席沉衍盯着上面小部分的偏粉软肉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扫过里层纱布绷带上的条状血迹。
发动车子,摩挲着方向盘,给人找了理由。
“你们是在COS太宰治?”
这个问题,对长期和现代社会脱节的季卿而言,有些超纲。
但不妨碍他提供情绪价值,他想了下,说:“嗯,太宰先生的人间失格写得很好。”
席沉衍很轻地笑了声。
“是好看,他还演了熊出没里的熊大,我记得你之前很喜欢这个。”
季卿有种他们不是在谈论一个话题的诡异感觉,他思忖片后回复,“好看。”
绿灯变红,帕加尼紧急刹车。
季卿被安全带扯到较深的伤口,闷哼一声。
然而还不等他反应,席沉衍倏然靠近,勾住抵在肩膀处的安全带,意味不明地对小骗子道:“下次带你去看太宰治演的熊出没。”
声音沙哑,每个字的尾音都往后压。
季卿偏头避开洒在耳廓的热气,恍惚间听到了牙齿碰撞的声音。
大抵知道谎言被戳穿,也不怕。
不紧不慢道:“你牙疼?”
“嗯,智齿疼。”
季卿挑眉,不说话了。
说着智齿疼的席先生冷着脸,把人带回了金山路别墅,用一句‘你想让季严俞知道吗’,轻而易举地打散了季卿离开的心思。
只是吃晚饭时,看席沉衍夹了一筷子青椒。
季卿坏心眼给本就生气人添堵,“智齿疼不要吃辛辣的。”
“闭嘴。”
语气太过生硬,像是发飙前的季严俞。
季卿沉默地咽下食物,不搭话了。
等上楼,又被席沉衍跟了进来。
“脖子和左手的纱布没拆,我来拆。”
“嗯……衍哥,谢谢。”
季卿不推拒,下午的比试,显然消耗了他大部分的精力,没骨头般地窝在沙发里,任由人给他拆着纱布。
陷入黑暗前,脖颈处传来温热的触感,好像有什么东西不紧不慢地摩挲着,以及压低嗓音的轻呼。
“卿卿?”
没人应。
席沉衍垂眸看着阖上眼皮的季卿,细软的发丝恹恹地搭在额头,显得有些可怜。
贴在季卿脖颈上的右手,顺着脊背滑了下去,确定这人其他地方没有绑着纱布后,把人放在床上。
想靠近,又不能。
席沉衍沉默看了半晌,才离开,到花园抽烟。
这个位置,能看到季卿的房间,厚重的窗帘挡住,却看不到沉沉睡去的人。
星星点点的烟火,驱不散浓重的黑夜。
董管家提醒,“先生,吸烟有害健康。”
席沉衍“嗯”了声,随意找了个理由打发人走。
然而不久,洛开宁的电话打了过来。
“席大总裁,想什么呢?大晚上伤春悲秋。”
席沉衍知道是董管家不放心,让洛开宁打的电话,也不恼。
他回,“脑子里两个小人在吵架。”
洛开宁疑惑地“嗯?”了声。
“你搁我这玩抽象?”
“开宁,我不想忍了。”
然而, 第二天面对季卿时,席沉衍到底狠不下心肠。
把人送到画廊后,耐心交代, “你的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一楼A201,桑霁这人太疯,不适合深交,只适合做表面朋友。”
见季卿点头,席沉衍才解锁车门, 让人下去。
等了一会,没听到关门声。
他掀起眼皮去看。
季卿没离开,手搭在车门上。
漫不经心地问他:“你知道季严俞最近在忙什么吗?总是不回家。”
席沉衍沉默一瞬,想到不久前季严俞说的话。
“沉衍, 喻纠一直在找生日宴袭击他的人,没查到海城, 说明他还不知道是卿卿动的手。如果让卿卿知道喻纠对我动手, 他会找人麻烦, 这件事也就瞒不住。我需要你的帮助。”
席沉衍缓慢眨眼, 回神后回答, “YQ和席氏最近有合作,比较忙,大概再过一个月就能忙完。”
季卿视线在席沉衍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脸上逡巡。
面上波澜不惊, 意有所指道:“这么听话?”为了季严俞, 谎话张口就来。
“我不听话, 不高兴的是你。”
这话本来很好回, 或是恐吓或是反问。
然而当季卿对上席沉衍倏然间充满攻略性的视线,尸山血海里磨炼出的危机感,将他堵在了喉间的话压了下去。
再眨眼, 这人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恍若那瞥来的一眼,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像是一潭死水,什么都往下按。
“我走了。”
季卿不说信不信,挥手告别。
一个星期后,席沉衍发现季卿是不信这句话的,甚至于把他的警告抛在脑后。
连着七天去了桑霁在海城的郊区别墅,每次都很晚回家。
有一次碰上了凌晨三点回来的季严俞,季卿也是不冷不热地打了招呼,“好巧呀,你也刚回来。”
季严俞“嗯”了声,说了句注意安全,而后回了房间,避开弟弟探究的视线。
第二天就接到了季卿的电话。
“在躲我?半个月回家一次。”
“……和席氏有合作,过段时间就正常了。”
季卿沉默许久,最后挂断了通话。
转天就彻夜未归。
然而季严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来。
桑霁哪里见过季卿这副怒气上涌,又硬生生憋着的模样。
“你以前闹脾气,哪次不是明着下套,冷眼等着我们自己送上门挨揍。怎么面对季严俞就成了这样,剑修的耐性被你扬了?”
