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今日之事,莫说是你,便是大皇子来了也没有资格过问。”冯鄞守整理好衣服起身,这才转头看向幼子,他眼神明澈倒映出少年尚且稚嫩的面孔,仿佛一眼望尽他膨胀的野望,“你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钱德忠再揍你一次也依旧不会受到任何惩处。”
三皇子刚入上书房时,有一次同大皇子起了冲突被大皇子打了,次日三皇子的舅舅钱德忠就入宫把大皇子和他的伴读揍了一顿,事后自然被都察院参了一本,但也只是罚俸半年停职十日,之后又还是西南军威虎营的统帅,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损害。
这件事留给冯时的影响不小,也是从那之后冯时才认同了自己伴读的身份,同大皇子真正亲近起来。
冯鄞守共有三个儿子,对他们的心思想法都了若指掌。
老大木讷不开窍,但胜在忠厚听话;老二温吞缺心眼,但性情纯朴还生得一副好皮相;而最小的老三脑子不错,于数算一道上天赋出众,缺点是年少轻狂心性不稳。
冯鄞守虽然并不看好大皇子,但他也知道从幼子冯时被指给大皇子做伴读开始,他们冯家已经是天然的大皇子党了,待明年或是后年,大皇子到了入六部正式历练的时候,第一选择势必便是户部。
冯鄞守想退下来是真的,但要说自己对权利没有欲望那是假的,从他放任冯时同大皇子亲近便能瞧出一二门道来。
也正是因为有想法,冯鄞守才会如此训斥冯时。
冯鄞守字句清晰地道:“冯时,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冯鄞守亲自去见了许府管家,他当貔貅这么多年把满朝官员的经费卡了个遍,到如今大家对他也只是穿穿小鞋告告黑状,没有把他从户部尚书的位置上拉下去,除了他确实能力不菲之外,也同他这公事公办的脾气有关系。
朝堂上的事儿不会影响私底下的交情,冯鄞守当貔貅的时候端得是油盐不进,但私下里同人相交时却是个脾气很平稳温和的好人,对待下人也不会颐指气使。
冯鄞守和许平川同朝为官过十载,对他是什么样的心性还是很了解的,知道这人是绝对不可能来给他赔罪道歉,更有可能是有什么要事找他过府一叙。
他最开始听说崔宰的孙子去了许府,也以为是崔酌呢,等到见了人立刻就认出来,“你是崔醉。”
和人手拉着手唠了快半时辰才知道他真实姓名的许平川:“啊?”
“草民崔醉拜见许大人,冯大人。”崔醉起身端正地朝着两人施礼。
“咳,瞎讲什么客气。”许平川咳嗽了一声,板着脸不敢让冯鄞守看出端倪来好取笑自己,连忙道,“坐吧坐吧,继续说刚才的事情。”
冯鄞守揣着手也不拆穿,就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他怎么欲盖弥彰。
明明冯鄞守看起来更温和好相与,崔醉却在心中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来应对,果不其然冯鄞守听完整个开店方案之后,垂眸沉思了片刻,开口第一句话就直接精准切中了开店所需的资金数额,然后三言两语地将成本往下压缩了三成。
随后打一个棒子给一颗甜枣道,报了两个京郊庄子的地址,“这原是宁国府的庄子,土地不甚肥沃,但胜在地方大,内部有天然活水湖,背后靠山……工部正巧要开个新的作坊,工部尚书瞧上了这两处,想要要过去,不过本官瞧着用来开这店铺倒是也合适。”
冯鄞守说着还给出了那两个庄子的占地面积,那确实是足有别人家三四个庄子那么大,最关键的是里面有山有水,改造作战地形事半功倍。
许平川都听得有些眼热起来,好歹还记得这店铺开起来也算半个练兵场,忍住才没对冯鄞守口出狂言。
【就算不压这30%的利润,也还是会给这两处庄子。】薛瑾安一语中的。
冯鄞守既然想要入股,就自然会做到尽善尽美,不是他追求完美,而是他想要赚钱。
崔醉听到脑子里突然响起的,和师父一般无二的声音,原本的心动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他也没觉得这声音有问题,只觉得是自己下意识地想到了老师面对这样的事情会怎么说话怎么做。
崔醉的手摸到袖子里那一沓出自师父之手的文稿,回想师父在上面落下的一个个数字,坚定了信念:“资金只能多不能少。”
“嚯!”许平川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硬气的小子,眼里登时带上了看热闹的兴奋。
冯鄞守也坐直了身体,双方开始讨价还价。
崔醉捏着纸的掌心汗水越来越多,心思却越来越沉静,面上表情越来越少,对冯鄞守说的话表示认同地点头,然后给出一句:“钱不能少。”
如此两次之后,冯鄞守不说话了。
【好怪】冯鄞守不该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
薛瑾安想着不由看了冯鄞守一眼。
崔醉也心念一动,却一时半会想不通这怪在哪儿。
就在许平川以为这次合作怕是要告吹的时候,冯鄞守竟然点头了,“好,本官不仅给你足额的钱,还往上提一成。”
许平川倒抽了一口凉气,看向冯鄞守的目光仿佛在说:你这么多年终于疯了?
