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子瞥他们一样,不紧不慢道:“这要问你们宝月派了。”
“这……晚辈不知,还请前辈明示。”
长青子冷冷道:“宝月派以收徒为名义,哄骗无辜少女入门后将其贬作炉鼎,供弟子践踏蹂躏。师尊特命贫道将贵派弟子送回,让你们给个交代。”
钩玄山君顿时一惊,方才粗粗扫过没有细看,这回定睛瞧了瞧,发现没有虞心竹的声音,心底大感不妙。嘴上自不敢承认,硬着头皮道:“前辈,其中一定有误会!我宝月派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岂会做出如此骇人听闻之事!”
宝月派掌门拱手,“不知道前辈说的苦主是何人?”
战君兰:“虞心竹,你们可有印象?”
她一出声,引起众人注意,生面孔。
宝月派掌门正色道:“晚辈不曾听说。”问钩玄山君:“你可有印象?”
钩玄山君的目光扫过谢寻竹,眼神冷到极点,暗藏杀意,一闪而过,当着长青子的面不敢做出格之举,言语谦卑:“前辈的意思是,虞心竹被宝月派以收徒为名义带入宗门,其后贬作炉鼎,遭人欺凌?”
“这是个误会,晚辈从未收过她为弟子。”他言之凿凿,振振有词,“此人是晚辈弟子谢寻竹青梅竹马的玩伴,贪慕宝月派,仗着情分痴缠寻竹,死缠烂打,终于以他贴身婢女的身份上了宗门。许是年少懵懂,又渴望修炼,叫不晓得什么人哄骗了去,以为可以通过这种方法求得修为,踏入仙途。”
“说来惭愧,是晚辈管教不严,拗不过弟子一片情义,松口让人上山,才会酿成祸事,还望前辈明察。”
毫不犹豫把锅扣到谢寻竹头上,还说不愧是师徒,临时想到的借口一模一样。
“孽障,说,是不是你干下这等丑事!”钩玄山君正气凛然的怒喝道,“还不速速道来!”
“师尊……”谢寻竹面无人色,满眼绝望。
“枉平日里为师对你寄予厚望,竟做出这等有辱门风之事,惊动鸿蒙仙府,让整个宝月派蒙羞!若不老实招来,休怪为师不念师徒之情!”
“师尊!弟子都是遵从您的命令啊师尊!”谢寻竹涕泪横流,狼狈爬过去,用力抱住钩玄山君的大腿,“心竹师妹是您从山下带上山来,也是您安排她做炉鼎!”
钩玄山君勃然大怒,抬手就要一掌打死他,“孽障,竟敢胡言乱语!”
这一掌没能打下去,被无形之力挡在半空。
他毫不犹豫道:“孽徒,死到临头还敢胡乱攀扯!那虞心竹分明就是你的贴身婢女,是你苦苦哀求为师,为师才松口让你带上山!躲在钩玄峰里,在为师的眼皮底下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情,竟然还敢推到为师头上!”
“师尊!!”
“休要再叫本君师尊,本君没你这种徒弟!”钩玄山君果断对宝月派掌门拱手,“还望掌门做个见证,今日本君便将这孽徒逐出师门,从此以后一切都与钩玄峰和宝月派无关!”
凌厉目光扫向跟谢寻竹一起的其他宝月派弟子,“还有你们,真相如何,还不速速道来!”
“师尊,心竹师妹是您亲自带上山的啊!”
“是啊,弟子记得清楚!”
“寻竹师兄从未有过贴身婢女!”
钩玄山君震怒,“你们竟敢与那孽障沆瀣一气,构陷本君!真是该死!”
宝月派掌门连忙对长青子道:“前辈,里面一定有误会!”
长青子懒得听他们继续说废话,“既然这虞心竹只是个婢女,那就跟你们宝月派无关对吧?”
钩玄山君斩钉截铁:“与我宝月派无关!”