“闭嘴。”
季卿拿上车钥匙往外走。
“做什么去?”
“去YQ。”
走了两步,被桑霁拉住了。
他问:“如果我出手对付季严俞,你会怎么做?”
季卿冷冷地睨了一眼,“想死?”
不知道这句话戳到这人的哪个点,季卿看着桑霁笑得前仰后合。
又从地上跌跌撞撞爬起来,握着他的手腕,语气松快。
“师弟,这个想法很好,坚持住。我送你去YQ呢。”
季卿没同意,开车直奔YQ,上了直达季严俞办公室楼层的电梯。
前台见人气势汹汹,也不敢拦,只拍了季卿的背影照片,发在没有季严俞在的公司小群里,顺带@了季严俞的助理。
“二少上去了,心情看上去不是很好。”
群里安静一瞬,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信息。
“靠,上次季总弟弟过来是一年前吧,因为席总的事情,要被人送出国,找季总大闹一场。”
“印象深刻呀,顶楼能砸的都被砸了,也就是桌子沙发,这位小少爷掀不动,不然都得稀巴烂。”
“季总还被砸伤了,也是来了火气,当时看小少爷的眼神像是要杀人。”
“所以他们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呀?虽说以前季总护着那位小少爷,但是自从车祸后,好像感情就慢慢淡了。甚至于人被送出国也没拦着。不过最近听说季总对人是真好,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豪门呀,哪有什么真情,我看季总也就顾忌着血脉,没把人直接弄死。”
助理从乱七八糟的言论抽离出。
不知何时,八卦中心季卿已经到了季严俞办公室门口。
小少爷绷着脸,招呼都不打,抬脚往门上踹。
惊得她连忙躲远。
季严俞最不喜谈事时被人打扰,会发飙。
上次这么做的同事,至今对那天心有余悸。
她已经想象出两人大打出手,顶楼又要重新装修的模样。
闭上眼,完全不敢看。
久久没动静,才掀起眼皮望去。
正见平日里严肃的季严俞软了表情,连声音都放缓了。
“有没有伤到脚?”
本该被教训的季卿不应,不顾站在一旁的席沉衍,揪着季严俞的西装外套,往里拉。
被拉得人也不恼,只让他小心手。
助理眼睁睁地看着办公室的门阖上,依稀传来季严俞的安抚声。
“别气,哥哥错了,不是故意不陪你的。”
她惊讶地“靠”了声,只觉群里讲的都是胡诌。
这哪里是关系不好,宠得没边了呀。
另一边的季卿已经把季严俞按在沙发上,趁着哥哥的注意力在他的脸上,把手伸向季严俞的口袋。
佯装发火,“你想和我玩兄弟阋墙?我不回家你连个电话都不打?”
