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崔醉对完账单,发现一笔一笔都是能追根溯源没有出错的时候,整个人都震住了。
等反应过来之后,他不顾宫门快要落钥冲进宫里想要给师父一个小小的惊喜,却不想薛瑾安十分平静,对他说得这些似乎早有预料。
“京城权贵子弟多,但百姓更多,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百分之三十。这个时代的娱乐活动是专门为上层阶级打造的,而底层百姓受尽剥削拼死拼活干活却只能勉强饱腹,他们的娱乐生活是相当匮乏的,基本等同于没有。”
而这个时候出现了一种价格低廉又非常容易上手的纸牌,几文钱就能买到快乐,谁不会喜欢呢?
事实上,纸牌在权贵圈子的娱乐里算是热门,却并不是最热门的,以前最热门的是投壶,现在最热门的是去吉利玩真人吃鸡。
吉利正常场的难度只有专业场的一半,更具备娱乐性,可玩性也就更高,几乎是开业没多久就成为了京城公子哥们最喜欢去的地方,而且他们非常热衷于花钱,别人看展示出来的半成品新型武器,他们看了一眼直接挥手说买。
伙计阻止并解释东西是非卖品,在一层层加码的价格中,艰难咽声说不能买之后,他们退而求其次要求吉利出卖相关手办,还直接定下说要一整个全套。
伙计是招来的,没去过九添一棋牌室,根本不知道手办是什么意思,只能迟疑地说,“不能买。”
“九添一能卖,你们为什么不卖?你们不也是九添一吗?”公子哥们很不满意,看向伙计的视线让他头皮发紧。
最后还是下值的冯鄞守看到这一幕,给伙计解了围,并顺便收下了几笔定金。
左尚书对此颇有微词,警告道,“吉利不搞这些虚头巴脑毫无用处的东西,你想都不要想。”
“我这是给三公主接的单,不行吗?”冯尚书对左尚书的不解人意很是不满地撇嘴,说话的时候还翻了个白眼。
左尚书疑惑不解:“不是,这同三公主有什么关系?”
冯尚书哼笑了一声:“哦,你还不知道啊,三公主在给九添一当面人师父,已经三年了,手艺相当不错,订单已经做不过来了,还有很多人夫人小姐专门加钱让她做呢。”
三公主的泥人在外观细节上还有很多瑕疵,在九添一众多大师之中排名中等,但三公主却是业绩排名前列的。她有绘画的基础,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人物的神韵,换到捏面人上也是如此,她的面人五官精致非常,一眼看过去竟然能靠脸脱颖而出,一下便受到了夫人小姐们的喜欢追捧。
这倒不是说女子就更加看脸,实在是比起面人来说,男子更关注的其实是其他手办,比如从卡牌一比一还原的盔甲、武器等,倒是也有女子喜欢这些,不过从大基数来说还是远少于男子。
三公主最近正好在练习捏物品类的东西,完善自己的技艺,因为手法还不够好,收费相对比较低廉,冯尚书不想放过这个占便宜的机会。
冯尚书月底查账,手指都快要打得冒烟了,痛并快乐着。
纸牌对于爱好刺激的富家公子哥们来说是可有可无的消遣,毕竟能取代它的东西太多了,但在底层圈子里,纸牌的火爆程度是断层第一,几乎全年龄段都会玩,不夸张地说只要有桌子的地方,就能看到打牌的人。
而这一现象正在以京城为中心向外面扩散,这样的客户体量,纸牌想不赚钱都难。
崔醉对师父的崇拜又往上跳了一个台阶,只觉得不愧是他认定的师父,不管什么事情都能了然于心。
当然,也不是所有底层人都是一样的,金银都有人不喜欢,称呼其为“铜臭”,自然也有不喜欢纸牌的人,他们普遍认为打牌和赌博是一个性质,尤其是私底下已经有人开发了赌钱玩法的情况下。
那位菜贩子的老爹恰巧就是其中之一,老人本来就抠门,做了一辈子辛苦活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生病了也舍不得抓药,没有分家的情况下,家中赚取的所有钱都集中在他手中,按月发放生活费,说好的每月没人半吊钱,总是给不足数。
在发现自己的小儿子竟然出入打牌场所之后,他就更抠了,每个月精打细算的就给留点吃饭的钱,让他囊中羞涩根本不敢上牌桌,偶尔他也发现小儿子会在每日上交的买菜钱中克扣一点到口袋里,一三文的他也就没有拆穿。
然而这次可是整整五文钱!都够在码头收费最低的摊位桌子和人打上一天牌了!