长青子慢条斯理,“好歹主仆一场,今日让你们也沾点喜气。虞心竹乖巧伶俐,天资聪慧,已经拜入君兰师妹门下,以后就是自在造化道的弟子。”
“……”
“……”
“……”
现场众人仿佛凝固了,滑稽可笑。
宝月派掌门不可置信,瞳孔收缩成针状,拿出最大的自制力压下震惊,可依旧难掩失声,“她竟拜入了造化道?!”
长青子面无表情:“既然不是你们宝月派弟子,拜入造化道怎么了?”
钩玄山君面色难看到极点,此时终于明白谢寻竹等人为何是这种反应,他飞快瞪视他们,果然并无意外之色,顿时差点咬碎一口牙,“造化道素来门槛高,她一介……婢女,怎么配!”
战君兰终于忍不住,火大道:“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今天我与长青子前辈一起前来,就是要给她讨个公道,凡是欺凌践踏过她的,通通都要付出代价!”
“是你们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动手?”
宝月派掌门:“道友这话未免过于霸道,此地可是宝月派山门,莫非你还要大闹宝月派不成!”
战君兰呵呵一笑,下一秒,大耳刮子就扇到他脸上,清脆响亮的巴掌声惊呆众人,就连长青子都愕然了。
“师尊说了,能动手就不要哔哔!我听你们讲了半天废话,没兴趣继续听你们扯皮!我把话搁在这里,今天要么交出欺凌过竹儿的人,其他人安然无恙,要么我亲自把人找出来,以后再无宝月派!”
“趁着现在还愿意给你们三分颜面,自己考虑清楚!”
宝月派掌门捂住面颊,满脸屈辱,质问长青子:“今日上门羞辱宝月派,难道是鸿蒙仙府的意思?!”
“晚辈素来敬重仙府,对前辈也无半点不敬,您今日闯入宝月派,公然践踏羞辱,眼睁睁看着她出手殴打晚辈,言语威胁,几曾何时,鸿蒙仙府竟也变得这般蛮横不讲道理!”
“前辈如此行径,让天下各派如何看待鸿蒙仙府,让敬仰敬重仙府的修士们如何看待仙府!”
“天理昭彰,天理昭彰!”
战君兰又打了他一个大耳刮子,两边对齐。
长青子:“……”
钩玄山君又惊又怒,“前辈莫非铁了心羞辱宝月派……”
战君兰一耳光抽上去,打断后面的长篇大论,跟正气凛然的叫屈。
“你……!”
战君兰抽出她的大铁锤,面无表情,“师尊说了,不要跟道貌岸然的家伙争辩,只要把人打的濒死,说话就会变得好听。”
话音落下,震裂之声瞬间笼罩整个宝月派,修为低的弟子应声倒地,还醒着的耳朵渗出缕缕血丝,摇摇欲坠。
处于音爆中心的宝月派高层纷纷口吐鲜血,神魂混乱,灵息乱窜。
一击就废了大半个宝月派,战斗力爆表。
这里不是朱雀台,她不需要手下留情,大可以全力发挥,尽情释放。
若非顾忌到可能还有受宝月派荼毒的普通人,输出还能更大些,直接一波带走。
音波攻击在群攻上很占优势,像这样人员集中的地方,还都是敌对阵营,真是爽歪歪。
长青子一眼看出,这些人是因为不同程度的走火入魔而受伤,音爆是诱因,真正伤害到他们的,其实应该算是他们自己。
按照这份能力,就算没有自己一起,战君兰也不会吃亏。
战君兰抡着铁锤,居高临下俯视面色惨白气喘如牛的宝月派掌门,“你们宝月派现在最多还有三成战力,剩下就是宗门里覆盖的阵法跟各种禁制,我能在你们催动底蕴大招前直接引爆你们的五脏六腑跟脑浆,若是神魂出窍,就直接炸掉神魂。”
“现在只有一个选择,乖乖按照我说的做,否则我不介意锤死几个贱人。”
一叠真言纸扔到宝月派掌门面前,“到底都有什么人参与过这件事,全都写上去,一个字都不准漏!”