“在忙和沉衍的合作,过两个星期,就能正常回去了。而且我相信你,你有分寸的。”
季严俞理了理弟弟上衣垂落的毛绒小球,又顺着往下,往腰上轻轻拍了一下。
“起来,沉衍看着呢。”
“……他爱看就看。”
虽是这么说,季卿还是放开季严俞。避开两人的视线,勾着哥哥口袋里的手机放进裤兜,而后在沙发旁坐下。
岩板茶几上是白底黑字的合同,A4纸厚厚一叠,看着像是这么回事。
席沉衍顺势拿起,递给季卿。
“看看。”
“不看,生意上的事我不懂。”
季严俞去泡茶了,一时间在沙发上坐着的只有席沉衍和季卿两人。
一位绷着脸显然不想说话,低头摆弄手机,偶尔露出的琥珀色眸子,有些漫不经心。
又抬起头,盯着季严俞的背影。
泡茶的动作专业,拖延时间的心思却遮不住。
季卿知道哥哥有事瞒他,但是找不出错处。
这人处心积虑,连席沉衍这样的演员都找来,甚至有了假模假样的合同。
仿佛修真界一千年的修炼时光都喂了狗,心眼子比不过这位短短二十七年的哥哥。
瞒得滴水不漏。
张宿避开,张倩优不说,席沉衍狼狈为奸。
反倒衬得他不识好心人。
好在摸到了季严俞的手机。
季卿收起手机,往后一倒,任由柔软的沙发接住他的脊背。
“季严俞,你好样的。”
泡茶的人动作一顿,不知道有没有没听见。
季卿起身,“不喝,我走了。”
冷着脸的季卿,来得快,去得也快。
身后跟着位一身正装的席大总裁。
YQ的员工在普通的一个工作日下午,惊讶地发现不假辞色的席总亦步亦趋地跟着人,反倒是往日里巴巴贴着席沉衍的小少爷冷冷瞥人一眼,拒绝的心思明显。
结果席沉衍不恼,继续跟着。
直到季卿打开车门,才对不请自来的席沉衍说:“席总什么事,你和季严俞的合作谈完了?”
语调比平日里低些,在生气。
席沉衍笑了声,“走这么快,偷拿了东西?”
季卿沉默一瞬,“没有。”
动作隐秘,席沉衍发现不了他拿了手机。
这人诈他。
然而已经晚了,虽说季卿停顿时间不甚明显,但躲不过一直注意着的席沉衍。
也是晃神的功夫,席沉衍抽走了季卿手里的车钥匙,坐上驾驶座。
他问:“去哪里?我带你过去。”
“随便。”
季卿坐在副驾驶,旁若无人地拿出季严俞的手机,熟练解锁。
席沉衍余光扫过,很轻地笑了下。
果然,十分钟后,身侧的人没什么收获的放下手机。
车子也停下了。
是来过一次的夜市。
时间还早,有几家摊主在收拾东西,铁皮推车立在摊位上,一点点地往外搬东西。
天色未暗,路灯已然工作,加上摊位上的灯光,把这夜市衬得亮如白昼。
季卿在冷白的灯光下,戴着席沉衍刚买的鸭舌帽,跟着人穿过忙碌的人群,在套圈摊子前停下。
老板热情介绍套圈规则,口才颇好,过路的狗都要被讲得手痒,来一局试试。
季卿漫不经心地听着,猝不及防被席沉衍塞了一桶塑料圈子。
“试试?”席沉衍问。
季卿绷着面部肌肉,“小孩子玩的东西。”
“嗯,我想要第三排的小刺猬。”
季卿闷闷应了声,往第三排看去,是个陶瓷摆件。体积小,算是好套。
他又瞥了眼放在摊前的价格牌子,20元一桶,一桶大概二十个套圈。
“我练过的。”他说。
声音太小,席沉衍没听清,只看到适才还紧抿的嘴唇动了动。
他拉近两人的距离,而后问:“你说什么?”
