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水快走两步到她面前,可他俩一直以来都不算亲近,李静水只是站在那里,嗫嚅着喊了一声,“妈。”
“累了吧。”李静水妈妈轻轻握住儿子的手臂,上下看了好几遍,终于有了一点笑意,“瞧着比上次胖了点儿。”
李静水也笑了,眼睛里星星点点的光,眉宇间的舒展,都是藏不住的。
李静水妈妈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上次去的时候,李静水犟着不肯回家,日子肉眼可见的局促,身上也笼着一层散不开的阴霾,李静水的妈妈心疼儿子,却不敢开口劝他。
母子俩时间有限,也没有耽误,就近找了个餐厅坐下,李静水把抱了一路的手提包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给他妈看,有他的毕业证、学位证,还有袁淮去年拿的省奖,李静水妈妈看到袁淮的证书,表情僵了一瞬,看到李静水期待的眼神,还是接了句,“……这也是个好孩子。”
“他念书比我还强一些,人聪明,又肯吃苦。”李静水说到袁淮,就忽然打开了话匣子,“下半年他还要再参加一次竞赛,说不定可以保送。”
李静水妈妈若有所思,趁着服务员上菜的功夫,状若无意道,“等他上了大学,你就回家吗?”
李静水摇头,“我想等他毕业。”
李静水妈妈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话,依旧觉得失望。
她不是没有同情心的人,可她也心疼自己的孩子,袁伟死得突然,袁淮固然可怜,但这些担子都压在李静水身上,未免太不公平了。
她提前找人打听过,大学里有贫困生助学金,也能勤工俭学,再加上李静水给一些经济上的支持,袁淮应该能独立了。
她正纠结着要怎么开口,李静水递了一个盒子过来,“妈,这是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对小小的金耳钉,不仔细看,跟她现在戴的款式几乎一样。
“我怕我爸看出来,就买了差不多的。”李静水说着,脸和脖子全红了,这还是他头一次用自己挣的钱给家里人买东西。
“买这些做什么,钱要花在刀刃上。”她嘴上唠叨,却没有扫兴,立刻把耳钉换上了,还让李静水替她看看,“是不是比旧的亮堂些?”
李静水高兴地直点头,又问,“家里还好吗?”
李静水妈妈明白他想问什么,“你爸还是老样子,爱喝酒,总跟人吵架,年后把商店也关了……”
更难听的话,她不说李静水也猜得出来,他爸大概是觉得李家彻底绝了后,挣钱也没意义,索性开始吃老本了。
李静水心里五味杂陈,母子间一时又陷入沉默,安安静静吃完了饭。
又坐了半个小时,李静水妈妈就起身了,“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了。”
“我送您。”李静水慌忙收拾好东西站起来,看他妈妈要给他钱,赶紧摇头,“妈,不用不用,我现在钱够花了。”
“你挣的是你挣的,这是妈给你的。”李静水妈妈硬是把那一千多块钱塞给他,“下个月就要去上班,也给自己买身像样的衣服,还穿得跟个学生一样怎么行?不要操心家里,有事我会跟你打电话的。”
李静水眼睛起了一层水雾,嘴巴扁着,看着有些像小时候撒娇的表情。
李静水妈妈心里一软,伸手摸了摸李静水的脸,“好了,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好好照顾自己……袁淮的事,你看着办,妈理解你。等他大学毕业了,妈希望你也能多考虑考虑自己,哪怕你选了这条路,也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啊。”
李静水回去的路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他抱着手提包,望着窗户外面飞快掠过的田野发待。
不管是为了出柜离开家,还是为了袁伟照顾袁淮,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对袁伟浓浓的愧疚和思念,一开始是支撑他渡过难关的力量,可渐渐地,他也在捉襟见肘的生活里尝到了细碎的幸福,日子一天天越过越踏实,越来越少去回忆那些又酸又甜的日子。
袁淮长得其实很像袁伟,可他没再透过袁淮去看谁,因为袁淮就是袁淮。
他开始真心实意地为袁淮的亲近,为可爱的苹果,为自己交到了一个又一个新朋友而感到高兴。
想到袁淮毕业,他忽然有些心慌。
到时候他该去哪里,又该做些什么呢。
李静水迷迷糊糊睡了好几次,大巴总算到了地方。