然后冯鄞守的下一句话就出来了:“利润我们六四分,我六你四。”
他说的这个我们指的是他和兵部一起,至于他们内部怎么分配,那就是冯鄞守和许平川他们之后私底下要自己谈的事情了。
崔醉皱了皱眉,他的底线是六成利益,这店铺是他给师父置办的产业,他不可能让任何人都越过师父去,可是冯鄞守都让步到这里,再坚持多少有些不识好歹了。
崔醉捏紧了袖中的纸张,不禁心生纠结摇摆,想着:师父都能从困境中选出一条新的道路来,我一定也可以。
他看着气定神闲对他态度有些过于好,显得他之前对于兵部户部狼狈为奸踢他出局的想法,是多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冯鄞守……等等,他好像知道冯鄞守怪在哪儿了!
崔醉脑中灵光一闪。
冯鄞守作为一个大官,再是怎么好脾气,也不该对他妥协让步这么多,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冯鄞守猜出来他身后有人,且猜得绝对不是祖父崔鹏飞。
毕竟崔鹏飞再如何德高望重,也已经不再权力中心,冯鄞守不必要这么给他面子。
那么冯鄞守猜测的到底是谁就很耐人寻味了,不过不管是谁,崔醉都不会放过利用这次机会。
他可是师父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他一定可以。
作为师父的薛瑾安表示已经通过数据得出了答案,同时还预测了一番之后这三人会有的反应。
崔醉舔了舔嘴唇,定住心神,下意识地摆出他师父惯用的面无表情脸,比出手掌,不容置喙地道:“五四一。”
“你拿四,我拿一,店铺经营归我一力掌手,可以随时监督查账,我随时欢迎。”崔醉将纷杂的情绪全都死死压在心底,用平静的眼神盯着冯鄞守,“两位大人觉得如何?”
许平川和冯鄞守对视一眼,他们都不可能听岔,也不会觉得那单独列出来没有详细说明的五分利润是留给他们的,而也正是这没有任何说头的五分利,让两人一时之间都沉默了。
崔醉立刻就知道自己赌对了,他垂眸将眼中翻涌而上的欣喜压下去,按捺着想要上扬的嘴角,掏出了准备好的题册和新记账法。
“冯大人不妨先看看这个再做决定也不迟。”崔醉将东西递过去。
这原本带着威胁和震慑意味的道具,在此刻却肩负了证明身份的职责,崔醉已经隐约猜到冯鄞守猜测的背后之人是谁了。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冯鄞守的面色,果然只见他翻看题册的时候面上更多的是对天才的赞叹,但当看到最后的新记账法的时候,表情就晦涩不明了许多。
崔醉趁热打铁,他端起茶盏用盖子轻轻刮过水面,状似无意地说了句,“大殿下明年大抵就要入户部了吧?”