季卿好似没听见,压了压帽檐,开始套圈。
离得近了,席沉衍能看见季卿泛红的耳廓,嗅到若有若无的甜。
于是,今天想避开人群,提前来到夜市的人,就发现套圈摊子格外不一样。
一群人围着,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挤进人群,才能看见,在冷白的死光灯光下,有一位依旧漂亮得出奇的少年,戴着鸭舌帽,快速地扔着套在手臂上的塑料圈子。
旁边是气质稳重的高个子青年,他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少年,眼里像是有光。
不一会儿,二十个圈子全部套中,惊呼声达到顶峰。
又在这个少年给在场的人分了其他战利品,只留下一个刺猬摆件,塞进旁边高大男人怀里后,起哄声达到新高度。
分不清是不是害羞还是五月的夜晚太热,透着疏离的少年耳廓更红了,热意攀上脖颈,一片红,漂亮又勾人,看呆了一群人。
直到高大青年呈保护姿态,挡住过界的视线,拉着人离开。
讨论声更大了。
季卿不紧不慢走着,“席沉衍,他们说错了,你不是我哥。”
“嗯。有事衍哥, 无事席沉衍。”
席沉衍接过店员递来的甜筒,余光扫过。季卿正把季严俞的手机交给司机,让人带回YQ。
而后偏头, 喊了声“衍哥”。
席沉衍没应,目光落在季卿身上。
青年出了身薄汗,发丝被泅湿,觉得不舒服,便随意地张开五指拨弄, 迎着风也不怕吹感冒。
他把人拉过来,挡住夜风。
起初,只觉这人是个巨大的谜团,看得久了, 就陷进去。
而后又被季卿的特立独行吸引,冷漠疏离, 凉薄和戒备仿佛刻在了他的骨子里。遇到季严俞时, 又矛盾得要命。
像是拔掉尖刺的刺猬, 露着粉红肚皮, 不管不顾地贴着, 眼睛里的暖意要把人融化。
他想,男人总是慕强的,又想将人拉下高台, 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也只能看着他。
“季严俞这么教你的?算计人也摆在明面上, 藏都不藏。”
“嗯, 我坏。”
说着自己坏话的人,低头吃着甜筒,琥珀色的眸子里无悲无喜。
席沉衍很轻地笑了下, 用纸巾包裹着手指,擦拭季卿嘴角溶化的白色污渍。
“你很好。”
季卿点头,淡淡道:“衍哥可以和好人讲讲,季严俞到底在做什么吗?”
席沉衍没回,套上了乌龟壳,看起来梆硬。
他以为季卿会气恼,却见这人笑了声。
席沉衍问:“不生气?”
“嗯,高兴。”
季卿不紧不慢地吃着偏甜的脆皮,将包裹着甜筒的纸巾丢进垃圾桶。
像他这样不知道何时突然离开这个世界,漂泊无定的人。合该看着血脉相连的兄弟,有一个好归宿。
夜风沾染热意,在棉质T恤上流连,又顺着食物的香气飘荡,落在夜市外的一个小摊子上。
摊主抱着吉他轻声弹唱,身前摆着绿色加仑盆装着的花卉,上面是闪烁着的装饰灯,五颜六色地亮着。
席沉衍顺着季卿的视线看去,“喜欢?”
“没你在茶楼里唱得好听。”
季卿滚烫的脖颈,被夜风一吹,格外舒服。
席沉衍笑笑,将鸭舌帽重新扣在季卿脑袋上,细细体会青年地讨好小连招。
“六点了,想吃什么?”
“都来夜市了,烧烤和啤酒吧。”
小吃摊人多,人挤人,炒饭在锅里一翻,火气和热气随着闷热涌上来。
季卿扫过一眼,往烧烤摊走去。
没成功,被人拉住。
“太乱了,我去买烤串,你去买啤酒,度数低一点的,你容易醉。”
季卿没有意见,找了家便利店,买下几罐啤酒。
在电子音的欢迎下次光临中,走了出去。
然而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住。
“帅哥,我的车胎坏了,能帮我换下吗?”
季卿闻言望去。
一位女孩红着脸,紧紧揪着衣服下摆,不好意思地垂着头,旁边是捂嘴偷笑的小姐妹。
小心思昭然若揭。
“抱歉,我朋友在等我,你们可以叫拖车,或者求助其他人。”
“帅哥,我们没力气换胎,帮帮忙。”
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泪。
季卿犹豫一瞬后点头,“好。”
他一边跟着人走,一边搜索怎么换胎。
到了地点,从后备箱里拿出工具,研究了一会儿,开始专心换胎。
女孩在旁边递水,小姐妹们也纷纷夸赞,旁敲侧击地询问感情状况。
小姑娘的眼睛通透,声音灵动,叽叽喳喳说了一通,却不吵。
浓郁的生命力能将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从病床上拔出来,跳一场探戈。
季卿挑着话回。
“二十,有哥哥。”
“嗯,他对我很好,住哥哥那里。”
“他二十七,没结婚。”
“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小姐妹问。
季卿避开女孩伸过来的手,把拆下来的轮胎放进后备箱,在尾门阖上的咔嗒声中,淡淡开口。
“抱歉,我喜欢男的。”
场面寂静一瞬,或许是太过惊讶,又或许是有人推了一把,刚开始搭话的女孩往季卿身上撞去。
季卿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和胳膊,将人扶正。
隔着距离,女孩脸颊依旧通红,声音都细若蚊蝇。
实在太轻,季卿偏头过去,才能听清。
“可以,加个……微信吗?”