中午那顿炒菜太油腻,他吃不惯,偏还又为了让他妈放心吃了不少,再加上晕车,车刚到站他就冲到卫生间吐了一场,额头背后全是虚汗,吐到胃里空了才好受一点。
袁淮把时间掐得很准,微信恰好就到了:到站了吗
李静水靠着洗手台,缓了好一会儿才掏出手机:刚到,你好好上课。
袁淮看着手机哼了一声,往桌兜一塞。
卢老师在讲台上看得一清二楚,眯眼拿尺子点了一下袁淮,讲课的声音没断。
李静水要回老家这件事没瞒着袁淮,袁淮一想到李静水那个暴力的爹就心有余悸,本想跟着一起去,可李静水说只是见见他妈就回来,怕耽误袁淮的学习进度,硬是不要他跟着,袁淮在旁边盯着李静水把他和镇派出所都设成了应急联系人,这才勉强放李静水离开。
这一天里,他一直心不在焉,甚至都想到了李静水万一被扣住了回不来了该怎么办,他可没脸可怜巴巴地以袁伟弟弟的身份上门去求那个暴力狂……非去的话,肯定也是害怕李静水那个笨蛋胆小鬼被他爸给打死了。
袁淮想到这里忽然有些烦躁,已经俨然忘了他是“被迫”才跟李静水搭伙过日子的。
下课铃一响,卢老师的作业还没布置,袁淮已经拎着书包冲出了教室。
卢老师气得头顶冒烟,“袁淮!!”
袁淮置若罔闻,头也不回,他同桌眼睛一转就举起手,“报告卢老师,他说家里有事。”
这谎撒的,不瞎都能看出来,卢老师狠狠运气,指指袁淮的同桌,“你,一会儿把作业给他发过去。”
两个人前后脚到家,袁淮撩开帘子进屋的时候还在喘,看得李静水愣了一下,脸上的情绪还来不及收拾。
“今天怎么这么早?”
袁淮看到他笑容勉强,心里就是一咯噔,顾不上说话,甩掉书包就拽着人原地转了一圈,李静水在家穿着短裤短袖,胳膊腿倒是看着完好无损,他又要去掀李静水的衣服,李静水肚子一凉,才猛地挣脱了袁淮的手,往后退了两步,脸上的红一直蔓延到了衣领里面。
“你、你干嘛。”
袁淮理直气壮,“我看你有没有挨打。”
李静水眼里的戒备一下子就成了感动,“没有……只见了我妈,吃了顿饭。”
说到饭这个字,想吐的感觉又出来了,李静水紧紧抿着嘴,才把胃里翻涌的感觉给压下去。
袁淮看他脸色不对,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你不舒服吗?”
“有点晕车,休息会儿就好了。”李静水笑笑,把袁淮刚才乱丢的书包放好,“你先吹会儿风扇,我去做晚饭。”
“不舒服还做什么饭,外面怪热的。”袁淮从抽屉里取了点儿零钱,临出门前又回头问李静水,“吃什么?八宝粥?白米粥?小米粥?”
他难得问一次李静水的意见,蹙着眉毛站在那里,表情不太自然。
“小米粥就行。”李静水朝他笑笑,等袁淮走了,才长长出了口气,别扭地整了整衣服。
袁淮刚才用的力气不小,把他的手腕都捏红了,李静水招呼苹果卧在膝盖上,慢慢地撸着猫,心跳才缓下来。
李静水摇头,“没胃口。”
这天气,家里又没有空调,剩饭哪儿放得到明天,袁淮把碗端过去,一口气喝光了。
他让李静水歇着,自己一个人收拾桌子,刚把作业掏出来,台灯啪一下灭了,苹果吓了一跳,直接蹿到了袁淮肩上。
袁淮一只手稳稳扶着苹果,点亮了手机电筒,“我出去看看。”
苹果喵了一声,讨好地拿尾巴圈着袁淮的脖子,袁淮揍了下它的屁股,“怂不怂,一只猫还怕黑,丢死人了。”
没过一会儿,袁淮就进来了,“修路挖断了电缆,这一片都停电了。”
李静水要去找蜡烛,袁淮喊住他,“别折腾了,今晚出去住吧。”
就算没有灯,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月光,他也能看清李静水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
本来就不舒服,再让暑热煎熬一晚上,没病也要病了。
李静水想到袁淮还得做作业,顺势同意了,袁淮收拾课本,他去收拾两个人的换洗衣服,胃里还是一阵一阵恶心,不时就得深呼吸缓一缓。
袁淮转身看他还没收拾好,快速抓了几件衣服往袋子里一装,“行了,走吧。”
宾馆不能带猫,苹果可怜巴巴地挠着门,李静水有点儿于心不忍,回头看了好几次。
袁淮推着他往前走,“我把风扇开了在地上放着,来电了它就能吹上,别惦记了。”
今晚月光够亮,周围有几扇窗户里透出摇曳的烛火,不少人都在抱怨停电的事。
附近三个街区都没电,路上楼多树多,反而没有巷子里亮堂,地表沉着一层黏着的热气,走几步就让人大汗淋漓。
他们一连找了两个宾馆都住满了,换到第三个,才终于有了空房。
李静水要了个标间,这儿住宿便宜,条件简陋,但打扫得挺干净。
袁淮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抬胳膊擦了把头上的汗,“可算吹上空调了,今年夏天真热。”
李静水默默坐在那里,身上的汗让冷风一吹,直起鸡皮疙瘩,反而更加难受了。
袁淮扭头问他,“这会儿好点了吗?”
