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城装模作样地叹气道,“我可没有说假话,不然我们为什么要杀他?他为了能加入我们大启,甚至愿意为我们刺杀荣养汗太子,我们喜欢他都来不及呢!”
“什么?!”惊呼声此起彼伏,葛尔丹都不由侧目。
赫连城唉声道,“他的诚意很足,只可惜我们大启最瞧不得通敌叛国的贼寇,不得已将他处死,不过你们看他面色如此安详,便知道我们的手段多么温和柔软,特意赐予他一坛名叫‘醉生梦死’的酒,叫他在美梦中死去,没有半点痛苦。”
醉生梦死是一种酒也是一种毒,它的效用便如同它的名字一样,能叫人醉死在美梦之中,出自湘西苗族,是千金难求的绝世佳酿,也有传闻这酒的配方原出自蛊神医张景华之手,是因思念亡妻想与其梦中想见所做,只可惜蛊神医常年玩弄蛊虫毒物,早已经是百毒不侵之体质,这酒入喉只有火烧火燎的痛,却是半点醉意都没有。
——上述段落引用自说书先生,是真是假无从判断,昔年蛊神医游历四方,留下了很多传说故事,至今都有小儿传唱。
赫连城顿了顿,抬手装作整理头发,视线快速地在掌心扫过,看到里面泅染半花的小字,回忆起要说的话,给予他们最后的暴击:“他醉死之前,曾有人问他大启如何,他笑而言之曰:此间乐,不思狄也。”
这乐不思狄的话一出,整个朝堂都炸了,戎狄可汗更是一拍桌子,怒骂道:“竖子放肆!”
“你,你——”必勒格指着赫连城,张嘴想要说什么,话语却含糊不已,也不知是不是赫连城的错觉,总觉得他有点嘴歪眼斜,瞧着像是中风了。
不等赫连城看清楚,必勒格眼睛一翻,直直朝头倒去,竟然是直接气晕了!
戎狄可汗一见必勒格竟然晕了,顿觉不妙,竟然也扶着脑袋“哎哟”一声,不稳地跌坐在椅子里。
漠北王庭内一片兵荒马乱,赫连城眼疾手快地后退到安全的地方,看着翁天信那颗干净的头颅在人群中滚来滚去,逐渐变得灰扑扑,最后也不知是被哪个武将裹挟着内力踩了一脚,竟然是被直接踩碎了头骨。
早已死去的脑袋没有血浆喷出,只能听到骨头断裂的脆响,然而所有人的注意都在相国和戎狄可汗身上,没有人注意那颗小小的头颅。
唯一关注这翁天信脑袋的,是艰难从人群中挤出来,衣服头发都已经散乱不已的葛尔丹,他看着那碎裂了却依旧如皮球一样在人们脚边打转的脑袋,痴痴笑了起来,用叫人难以听到的声音低低念叨道,“你也有今日啊,翁天信,真高兴你也有今日,呵呵……”
“真可怜啊。”赫连城没什么感情的感叹了一句。
后来福禄听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好奇询问道,“你们说,赫连将军最后一句是在可怜什么?”——这也算是福禄的职业病了,自从开始搞情报之后,就什么都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崔醉率先说道,“应当是可怜翁天信吧,他虽然有些优柔寡断,但也算是忠臣,为了戎狄而死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未免叫人唏嘘。”
第一次能够参与进讨论中,玄十一积极表现,他思索道:“兴许也是在可怜葛尔丹,他已经疯了,完全记不得自己的身份了。”
众人闻言不由看了看他,眼神古怪带着探究:怎么着,这是共情了?
玄十一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不、不对吗?那当我没说。”
“没有没有,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寿全立刻捧场,还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人给反应。
正在啃糕点的茯苓顿了好一会儿,似乎才反应过来要干什么,慢吞吞地抽出自己的武器拍在了桌上,眼神凶狠地盯着玄十一,还呲了呲牙。
玄十一:“……”
寿全忍住想捂脸的冲动,“茯苓,好了,我的错,我不该找你的……”
茯苓虽然反应慢,却并不傻,她听不得这话,当即为了证明找自己没错,她握着刀抬了抬,刀尖威胁地在玄十一脖子前上下划动。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的肯定。”玄十一非常上道地点头。
众人:“……”你这个暗卫怎么回事?这么有眼力见是不是哪里不对?