“季卿!”
是席沉衍的声音。
季卿不再靠近女孩,掀起眼皮去看。
隔着人流对上了席沉衍黑白分明的眼瞳,沉沉的,像是把所有的光亮吞没,黑乎乎揉成一团。
而后席沉衍一步步走近,握着他的手腕,把他搭在女孩肩膀和上臂的手拿开。
“这是第二次。”
声音泛哑。
季卿思忖一瞬,“第二次是指送车的事?无功不受禄,我不要。季严俞之前给我买了两辆车,太多,开不了。”
席沉衍没有立刻回答,他掀起季卿歪斜的鸭舌帽,张开五指伸进发间,轻轻拨弄季卿汗湿的短发,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事不过三。”
再有一次,就忍不了。
旁边的小姐妹来了一句,“这是你哥吗?”
季卿瞥了眼被问哥的人,一副不准备回答的模样。
“嗯,衍哥。”
女孩们看着两人告别,被叫衍哥的青年若有若无地挡着她们的视线,圈出一个安全地带,不让人靠近。
用对她们截然不同的语气,和旁边戴着鸭舌帽的青年搭话。
“我买了不辣的和微辣的烤串,辣得不能多吃。”
鸭舌帽青年的声音发闷,“我能吃辣。”
席沉衍“嗯”了声,带季卿离开夜市,来到海边。
事出突然,车上没准备什么装备,席沉衍就拿出纸袋里备用的西装外套,抖了抖,摊在沙滩上,让季卿坐下。
海风微凉,季卿从便利店的塑料袋子里挑出两罐啤酒,朝着席沉衍的方向丢了一罐。
果然被接住。
一罐红,一罐绿。一罐酒精含量12%,一罐酒精含量3%。
小心思明明白白露出来,却生不出什么厌恶情绪。
席沉衍捏了捏手中的红罐子,道:“换策略了?”
“嗯,你嘴巴太难撬。”
语气漫不经心。
季卿勾住易拉罐的拉环,发力一扯,滋啦声顺着夜风的哗哗声涌了出来。
他把拉环丢在装烤串的塑料袋子里,又拿了一串撒了一点辣椒粉的肉串,细细咀嚼。
不咸也不是很辣,刚刚好。
身侧的席沉衍迟迟没有动静,季卿补了句,“这个牌子的啤酒好喝的,季严俞爱喝。”
“嗯,我和严俞喝过,没喝醉过。”
声音还未飘远。
易拉罐就被捏的咔咔作响,澄清透明的黄色液体和白色泡沫,爬上季卿白皙柔软的指尖。
季卿放松手指,避开席沉衍来擦手的纸巾。
“知道了,你们酒量都好。”
分明语气正常,席沉衍却听见了这人漏出来的小委屈。
又见人仰头喝酒。
太急,被呛住。
脸憋得通红。
“咳出来,别憋着。”
“话多。”
季卿闷在喉咙里咳了几声。
弄不懂席沉衍和季严俞为什么喜欢喝这东西,不像茶水喝着清新,又不如饮料来得有滋有味。
压下喉间的痒意,他趁着席沉衍去车上拿纸巾的功夫,给洛开宁发去一条信息。
“你知道怎么撬开席沉衍的?”
