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将剑指西北军,为戎狄讨回公道!
——戎狄可汗大概是在经历了史无前例的败仗之后,唯一一个依旧坚持坚定坚决主战的人。
可惜戎狄虽然认同可汗的统治,朝廷却并不是可汗的一言堂,戎狄王国是由各大部落联合在一起的,如同当初西周的分封制,诸侯王拥护周天子,而戎狄的军队亦是如此。
诸侯王的自主权太大,一旦戎狄可汗镇不住,便是如战国那般诸侯争霸,天子沦为吉祥物,只能可怜兮兮的握着象征权力的九鼎债台高筑。
戎狄不是散沙胜是散沙。戎狄可汗心中大恨却也无济于事,改革并非易事,他终究不是秦始皇,没有扫六合鲸吞天下的魄力。
于是他的主战思想也终究不是主流。
除可汗之外,戎狄朝廷上下一致同意走和平停战路线,他们决定杀了葛尔丹。
“三王子是西北军的大义和正当理由,只要没了他,西北军就没有理由再继续进犯了。”部落主们如此天真的想着。
必勒格却远没有这么乐观。
葛尔丹就算死了,西北军也可以以查找凶手的名义继续闹个天翻地覆,他们既然开始了进犯,就没有那么好打发了。
然而他地位崇高归崇高,却终归只是个臣子,徒有智者虚名身后却没有部落支撑——说白了,他和“龙傲天”的处境是一样,寒门终究抵不过世家权贵。
必勒格想到这些事,心中也难免有些悲凉。
在上层那群人怀抱着解决了葛尔丹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想法时,必勒格的所有劝诫都被当做杞人忧天,众人只觉得他啰嗦令人烦躁。
直到现在,对葛尔丹的几次刺杀全都失败,戎狄损兵则将,他们隐藏在山上伺机而动的一支骑兵都被“打猎”的西北军做掉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愿意坐下来,听必勒格好好说道说道。
必勒格看得明白,或者说太皇太后和皇帝的争斗给了他足够的底气,这代表着大启内部政治环境也并不稳定,分为了两个派系。
援外必先安内,大启如今也并不是打响对外战争的好时机。
也许之前还有所异动,但在发生了隔壁沙俄大帝国的伊琳娜公主的事情后,就得多掂量掂量了。
有关这件事,还得从伊琳娜离开大启说起。
先前和薛瑾安的交谈之中,伊琳娜便透露出想要对外扩张积累战功稳定位置的想法。她选择发动对外战争扩大内土地缓和国内矛盾,来大启试探过一番之后,又和薛瑾安达成了口头约定,他彻底放弃了对东边的扩张,将目光放下了西方那片大陆。
不得不说西边的人武力值和军队水平真的远不如大启,短短一年她就快横穿半个大陆了,她成为了大帝国的女战神,民间对她封皇太女的呼声越来越高。
就在这时,女皇生了场大病,她的情人借故把持朝政,她的便宜妹妹在女皇病床前当了好一段时间的孝子,终于在她班师回朝的路上,那对父子忍耐不住,千恩万秋拿到了皇太女的位置。
不过很可惜,这皇太女不仅不受百姓爱戴,也并不被顽固腐朽派接受。
那群老东西见女皇好像要死了,又跳了出来,天天叫嚣着要把她那个屁用没有的昏君爹请出来重新继位,双方互相拉扯菜鸡互啄,谁也说服不了谁——当然,这主要的原因其实还是女皇只是生病,人还没死,脑子也还清醒着。
伊琳娜自己都没想到,她会有感谢她敌人的这一天,要不是这两边互相扯后腿,怕是根本等不到她回来,就已经改朝换代了。
女皇到底是撑过来了,精气神却一下差了好多,整个人苍老无比,而无论是男是女,当权者老了之后似乎都会染上同样的毛病,看到底下羽翼渐丰年轻气盛的女儿就犯红眼病。
伊琳娜被刁难几次后,摸清楚了其中关窍,最后以退为进,主动退居边关。
当然,面上她还是表现得像是被那些手足情深的妹妹们逼上梁山的,也正是她这神来一笔,把女皇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
无他,纯粹是那位情人大臣和她的便宜妹妹跳得太欢,一心想要趁她病要她命,两边针锋相对的时候,如今掌握着军权的她会非常碍眼,而一旦她退下来软下来,将这场争锋变成单方面的挨打,跳得越高的那边就会越碍眼。