茯苓满意地哼了一声收起刀,灵芝“噗呲”喷笑出声,其他人也发出善意的轻笑,就连薛瑾安的嘴角都上扬了一个像素点。
“也许,赫连大将军什么都没可怜,只是一种语气词吧。”灵芝提出自己的见解,并振振有词,“先前杜县令寄信给七殿下,殿下拿去给他的友人看,结果他们一通分析,觉得杜县令那边缺钱缺粮缺人才,还遇上了使绊子的刁官,连不小心连笔潦草了的字都分析出他写得很急是隐晦的在求救,于是又送粮又送钱……后来杜县令回信是如何说得来着?说他们思想滑坡,想得真多。”
薛瑾安为此还出了一道“鱼的眼睛闪着诡异的光”的阅读理解题给五人组做。
说归说闹归闹,到手的东西那是绝对不会吐出来的,安知县实在是太穷了,杜寅一个铜板都要掰成两半花,送上门的钱自然不会不要,他将那批救助吃得死死的,转头又跑来西北军买了几车煤渣。
几人讨论来讨论去,实在讨论不出结果来,反而把提出问题的福禄闹了个晕头转向,最后崔醉强行找最权威的薛瑾安准备结束这个话题,“师父,你觉得谁说得可能性最大?”
“都有可能。”薛瑾安说着报出了数据,还有最后一个可能:“他11%的可能只是单纯的可怜为翁天信的体面做了最后挣扎的那个太监的成果全都白费了。”
“谁在那个时候会想这个啊,有点太奇怪了吧?”众人齐声说道。
薛瑾安面无表情表示:“我是这么想的。”
其实陆秉烛让人收拾翁天信的脑袋,只是不想他在运输过程中腐败,最后的洁面整理仪容扎小辫,都是慎刑司司监为了讨好他,特意做的“多余”的事。
这司监是先帝时候的人的,当年也算是得势,后来今上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堂上的大臣都换了一批,更遑论他们这群太监?他还算是命好的,阴差阳错的谋了个总管太监的职位,在宫里也算是有头有脸了。
虽然慎刑司这种“下贱”地方大部分人都觉得晦气,提都不愿意提,人在这地方待久了,看多了腌臜的东西,本来没毛病的也得生出毛病来,更别说太监这个原本就“残缺”的群体,但总归是比没了命好。
转眼便是三十年过去,司监年纪大了想要出宫养老了,但众所周知能安稳退休的太监那都是在皇帝面前得脸的,像陆秉烛、李鹤春这样的,而他一个手上满是血腥的老太监,偶遇贵人都得绕路走,就怕不小心冲撞了,他要是为这事儿求到陛下面前去,陛下大抵会直接赏他一丈红,让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烦恼。
毕竟人都死了,烦恼什么的也自然烟消云散了。
司监只是想出宫颐养天年,不是想直接驾鹤归天。眼瞅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司监都不盼着出去养老了,只盼着能在死之前出去——这死在宫里的宫女太监,那都是草席一裹丢到乱葬岗,若是死在外面,好歹看在银子的份上,有的是人不嫌弃他这腌臜身份,为他寻一副上好的棺材,办一场热闹的葬礼,风风光光出葬。
他愁苦着只怕这点祈盼都没法实现了,却不承想这机会说来就来,陆秉烛陆督公的好差事竟然落到了他手中,他当即欢欢喜喜的给事儿办得漂漂亮亮,务必叫陆督公满意,好叫他达成出宫养老的盼望。
陆秉烛对他做得“多余”的事倒也确实挺满意的,或者说没有一个大启人会不满意。这翁天信见天儿作他们大启儿郎的打扮,说话做事也都是大启风格,时而还引经据典对他们大启的文化如数家珍,仿佛就是大启的读书人一般,着实叫人膈应得慌。
不是他们大启小气,若是其他国家的人学习研究他们的文化,他们是很乐意的,但这翁天信是戎狄人!与他们有着无数血海深仇,曾将他们汉族人视作两脚羊的戎狄狗!
