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仪避讳的是自己身份太低,她是贫苦人家出身,又是宫婢转为的主子,还不受宠……多重因素叠加在一起对三公主未来不好。
三公主生母瑜妃好歹是定海侯血脉,往后谈婚论嫁更拿得出手。
文昭仪为了纠正三公主的称呼问题废了很多功夫,但三公主人小却也固执,被打手板都要哭着喊娘,最后还是文昭仪退了一步,允许叫同音且意思相近的孃孃,并且只能私底下喊。
三公主呼喊着,乳燕投林一般飞奔着扑向文昭仪。
文昭仪此时也顾不得她的称呼问题了,她转手将怀里温着的汤婆子递给嬷嬷,眼睛明明都看不太清楚,却能张开手精准的将三公主接入怀中,单薄的身影微微晃了晃,坚强的挺立在寒风中。
三公主扑进文昭仪温热的怀中,这才发现她的衣服有多薄,手指摸向腰侧的布料又有多冷。
她立刻就明白了,文昭仪刻意将一个汤婆子暖在怀里,是不想让她扑过来的时候被凉到。
三公主感受着掌心的温度被那片沁凉的布料汲取,却不愿意放手,吸着鼻子哽咽道,“孃孃,你冷不冷啊呜——”
话音未落已经控制不住的掉下眼泪来。
“哎,没事就好,不哭了……”文昭仪也红了眼眶,看她没有事,那颗提着的心才放下来,千言万语都化作安抚的拍打,将她的脸藏进怀抱里,不让她被泪水浸湿的面颊被寒风撩到。
三公主因为这贴心的举动,眼泪更加汹涌,她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果然还是得打九皇子一顿,打半死吧,七弟说得对,循环利用才划算!
三公主字面意义上的“精打细算”起来。
母女两相拥的瞬间,薛瑾安看到亭子里背对着他们的庄嫔做了个手势,所有宫女的动作都暂停了,安静的给这对母女留下更多的“独处”时间。
薛瑾安也是这时候发现,庄嫔带来的宫女大多都有些武功底子,下盘都比常人要稳,当然她们大多只是粗浅功夫,根本比不上青叶。
这个青叶气息绵长,行动间悄然无声,站姿看似随意却找不到半点破绽……种种细节分析下来,即便不交手也能知道,这绝对是个高手。
安王再是搜罗江湖高手,这个层次的,满江湖也数得过来,只少不多。
后宫争斗阴谋诡谲之事甚多,比起武力值来说更重要的是脑子,所以庄嫔特意带这么一个人入宫是为了防谁?
薛瑾安脑中锁定一个人选,退居慈宁宫的陆秉烛,而陆秉烛背后就是太皇太后。
只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退出权利中心多年,再也余韵也不及昔年当权十分之一,安王布局这么多年,手都伸到了宫中,真想瞒过太皇太后取皇帝而代之是一件说容易不容易,说难也不难的事。
所以他为什么不动手?总不能是在等一句太皇太后的认可吧?
薛瑾安将这个最微小的可能暂且排除。
薛瑾安一个念头轮转一圈思绪,感觉到福禄从后面贴了过来,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殿下,我们也慢一些过去吧。”
“哦。”薛瑾安不理解,但他尊重,直接把匀速的步伐拖到0.5倍速,以一种乌龟爬的速度前进。
茯苓有点嫌弃这速度太慢,直接停止前进,有些好奇地看着薛瑾安依旧匀速的步伐。
这调速操作太过丝滑,没反应过来的福禄直接撞了上去,捂着自己的脑门忍不住“嘶”了一声。
三公主和文昭仪立刻惊觉分开,两人几乎是同步垂眸露出如出一辙的羞赧。
“七弟!”三公主看着薛瑾安还在那边乌龟爬,还以为对方是在调侃自己,整张脸都红了。
福禄有些没眼看,再次拽了拽薛瑾安的袖子:“主子,咱们还是赶紧过去吧。”
薛瑾安歪头,表示果然还是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一会儿快一会儿慢。
他不理解但乖巧的将速度调成二倍速,如同风一样掠进了凉亭。
文昭仪冷的下意识缩了缩手,三公主赶紧将温热的汤婆子塞到她手里。
板着一张脸紧赶慢赶追过来的福禄崩溃的想:主子,你到底是怎么做到快慢自如的啊!