老情人被免职,便宜妹妹被发配流放到最寒冷之地挖土,就算明面上女皇没有说取消她的继承权,可距离太远,真的出事儿那边收到消息的时候,新帝估摸着都登基了。
那下场,可比伊琳娜惨多了,至少伊琳娜手中的军权并没有被要求交出去。
外面传得很是不堪,似乎对她的未来已经判了死刑,然而实际上伊琳娜心情还不错,还一直给薛瑾安写信,让他分析一下她现在的处境。
薛瑾安直接给她寄了一本《秦史》,把目录公子扶苏那一篇章给圈了起来。
伊琳娜如今的处境可不就跟扶苏一样一样的?都是被当皇帝的亲妈/亲爹发配边关,同时又都手中握有军权。
伊琳娜拿着《秦史》如获至宝,只觉得这就是她的预言之书,为此她还决定给薛瑾安送一份神秘大礼。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弄出来了,亲爱的七皇子冕下,你一定会感谢我的。”伊琳娜在信中如是说,大概是在西边浪久了,她现在的大启话都带着一股子西方味。
伊琳娜知道龙傲天是薛瑾安的人,她的信都是派鹰隼送到西北军大营中的,那鹰隼颇通人性,除了它的主人和“龙傲天”之外,谁要是想取它爪子上绑着的信,它就能爪子、喙、翅膀等一起上,务必给胆大包天的人类留下点心理阴影。
夜半子时,薛瑾安刚在西北军中上线,他的勤务员小贾就从外面欲哭无泪地冲了进去,“将军您可算来了。”
他身后紧跟着进来一只足有半人高的老鹰,它张着蒲扇一样大的翅膀,大摇大摆的走到薛瑾安面前。
“啾!”它用比能盖住薛瑾安的大翅膀扒拉薛瑾安。
薛瑾安坐姿纹丝不动,一把抓住它的大翅膀,跟抓鸡一样把它拎了起来。
“嘶——”尽管小贾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场面了,却也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过来。”薛瑾安把大老鹰递过去,小贾僵硬的双手接过,沉甸甸的一团坠的他手臂拉扯了一下。
“嗯,长胖了二两。”伙头兵出身的小贾下意识掂了掂重量。
“啾!”大老鹰似乎听明白了他的话,有些不满的叫了一声。
它被抓住也不挣扎,显然早已经习惯被这样对待,还自觉地伸出自己的毛裤大长腿,示意薛瑾安看上面绑着的信筒。
薛瑾安刚将信取下来,它就迫不及待的“啾啾”叫着催促小贾赶紧走。
它每次被抓住递给小贾后,小贾就会带它下去给它喂一大块肉犒劳它,再将它放飞,它已经记住了,自动把小贾和食物联系在了一起。
小贾带着老鹰走了,薛瑾安展开信纸,就见上面说神秘礼物已经寄往京都了,让他记得签收。
早在伊琳娜第一次提神秘礼物的时候,薛瑾安就大家快递服务看了看,确实有一个从大帝国发出的已揽件的快递,他现在打开再看了看,现在还在已揽件。
就这逆风快递的速度,到京城估摸已经明年了。
在去抢快递站还是乖乖等快递之间,薛瑾安选择了联系赫连城,让他顺路带回来。
至于这顺路要跑马狂奔百里路这件事 ,就当是赫连城打扰他睡觉的代价吧。
是的,薛瑾安会在这个时间点上线是被赫连城喊起来的。
他平常这个时候早就开着免打扰睡觉去了,然而由于赫连城在外领兵出征,西北大营没有主心骨,留下来的士兵们一个个都无精打采,晨训质量都下降了不止一个度。
薛瑾安这两年天天跟着频道训练已经习惯了,这会儿突然水平下降这么多,他的数据库都紊乱了一下。
虽然飞快就调整了过来,他也能直接屏蔽掉所有人自己做自己的,但到底这些也是他的兵,也不能完全不管,薛瑾安索性就给他们找了点事做,让他们也体验一下和御林军交手的感觉。
御林军通过这三个月的高强度训练,整个亲兵营的能力都上升了好几个台阶,除了单兵作战能力和团队协作能力、默契等显著增强之外,他们在肮脏的战术这一块也是一骑绝尘,都形成了一种独特风格了。
一开始以方和尚为首自尊心比较强的刺头们其实是不怎么服气崔醉的,甚至看不上他——一个一看就是个血脉不纯小杂毛的家伙,怎么能够带领大启的军队?