这怎么能不叫他们膈应。
“戎狄狗就该有戎狄狗的样子。”陆秉烛满意的环视一圈,对所有参与了对翁天信头颅保养的慎刑司嬷嬷太监们颔首,“当赏。”
司监当即大喜,当即上前跪地叩首提出想要出宫养老的想法,不少原本想金银珠宝的老家伙看他这样也动了心思,纷纷提出同样的请求,然而最终只有司监一个顺利出宫。
司监庆幸不已,以为是自己最后做的那个“多余”的事情入了陆公公的眼,才让他得了便宜,还投桃报李想要贡献出自己的半副身家给陆秉烛。
陆秉烛听完他的自陈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若是因此事,我却是收不得你这礼了,你要感谢的啊,是昭阳宫的福禄公公。”
陆秉烛会只同意司监的出宫请求,只因偌大的慎刑司里,只有司监手上是干净的,没有沾染无辜人的性命。
也正是因为他胆子小,懂知足常乐的道理,即便无可避免的染上了怪癖,也都是招呼在犯人身上,而从不对慎刑司以外的人动手,他才得了这个恩典——就算不做那“多余”的事,求到了陆秉烛头上,陆秉烛也会为他运作,放他出宫去。
陆秉烛自己也是太监,他知道太监的难处,他不会主动去管闲事,但闲事出现在他手中的时候,他也不会横加拦阻,顺手还会帮一把。当年七皇子在御膳房同王德明生出龌龊之事是如此,如今的慎刑司司监出宫之事亦是如此。
而陆秉烛之所以说他要感谢的是福禄,主要也是因为有关慎刑司那些人的阴私事儿,他都是直接找福禄要的消息。
几年过去,福禄掌握的眼线已经扩容了好几倍,几乎是遍布后宫,就连宫里新来的太监宫女都知道,昭阳宫的福禄公公手眼通天,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比乾元宫的李鹤春李总管都要灵通,人送外号皇宫百晓生。
福禄跟在薛瑾安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倒是也长了不少心眼,第一次听到自己名声传得这么广的时候,就大觉不好,这背后挑弄流言之人还将李鹤春拉下水来,摆明了用心不纯。
薛瑾安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本来想出个主意给他摆平了这事儿,却不想被福禄坚定拒绝:“不行主子,我以后也是要当您的左膀右臂的,我才是最先在您身边服侍的人,我是大哥,若是以后出点什么事儿我都要找您来解决,我自己都要看不起我自己了!”
在薛瑾安不知道的地方,自玄十一大变模样回来的那一天,昭阳宫的竞争压力就一天高过一天,福禄这个最先跟着薛瑾安的压力尤其重。
当初最混的那个都已经成为了主子的得力干将,能够独立思考做事儿了,他却无所寸进,一点小事儿都要靠主子提点,这让福禄怎么甘心?而且他虽然不知道主子到底在做些什么,却能感觉到主子图谋甚大,随着主子锋芒展露,未来只会有更多的有才之士投入其麾下,他清楚的意识到,他若还是像之前那样,就算主子不给他降级,他也会因怕给主子拖后腿从而影响主子的大事,主动退位让贤。
福禄有想过多方面发展,增多在主子面前的存在感,然而昭阳宫的总管事宜全权由灵芝负责,对方管理的非常妥帖,至今没有出过半点纰漏,还有武功傍身,若是发生什么事情,还能充当一个战力让主子能随心所欲的大开杀戒。
另一位后来的宫女茯苓则是负责昭阳宫的安全,她飞檐走壁日夜轮值,不到饭点,福禄都很难看到她的人,有时候福禄都怀疑这个人到底睡不睡觉,怎么感觉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她在值班。总之,这两位宫女的位置,是福禄这个在习武上毫无天赋的人完全无法代替的。
福禄能平替掉的,大概就只有寿全了。先不说他这个情报网最初的构成,就是吃了寿全有一群同乡的红利,就说寿全如今负责的是同主子有关的所有杂事,本来就是福禄开始搞情报之后精力不济分出去的,除此之外,寿全最主要做的事情其实是代表昭阳宫对外交流。
寿全一张圆脸太过讨喜,让人第一眼看过去就会不自觉地亲近一二,他又实在爱笑,算是整个昭阳宫里亲和力最强的,他总是很容易说服他人,福禄手底下的眼线能增长的这么快,一半是底下人自动发展出的下线,一半是寿全招揽过来的。
而且也是奇了怪了,寿全亲自介绍的人忠诚度就是比其他人发展的那些下线高,而且做事兢兢业业,从不搞什么幺蛾子,是福禄最喜欢的那种手下。
福禄想到这些,别说抢寿全的活儿干了,他都想把手上的活儿给寿全干了。
他郁闷又沮丧地说道,“你比我更适合干情报工作,我就是个废物。”
寿全闻言大惊失色,连连摆手拒绝:“别别别,你叫我应付人还成,叫我分拣消息抽丝剥茧找出有用的部分再整合起来……你还是别为难我了。”
寿全光是提到这个工作,脸就扭曲成了一团。