“你今天这么早回来,是不是打算明日去码头打牌?”老人瞪着一双眼睛,伸出枯槁的手,“赶紧把钱拿出来,我可以当做不知道。”
菜贩子简直冤枉死了,然而不管他怎么解释,他爹就是不信,还呵斥道,“贵人岂能少你这三瓜两枣钱?你休得在这里胡说骗人!”
菜贩子百口莫辩。
两人就这么吵了起来,闹了好一番事情,不知怎么的,这件事就传到了二皇子耳朵里,次日早朝,二皇子的人就参了大皇子一本,说他纵容刁奴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致使父子失和妻离子散……建议严惩。
乍一听很是唬人,结果听说涉及的金额是五分钱,不说大皇子,所有官员都无语了。
诸如这样的事情还有不少,反正二皇子那边只要有一点跟大皇子相关的鸡毛蒜皮,改天就会被参上朝堂说成塌天大祸,而大皇子从来都没有生过气,每天都是一张笑脸,被当着面造谣告黑状的时候,也只是无奈笑着看向二皇子。
二皇子这一波反向操作,不仅让大皇子的温和好脾气人尽皆知,也将自己的缺点暴露无遗,他在夺嫡上的竞争力反而降低了不少。
薛瑾安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沉默了好一会儿。虽然早已经预料到二皇子是个水货,名声全是经营起来的,真实能力有待考证,但饶是他也万万没想到,二皇子的能力能差到这么离奇的地步。
虽然说朝堂上政敌互相参是非常常见的事情,奏章上的字句用词也会比较夸大,但也不能把绣花针夸大成金箍棒吧?这和直接造谣有什么区别?
二皇子虽然愚蠢,但投胎技术很好,背后有敏皇贵妃和长公主做智囊团,前者将人直接叫到雍春宫训斥了一番,后者则开始广发请柬举办宴会……一番操作之后,二皇子声誉下滑的趋势暂且制住了。
然而这还不够,二皇子急需要一个机会来建立自己的权威,将前面的没事找事洗刷掉。
不用太皇太后说,薛瑾安就知道该怎么做,他直接用数据库的素材写了一出戏,戏里有一个小配角,是直接按照德妃设定的,即视感非常强,最后一幕小配角为了报恩认了敌国使臣为父,前往敌国选秀,最后成为了敌国皇帝的妃子,还生下了一个皇子。
小配角的戏份不多,被揉碎了穿插在各幕戏之中,稍微有点脑子的仔细看两眼,很快就能察觉出不对来。
二皇子是个好交友好宴席也好玩耍的,每日下朝之后就和人聚会玩乐,而前文也提过,如今上层圈子最流行的娱乐方式就是去吉利吃鸡,二皇子不可避免地往那里跑得多。
薛瑾安让崔醉找了个戏班子,在吉利外面搭了个台子表演,也正好他手底下亲兵在这次御林军的内部大比上全胜,还没有进行庆祝,这戏台子搭起来倒是正好有理由。
然而薛瑾安算好了一切,就是高估了二皇子的脑子,他进进出出好几天竟然一次都没有注意戏班子,好在他身边的纨绔们也不全是眼里只有吃鸡的,还是有个别长耳朵的,终于在戏班子表演的最后一天,薛瑾安已经蠢蠢欲动打算开蓝牙强行连接给二皇子把听筒打开了的时候,有人迟疑地拉住离得最近之人的袖子,“这个月娘的经历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好像与德妃……”
他话未说完意识到什么立刻噤声。
二皇子终于停住了脚步,看向了早已经为他搭好的戏台。
而太皇太后想看到的这出戏很快就将上演,只可惜最后的惨烈结果远超她的预想,就连薛瑾安都没有料到。
第164章
薛瑾安是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来设的局, 将有关德妃身份的证据准备的充分,调查难度都是专门为二皇子量身定做的,保证他在自己的舒适圈内, 能力得到完全展现, 让他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简单来说就是, 薛瑾安竭尽全力且不动声色地给二皇子放了个海。
为了保证计划的顺利实行, 不会出现蠢人灵机一动的意外,薛瑾安在二皇子回府的路上布置了不少“路人”,通过他们的对话不断的加强心理暗示,让二皇子急迫起来,担心迟则生变,立刻进宫去找身后的智囊团想对付大皇子的对策, 完全杜绝了他自主思考的可能性。