后来……只能说当老阴*实在太爽,尤其是这种出其不意的肮脏,有时候能把高高在上的西北军坑出一脸血的时候。
就这样,御林军逐渐被捏成了崔醉想要的样子。
薛瑾安送这群过于闲的家伙去和御林军打架,结果不成想竟然叫西北军翻了船,崔醉第一次“堂堂正正”赢得了比赛。
“啧。”薛瑾安眉头微微一皱,一群人皮都绷紧了。
薛瑾安坐镇西北军,顺手还接手了今年西北军的新兵招收任务,这个任务倒是不用担心完不成,虽说安知县的杜县令规划的商业致富路已经初见成效,但世上还是穷人多,被逼走投无路的,想要拿那笔“卖身钱”的大有人在。
薛瑾安的事情多了起来,来西北军坐镇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不过他还是到点就回去睡觉,神出鬼没到小贾根本找不到。不过为了不漏掉重要的情报,薛瑾安把夜晚没打扰功能给关掉了。
然后开了没几天他就在半夜被一连串来自赫连城的灰信吵醒了,喊他起来看热闹。
“你最好是真的有热闹。”薛瑾安阴沉着脸上线了。
事实证明,能让赫连城激动到喊他起来看的热闹确实是非常热闹,热闹到见识过无数大场面的堂堂相国竟然白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这事情啊,要怪还真怪不得别人,都是当事人相国自己的选择。
十一月初一,必勒格紧赶慢赶到了罗城;初三,一伙人耽搁几天,眼看着终于准备出发去西京,赫连城吸纳了薛瑾安出的《武将圣书》,在练兵之法中取其精华,给自己军队做了好一番改变。
比如说赫连城规定每个人都得把行李绑在身上跋山涉水,这便是武装越野。士兵们的行李都自己背着了,军队的辎重自然也就变轻了,还多出来一辆牛车。
为了不显得空旷,赫连城把戎狄可汗的礼物收捡收捡,把这辆车也堆满了。
赫连城堆得随意,唯独对一个雕花精美的匣子颇为小心,这匣子甚至还有一个配套的冰柜,占地面积有点大,如果再加上随时给它补充冰用的硝石,着实有点太突出了。
赫连城一时之间不知道将它放在哪里。
“这个匣子我捧着吧。”葛尔丹看到这匣子,眼瞳有一瞬间的缩小,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了起来,还主动伸出了手。
必勒格隐晦的将整个辎重都粗略观察了一遍,他发现了些许异样,比如说他发现这带的辎重里还有半车硝石。
这非常奇怪,虽然硝石即是药物也是材料,但并不是军队必须的物资,看车上遗留的痕迹,这硝石至少装满了一车,可如今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到底是什么才会需要这么多的硝石?
难道……那个从安知县流传出来的,能够开山炸石之器物并非虚言?必勒格眼底全是晦涩。
转眼一看,葛尔丹和赫连城都宝贝那个匣子,必勒格心中警铃大作。
他笑着掺和了进来,“不如便将此物放于我这里,你们都是骑马,唯独我坐的马车,我这里到底是更舒服一些的,是与不是?”
赫连城和葛尔丹顿时用古怪的目光看着他。
必勒格心里一突,那种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他思索着是不是自己探听的举动过于冒犯了,正想找点什么话弥补一二,却没想到赫连城竟然点头同意了。
“那你拿着吧,不过我建议你路上最好不要打开看。”赫连城看着他斑白的头发,难得对敌人生出一点恻隐之心。
必勒格却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难道这里面是什么稀世珍宝?”