茯苓似乎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福禄都走了一会了,她才小小的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哇”了一声,快步就追了上来,和福禄几乎同步到达亭子。
两人跟着薛瑾安一起行礼:“见过庄嫔娘娘,文昭仪。”
“殿下不必多礼!”文昭仪是后宫嫔妃,需要和七皇子避嫌,她只能伸手虚扶一把,语气认真地感激道,“若非殿下相助,念儿今日只怕……该是嫔妾谢过七殿下。”
即便还不知道乾元宫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却已经猜到了几分,知道若没有七皇子在其中周旋,她女儿是不可能就这么轻巧出来。
其实原本文昭仪是想去乾元宫中向陛下求情的,然而庄嫔却在得知外面情况后却拦住了她。
“你我在陛下面前都没有多少脸面,去了只怕是适得其反,你正是因为知道此事才来找我的不是吗?”庄嫔的声音微低,带着一种地下泉水的冷幽。
“可是……”文昭仪犹豫,她知道庄嫔说得对,却着实没办法放心让三公主一个人面对。
“青叶去问过了,说是七皇子也一同去了。”庄嫔道。
文昭仪一愣,她也是才知道七皇子居然也在,不过这样的话她倒是明白为什么念儿和九皇子相遇,被抬进太医院的竟然是后者了。
薛瑾安在宫中的“罗刹”名声太响亮,她也理所当然的认为是七皇子动手了。
不过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甚至心存感激,若是没有七殿下,她的女儿就要受伤了。
即便事后也要遭到问责,但一个真爱孩子的母亲是绝对不愿意孩子被欺凌不还手不还口。
“七皇子不会有事吗?”文昭仪还担心了起来。
庄嫔失笑,语气意味不明道:“放心吧,七皇子是陛下最喜爱的孩子,大皇子二皇子都栽在他手中,不差一个九皇子。”
她提起九皇子的语气太过平常,没有半点温情色彩。
文昭仪不让自己多想,也听懂了庄嫔的言外之意,是暗示七皇子可能另有安排,她也怕自己突然出现打乱七皇子的计划,就只能将去乾元宫的想法作罢。
不过她到底还是有些担心,不去乾元宫了,却还是带着人准备去旁边必经之路的御花园等着。
庄嫔觉得自己好歹是九皇子的养母,出了事也得摆正态度,也就带着人跟着一起来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如今。
文昭仪给薛瑾安行了个礼,庄嫔也转过身来,语气温和地道歉,“小九给你们添麻烦了,是我没有管教好他。”
薛瑾安上一次听到同样的话还是在赫连城嘴里,他对赫连庸和九皇子的态度也是一样:“他本来如此,跟你无关。”
“我到底是他母亲。”庄嫔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将这事儿揭了过去,“罢了,不提他了,免得扫兴。”
随后问起他们在乾元宫的事情,文昭仪听到三公主差点就要罚跪的事情时,脸色都白了。
后宅中最磋磨人的手段就是站规矩、跪祠堂,看着比起棍棒什么的不痛不痒,却能直接把人磋磨废了。
文昭仪是敏皇贵妃从侯府带出来的,敏皇贵妃这一支出自安南伯。
同康泰郡主那一支三代单传的不同,安南伯府人丁很是兴旺,敏皇贵妃的兄弟姐妹有名有姓的都能数出来八九个,这还是不算老安南侯外室的情况下。
不过伯府人多归人多,有出息的却没几个,若不是康泰郡主生了个姜汶位及内阁首辅,什么安南伯早就成为京城小透明了。
而后宅人一多,阴私之事就少不了,敏皇贵妃的母亲侯老夫人也出身勋贵,年轻时候性情泼辣眼里揉不得沙子,偏偏老安南侯是个好美色的,成婚后一个接一个的纳侍妾,因此闹出过不少事端。
文昭仪在侯府待过,自然也见识过那些手段。
罚跪,还是这样的天跪冰冷的地板,大人连续跪几天都得把膝盖就跪废了,以后阴雨天骨头缝里都跟着疼。