“自己死,还是别人死,你们肯定知道该怎么选择。”
宝月派掌门捂着心口,感觉要爆炸,艰难道:“您……难道不是觉得自己欺人太甚,造化道素来严于律己……”
“掌门阁下放心,我对自己有多么严格,对别人也会多严格,绝对不会区别对待。就比如说,我对作奸犯科深恶痛绝,自己不会做,也不准别人做。”
宝月派掌门不死心,“仅凭三言两语,一面之词,您便认定是我宝月派的错,迁怒到所有人头上,如此残暴蛮横,谈何公道正义!我宝月派不服!”
他悲愤欲绝,痛哭流涕,“长青子前辈,我宝月派不服!今日二位登门,指责宝月派欺凌羞辱无辜少女,却无苦主身影,是黑是白全凭两位的嘴来说!”
“便是当真有不肖弟子犯下大错,其他人无辜,何至于此!”
战君兰嗤笑:“你好像还没搞清楚,是鸿蒙仙府平日里表现的过于正经,才叫你以为能够凭借几句话扳回一局,让长青子前辈动摇吗?”
细细的碎裂声响起,让宝月派掌门面色大变,本就因为重伤而萎靡不振,这下更是痛苦,连坐都坐不直,狼狈趴倒在地。
“我一脉修炼的功法有项特别的神通,可辨别真伪,察看善恶。”
“你们宝月派乌烟瘴气的很啊。”
“等你们把罪行写在真言纸上,证据不就有了。”
谢寻竹不愧是钩玄山君的爱徒,嗯,前爱徒,此刻还醒着,他咽下口中的血腥味,颤抖道:“我来写,我愿意坦白,只求前辈能饶我一命!”
他气喘吁吁,看宝月派掌门以及钩玄山君的神色很是畏惧,艰难往前爬,伸手去勾真言纸,流着泪道:“我也曾想拜入鸿蒙仙府,达不到要求,只能退而求其次,转而拜入宝月派……”
“我后悔了……我早就后悔了……”
钩玄山君怒目而视,“孽障,为师难道亏待过你!就连我亲自下山找的玄阴玲珑体都赏赐给你,助你平步青云!”
谢寻竹:“师尊,那是因为师妹对你的助力已经越来越小。”
他抓着真言纸,沾了斑斑血迹,一滴滴泪水落到上面,“为了让我拜入宝月派,家中多年积蓄挥霍一空,却因为门中无人照拂,只能入外门,蹉跎十年,尽是些打杂的活儿,还要时不时受人欺凌。”
“娘来见我,说弟弟被仙人养的灵兽咬死,尸体被啃的七零八落,最后竟连尸骨都找不回,爹悲愤欲绝,气不过上前质问,他儿子也是仙人,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最后被一顿痛打,叫灵兽咬的遍体鳞伤,只留了一口气。娘求我拿些仙人的药去救救爹,我也是仙人了,肯定能救爹!”
“但我……只能拿出最劣质的丹药给她……后来,都没了,全都没了!”
谢寻竹咬着牙,用自己的手指沾着血迹颤颤巍巍写下一个又一个名字,“我为何要拜入宝月派!害的家里积蓄全都没了,爹娘和弟弟日子过得艰苦,我自己在外门也是人不人的日子!”
“我只能爬的更高,更高,就算不择手段也要变强……想要成为人上人,就要学会吃人!当一辈子好人只能一辈子被欺凌,在外门被其他人践踏,没有出头之日!”
“我要报仇……我要活!”
谢寻竹双目通红,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混合血液,狼狈不堪,“我要活!我要活!!”
“事情果然如弟子所料, 宝月派藏污纳垢,如竹儿这样经历的凡人并非个例。条件允许的,多多少少尝试过以炉鼎提升修为, 下面的普通弟子没有资格,反倒不曾涉足。”
“他们口中的炉鼎之体, 经过长青子前辈检查, 其实都是稀罕少见的修炼之体。通过双修的方式掠夺资质根基,助自己更上一层楼,失去利用价值后通常赏给其他人, 往往油尽灯枯而死。”
战君兰顿了顿,“有例外的,抓住机会获得宝月派修炼功法, 只是根基已坏, 再好的修炼资质也凸显不出来,沦为平庸之辈,苟延残喘,以色侍人。”
然后沉默了,一下子变得安静。
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子,黎采玉哪里还会不知道她这个反应是怎么回事, “很疑惑不解?”