“看人。”赫连城真诚地说道,“对我来说大概就是一个可能有用的工具,对你应该是稀世珍宝,于汗太子而言的话——”
葛尔丹冷漠脸接话,“不值一提的恶心的东西。”
葛尔丹和翁天信的关系,早在发现翁天信要杀他的时候就彻底破裂了,那些相依为命互相扶持的记忆,都变成了别有用心,越是美好越是让他咬牙切齿痛恨非常。
“哦?竟然如此神奇?我倒是真有些好奇了。”必勒格的手摁在了匣子盖上,见赫连城和葛尔丹只是看着他并不相劝,到底还是收回了手,“既然对我来说是稀世珍宝,那便该好好保存才是,而且这是陛下的礼物,不该随意探看。”
“嗯,你们到时候可以好好欣赏,一定会很满意的。”赫连城说道。
必勒格觉得这匣子必然有古怪,他打算一直到真正打开,他都不会让这个危险的匣子回到赫连城手中,就连上呈给陛下他也会亲自来,以免突发意外陛下受伤。
葛尔丹冷眼看着他思考,已经大致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微微勾了勾唇角。
稀世珍宝,那东西对相国大人来说确实是稀世珍宝啊。
毕竟这里面可是他最喜爱的子孙翁天信的脑袋啊。
——希望相国大人在看到东西的时候,不要高兴的嚎啕大哭吧,真期待哈哈。
葛尔丹收回的视线里丝丝缕缕的恶意交织其中,带着拉人共沉沦的疯狂。
第156章
翁天信的死其实算是一场阳谋, 自当年扣押戎狄使臣之后,太皇太后就一直等着他发作,好趁机将被国家背叛抛弃的工具人葛尔丹拉拢到手中, 谁知道慎刑司关了大半年, 等戎狄使臣都回国了, 翁天信都愣是没动手。
就这么等了又等, 太皇太后几乎都快忘了这个人的时候,翁天信可算是把自己的纠结理顺了,准备对葛尔丹动手了,一直关注着这件事的陆秉烛立刻就让人把这事儿透露给了当事人葛尔丹。
葛尔丹是个心狠的,他收到消息之后,并没有向翁天信求证一句, 而是立刻就对翁天信起了杀心并在当晚就实施了计划,决定不可谓不果决,行动不可谓不迅速,倒是很有“宁可错杀一万绝不放过一个”的思想觉悟, 连陆秉烛都忍不住惊讶了一瞬。
等太皇太后知道消息的时候, 翁天信的尸体都已经凉透了。
太皇太后原本以为有这般果决行动的人, 高低也得是个人才,然而葛尔丹后续的反应却着实让她失望。
翁天信是在睡梦中毫无防备地被葛尔丹所杀的,然而在杀了他之后,葛尔丹的所有勇气就都被收了回去, 在发现一直有人注视着这一切之后,跪着说尽好话求陆秉烛隐瞒翁天信的死亡,好话说不通又开始威胁,威胁不奏效就开始以利诱之,利诱不成想逃跑, 还打算将这事儿嫁祸在陆秉烛身上。
可谓是混招用尽。
葛尔丹自然是没跑成,反被陆秉烛压着回去把翁天信的脑袋亲自砍了下来。
这人杀人的时候不见有半点犹豫,死后看个脑袋倒害怕得跟什么似得,腿软地站都站不住也就罢了,还发疯大喊大叫,陆秉烛嫌弃他聒噪,直接将他劈晕了,然后发现他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尿了裤子……
薛瑾安对葛尔丹的一切行为给出犀利点评:“空有皇帝病,没有皇帝命。”
其实赫连城是有想过不让必勒格献头的,毕竟是父子,这行为多少有些违反伦理纲常了,和纣王砍了伯邑考让周文王吃颇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相国还是将此物给我吧。”赫连城好心地说着,就伸手要将匣子拿过来。
然而必勒格却并不领情,他原本对匣子里的东西还有些疑虑,在赫连城伸手要将其拿回去的时候消减了一半,又在葛尔丹故意冷着脸作势要抢的动作行为中,全部化为乌有。
葛尔丹当然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让必勒格亲自捧着翁天信的脑袋献给他的好父王,然后在匣子打开露出里面的真实物品时,好好欣赏他们的表情,多么精彩!
他才不要被破坏。
葛尔丹为了让必勒格对匣子里有宝物一事深信不疑,脑子难得灵光了一把,他侧身死死挡住必勒格的退路,压低了声音威胁道,“把东西还回来,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你也不想戎狄真的和大启开战吧?”
赫连城看出了葛尔丹的打算,他又不是做慈善的,对戎狄能有一次好心就不错了,对方不领情他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帮忙,只站在一边冷眼瞧着他们内斗,时不时假装探手要掏匣子,让必勒格神经紧绷起来,没时间多想。
“三王子说笑了。”必勒格再次险险避开葛尔丹探囊取物的手,他气喘吁吁地将匣子护在怀里,笑着说道,“既然已经说好了叫老臣献上去,赫连大将军乃是铁骨铮铮的大丈夫,又岂能随意反悔?”