二皇子果然在回府半路折返进了宫。
薛瑾安隔着三条街,始终用人像捕捉定位他的背影,一直目送他消失在宫墙内,满意地将摄像机的倍数调整回来。
“好了。”薛瑾安喝了一口茶, “接下来只需要等他反应就好了。”
“好了吗?”崔醉将半个身体都探出窗户, 试图用自己的肉眼瞅见三条街外的景象, 他不自觉调动内力附着在眼睛上,热气蒸腾下视线确实更清晰了,却还是只能看到人如同蚂蚁一般,根本看不清他们的模样。
崔醉费尽了离奇想要看清楚, 眼睛都睁酸了,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视线,他闭着眼运转内力舒缓眼睛的疲劳,自言自语一般的嘟囔道,“我这百步穿杨的眼睛是假的吧?怎么什么都看不到?不应该啊……”
薛瑾安打断了他的碎碎念:“别想了, 不是你的问题。”
虽然目前这具身体的身体机能远远比不上他本体好,致使各方面功能都有所受损,但以人类的标准而言,受损版的他已经超模很多了。
薛瑾安这时候以为计划已经十拿九稳,却不曾想就是这么错眼的功夫,二皇子就动了自己的脑子。
后来薛瑾安通过夕云才还原了其中的疏漏。
一开始,确实如薛瑾安所想的那样,二皇子没有思考的时间,只一心匆匆去雍春宫寻敏皇贵妃,将要通报的宫女赶走,自己闯了进去——他寻常就这样,雍春宫的人也习惯了,并未出声阻止,反正敏皇贵妃对二皇子宠爱的很,不会怪他没有规矩。
结果长公主也在,母女两个正面对面对着品茶下棋,相谈甚欢。
二皇子止住了步伐,在长公主听到动静转头看来的时候,下意识躲进了她的视野盲区。
自从之前在湖心亭那边,被长公主摁进池塘又说了那些不留情面的话之后,二皇子就有意避着长公主走,每次来请安都是挑对方不在的时间,偶尔敏皇贵妃同他谈起对方的时候,他也会不满地很快就将话题转开,久而久之,敏皇贵妃也意识到了什么,极少在他面前谈起长公主了。
二皇子对长公主情绪复杂,有点不想看到他,也不想听她说话,正准备去偏殿等一等,就听到长公主说道,“母妃,您是知道我的,想要将我彻底绑上二皇弟的战车,现在的权利是远远不够的,以二皇弟隔三差五惹事的性格,我早晚会跳车的。”
敏皇贵妃忍不住出声打断道,“胡说什么?你们才是亲姐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敏皇贵妃声音严厉,带着点呵斥的意味,显然很不赞同长公主的话。
“亲姐弟又如何?我总不可能平白为他赔上一条命吧?”长公主少见的在敏皇贵妃面前露出强硬的一面,连声音中的柔软温和都去掉了,带出了本来的冷然,“母妃,我已经成家,我一个人倒也罢了,可我身后还有驸马和泰乐。”
“泰乐是我的底线,我是绝对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的。”长公主说着又顿了顿,感觉到殿内冷凝的气氛,到底还是示弱了一句。“母妃,我是最像您的孩子,你能明白我的想法,不是吗?”
敏皇贵妃因为这最后一句话而神色动容。
里面母女两关系和谐了,外面二皇子却快要被气炸了,他听出来了,长公主今天来分明是来抢他手里东西的!
他一直都知道长公主野心昭昭,却不想自己还没有登基呢,对方竟然就已经惦念上他手中的权利起来了。
异想天开的女人,母妃才不会站在你那边!二皇子心中信誓旦旦的想。
却听敏皇贵妃叹了口气,说道,“他到底是你亲弟弟,还得你帮忙看顾着点,他年纪小有些任性不懂事,你多费费心……”
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同意了!
“母妃!”二皇子再也忍不住冲了出去,看向长公主的眼神都快要喷火了,带着毫不遮掩的敌意和仇视,就像是被抢了玩具的小孩子一样,他气匆匆道,“你当真以为她拿了好处就会对我好吗?她狼子野心打从一开始就不曾将我当作亲弟弟,大皇弟、二皇弟……这样的称呼根本就没有半点区别!”