李静水扯出一个笑,“嗯,你先冲凉吧,我再休息下。”
这附近有几个大工厂,宾馆基本上是供年轻人约会用的,浴室用磨砂玻璃做隔断,搞了点儿小情调,袁淮特意挨着玻璃使劲儿往外瞅,确定看不清楚,这才放心地打开淋浴。
他们家附近有公共浴室,他平时也去,在一众赤条条的大老爷们儿里穿梭自如,在出去洗澡这件事上,他跟李静水从没互相招呼搭伙过……李静水那性格,想也知道都是赶着人最少的时候去。
可今天一想到李静水就坐在外面,袁淮就莫名脸热,洗澡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手底下还忙乱,把洗发水瓶子都弄掉了。
他快速抓着头发的泡沫,即使知道隔着玻璃看不到什么,也一直背身朝外。
袁淮正洗着,隐约听到外面有呕吐的声音,他关了水,喊了一声李静水,外面没动静。
袁淮顿时慌了,随便抓了条浴巾抹了把头上的泡沫,裹上腰胯,拖鞋都顾不上穿,开门冲了出去。
李静水正垂头蹲在垃圾桶旁边,还在一下一下呕,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筋都冒出来了,他把晚上吃的粥全吐了,屋里的气味不太好闻。
他余光看见袁淮要过来,急切地摆手,“别、难闻……”
袁淮哪会听话,他看李静水都要蹲不住了,立刻上手去圈李静水的腰,触手是一节一节的肋骨。
李静水弓着背,背上也看得到凸起的脊柱。
太瘦了。
袁淮动作一滞,帮李静水拍背的动作更轻了。
等李静水止住吐,袁淮把人扶着坐好,给他拧了一瓶矿泉水漱口,开窗换气,又去收拾地板,把垃圾袋系好丢到门口,“这样不行,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吐过就好多了,大概是中午那顿饭没吃好。”李静水仰起脸,看到袁淮光着上身,又飞快地转开了视线。
袁淮听他声音确实是有了些精神,拿手摸了摸李静水的额头,虽然汗津津的,倒是凉凉的没发烧。
“那再观察观察,我去买点药。”
袁淮心里着急,也就没讲究那么多,背过身解开浴巾,飞快地换了身衣服就出去了。
整个过程,李静水都深深埋着头,压根不敢多看一眼。
等听到关门声,他才松开捏紧的双手,慢慢走到了窗边,外面熏热的风吹进屋里,也吹散了他身上的疲惫。
月光很亮,可以看到袁淮从宾馆门口出去,急切地跑进了拐角的药店。
李静水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病了,有一种酸涩从胃里一直蔓延到眼睛,连心口也被蒙上一层柔软的潮湿。
第二天一早,袁淮正蹑手蹑脚收拾东西,旁边睡着的李静水忽然翻了个身坐起来。
他人还有点发懵,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袁淮,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要去学校了?”
袁淮点点头,“还早呢,你再睡会儿,我把东西拿回去,顺便喂苹果。”
“好……”李静水身上没劲儿,靠着床头也不想动弹,脸色还有些苍白。
袁淮下去了一趟,拎着早餐又上来了,“买了点儿豆浆和素包子,你能吃就吃几口,垫了胃好喝药,喝了再睡吧。”
他把东西放在床头柜,犹豫着,坐在了李静水床边,“要不,我今天请个假?”