战君兰沉着脸点点头, “既然贪狼道只看重资质不问人品, 分明有这样好的天赋, 为何不收为弟子, 反而如此糟践?宝月派若是将他们收入门下,精心培养,对提升宗门高端战力大有裨益。”
黎采玉:“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懂归懂, 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件事对宗门大有裨益,但对个人,未必就有利了啊。”
“拿竹儿举例,如果钩玄山君对她倾囊以授,必定进步神速,将来超越他这个师尊不是梦。”
战君兰不假思索,“这是好事。待她超越师尊,钩玄峰实力大涨,整个峰头都会水涨船高。”
黎采玉:“然后出任峰主,接手钩玄峰,竞争宝月派掌门之位?”
战君兰疑惑,哪里有问题吗?
青出于蓝胜于蓝,能者居之,分明是大好事啊,可喜可贺。
黎采玉问:“钩玄山君不肯怎么办?好不容易爬到峰主之位,坐拥钩玄峰,凭什么拱手相让?宝月派掌门凭什么让出自己的位置?位置给别人了,他们自己怎么办?”
战君兰呆滞,“…………”
黎采玉指出问题核心所在:“贪狼修士是有可能杀师的。”
辛辛苦苦培养出的的弟子实力超过自己后,就把自己挤到一边去,压迫自己的生存空间,这种事情怎么能允许。
这就是不重视人品的下场,什么歪瓜裂枣都能收入门下。
有的人会尊师重道,自己实力低微时尊敬师长,恭恭敬敬,实力强大后依旧会尊敬师长,没有二心。
有的人是装模作样,实力低微时虚以委蛇,谄媚讨好,实力强大后翻脸不认人,恃才傲物。
搁在只修炼不修心的贪狼道,背刺根本就是家常便饭,自己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精致利己主义者盛行。所以贪狼道修士是不会因为弟子青出于蓝胜于蓝高兴的,反而会很有危机感,惧怕被弟子背刺。
自己是什么样的,当然怕徒弟有样学样,自己能做出的事情,绝不准徒弟做。
那该怎么办?
弟子要收,工具人多方便,但不能找太优秀的,太优秀了有可能翻车,竹篮打水一场空,多年辛苦作嫁衣裳。
要确保自己能够掌握弟子,不叫他们翻出手掌心,这样才有安全感。
永远占据主导,永远稳坐钓鱼台。
“教导竹儿有可能导致自己失去优势,地位动摇,甚至被取代,钩玄山君自然不肯,还不如好好利用这顶级的资质,汲取她的根基来提升自己,让自己更强大。”
“其他人多半也是出于类似的心思,培养天才对宗门有利,对个人未必有利,有人欢喜有人愁。上头的圈子就只有这么大,资源只有这么多,有的人进去了,就有人要被挤出来。”
“与其多个竞争对手,将来还可能踩到自己头上,不如好好利用这份资源强化自己。”
战君兰目怔口呆,哑口无言,半晌后艰难道:“可以教啊!”
黎采玉:“教什么?”
他反问:“你觉得他们知道如何堂堂正正做人吗?”
“能当一辈子伪君子是个本事,修士的命这么长,这一辈子可太长,一直装模作样岂不是憋屈死了,就因为怕徒弟背刺自己,犯得着吗。”
黎采玉下结论:“无能废物是不会选王者当徒弟的,他们驾驭不住,也惧怕受到背刺。”
忽的,他顿住,脑子里猛然闪过一道灵光,但是太快了,没能抓住。
下意识道:“这趟宝月派之行还有何感悟?”