寿全最开始不是没有不服过的,毕竟情报网的最初成员基本就是他的同乡,他应该才是那个最适合的那个人,他当时甚至在心底阴暗的想,主子选福禄不选我,是不是因为福禄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人,所以偏心。
后来他看过福禄是怎么从一盒子在他看来完全没有用的消息中,抽丝剥茧出一条条举重若轻的信息时,他就明白了,这活儿他真干不了。
宫里采买了什么样的纸,福禄都得出皇帝对政事懒怠与否的结论,药材采购量变大,他都能觉察出太医院的胡院正精力不济大概要退了……这些消息要搁在寿全这里,采购的纸张不同了,那就是皇帝不爱用了呗,药材量变多了,那就是宫里生病的人多了呗,反正都是毫无价值废话连天的总结。
寿全深刻的认识到主子安排的绝对正确性。
寿全真诚地对福禄道:“比起你,我才是那个废物。”
福禄终究还是没有把手里的活让出去。既然让不出去,他就得解决外面的流言蜚语,最后他是听崔醉说起他混江湖的故事时,灵光一闪,干脆也学江湖百晓生做什么高手排名一样,福禄在后宫出了一本各部门太监宫女的排行和兴趣爱好图册,限量出版价格虚高还偷偷摸摸搞暗号地下交易,摆明了就是背着主子出来捞黑钱的。
然而他这图册写得真实可靠,一经发表就被抢售一空,私底下想要弄一本的更是比比皆是,真求到福禄面前了,他就用不敢再搞怕被主子发现搪塞过去。
福禄用金银铜臭武装了自己,自污让别人以为自己是个见钱眼开的货色,但又用鬼祟的行为动作,把七皇子从中摘出去,再移花接木把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那图册上,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下来。
福禄就这样解决了这件事,虽然他皇宫百晓生的名头依旧响亮,但对他的说法毁誉参半,不会引起像李鹤春这样的大总管的针对,近儿也不会暴露在他们背后的主子视线中。
薛瑾安对他的解决方法给予了高度肯定。
那司监从陆秉烛那里听到消息之后,当即就要去感谢福禄,要把自己的大半身家送出去,再次被陆秉烛阻止。
“这钱你拿着好好养老就是,若是当真感激,不若回去家乡后多多宣扬七皇子的美名。”陆秉烛有奉衣处,知道京城那座“消金窟”九添一是七皇子的产业,哪里日常经手的钱财都是千两万两,这老太监的半副身家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是巨款,但和九添一的体量放在一起可就远远不如了。
福禄并不缺这点钱,相反这人若真的去当面感激了福禄,还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陆秉烛索性就擅作主张,讲这件事小事化了,也当是结个善缘了。
陆秉烛并没有把这小小的善缘放在心上,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位司监真的听从了他的话,他出宫之后一直在收集有关七皇子的事迹,捧着半副身家想要支持七皇子的产业,然而他没有人脉,查来查去,七皇子的产业没查到,倒是查到九添一的明面老板崔醉。
崔醉同七皇子走得近,四舍五入也便是七皇子的势力了,司监便想着把钱全砸里头,结果他发现九添一是个高消费场所,他这半副身家都买不起九添一的会员,司监只能退而求其次把钱砸在书坊里,买了一堆牌和书籍,黯然的离京归乡。
不过他归乡之后还记得这个事情,所以没有如之前计划的那样,买一座大宅子和一些田地,在乡下过地主老爷的生活,而是在繁华的镇上买了个小商铺,将买来的牌和书籍都放在里面,这两样都不卖,就模仿九添一的模式,免费开放,只收一点桌位费和茶水费。
很快这店铺就热闹了起来,白日有不少贫寒学子来店中看书,晚上闲下来的妇女男人们就来这里打牌聊天,而司监就笑呵呵的看着客人们带来的一群萝卜丁,跟他们七皇子的故事。
讲《七皇子悍勇无双不畏压迫智斗恶妃为母报仇》,讲《七皇子一刀惊鸿杀灭戎狄气焰引天下英豪折腰拜服》、讲《七皇子一挑二十御林军中显身手》……这些故事后来被改编成戏曲、话本传唱,被后世人拍成电视剧电影搬上大屏幕成为经典永流传,乃至很久很久之后,人类考古上古时代历史,这些都成为了佐证这位万古一帝存在的资料。
一只小小的蝴蝶在无人的角落扇动了翅膀,为一个时代留下了宝贵的篇章。
第157章
薛瑾安他们在宫里讨论赫连城到底在可怜什么的时候, 远在戎狄的赫连城正在吩咐人给相国必勒格送说好的礼物——翁天信的遗物。
“我们大启乃是礼仪之邦,即便是对罪犯也保有一些人道怜悯,考虑到王都距离京城遥远, 相国必然不能及时前去收拾遗物, 所以我特意将其带来, 就算不去立个衣冠冢, 也算是留个念想,往后也有祭奠之处。”赫连城说完还露齿一笑,杀人诛心地说道,“只是随手一帮,叫他不必感谢我。”
负责送东西的亲兵:“……将军,小人这样说真的不会被打死吗?”