李静水立刻拒绝,“我真没事了,你们现在赶课程,不能耽误。”
袁淮撇撇嘴,心想有什么不能耽误的,他都提前学完了,可见李静水态度坚决,只好磨磨蹭蹭地走了,临走还凶巴巴地说,“你可不要再忍着,还吐的话就去医院挂点滴……或者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李静水心头一暖,感动得眼圈发红。
袁淮见不得他这样,反手啪一下关上房门。
李静水吃了药又躺下,昏昏沉沉睡到到十一点半,被电话铃声吵醒,一看是袁淮,想也没想就接了。
那头却没有声音,他喂了好几声,电话被挂断了。
袁淮发了个信息过来:我上课呢,你醒醒神,到点退房了。
李静水抿嘴笑笑,回了个“好”。
袁淮又发了一条:家里有电。
李静水说:知道了,晚上给你焖排骨。
袁淮还在看手机,被同桌撞了一下胳膊,拼命使眼色。
他马上收起表情,一本正经地看向讲台,卢老师在上面捏着粉笔头,眼神都在喷火,“还笑,不知道乐个什么劲儿,我看你们真是一点儿紧迫感都没有!”
底下鸦雀无声,他点了袁淮,“你来,上来解这道题,解不出来就站着上课吧。”
袁淮在上面解题的时候还在想,吃什么排骨,胃都成那样了。
等到八月下旬出了末伏,一连下了好几场雨,袁淮补课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李静水跟袁淮商量搬家的事,想趁着袁淮开学之前找好房子搬过去,没想到袁淮居然反对。
袁淮觉得,这里反正也住惯了,再搬到正规小区,房租水电物业暖气,哪个都省不了,一年下来多花一两万,实在没必要。
李静水嘴笨,说不过他,显得有些失落,他没办法言明休学的事,现在有了正式工作,想给袁淮换个相对优渥的学习环境。
城中村里面人口很杂,隔音也不好,家里夏天像火炉,冬天又像个冰窖,袁淮得戴着露指的手套写作业。
袁淮也明白李静水那点儿心思,想说他没那么矫情,又怕李静水伤心,就索性提了两个要求,买空调和自行车。
李静水哪有不同意的,袁淮可很少开口跟他要东西,他兴冲冲去转了专卖店,第二天安装师傅就上门了。
袁淮在楼道里看师傅忙活,苹果围着人家敞开的工具包转来转去,刚要往里跳,就被袁淮捞了起来。
李静水正在收拾窗台上的猫饭,拿了一个给袁淮,“袁淮,你闻闻是不是坏了?”
袁淮闻了一下,“快丢了吧,都要馊了。”
超市的工作昨天彻底辞了,李静水也不好意思再过去冷冻猫饭,虽然可惜,也只能把做好的猫饭都扔了,“得买点儿猫粮才行。”
苹果喵了一声,表示赞同。
“行了,你们试试。”安装师傅抹了把汗,李静水给他递了杯水,他也没客气,一口气喝完了,“我帮你们换了个保险丝,原来那个不行,八成得跳闸。”
“麻烦您了。”李静水赶紧道谢。
袁淮从屋里探出头,“好了,冷热风都正常。”
“那我就去下一家了,有什么问题你就打名片上那个电话,比打官方报修快。”安装师傅笑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跟李静水闲扯,“你弟弟长得挺精神,多大了?”