冯鄞守原本举棋不定的心思在这一句话出口之后彻底落地了,他知道不管崔醉背后到底是不是皇帝,从这一刻开始他都必须坚定地坐实是。
当然冯鄞守本来也就偏向于这个可能,甚至他举一反三,认为十全公子是皇帝安插在户部的人,皇帝有意想要整顿户部推行新记账法,大抵也就在明年或后年,正好是大皇子入六部的时间。
这是大皇子的机会,若是能抓住的话,户部将成为大皇子的大本营,说不准还会成为他冯鄞守进入内阁的踏板。
【9分】薛瑾安再次给便宜徒弟打分,崔醉提到大皇子算是神来一笔,逼得冯鄞守不得不做出了选择。
薛瑾安也不介意被误会成皇帝,反正他迟早都是要坐上那把龙椅的,就当是贷款了。
感觉崔醉烧过之后的脑子更好用了。薛瑾安若有所思,还有些跃跃欲试。
正在上书房做题的四皇子蓦然哆嗦了一下,他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很是心有余悸。
这边冯鄞守合上手中的题册,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十全公子当真聪慧。”这人在户部藏得极深,对户部的各种账册都了若指掌,当日这人没被他诈出来,足以可见心性也很是不错……十全公子,十全,倒还真是贴切的名号。
冯鄞守慨叹了一句:“我不如他。”
之后他们又仔细商量了契约的细则,最终确定崔醉拿一成,又出地又出力的户部拿两成半利,兵部拿半成——说起这半成,许平川是不太乐意的,还活学活用崔醉的坚定不移,想要以此来震慑冯鄞守。
然而冯鄞守手一揣,貔貅本性顿显:“正好,这半成也不必给了。”
“哎哎哎,卸磨杀驴是吧?”许平川开始拍桌子。
“本来就没你什么事儿。”冯鄞守喝了一口茶,语气慢悠悠地给与暴击,“你这军费还是得削三成。”
许平川这下是真的坐不住了,只觉得自己这今天是纯白干了,恼怒道,“凭什么?姓冯的你真以为我不敢打死你是吧?”
冯鄞守却自有说法:“这真人吃鸡能起到练兵作用是与不是?一个将士的精力有限,这里练过了,军营里自然也就练少了,是与不是?这军营……是与不是?如此以来,我削三成军费可有问题?”
“……”许平川不自觉被他绕进去了,但他和冯鄞守斗了这么多年,到底也知道不管他说得有没有道理,都不能同意他的观点,“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老子就一句话,军费不能削!”
“这看似是削了,实际上是涨了,涨的地方便是在这半成利润上。”冯鄞守同他说道这店铺能产生多少利益,罢了又道,“你们兵部拿这半成也算是店铺的老板,这样,我们吃点亏,往后凡是兵卒,只要出示身份证明,去店铺的所有消费都只收九成……八成的钱,如何?”
许平川被说服了。
【学到了,该技能已加入人类语言艺术豪华套餐】果然人类语言艺术博大精深,怎么也学不完。
薛瑾安将技能录入备忘录中。
而那剩下的一成利益划分,崔醉或许还有些不明白,薛瑾安却已经猜到了,冯鄞守这是打算拉工部下水分担风险。
这一是工部管建造,若是有他们参与,就可以省去很多成本,而且工部有自己的铸造工房及各种店铺,比如说全国能够光明正大打铁的铺子,都是工部的。因此他们这个部门乍一看不起眼,实际上很富裕。
第二则是冯鄞守心底多少还是有些不踏实,同时还生出了之前崔醉的想法,那就是皇帝要是用过就扔,把户部踹了怎么办?至于兵部,兵部本来就是店铺的客户,除非许平川犯事被革职查办,否则兵部的利益还真不好被独吞。
如此,冯鄞守决定把工部也拖进来,他也根本不怕工部尚书会不同意,他能拿捏许平川,自然也有办法拿捏工部尚书。
不过崔醉虽然不明白,也没有要探究的意思,在他看来他就是在和朝廷合作,反正契约上落笔写就的会是他这边得利六成拥有经营权利,而朝廷那边得利四成,而至于朝廷那便怎么做利益分配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三方都是比较利落的性格,既然已经决定要合作,就想着直接商量清楚签订契约,这契约还是许平川亲手伺候笔墨,由冯鄞守一个字一个字亲手书写出来的。
契约共有四份,确定无误之后,三方各自盖章签字,而多出来的那一份则由崔醉亲自送到京兆尹留档,除了这契约之外,崔醉还当场新写了一份利益转让的契约说明,他白纸黑字的写明白,五成的利益无条件转给七皇子殿下。
京兆尹的书记官看到上面两个二品大员的官印,根本不敢懈怠,只花了不到一刻钟就给办好了一应手续。
他自然也注意到崔醉临时新写出来的那份契约上转让利益的对象是:“京城薛家七子,眼若桃花,好姿容,母亲滇州周氏,年七岁……”
书记官看着那七岁的年龄,只以为是崔醉家中晚辈,心中啧啧惊叹这位薛七公子当真是投了个好胎啊。
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新帝改朝换代祭天登基,名震全国的“九添一”商号转眼间挂上皇商标志,成为皇家产业,而商号的崔老板也一跃封侯拜相成为了大将军,这位还在京兆尹写契书的书记官才恍然明白,原来这位薛七公子竟然就是新帝薛瑾安!