“放心吧, 我都打听过了,必勒格爱重名声,向来鼓励简朴,他的府邸只有几个洒扫的老仆, 你开轻功肯定能跑掉, 就算跑不掉他们也打不死你。”赫连城拍了拍亲兵的肩膀, 语气笃定中带着点得意洋洋。
亲兵顿时满脸都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将军”的表情,他提醒道,“将军,您可就带了这么点人入城, 用一个少一个……所以能不能收回成命?”
——既然说是十万西北军护送荣养汗太子回国,那么赫连城就一定会将命令执行的尽善尽美,除了西北大营必要的防备力量之外,他将能带走的几乎都带走了,之后陆陆续续留下一些人手沿路驻守, 到罗城的时候,还有五万能动的兵马。
戎狄再怎么为了不想开战而忍气吞声,也是绝对忍不了赫连城把这么多兵马带进王都的,这跟直接开门迎敌有什么区别?是以,赫连城只带了一支百人左右亲兵入王都,其余兵马都驻扎在罗城。
罗城和戎狄王都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不过中间隔着一片海子,水在沙漠中是稀缺之源,附近的城镇都非常依赖这片海子,也想留下这片海子,也不知道是谁提议,反正周围城镇一致拍板同意,开始围绕海子周围种树,哪怕漠北政权统一,他们的种树计划都没变。
经过数代人近百年的改造,这片地方虽然不像南疆那样形成了南方雨林一样的夸张景象,却也成为了一片绿洲,也有树木成荫。
薛瑾安当初给了赫连城好几个方案,而每一个给出的最后驻扎地都是踩着戎狄暴起的极限定下的,选择罗城的话,侵吞的土地是要比薛瑾安任何一个计划都要少的,这还远没踩到戎狄的底线,这也是为什么,赫连城在罗城驻扎了一月,戎狄才按捺不住派了必勒格过来。
不过赫连城在经过实地考察,又对比了薛瑾安写出的系列作战计划之后,觉得薛瑾安的战术过于追求利益最大化,这也导致整个计划相当极限和完美,不仅是把排兵布阵安排的明明白白,连天气温度出兵时间都进行了详细的描绘,是真正的傻瓜式操作,只要按照上面写得来做,就很难出错。
相对的,这样过分细致的傻瓜式脚程也意味着战术的灵活性变差,对于将领的服从性也有极高要求,七十分的态度可能拿到九十分的答卷,但六十分的态度却是绝对拿不到六十分答案的。
赫连城在对外交际上会拿着薛瑾安的《圣书》照本宣科,但在对军队的安排上,他是有着自己想法的,他也更偏向稳重又留有随机应变空间的打法。
最终赫连城在仔细思索之后,还是选择了机动性更强,更好出兵的罗城作为据点。
薛瑾安对此倒是没有意见,他并不是要求拿到他计划书的人一定要严格按照上面的来,一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而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每个主将的作战风格不一样,把不适合的战术套在不适合的人身上,只会让整个指挥显得乱七八糟的。
赫连城有能力也有经验和魄力判断自己该做什么。
赫连城清了清嗓子,板着脸赶他,“这是军令,快去!”