“十七,明年就高考。”
“马上就是大学生了,他一看就聪明。”安装师傅感慨,“你们兄弟俩感情倒挺好的,不像我家那俩小子,整天闹仗,我断不完的官司。”
李静水一边觉得高兴,一边又怕屋里的袁淮听到,只微微笑着,没有再往下接话。
他下楼送人的时候,袁淮才捏着遥控器转出来,听着安装师傅的大嗓门远去,轻轻哼了一声。
第72章 旧友重逢
袁淮选二手车的时候,特意选了个带后座的,可以每天早上把李静水捎到地铁口。
李静水去公司报道的当天,特意穿上了唯一的正装,袁淮看得眉头大皱,“你怎么又把这身穿上了……”
袖子长、裤腿宽,看着就跟小孩儿偷穿大人衣服似的。
李静水自己也觉得拘束,正了正领带说,“嗯……公司有活动,得穿正式点儿。”
袁淮没再说什么,给苹果抓了一把猫粮,站起来拍了拍手,“收拾好了就走吧。”
入秋之后,早上已经有了一丝凉意,风从脸上拂过的时候,李静水惬意地深深吸了口气,是桂花的味道。
袁淮骑得很稳,远远看到红灯就提前减速,李静水几乎都不需要扶着。
袁淮的校服还是高一入学的时候买了,他这两年长得很快,衣服已经小了,肩线也窄了,紧裹着的后背能看出一些肌肉的痕迹。
李静水叮嘱他,“今年学校再买校服了,你得买一套新的了。”
袁淮不自在地往下拽了拽衣角,“凑合着穿吧,反正也就一年了。”
李静水想了想,没忍住笑出来,“你看咱俩,一个衣服大了,一个衣服小了。”
袁淮没接话,嘴角却也抿出一丝笑意。
李静水到单位之后,先去了人力资源部报道,表格填了一堆,又办了胸牌、餐卡,领了电脑,才被人领到工位上。
人事部的小姑娘很和气,“你先收拾东西,十点半到二楼的大会议室集合,咱们有个迎新会,下午两点也是在那儿进行入职培训。”
李静水道了谢,左右打量着这个窗明几净的大办公室,员工工位集中,但都做了隔断,兼顾了私密性。
有绿植,有空调,还有茶水间和洽谈室,周围的同事朝他友好地笑笑,又继续各自忙碌。
李静水心里有些酸楚,之前他也幻想过要和袁伟去同一家设计院上班,最好能面对面坐着,他累了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到袁伟……他们可以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饭、一起开会,亲密无间。
除了水杯和书,李静水几乎没有什么私人物品,很快就收拾完了,他正忙着给电脑装软件,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学神哥!”
他回头一看,是笑眯眯的陆景。
“我瞧着像你,没想到真是!这不就是缘分嘛!”陆景给李静水指了指过道对面的位置,“我就坐那儿,待会儿咱俩一起去迎新会啊。”
陆景是个大嗓门,这么嘻嘻哈哈一闹腾,周围的人都在打量他俩,李静水涨红了脸,赶紧答应了。
陆景知道他内向,也不继续缠他,高高兴兴地走了,他为了装饰办公桌拿了不少手办过来,可有的收拾呢。
迎新会自我介绍的时候,李静水刚一站起来,就有人因为他那身不伦不类的西装笑了,李静水本身就紧张,一时间之间就有些结巴起来。
陆景眯着眼睛,拿手遥遥一指那个带头笑话李静水的瘦竹竿同事,眼神不善。
到后面抢椅子游戏的时候,他一屁股就把那个瘦竹竿怼到了地上,得意洋洋地说,“哎呦不好意思,没收住劲儿,谁知道你这么轻啊。”
下面顿时哄堂大笑。
人事总监在上面咳嗽了几声,“行了,也快到午饭时间了,最后一个环节是新员工代表发言。”
陆景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清清嗓子,“那我就代表大家简单说几句吧。”
他那份发言稿,显然跟人事部收到的不一样,重点强调的不是发光发热,是要求公司给予新人足够的人文关怀,列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项,拳拳到肉,底下新员工倒是捧场,人事总监脸一阵红一阵白,忍了又忍才勉强鼓了个掌,做了几句总结。
就这么一露脸,陆景立刻成为了人群焦点,很多人约着他一起去食堂。
李静水帮着人事部收拾好椅子,正要出去,被陆景追上来搭住肩膀,“学神哥,你倒是等等我啊——”
李静水不好意思道,“你喊我名字就行了。”
“那不成,一日助我论文,终身是我学神,我可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陆景笑嘻嘻地跟周围人介绍李静水,“这位是我校友,人特别好,他大四的时候没少指导我的毕业设计,还拿了学校的优秀毕设,实力绝对的这个。”
陆景比了个大拇指。
周围人望着李静水的眼神,瞬间肃然起敬。
等到下午培训后,新人正式分了组,李静水的名字很快响彻整个钢铁院,他的专业素养根本不像个应届生,完全不需要老员工指导就能独立出图,成了这一届新人当中的佼佼者。
今年数学联赛的初赛,定在了9月8号,是个周日。
李静水坚持送袁淮去考场,还奢侈地打了一次车。
两个人在车上时,袁淮戴着耳机听歌,李静水就在旁边翻来覆去检查他的准考证和文具,瞧着比考生本人还忙。
袁淮干脆把书包收起来丢到一边,“就是个比赛而已。”
李静水长吁一口气,“对,心态一定要放好,你不要紧张。”
“……”袁淮都给他逗笑了,但是李静水能陪他来考试,他心里还是有种劲头儿在,今年可不能止步省赛。
他们学校参赛的学生不止他一个,卢老师正在考场门口组织点名,看到李静水后朝他颔首示意,就招呼袁淮赶紧过去。
李静水等袁淮进了考场,背着电脑找了个书店画图,这私活儿是袁伟留下来的,让他在最艰难的时候赖以谋生,他舍不得辞掉,所幸工作不忙,就暂时兼顾着。
书店里很安静,李静水刚进入状态,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竟然是吴宇。
吴宇自从跟着他弟吴斐去外地之后,就李静水联系过了。
李静水赶紧夹着电脑走到外面,声音控制不住地激动,“吴宇,怎么是你?”