至于同样被摆了一道的两位尚书大人,他们脸皮厚,还能与有荣焉地说一句:七岁能坑人,不愧是陛下。
崔醉再一次忙得脚不沾地,好几天都进出宫都神色匆匆,不过灵芝和福禄都看得出来,他脸上始终带着笑意,眉眼间那隐约的沉郁一扫而尽。
他们由衷为崔醉高兴,并且殷殷切切地看着他们的主子/殿下,迫不及待地想要成为下一个被他重用的人。
而被他们注视的大领导薛瑾安,目前正沉浸在健身软件里,指挥着西北军围追堵截赫连城和常大夫。
第66章
虽然桌游和真人吃鸡都首选在京城开店, 但真要说受游戏影响和触动最深的,还得是赫连城的西北大军和潜伏在祁州的戎狄探子们。
西北大营那边暂且不说,先说一说戎狄探子们。
戎狄此次南下发动战争, 侵占边关城镇烧杀劫掠还是次要的——或者说, 下达这个命令的戎狄主帅, 也就是大漠国大相国必勒格十分清楚地知道, 即便刻意拦截西北军的战报让他们不能及时得到支援,但只要赫连城不死,西北军就不会乱,他们入主中原统一天下的野望就只能是个无法实现的野望。
果不其然这一次出其不意的攻打没有成功,五千人的兵力最终只回来了不到三千,能反手烧了西北大营属实是额外的惊喜了。
好在这不是必勒格的主要目的, 他表面上大张旗鼓卡着和大启全面开战的规模发兵,看起来和往年一样是为了抢夺物资,实际上却是准备了一支精兵伪装成大启平民,打散后混入城镇之中, 以此建立对大启的情报据点, 为驱逐西北军夺取祁州政权, 乃至之后入侵中原的宏图霸业打下坚实基础。
必勒格算得非常好,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城镇都是混血面孔最多的,打进去后的第一时间就是放火烧城,尤其是存放户籍资料的官府, 直接被烧得面目全非……之后还有诸多算计,总之,探子们成功打入城镇中安稳生活下来。
必勒格表面功夫做得很足,是真的丢了两千士兵的命下去,赫连城果然没有察觉出端倪, 只想着要怎么震慑他们这群蛮夷,好叫他们不敢南下为祸边关。
必勒格不禁沾沾自喜,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杀死赫连城、大败西北军、攻入中原的美妙场景。
然后,必勒格收到了第一封情报,整个人都懵了好一会儿,随即怒骂道:“沙盘游戏?我让你们潜伏进去就是为了玩沙盘游戏的?好玩?有趣?区区一个沙盘游戏能有多好玩多有趣?还大启的秘密武器,长生天降临……我看你们就是玩物丧志!一群饭桶!”
长生天便是苍天、苍穹的意思,戎狄视长生天为最高神明,是永恒的象征。
必勒格挑选出来的这群探子是精兵中的精兵,他们的敏锐程度或许不如茯苓,但高低也是崔醉那个水准的,很快就发现了沙盘游戏对身体机能有强化作用。
他们一派认为这定然是西北军最机密的练兵之法;一派却以“不管用什么沙盘都能做到这种程度,这显然是沙盘的作用”为论点,坚定地认为这是长生天降临,赐予他们的致胜法宝。
后来这沙盘游戏变得平平无奇起来,明明还是从前的玩法,脑中的画面却不再清明连贯,玩起来也不如之前有意思,身体也没有再得到强化。
主长生天派的戎狄探子登时更激动了,直嚷嚷着:“都是因为你们不信长生天,触怒了神明,祂收回了神通,这都是你们的罪过,你们是我大漠国的罪人!”