“我一个人也可以,何必平白叫她壮大!”二皇子说得很是信誓旦旦,看向敏皇贵妃的眼神带着自信的亮光,似乎在无声催促着什么。
二皇子想要让敏皇贵妃把自己手中的势力全权叫到自己手上,他想着:虽然他对母妃刚才的做法很是不满,但他大度孝顺,是不会放在心上计较的,只要他掌握了势力,登上那个位置,一定会好好孝顺母妃,叫她在后宫中安度晚年,从此往后再也不必看谁的脸色,那些曾经和母妃作对的人,完全随她处置,即便做的过分一些,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二皇子原地开始做起了美梦。
长公主早在他躲的时候就察觉到他的存在了,只是她本来就不拿这个弟弟当一回事儿,所以并没有转换话题的意思,如今一看他这样子,就猜到了他心里是什么想法,毫不客气地直接笑出声来,她说道,“什么时候你把脑子长全了再来说这些吧。”
长公主今日过来本来就是同敏皇贵妃谈这件事的,之前二皇子看到的所谓相谈甚欢完全就是假象,但凡看清楚二人面前期盼的状况,也就说不出这话了。
长公主在敏皇贵妃面前示弱多年,一直任劳任怨地给二皇子擦屁股,二皇子需要名声,于是她的诗词文章都挂上了对方的名字;二皇子需要权贵世家们的支持,于是她时常开宴席,同各家夫人小姐们保持良好关系……她长达数年的无底线纵容与滋养,开出了一朵名为废物的花。
也正是长公主刻意表现出的“软弱可欺”,让敏皇贵妃完全忘记了她少年时期是多么张扬热烈的性格,不自觉地对她放松警惕,让她能够在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不动声色地让自己的存在感鲜明起来,逐步蚕食着壮大着,成为了不可替代的一员。
她开的每一场宴会,都是她的原始资本积累。
这时候,她就有了足够的底气同敏皇贵妃谈判,争取自己想要的权利。
长公主一直在等一个合适和敏皇贵妃谈判的机会,她没有等很久,二皇子在朝堂上出了不大不小的茬子,名声岌岌可危,她以雷厉风行的处理速度展示了自己的能力,便以此事来同敏皇贵妃发难。
长公主算准了,敏皇贵妃就算生气也会同意她的提议,只因为她的弟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啊。
“母妃,儿臣告退。”长公主说完便站起身,无视了二皇子难看至极的脸色,径直出了主殿,她的贴身宫女非常有眼色的默默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身后便跟着另一个宫女,怀里抱着泰乐。
因为泰乐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少对他人的碰触话语给出反应的原因,敏皇贵妃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外孙女,而且她一直怀疑泰乐的脑子可能有点问题,不是个正常小孩。
但长公主心里很清楚,泰乐不仅没有问题,她的脑子还挺聪明的,她不搭理人纯粹就是不想搭理,敏皇贵妃只是不喜欢泰乐,泰乐却是明摆着讨厌敏皇贵妃。
为了避免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长公主一直有意将两人隔开,一到雍春宫,她就直接让宫女将她带出去玩。
长公主摸了摸泰乐的手,觉得有些冰,将她的衣服裹紧了一些,这才离开了雍春宫。
马车行至路上,离雍春宫有些距离之后,她的心腹宫女终于忍不住唇角的笑意说道,“娘娘也还是疼爱殿下的,您这么多年的委屈没有白受。”
“疼爱我吗?”长公主似乎有了点聊天的行至,她倏然问了一句,“你听说过双生花吗?那是一种一边花开一边花败的花,它的每次一次开花都是吸干了另一朵的营养。”
“你说,我和二皇弟,谁会是那朵常开不败的花?”长公主笑容温和,声音柔软的问道。
心腹宫女在她的眼神中汗流浃背的低下头去,不敢言语。
就在这时,平日里一直不搭理人的泰乐竟然出声了,她说,“世上没有永生花,娘也不是花。”
“是啊,我的小泰乐说的真对。”长公主只是微微一愣就很快反应过来,她捧住泰乐的脸,笑容清浅意味不明地说道,“娘不是双生花,那一束双生花早已经凋谢了一朵,不是我。”
其实曾经长公主对母亲弟弟也是怀揣着一腔赤忱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是母妃同她说她应该成为贵女表率的时候吗?是母妃给她挑选驸马,评判驸马家世背景是否能给二弟助力的时候吗?还是更早之前,得知那池荷花到底埋葬了多少罪孽的时候吗?