吴宇在那头笑了几声,“我回X市了,你这会儿在哪儿?”
“S大附近,我陪袁淮参加数学联赛呢。”李静水想了想说,“他还得一会儿,要不咱们先约个地方见面?”
“行啊,我过来找你,你给我发个定位。”
李静水欣然同意。
吴宇过了半个小时才到了咖啡店,手里还拖着个行李箱,风尘仆仆的,可他浑身上下穿着一新,本来长得就不差,这么按照吴斐的审美一捯饬,大小也算个帅哥了。
等他一路走过来,李静水才发现了不对,“你腿怎么了?”
“前段时间骨折了,还在恢复期,没有大事儿。”吴宇坐下,左右打量一番,“要不咱们换个靠墙的位置,这儿有点晒。”
李静水选的位置虽然靠窗,但离阳光还有些距离,他也没多想,主动抢过吴宇的箱子,挪了个地方。
两个人很久不见,都想知道对方的近况,可李静水发现吴宇总是含糊其辞,又把话题转回到他身上。
听到李静水大学毕业了,还找到了设计院的工作,吴宇很为他高兴,说自己准备参加今年十月的成考。
李静水立刻就问吴宇的考试科目,说要回去帮他整理一些复习资料。
“你是考完试就走,还是准备长住?”
“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吴宇喝了口橙汁,低头拨弄着那根吸管,“对了,我以前的号码不用了,你再联系我就打这个号。”
他们聊了不到一个小时,吴宇就离开了,李静水正要删吴宇的旧微信,那边居然发来了一条消息:如看见吴宇,请与我联系,重谢。
李静水一愣,又仔细想了想,删掉了这个旧号。
他直觉吴宇不单单是因为成考回来的,可对方既然不想说,他就选择尊重。
袁淮在考场门口等了一会儿,才看到李静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嘴巴里还有一股子甜甜的橙汁味儿。
袁淮状作不经意地看了看,李静水没给他带饮料——好嘛,现在都会吃独食了。
他觉得自己这么大个人了,计较一口吃的喝的多少有点儿幼稚,可心里就是不高兴,回去的路上也不说话。
结果李静水完全揣摩错了方向,还当是袁淮发挥得不理想,他默默承受着袁淮的低气压,一句关于考试的话都不敢问。
袁淮看到李静水对自己不闻不问,这下是真有些生气了,下车的时候故意没等,长腿一迈,就把人远远甩在了后头。
李静水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等上楼的时候叉着腰在那里呼哧呼哧直喘,再跟不上了。
袁淮步子一停,从楼梯上往下看了一眼,终于默默放慢了步伐。
明明没几步路就到家了,非要死心眼地追,笨得要死。
第73章 悸动
到了上班的第二周,李静水和陆景让师父带着出了一次现场,好根据情况调整设计图。
他们这个师父是个返聘的老专家,人很和气,专业过硬,也舍得把一身本领教给他们。
一路上,陆景负责插科打诨,把老专家哄得见牙不见眼,申请车、订餐这些细致的事,自然就交给李静水了。
到了下午,甲方留他们吃饭,盛情难却,李静水只好给袁淮发了个信息,说得晚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