“什么三王子,三王子已经死了,我是大启亲封的荣养汗太子,相国大人可不要叫错了。”葛尔丹故意用自己的名号膈应人。
必勒格确实被膈应的够呛,他推崇中原文化是真,但不代表他会推崇大启的政权,相反,他一直虎视眈眈,越是觉得大启地大物博,便越是想做那片大地的主人,将那些源远流长的文化、财富都化为己有。
葛尔丹趁着他被气得七窍生烟的时候,一把将匣子抢了回来,语气讥讽道,“行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抢也抢不走。”
必勒格眼神一动,立刻开始多想起来:难道这匣子原本不是要进献给汗王的,只是意外混进了礼物堆里,当时赫连城要将其拿走藏起来被他发现了,才故意说这是献给汗王的礼物,又说出一些话来想打消他的顾虑,只是他没有上当,他们才只能作罢,而如今他们这么着急,是怕他当真将此物献给汗王!
说得通了,一切都说得通了!必勒格觉得逻辑通了,但同时他还心存疑虑,主要还是葛尔丹刚才那话说得有点太刻意了,就像是专门说给他听的一样。
正是因此,必勒格才犹豫着没有立刻伸手抢匣子。
这边必勒格已经生疑,葛尔丹却没有察觉出来,还演着他的戏码,一边假装把匣子递给赫连城,一边嘴里叨叨不停:“这次可收好了,要是再——”
赫连城冷凝着脸色,急急呵斥了一句,“闭嘴!”
就好像这里面真的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也的秘密一样,葛尔丹吓得直接噤声,在赫连城杀意涌现的眼神里,真的以为自己手里的东西有异常,手一抖匣子差点没掉地上。
好在被必勒格找准时机捞到了怀里,他提高声音直接唱词堵死了赫连城即将出口的话:“大启献精美木匣一个!”
“送出去的礼物泼出去的水,泱泱大启礼仪之邦,总不能连这点气量都没有吧?”必勒格笑着,像是不经意地说道,“若是其他国家得知此事,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东方大地孕育的生灵,无论改朝换代多少次,他们骨子里都是强横而傲慢的,他们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总是愿意接济周围不如自己的国家。
万国称臣岁岁朝贡,说得是周围国家上贡珍奇宝贝俯首称臣,但实际上东方大国看不上那些寒酸的朝贡,还不如皇帝随手赏出去的东西,附属国来朝贡一次,带回去的东西往往比献上来的更珍贵。
是以,很多贫穷的小国家都很盼望着来朝贡,提前一两个月就跑过去,然后又住上一两个月再走,打秋风之心昭然若揭,可惜东方的大国总是自持实力,看不到这些。
至于必勒格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小国的生存之道,盖因漠北这片土地在大启立国之前是散装的,羌狄、柔然、突厥……数不清多少游牧民族扎根在这里,是他们戎狄重新统一政权,融合了弱势的被打败的民族,将其他不服管教的民族往更西更北的地方赶去,成为了这片土地新的霸主。
他们没有统一之前也是弱小的,在一种强势的恶邻压制之下无法翻身,也是去东方大国打秋风的一员,就如同如今的西域诸国。
必勒格深耕中原文化,他深切的明白,中原的大国都是爱面子的,傲慢的,对于小国他们是不愿去了解过多的,自然也不愿丢脸丢到那些小国家面前,这比让他们知道小国家拿他们当冤大头还难受。
赫连城伸出欲抢回匣子的手顿住,为了让表情更逼真,他咬紧后槽牙,控制着内力在脸部筋脉游走,筋脉被迫拓宽的疼痛让他面部表情扭曲,面色涨红,额角青筋狰狞,宛如恶鬼现世。
葛尔丹被吓得够呛,他的身体比脑子更快,他拼了命的去抢夺必勒格怀里的匣子。
必勒格其实也被唬住,但他心性比葛尔丹稳健,很快就反应过来,避开葛尔丹的手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宫内走,几乎都快要跑起来。
而就在他转身快走的时候,赫连城的表情缓慢恢复,微微勾起的唇角和狰狞未散的表情组合在一起,竟然比单纯的狰狞更为渗人。
要不说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赫连城深知什么样的话语能死死勾住必勒格的心思,直白挑明的话绝对不如欲言又止闪烁其词来得妙,话只用说一半,其中的留白聪明人自会去思考。