因为属下过于信誓旦旦,冒着风险半信半疑跑过来想要体验一下,这沙盘游戏是否当真有这么神奇的必勒格:“……”
属下虽然分成了对立的两派,但他们说得东西却都是同一个,必勒格在他们集体背叛耍弄他,和确有其事只是他来得不凑巧没赶上之间犹疑,最终名字为智者的大相国艰难的选择了后一种可能。
必勒格为此留在了城镇之中,亲自坐镇大漠国驻大启情报中心,而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个选择将是他人生命运的转折点,让他在往后的岁月里做出了无数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关于沙盘游戏的异常,其他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赫连城和常大夫却是都清楚的,知道这一定是龙傲天的手笔。
赫连城看着面前棋盘大小的小沙盘中复原的战局,垂眸在放作一团的十个小木偶身上看了良久,持起毛笔在纸上飞快地写下诸如什么“赫连城交闪现,周玉树三技能交换自己和太皇太后位置,常大夫二技能……钱德忠……”之类的字眼。
若是昭阳宫的任何一个人在这里,一定就会发现这是他们曾经打过的一次游戏。
由于服务器只允许京城和祁州的ip登录,西北军对赫连城和常大夫怀着一种盲目自信,当然也确实是因为这两个英雄技能都很不错,导致薛瑾安他们匹配到的对手里,出现这两张卡牌的概率特别高。
其中有玩得好的也有玩得不好的,而赫连城推演的这一场匹配的话,败方MVP是钱德忠,赫连城和常大夫打得不算特别出彩。
估计就连薛瑾安都没想到,这竟然是真人操作的。
赫连城还因为没能把自己玩好被队友骂了一顿,队友大言不惭地叫嚣着,“你不会玩赫连城你早说啊,这英雄给我我直接杀穿对面好吧!啧,就是因为西北军有你们这些废物,戎狄才敢这么嚣张!如果是我们御林军,呵呵,区区一个戎狄……”
——这时候祁州的战报终于入京,并且传得沸沸扬扬,满朝文武都对戎狄火烧城镇之事义愤填膺,主和派提出应该派遣使者去漠北王庭诘问戎狄汗王,主战派振臂一呼大喊:“不用派使者,直接叫西北军打过去问!”
不过最终这两方的声音都被户部尚书压了下去,冯鄞守就一句话,“不管是派使者出使还是打仗,哪边不找臣要钱,臣就站哪边。”
登时叫嚣的两派官员都不说话了,只有当时还没能解决军费问题的兵部尚书许平川站了出来,见缝插针地讨钱。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我大启的军队不够强横,这才叫蛮夷贼子觊觎,我们应当更勤加练兵增强军队实力……”他一番滔滔不绝之后,满脸大义凛然地震声道,“陛下,臣以为军费应当再加三成,如此不出五年,当再无宵小敢冒犯我大启!”
冯鄞守早就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也懒得反驳他,直接就朝皇帝跪了下去,眼也不眨地给皇帝来了一段《陈情表》请辞:“陛下,臣守今年五十有五,母亲今年七十有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而报养母亲之日短也……”
这请辞请的非常敷衍,一看就是为了堵某人的嘴,即便是已经对如此情景很习以为常的皇帝都忍不住扶额,给站在最前面当背景板的内阁首辅使了个眼色。
半点都不想掺和的姜汶心中叹气,到底还是出来打了圆场,话说了很多,但翻译下来就是:这大过年的,别闹太难看了,皇帝也是要面子的,而且戎狄是大启的心腹之患,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往后必然会有一战,但绝不是今年,毕竟今年都已经快过完了,赫连将军也打了胜仗……有什么事还是等明年再说吧。
于是西北的事情就这么压了下去。
姜汶说的话很浅显易懂,就算是路边的小孩都是能听明白的,这御林军的士兵说出这种话,基本上可以认定为故意的。
御林军作为拱卫京师的军队,里面又塞入了不少关系户,里面的将士很多都自视甚高,颇为看不起其他军队,尤其镇守祁州同戎狄对峙的西北军。
这些人他们不敢直接指着赫连城骂,但私底下说说风凉话还是很成的。
被指着鼻子骂的赫连城:“……”
最后还是常大夫一套阴阳怪气三连扳回局面:
“真的吗?那你如今有多少战功呢?为什么不杀敌剿匪?是不喜欢吗?”
“你死的次数好多啊,这么努力地死亡,是因为没有找到喜欢的死相吗?”
“你为什么还不出力呢?你在等什么啊?等戎狄军吗?”