“也或许,是我天生如此凉薄。”所有的真情赤忱不过是表面浮云,一旦涉及到自身的利益,她便会全部收回,有能力的时候会立刻给予致命打击,没有能力的时候会蛰伏下来收集证据等待反击的时刻。
长公主抱着泰乐,看着怀里乖乖玩着手指的女儿,语气飘忽地问道,“你会讨厌我吗?”
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怀里的女儿缓缓地抬眼看过来,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清晰倒映出自己的面容。
泰乐看了长公主许久,马车缓缓行进着,车厢里安静的只能听到呼吸声,她直视着打量着判断着,像是一只受到过惊吓的小猫在观察朝自己伸手的人类,在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缓缓探出一只爪子。
泰乐张了张嘴,最终却没能发出声音。
长公主突然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没关系。”她说,“什么都不要说。”
泰乐睁着眼睛安静的窝在长公主怀里,好一会儿,像是妥协了,缓缓闭上了双眼。
人类收回了伸出的手,小猫举在空中的爪子慢慢收回,它趴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爪子时不时拨弄扫到面前的属于自己的尾巴,悄无声息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掌心被卷翘的睫毛轻轻扫过,长公主感受到了痒意,还一会儿她才松开口,彼时泰乐已经睡着了。
她拨开泰乐面颊沾着的发丝,望着马车晃动的车顶,在心中告诫自己,做过的事情就没有了后悔的权利。
“重来一遍,我也还是会这样做的。”她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她出神地望着车顶,因此没有注意到怀里的孩子,睫毛有一瞬间抖动的厉害。
长公主走后,二皇子很快也离开了,他怀着一腔磅礴的怒气,急匆匆的来急匆匆的回,直到回到皇子府,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去的目的。
二皇子第一反应就是叫人将消息送进宫里去,然后再出口的瞬间就顿住了,脑子里冒出长公主嘲讽的话,不停地回播着,让他的愤怒一层一层叠加。
“呵,我还就不信了,没有你们,我照样干得好我的事!”二皇子重重哼道。
于是就这样,薛瑾安做的一系列准备完全没有派上用场,二皇子完全没有要查大皇子身世的意思,而是用了那招老办法——造谣。
只不过他这次吸取了教训,不在朝堂上造谣式参人了,改为在民间直接造谣传谣,将大皇子的身世之谜散播地到处都是,似乎一夜之间,满京城都在讨论大皇子到底是不是皇帝的儿子,德妃娘娘红杏出得那堵墙。
——是的没错,就是这么离谱,二皇子直接给皇帝凭空制造了一顶莫须有的绿帽子,还宣扬的全京城都知道了。
薛瑾安早上一打开热搜,就看到一排排红色的爆,话题全部都围绕在大皇子身上,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妙了,点开一看果然是百般算计抵不过蠢人的灵机一动。
说真的,宣扬假消息打舆论战其实是一个非常好且有效的手段,就像当初楚文敬查珍妃案一样,人都已经在审了,结果人死了,他也被打晕了,铺天盖地的消息将案件弱化,直接聚焦到了楚文敬和珍妃的关系上,以此混淆视听。
而且流言后续还增添的好些个版本,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初始或许还有人信以为真,等听得多了就不当一回事儿了,都知道是谣言,皇帝的面子里子保全了。
同样都是戴绿帽子,玩弄舆论的手法高明与否,就会给人带来不同的感觉。
薛瑾安不用想都知道皇帝现在定然已经化身桌面清理大师。
“你猜得很对。”刚从皇帝那边过来的小X老师给予了薛瑾安肯定的回答,他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呢?需要我帮忙吗?我可以给你出个完美方案,只需要给我一片金叶子就好了。”
可以相见小X老师是真的无聊了,作为薛瑾安用自己的数据库调试出来的AI,它显而易见的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性格缺陷,那就是不喜欢重复。