“幸好,幸好……”文昭仪拉着三公主的手心中后怕不已,压下心中那不该有的怨怼,对薛瑾安更加感激。
“都过去了。”庄嫔亲手给他们添茶,袅袅热气给她眉眼染上几分柔和,她道,“如云知道这事儿估计也得哭一哭。”
“四妹妹……”三公主张了张嘴语气迟疑。
“她很担心你,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改明儿来重华宫,她一定很高兴。”庄嫔看出来她是忐忑四公主会生气,毕竟九皇子和她也有血缘关系,索性直接挑破,给了她吃下一颗定心丸。
三公主立刻欢喜的点头应下。
庄嫔还顺势邀请七皇子,被薛瑾安以“还在禁足”给拒绝了。
“是我忘了。”庄嫔轻描淡写地将这事儿揭了过去。
三公主今日活动量太足,情绪又大起大落的,没一会儿就有些困倦了,三方就此告辞分开。
文昭仪抱着三公主起身的时候身体歪倒了一下,薛瑾安眼疾手快地伸手去扶。,然而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文昭仪的时候,陡然有另外一只手插入进来。
薛瑾安确信自己是第一个伸手,而这么短的时间呢,不该有人比他反应还快,除非早有蓄谋。
那只手不算柔美,指节微微粗大,能看到上面附着的薄茧。
青叶的手。薛瑾安不动声色地终止了脑中收回手的命令。
青叶一把揽住文昭仪的肩膀将她扶好,与此同时薛瑾安的手也碰触到了她的。
皮肤相贴的一刹那,薛瑾安感觉到从她身体中磅礴蛰伏的内力,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下意识地分出一缕探入他的体内。
薛瑾安立刻就收回了手,这一丝精纯的内力也很快消弭于无形。
青叶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点古怪和疑惑,不过飞快就遮掩了下去。
薛瑾安明白了,也非常直白的告诉了他们试探的答案:“我没有内力。”
他说的是实话,他修的是法力。之前说过,有些武功秘籍算是修仙功法的拼夕夕版,同样的,内力其实也是法力的拼夕夕版。
薛瑾安修精纯的法力,于他而言内力杂质太多,掺合进法力里会污染法力,索性就不修,反正他没有内力也打得过。
而且他现在只是个器灵,相当于是神魂,和这壳子不太匹配,法力都用来适配身体了,只有不够用的,没有多余的,自然是探查不到的。
在场众人没想到薛瑾安会突然说这句话,青叶下意识看向庄嫔,后者面上都是微不可见的僵了僵。
不过很快,庄嫔就调整了过来,缓声解释道,“你是个练武的好苗子,青叶手中有一部顶尖内功心法尚未还没有传承。”
内功心法普遍来说都只单修一种,若是多修很容易走火入魔,大部分顶级的心法都很霸道,不允许修行者练其他武功。
薛瑾安确定青叶动手绝对不是抱着找传承者的心思,不过庄嫔说起心法的时候并未有撒谎的痕迹,看来顶级内功心法确实存在。
可惜薛瑾安不感兴趣,他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哦。”
文昭仪在薛瑾安开口的时候就心里一突,察觉到不对,在双方三言两句中明白了什么,她抱紧了怀里有些半梦半醒的三公主,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好在薛瑾安和庄嫔都不准备再说什么,默契地各自分开。
文昭仪追上了薛瑾安,紧张地试图解释,“我,刚才,我是真的摔倒,不是……”
她怕七皇子认为她和庄嫔是一伙的,故意下套试探他。
“我知道。”薛瑾安对这一点还是确信的。
只是他没有看到青叶动手,也不确定文昭仪是真的意外摔倒还是被人为制造的。
文昭仪却还是有些不安,她问道:“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薛瑾安本来想说没有,又想起文昭仪和敏皇贵妃的关系,改口直截了当地道:“并蒂莲,你能想到什么?”