直接把那个御林军士兵给阴阳到技术性下线了。
当然,赫连城会用沙盘重复摆这一局游戏,并不是怀念难得嘴毒的常大夫,而是对龙傲天的战术感兴趣——是的,赫连城在交上手的第一时间就知道对面那个操控楚尚书的人是龙傲天。
他倒是没有因此怀疑龙傲天的身份,他和常大夫都一致觉得,既然这游戏是龙傲天弄出来的,对方能操纵所有角色也都是可能的,完全没怀疑过龙傲天本人也受到自己能力的规则限制。
只可惜赫连城后面磨合完毕,对这个游戏的玩法炉火纯青后,却没能再匹配上薛瑾安,沙盘游戏很快也换成了吃鸡,他便只能遗憾地自己找了个小沙盘一次又一次的独自推演这唯一的一场对局。
而这一次,赫连城推演出的结局依旧是失败,他不禁感慨道:“他布局当真精密,竟然找不到可乘之机。”
小沙盘里的这波对决,是龙傲天那边主动发起的,赫连城的推演便是从团战发起之后,然而他这一推就骇然地发现,对面看似随意的每一步,实际上都是龙傲天精心策划的。
龙傲天算好了所有的可能性,所以不管他如何改变走位,改变技能衔接,都没办法获得胜利,最好的结果也只能存活他一个人。
何其恐怖的布局能力!
赫连城感慨着不期然看到大沙盘里的战局,属于这次军事演习的双方对战情况。
为期三天的军事演习从昨晚上分营就开始了,共投入八千人,分为蓝旗营和红旗营,率先攻入营地拔旗或者叫兵力损失程度达到八成者视为胜利,而赫连城作为此次对决的裁判,还单独领一支两千人军驻扎大本营,欢迎双方来进攻。
赫连城的设想中,大本营最易守难攻,他作战经验又比较丰富,双方应该直接达成合作先取下他这边的胜利再说其他,然而红蓝双方却将赫连城当做了额外的关卡,打算先论出个胜负之后再攻打他。
赫连城倒也能理解他们的想法,毕竟两边的主将是他的直属部下,不愿意同他正面冲突也无可厚非,不过再看了双方都相当“稳健不出错”的战术安排之后,他还是不免遗憾。
“情况如何?”常大夫一进来就见他这表情,还以为战局已经白热化了,连忙询问起来。
“尚且算是在对峙吧。”赫连城说着将各自的战术安排点评了一番,说到赫连庸的时候,眉头微微皱起,有些无奈地叹气,“庸儿能想到伏击很好,此处也确实是个适合伏击的点,然而太急功近利了一些。仗着自己熟悉地形,竟然没有先派人探明地方情况,在不确定对方行军路线的情况下就潜伏于此,若放在战场上,这根本就是赌命。”
赫连庸是红队的突击队,手底下带着两百余人,他在昨晚分营的时候就想到要埋伏蓝队,领着人就直接在这里趴了一晚上,连营地都没有去。
“而且他埋伏于此,竟然也不做准备,将士们身上都没有带够足额的干粮,还要让伙头兵送饭,如此一来暴露踪迹的风险便增加了,当真是……太稚嫩了一些。”赫连城揉了揉眉心,他之前选中赫连庸当徒弟还收为义子,便是瞧中他于战术方面有些想法,却不曾想心思不够细腻,考虑不够周全,再好的想法都成了致命的漏洞。
颇有些纸上谈兵的意思。
“打仗不是演习,不能将将士们的性命当做儿戏。”赫连城想到布局精密如蜘蛛网的另一个人,忍不住道,“若是傲天,我便不会如此发愁了。可惜——”
可惜龙傲天是鬼不是人啊!赫连城长长叹了口气。
常大夫听出他未尽的话语,觉得他这纯粹是自己为难自己,不以为意道,“是鬼又如何是人又如何?只要能统帅西北军打跑戎狄,便是妖怪都使得。”
“我不信你瞧不出来,他的能耐到底有多大。”常大夫意有所指地敲了敲沙盘。
没有人比赫连城更清楚龙傲天的实力,赫连城也是最早在游戏里练兵的。
那吃鸡游戏,不说其他,单说他对骑术的锻炼就足以让人侧目。那游戏里有很多载具,不定是马,还有牛、驴、骡子、骆驼……甚至还有猪,这些千奇百怪的坐骑让士兵们的骑术得到了空前的强大。
“正是因为知道,才心存犹豫。”赫连城面色冷峻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若只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赫连城不会有任何犹豫,不管龙傲天是人还是什么妖魔鬼怪,他都会直接将对方拉到自己身边,毫不犹豫地真心相交,然而赫连城要托付的是整个西北军,上以万计将士的性命都系于一身,主帅的选择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