抢来的东西总是最好的,必勒格的所有疑虑都会从这争夺中消散,赫连城之后要做的,就是皱着眉阴沉着脸用目光凝视他迫不及待离开的背影。
等必勒格走出好几步远,赫连城才扣住僵直的葛尔丹的脖子,带着他也跟着往里走。
必勒格是想私底下查看一下东西再将其呈上去,毕竟谁也不知道大启到底在里面装了什么,要是是危险物品就不好了,但身后赫连城和葛尔丹如影随形,落在背后的视线很是灼烫,他好不怀疑自己一旦停下,手中的匣子就必然会被他们伺机抢走。
看来,为了保住这个盒子,他只能将其单独献给汗王了。
必勒格三步并作两步地匆匆上前献宝,他刻意隔出一段距离,以免里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伤害到皇帝,匣子打开,露出里面的庐山真面目。
戎狄可汗伸着脑袋看着,还不等他看清,必勒格就手一抖,匣子落在地上,一颗眼熟地头颅从里面咕噜噜滚了出来。
——因为是要送给一国之君的礼物,在装匣之前,陆秉烛特意让慎刑司的司监将整个脑袋都清洗了一遍,保证半点血污都没有留下,为了防止头颅腐败,他特意用了防腐香料进行了一番腌制,又灌入了些许水银……种种手段堆叠起来,确保这脑袋到敌国君主手里都是新鲜的。
最后,心灵手巧的司监还将那柔顺的头发编织成了戎狄人该有的样子。
必勒格直接僵直了,保持着手托举东西的动作,眼神直勾勾盯着地上的头颅。
翁天信的头颅。
“这——”戎狄可汗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场中气氛一片死寂,所有大臣都惊骇地看着那一颗眼熟的头。
确认所有人都看清了,赫连城这才慢悠悠地拱手,嘴角的笑容根本压都压不下来,“赫连城不负可汗所托送还贼人翁天信之头颅。”
必勒格的眼珠子转动,看向了戎狄可汗,那双眼睛瞪得几乎快要脱眶而出,凝视着人的时候叫人莫名心底发怵,其他大臣闻言也纷纷惊疑不定地抬头看过来,有人忍不住发出“啊”的一声。
冷汗刷地一下从额头滑落下来,戎狄可汗心里发怵发慌的同时,又有些被冤枉的恼怒,“本汗从未下达过此命令!”
赫连城说话依旧慢悠悠:“可汗确实未曾下达过,但我们也是先可汗之忧而忧啊。”
“可汗不知,此獠极为可恶,他明明是戎狄人,却始终向往我们大启的生活,对我们大启的一切夸赞不已,夸赞的同时又贬低故土……”赫连城说着还举了几个例子,将大启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将戎狄贬低到尘埃里,戎狄可汗听得都开始磨后槽牙了。
这些例子虽然赫连城是对着薛瑾安的圣书照本宣科,但还真不是胡乱编排的,只能说翁天信对大启文化确实研究透彻,他其实还算是个有些能耐的人,看得出大启的封建王朝制度是远比戎狄的类分封制要先进得多,除此以外,大启的官员制度与结构,是经过千年封建王朝的统治而不断完善出来的,官制有些冗繁,但结构已经趋近完美,不像戎狄,整个官职制度都是混乱的,也就一个相国确定是众臣之首。
还有科举制,趋于标准化致使官员固化是无法避免的弊端,但却是让普通百姓出头的最公平公正的方法;而他们戎狄,现在都还是察举制,到处都是姻亲、父子、师徒等裙带关系,要上位还得朝中有人。
翁天信的错误在于一味的生搬硬套,想要把戎狄改造成大启的样子,即便是摧毁戎狄原有的一切也在所不惜,这在他看来是一种进化,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他向来不吝于抬高大启,打压戎狄。
他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在他死后都成为呈堂证供,被薛瑾安一一还原出来,最终成为了捅向戎狄人的利刀。
没有一个人不痛恨这些话,尤其是这些话是从一个大启人嘴里说出来的。
“够了!”必勒格在这些话语的刺激中终于找回了些许神智,他感觉到身体的颤抖和麻木,刺骨地疼痛自心口开始传遍四肢百骸,头像是被锤子猛地砸了几下,晕眩盘桓其上,他的身形摇摇欲坠,需要被人扶着才勉强站稳,他努力瞪着眼睛,想要看清楚赫连城。
短短的两个字似乎耗费了必勒格全部的力气,他深深喘息了两下,才继续说道,“一派胡言!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休得再次信口胡诌,毁我信儿之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