文昭仪觉得这问题来的莫名,却还是认真想了想,给出自己的答案,“莲花高洁,并蒂双生,双生花……”
文昭仪太阳穴狠狠一跳,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就哑了声。
“双生花怎么了?”薛瑾安耐心十足的问道。
文昭仪咽了咽口水,压下了心头心惊肉跳的感觉,缓慢而艰难地开口,“我曾经还在侯府夫人时候,听说外域有一种花,一蒂两朵同时开放却不能共处,一朵盛放另一朵便会腐败凋零,所以它们总是一朵在六月艳阳中盛开,被称作六月花,一朵在十月秋夜中盛放,称作十月花。”
“这花就是双生花,也叫做两生花。”
薛瑾安倒还真知道这种花,也听过这种花的传说,说起来还是小X老师想要结合黄历搞什么当日幸运花从数据库里扒拉出来的,反正是个坑钱的功能,打算跟着新功能一起上线。
也是才看过不久,薛瑾安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不然还要在数据库里检索一番。
“这是来自很遥远的地方的传说。”薛瑾安看向文昭仪,言外之意便是指出她这个听说中间,应该还夹杂着一个人。
“是,我对这些向来没什么兴趣,是有人讲给小姐听的。”文昭仪说到这里沉默了片刻,才组织语言说道,“小姐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比府里的少爷小姐们都要厉害……”
故事其实不算复杂,大概就是老安南侯的后代都很拉胯,他苦于无人支撑门楣,这时候有个女儿脱颖而出,他欣喜若狂,觉得家族兴盛有望,于是将女儿的双生哥哥请封为了世子。
然而女儿想要的是想康泰郡主那样,荣光加注于自身,而不是成为兄长的血包,没有人理解她,就连她的亲生母亲也觉得她异想天开不安于室,想要把她嫁出去。
嫁出去了,管家了,有孩子了……就懂事了,就好了。
女儿被关在家里,她痛苦不已郁郁寡欢,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尊贵的人,从这个男人嘴里听说了有关双生花的故事,于是她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家族,跟这个人走了,出来打拼自己的事业。
之后的故事,文昭仪没有再说下去,薛瑾安却已经猜到了。
这个故事中的女儿就是敏皇贵妃,而那个跟她讲双生花故事的人,薛瑾安猜测是皇帝。
就是不知是太子时期的皇帝,还是刚登基时候的皇帝,不过是哪个都不重要,反正处境都差不多,都是太皇太后掌权时期。
一朝天子一朝臣,那时候的皇帝急需要一个盟友来巩固维系自己的统治,拉拢朝臣勋贵世家武将……这最便捷起效最快的办法就是联姻。
故事里的女儿有野心,想要顶门立户,而说动一个有野心的人,那便是以重利诱之。
皇帝用什么方法同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达成了合作呢?是皇后之位,储君之位还是……未来的皇位?
然而现在看来,都失算了啊。皇帝站稳了脚跟,就忘记了曾经的许诺,女人被套牢了人生回不到过去,只能咬着牙继续沉沦。
薛瑾安怀疑昭仁皇后是不是也是被这么连消带打骗进来的,他现在看这皇宫就像在看一个巨大的传销窝点,皇帝就是那个该被枪毙八百回的传销头子。
“一个发人深省的寓言故事。”薛瑾安认真地说,“会流传千古的。”
他要把皇帝骗人的各种故事编成一本寓言故事书,让天下所有孩子从小就读。
“额……”文昭仪有些语塞,试图阻止,“小姐应该不太愿意……”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口中的小姐是谁,但文昭仪还是不打算说明白,只用代称。
“哦,那让她来跟我说,我付版权费。”薛瑾安顺口解释了句何为版权费。
文昭仪:“……”我想小姐更想付你封口费。
薛瑾安回到昭阳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了下来,九皇子送医的事情这会儿已经传遍了宫中,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门口的侍卫看着他神情都似乎恭敬了不少,就连能不往薛瑾安跟前凑就不往跟前凑的玄十一和小夏子这会儿都忍不住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用一种十分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
薛瑾安分析了一下,那个眼神似乎在说:怎么你出门就得罪一个皇子啊?你这样居然还活着吗?这到底大皇子提不动刀了,还是二皇子被堵家里出不去了?
薛瑾安无辜地看着分析结果,眨了眨眼。
在确定他们这一次真的只是偶然路过现场,不存在任何算计之后,灵芝叹了口气道,“殿下,看来您的‘克’命怕是要坐实了。”
灵芝一个惯来不信命的都觉得这事情有些邪门了,怎么每一个皇子公主被打,她家殿下总能出现在现场呢?
灵芝有些忧愁,而忧愁的只有灵芝。
寿全和福禄悄摸摸咬了会耳朵,掰着手指数了数,道:“主子,排除襁褓中的十殿下,十一殿下,还有六殿下和八殿下没有得罪,您下一次找谁?”