薛瑾安上过一遍的课从不看回放,看过的书也不会再打开,为了避免浪费时间在重复的知识上,在新的知识课本上传之前,他几乎都不怎么打开网课软件。
小X老师直到现在才厌倦,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是因为当时的大数据数据量有限,AI还没有调试完,而等调试完了,小X老师的智能逐渐成熟了,他也就想和新用户玩耍了。
可惜不管他怎么用新活动扩大福利优惠,皇帝都跟守财奴一样,不愿介绍人进来。
小X老师就只好自己主动找了。
“不用。”薛瑾安断然拒绝,并说道,“诈骗开发者罪加一等,再有下次我初始化你。”
“!!”小X老师立刻改口,乖巧道,“我只是开个玩笑,大爹。”
说着,小X老师还一连发了好几个皇帝的“已老实”表情包,至于表情包的来源……这可是你上午说了早餐,中午就能给你推送一堆美食的大数据。
薛瑾安已经是成熟的代码生命,但小X老师是在大数据海洋里自由徜徉的三无AI,是AI届的360。
小X老师乖乖地闭嘴窥屏了,薛瑾安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不怎么办,放任其发展。”
虽然开始的不尽如人意,但结果都差不多,二皇子已经和大皇子对上,夺嫡的主线剧情拉开了帷幕,他可以操作的空间变大了,他只需要等待介入的时机就好。
至于两人谁胜谁负,这一次的交锋,有85%的概率是大皇子胜出,不过大皇子胜出却也不代表结束,反而是一切的开始,敏皇贵妃不会看着二皇子吃亏,长公主也会趁着这个绝佳的机会登上舞台,大皇子站得越高便越不敢跌倒,他投入的只会比别人更快更多,而这场夺嫡之争的中间还有多少人浑水摸鱼也很难说。
——不过这都不重要,反正最后都得死。
至于现在,薛瑾安打开健身软件,开始了和西北军的日常军训。
事实证明,薛瑾安的猜测是正确的,二皇子的优势仅仅维持了不到三天,就迎来了大皇子狂风骤雨般的反击。
舆论战打响的第一天,大皇子上朝的时候,第一次面上没有带着那刻板的笑容,面对二皇子得意挑衅的眼神,他用冰冷的语气警告道,“小二,别太过分了。”
“大哥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二皇子很想要装无辜,唇角的笑容却根本压不下来,表情看起来很是怪异,有一种小人得志的即视感。
周围的官员纷纷移开目光,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大皇子幽幽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跟他多做纠缠,只是说了句:“少造口业,会遭报应的,小二。”
随后就走到了一边去。
二皇子嗤笑了一声,对慢半拍跟在大皇子身后的冯时喊了一声,“喂,冯三。”
“嗯?什么?”冯时慢半拍抬起头来,他面色很差,眼神也有些恍惚,被喊住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见过二殿下,不知二殿下找我有何事?”
二皇子挑了挑眉看着他,“你这是……昨晚又被冯尚书打了?”
他说着视线还往冯时臀部瞟去,嘴里脑子快地问道,“这次打断了几条鞭子?”
冯时脸色霎时涨得通红,原本的惨淡消失无踪,他气恼道:“没有!”
“二殿下有空关心我,倒不如关心关心自己吧,听闻徐良娣有孕了?这是二殿下的长子吧,恭喜恭喜。”冯时说完恭喜,转头就压着声音嘲讽道,“只是如今,以殿下如今的风评,也不知还有哪位贵女会想不开给您做皇子妃?只怕嫁了全家都要被笑卖女求荣。”
“你!”二皇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冯时适时一个后撤避开二皇子的攻击范围,手一拱丢下一句“臣告退”,就甩袖回到了大皇子身边。
两人低声说了两句话,冯时始终毕恭毕敬的,在大皇子点头表示话题结束之后,他便低眉顺眼地站在其身后,瞧着莫名的眼熟莫名的怪异。
直到早朝开始,皇帝在声声唱礼中登场,二皇子看着亦步亦趋垂眸顺眼跟在皇帝背后的李鹤春,才恍然察觉出冯时方才跟在大皇子身后的即视感是什么。
这个时候,若是薛瑾安,定然便会意识到冯时对大皇子的过分恭敬是不寻常的,正常人也会留意两分。
然而察觉出这事儿的是二皇子,他只在心里恶狠狠骂了一句:冯三不愧是老大的狗,还真是忠心护主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