两人是之前的加的微信,除了刚开始地打招呼信息,偶尔有几句交流,但是大多是洛开宁在说,季卿偶尔回几句。
洛开宁本想发‘你凑过去,某人就会张嘴了’。
想想,还是不合适,目的太过明显。
他换了种讲法,“沉衍小时候被关过小黑屋,没有安全感,你给他抱一抱,他就会感动地说实话。”
可能这话冲击太大,刚坐下的席沉衍就对上季卿复杂的视线。
“怎么了?”席沉衍问。
季卿答:“有个想看热闹的人,把我当傻子玩。”
以至于到了之后,席沉衍没有喝醉,季卿也失去继续探究的兴致。
第二天早上洛开宁再发来询问的信息,他回了个骷髅头表情。
对面识趣地不回话了。
季卿把手机一丢,窝在薄荷画廊的躺椅里摸鱼,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亚麻质地的长裤因为动作,小幅度上缩,露出白皙纤细的踝骨,在暖阳下泛着浅淡的光晕。
空调出风口的呼呼声,听得人昏昏欲睡。
又被倏然打开的门,以及进来的人轻而易举打散。
季卿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是孔知智,以及阻止人的张倩优。
“季卿,我们谈谈。”
“不谈。”
季卿转移阵地,来到沙发,让张倩优下去,不放心叮嘱了一句,“这位喜欢喝西北风,不用上茶。”
张倩优比了个OK的手势,给季卿端来一杯白茶,听着孔知智单方面的输出。
“季沐思在对付你,你要小心。”
张倩优撇嘴,心想季沐思搞事也不是一次两次,都败兴而归。
即使需要人提醒,也轮不到孔知智,这人原是和季沐思一伙的,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还未可知。
她家老板最为心软,张倩优有意提醒孔知智不可尽信。偏头见了季卿无动于衷的脸,乐了。
瞧这冷漠疏离的小模样,安心。
“这次是喻纠出手,他甚至不顾喻家的生意,对上季严俞。YQ的单子最近出了问题,资金链也有大问题,你哥应该都住在公司里。”
这话刚落,张倩优心道要遭。
果然就见本是一脸无所谓的季卿,摆正了脊背,搭了句话。
“展开说说。”季卿道。
许是季卿此刻的表情太过冷肃,以致于三个人的空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缓了一会儿,才响起孔知智娓娓道来的声音。
张倩优没心思听,唯恐季卿脑子一热,做出上次遇到歹人,独自面对的蠢事。
她几乎能想象出,季卿对上喻纠,而后被整得惨兮兮的可怜模样。
漂亮又单纯的老板,该垂着眼睫,又被人掐着脖子,强迫他抬头,无措看着来人。
语气太冷。
张倩优猝然回神, 收回在季卿唇瓣和脖颈处流转的视线,余光往旁边一扫,才发现孔知智不见踪影, 如今办公室里只有她和季卿。
思绪回笼之后的恍惚还没有散干净,她的声音轻飘飘的。
“老板,需要我帮您订去京市的机票吗?”
“不用。”季卿在张倩优好奇又探究的目光中回答。
意有所指道,“季严俞瞒着我,你就当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 就见卧底女士表情精彩纷呈。
好似分不清这是他的缓兵之计,还是另有打算。
季卿笑笑,说出的下一句话将张倩优心口悬着的巨石丢掉了。
“我不会去找喻纠。在你们心里我是怎样的人,鲁莽还是做事不计后果?现在是法治社会, 第一次揍喻纠能够不被人发现,第二次却不一定有这么好的机会。真进去了, 我还不想季严俞托关系把囚服换成羽绒的。膈应。”
“况且, 季严俞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不想让我插手喻纠和YQ的争斗, 我就不参加。我很乖的。”
张倩优又觉心中巨石丢弃过早, 仔细打量嘴里说着‘我很乖’的人,半分没有瞧出苗头。
这人做事只顾自己喜恶,有时候柔软得要命, 有时候凶狠得要命, 是位能把‘要命’解读出多种含义的冷漠小漂亮。
但是, 人在屋檐下, 总要表明态度。
张倩优道:“老板放心,我不和季总说的。”
季卿“嗯”了声,让人离开。
张倩优乖乖照做, 门刚阖上,又倏然间拔高音量“草”了声,重新推开门。
“靠!上次是你揍的喻纠?!你们还让我讲生日宴会的经过,我是你们三play的一环吗?!”
玻璃门的门框把手哐当撞在墙面,接着反弹打在张倩优的手臂上。
动静太大,办公区的同事转椅一滑,探头来看,对上季卿冷然的视线,又咻的一声划回去了。
隐约听到自家老板没什么起伏的回答,细听还带着淡淡的无奈。
“季严俞那天试探得这么明显,你脑子呢?”
大概是被盛世美颜吃了。
张倩优咬牙离开。
然而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她发现嘴上说着不插手,自己很乖的季卿,却像是换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