“我赌了八殿下,主子。”福禄见缝插针的补充一句,神情很是跃跃欲试。
寿全:“诶,我也赌了八皇子……”
两人缓缓对视,试图说服对方改选,张口又齐齐沉默。
不是八皇子有多坏,而是六皇子作为皇子里唯一的好人正常人,他们实在没办法违心说他的坏话。
灵芝忍无可忍的揪住两人的耳朵,笑容危险至极:“你们也知道是得罪啊?还敢怂恿殿下,嗯?”
完全不懂什么是得罪,只觉得自己做了该做的事的薛瑾安歪了歪头。
第96章
九皇子被揍的事情不出意外很快就被捅了出去, 薛瑾安不出意外被认定成为了罪魁祸首,没有人相信那真的只是一个美丽的巧合,于是不出意外, 他再一次被参了。
不过这次情况有些微妙的不同, 向来稳坐金銮台不怎么发声的皇帝一反常态十分强硬的将这件事压了下去, 驳斥了参七皇子的官员, 还罢黜了两个御史。
一时之间有关七皇子皇恩甚浓的消息甚嚣尘上,颇有当年珍妃在世被传即将封后的架势。
原本对七皇子沸反盈天的讨伐声消停了下来,众官员们鲜明的态度转换为暧昧,不再针对七皇子——嗯,左都御史除外。
不如说,最开始众朝臣都在讨伐七皇子的时候, 左都御史保持了难得的缄默,而在众人都开始缄默的时候,左都御史又头铁的跳了出去,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 直接驳斥了他的要求。
“……持宠而娇早晚要晾成大祸, 应当在事情有苗头之时直接掐灭, 多加管束教育,而不应该放任自流!”左都御史整篇发言总结一下就是批判了皇帝的育儿态度,提出要加强皇子公主们的素质教育,提升他们的道德水平, 让他们对身份生出责任感,为大启的发展做贡献,而不是整天没事找事窝里斗。
薛瑾安觉得这是他看过的早朝里,发言内容最丰富的一次了。
“臣附议。”楚文敬大概也是这么想的,直接站出来头铁的附和。
“好好好。”皇帝笑了两声, 龙颜大悦。
然后就当场宣布两人暂时停职休假,登时,原本也想跟着说两句的官员们立刻都缩了回去重新当鹌鹑。
反而是被停职的两个当事人神情淡然得很,同一众部门眼神乱瞟心神不宁的同僚站在一起,不知道的还要疑惑被皇帝亲口停职的人到底是谁呢。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日常晨训中的薛瑾安抽空发了一条弹幕。
薛瑾安今日难得跟了一整个早朝,就是想看朝臣们要怎么参自己,结果就这样稀里糊涂结束了,属实是有些虎头蛇尾了。
不过他向来是有始有终,即便觉得无聊,也只是把直播间小化挂在角落里,专心跟着健身频道的军训做晨训最后的收尾。
说起来,今天赫连城的频道虽然同平日里一样的军训,但监督训练的教官却并不是赫连城本人,而是在对抗赛中被薛瑾安抢了蓝方主帅位置的韩副将。
薛瑾安训练完之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找到韩副将问了两句。
“小龙主帅!”韩副将看到是龙傲天,严肃板正的表情立刻化开,咧嘴笑得有些傻憨憨的。
虽然演练只有短短几天时间,但是参赛的每一个人来说,龙傲天都给他们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尤其是蓝方阵营,他们对小龙主帅的认可度非常高,已经直接拿他当做赫连城的真正继承人了。
至于赫连庸,已经知道他都做了什么的众将士们:他是谁?