“是!”军令如山,亲兵只能领命退下。
亲兵的担心果然是不如道理的,赫连城的“大礼”送入相国府才一天,就又传出相国再次晕倒的事情,刚离开不久还没来得及回王宫复命的大夫又被相府的家丁拽了回去。
之后相国府就重兵围着,再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反倒是每天有人往相国府和戎狄王宫报赫连城的行程。
赫连城倒是很轻松惬意,每天就在王都乱逛,看中什么就买什么,一分钱都没花,记账全挂的他们可汗的名字,问就是:“我乃出使戎狄的贵客,往年戎狄使臣入我大启京城,吃住皆由驿站负责,买卖东西也走礼部的账。”
要不说其他小国喜欢来东方大国打秋风呢?这福利待遇是真的相当不错。
“戎狄已经穷苦的连使臣的吃穿住行都管不了了?”赫连城似笑非笑地看着有话要说的戎狄大臣。
戎狄大臣这会儿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还得咬着牙为了戎狄的脸面支撑着这花销。
戎狄可汗在王宫里气得都快七窍生烟了,他将手中的羊皮纸抓成一团,恶狠狠地砸进火炉里,“大启!赫连城!简直欺人太甚!”
“可汗,忍咳咳咳——”原本应该在府中卧床养病的相国必勒格此时就坐在戎狄可汗身边,他面色苍白,短短时间不见,头发都染上了风霜,寸寸雪白夹杂在其中,疲惫老态尽显。
“忍?还要忍到几时?寡人忍得都快疯了!”戎狄可汗眼眶都红了。
“可汗,不久了。”必勒格眼中掠过阴鸷森冷的光。
在其他人看来赫连城每天只是在逛王都,看那些稀奇古怪自己没看过的东西,实际上赫连城这每天的闲逛虽然是瞎眼,但走过的路都被他牢牢记在了心里,晚上画出来烧给薛瑾安,还省下了销毁证据的时间和精力。
赫连城原本以为自己要跑遍王都才能将这张地图画完,却不想不过两天时间,薛瑾安就完成了九成。
这九成,他已经把主要的街巷都画了出来,剩下的一成便是城中还有很多错综复杂的小巷小道儿,想要搞清楚太耗费时间,薛瑾安可并不打算让赫连城继续待在这里。
“必勒格必会说服戎狄可汗杀你,撤退路线已经发给你,请查收一下。”薛瑾安一板一眼地说道。
赫连城虽然听从薛瑾安的开始着手准备逃跑,但心中还有些不太相信戎狄会做出如此不明智的,相当于同大启宣战的行为,“戎狄不是不愿意正面开战吗?杀我岂非违背了初衷?”
“他们可以将你的死嫁祸给我和朝廷。”薛瑾安提醒他,“龙傲天和你如今二分西北军,算是王不见王的竞争关系,而皇帝……先前也有扣押你不让你回西北军的历史。”
自从有过皇帝压着赫连城不让回京的事情后,赫连城在大启的位置就有些尴尬和敏感,这些连常大夫都隐有所感,赫连城本人倒是没有什么的感觉。
甚至有不少人猜测龙傲天的飞速崛起,是有皇帝在背后撑腰做推手,相信这种阴谋论说法者不胜枚举。
若是这时候赫连城死在异国他乡,皇帝这盆脏水是非接不可了。
赫连城有些讪讪地开始准备撤退。
葛尔丹也不知是否有所预感,竟然就在此时闯了进来,亲兵们一时不察竟然没拦住。
“你,你是不是要离开这里?”葛尔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住了士兵对他的钳制,冲到赫连城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他昂着头,脸上满是慌张和祈求,“不要把我留在这里,他们会杀了我的,他们不会让我活着的……”
葛尔丹现在几乎就是整个戎狄的公敌,是戎狄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就连他府邸伺候的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是充满鄙夷的。
葛尔丹在大启的时候时刻盼望着回国,可等真的回国了,却竟然是一夜安稳觉都不曾睡过。他只有抓住武器才能有片刻的闭眼的勇气。
葛尔丹感觉自己都快要疯了。
“是你们把我逼成这样的,你们不可以这样做,你们不能过河拆桥,不能这么对我!”他喊得有些声嘶力竭。
赫连城冷静地看着他发完疯,才伸手捏住他的手臂,微微用力迫使他下意识打开手指松开了被抓住的衣襟领口,“放心吧,只要我还活着,西北军还在,你的地位就很稳固,你就永远是可汗位置的第一顺序继承者。”
戎狄忌惮着大启,不会明面上把大启封的太子给废除掉,至于暗中的下毒刺杀什么的,就不好说了。反正只要葛尔丹死得足够悄无声息,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是可汗下令要葛尔丹死,也不会找出什么证据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