韩副将对于薛瑾安的询问有问必答。
薛瑾安这才知道沙俄大帝国的使臣团到了,正下榻在驿站中,点名了要赫连城去陪同,而且两天之后从祁州离开,他们也点名需要赫连城亲自带人护送。
“赫连城答应了?”薛瑾安有些意外,赫连城可不是随便吩咐一声就会答应的人,就算他知道,为了保障使臣及贺寿礼的安全,他必要时刻得亲自出马回送。
但薛瑾安不觉得这个必要时刻,只是动动嘴皮子就行的,看来沙俄大帝国带来了一个相当棘手的东西。
薛瑾安没有再继续问韩副官诸如沙俄带来了什么贺礼,不说对方到底知不知道,就算是真知道了,也是不能胡乱往外泄露的,要是被发现了,按照律法来说这是犯罪。
薛瑾安退出健身软件,这时候早朝也已经接近了尾声,李鹤春最后一次唱“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好一会儿都再没有人上奏后,再皇帝的示意下喊了退朝,在三呼万岁中跟着皇帝一起离开了。
朝臣们开始往外走,楚文敬却慢慢悠悠地,半点不着急,甚至最后还走到侧边帮负责记录朝事的翰林院编修们整理了一番纸稿,很明显的暂时不想离开的样子。
薛瑾安正准备关掉直播间,却突然听到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四殿下又在外面啊。”
早朝直播间的镜头向来只聚焦听政殿,对外面有什么人一无所知,薛瑾安将这个直播间挂在角落,回到直播软件的首页,然后开始不停地切直播间,很快找到了一个角度,成功拍到了站在听政殿不远处树下,正死死盯着殿门口看,寻找着某个人身影的四皇子。
近期上书房课业不算繁重,还没有换新课本,薛瑾安没有上去看过,相关事情都是从福禄收集的消息里听到的,比如从十皇子出生后,四皇子就长时间请病假没有去上学的事。
说来,薛瑾安上次见到四皇子都还是宫宴时候了,记得对方当时身形消瘦了一些,不过也远比现在要壮实健康。
现在的四皇子瘦了很多,原本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彻底消失无终,脸型轮廓变得更加凌厉起来,死死抿着唇,面色苍白,眉宇间带上了几分偏执阴郁。
他固执的一直等在外面,即便听政殿的人已经走光了,很久都没有人再出来,他也还是死死盯着门口,想要盯出一个花来。
可惜他注定失望,他等待的那个人也就是楚文敬,早已经走小门离开了。
这小门是专门留给翰林院编修这些朝会记录人员,今天翰林院当值的有两位,其中之一便是宫宴上成功在薛瑾安的问答中算是大放异彩的秦廉,他是那日难得表现好的官员,自然得到了皇帝的几分青睐,最近这些日子凡是编修读书的事儿,皇帝都会找秦廉过去。
楚文敬有意对四皇子避而不见,四皇子来听政殿外堵人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每一次楚文敬都是同翰林院的人从小门离开的,一起同行的时间多了,不可避免的也就熟悉了起来。
秦廉悄悄看了看听政殿外的四皇子,看他那可怜巴巴地样子都有些于心不忍了,“当真不去见一面吗?”
“前尘已了,何必牵扯。”楚文敬摇了摇头,语气还算比较淡然。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以为楚文敬是为了四皇子考虑,毕竟楚文琬牵涉的事情有多大众所周知,皇帝已经借题发挥砍掉了楚家的爵位,很难说之后这件事会不会重新被提及,连带着楚文敬也被攀扯上受到惩处。
他们一致认为,楚文敬拒绝和四皇子见面,不认四皇子,都是为了他的未来,是为了他好。
早已经知道楚文敬皮下是周玉树的薛瑾安,要是听到他们的想法,一定会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并诚恳表示:你们真的想多了。
楚文敬微微垂眸敛住某种一瞬间的情绪,不让秦廉看出异样来。
秦廉的心神都还落在外面的四皇子身上,并没有察觉楚文敬的细节变化,只是叹气道,“何必做的这么绝情,到底是你外甥,你应该当面跟他说清楚。”
当面?周玉树沉默地想:只怕到时候就要给四皇子收尸了。
周玉树从姐姐被陷害致死的那天开始,对所有流着楚家血脉的人都是一视同仁的仇视,包括楚老爷子和四皇子在内。
只是楚老爷子到底和他的长辈有一段交情,也是楚家唯一一个在事发之后站出来替姐姐说话的人,不过在得知楚文琬在其中掺合了一脚后,还是选择了袒护亲情。
这是无可厚非的选择,之后对方明明已经察觉到他身份有异,却不发一言的沉默,周玉树记得他这一份袒护之情,所以没有将楚家赶尽杀绝,只是以各种理由借口掏空了楚家家底,并借此平步青云。
至于四皇子,周玉树单纯是觉得对一个小孩出手很没有品。
可是在真相揭开的时候,得知姐姐唯一的血脉在宫中过得是怎样凄惨的生活的时候,在发现四皇子对外甥的欺凌行为之后,周玉树是真的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动手结果了这对该死的母子,他们就该去死才对。
周玉树沉默着平复心里的情绪,只一瞬就恢复楚文敬的假面,用温和的语气说:“我不见他是为他好。”至少还能保住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