战君兰不疑有他,“长青子前辈并未阻止弟子大闹宝月派,事后还把所有涉事人员都提走。似乎……颇为赞许,有意为弟子收拾善后。”
她认认真真道:“府主对师尊也颇为宽容。”
长青子把涉事人员都提走,杀了也好,判刑关押也好,将来即便追究起来,那也是鸿蒙仙府出的手,跟战君兰没有多大关系。
这份细致的照拂关爱,与玄月子对黎采玉的态度何其相似。
“嗯。”黎采玉应了一声,沉思片刻,对战君兰道:“你忽然跑出去,竹儿担心的很。”
“是弟子任性,让师尊费心了。”
黎采玉摆摆手,“自己的徒弟自己照料,我可不会天天给你带徒弟,走走走!”
“弟子告退。”战君兰完全不介意,迅速撤了。
房间内的光线随着外边阳光变化,黎采玉坐在桌案前,一笔一划的书写着什么。然后放下笔,拿起来仔细检查,半晌后放回桌子上,望着前方发呆。
雪如圭进来时瞧见的就是黎采玉一动不动走神发呆的画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格外出神。
“玉哥?”
黎采玉动了一下,转头看雪如圭,“小四没有再缠着你?”
“他拉着竹儿玩耍去了。”雪如圭走到桌案边,“玉哥在写什么?”
“是计划书。承蒙府主信任,把这么要紧的事情交给我,可不能辜负了。拿份计划书出来,也好叫府主心里有个数。”黎采玉拿起刚完成的计划书递过去,“圭圭你来看看,有没有哪里需要补充的?”
“虽然脑子里已经有个计划,但执行起来有许多细节,意见多多益善,我会仔细考虑的。”
雪如圭仔细看起计划书,黎采玉盯着他出神,若有所思。
看完后,“玉哥的想法很好,只是若要拿到府主面前,还需润润色。我帮玉哥重新抄一遍吧。”
“嗯。谢谢圭圭。”
黎采玉手一伸,把人揽到怀里,让雪如圭坐在自己腿上,两手抱着他,下巴抵在他肩膀。
雪如圭呆了呆,细心问:“玉哥累了?”
“有点。这份计划书我可是认认真真琢磨了好久才写出来,脑子里想法有了,但怎么写出来是个问题,不能东一棒子西一棒子,要梳理整齐,逻辑顺畅,更要一丝不苟,不然显得我很没水平。”
黎采玉叹气,“我可真是绞尽脑汁,搜肠刮肚。”
玄衣魔神无情发出嘲笑,“字这么丑也敢显摆献丑!”
一撇一捺,一笔一划,全都清清楚楚,但风骨什么那都是没有的,完全不能称之为书法,
雪如圭把计划书放平,重新找出一张白纸,对照着放平,准备抄一遍,顺便润润色,“玉哥辛苦了。”
黎采玉面颊贴着他的肩膀用力蹭了蹭,“圭圭~~~”
“嗯。”
“圭圭~~圭圭~~~”
“我在。”雪如圭耐心应道,拿起毛笔开始写字。
第一笔就能感觉到区别,写字的姿态端正,字也好看,令人赏心悦目。
黎采玉就这样双手抱着雪如圭的腰,面颊贴着他后背肩膀,看他一笔一划将自己的狗刨字计划书翻新成语句优美的文章。
大宗门精心栽培的弟子就是出色,文化素养那是杠杠的,跟黎采玉这种野蛮生长的半文盲不一样。
“圭圭好棒啊!”黎采玉夸赞。
两份计划书对比惨烈,把他那份拿出去,人家估计看都不想看,光挑剔字迹去了,看看到底有多么丑。
“只是稍微润色而已,是玉哥有想法。”雪如圭谦逊道。
他犹豫了一下,“玉哥,是不是有心事?”
“稍微想了些事情。”黎采玉语气平静,他黏着雪如圭后背,面颊贴着他的后背肩膀处,“圭圭以前说过,你刚拜入宗门就被收为了真传弟子,受到吾元宗精心培育?”
雪如圭一怔,不知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没忘记回答:“是。”
黎采玉轻声问:“师尊待你极好,对你倾囊以授?”
雪如圭回答:“是。”
黎采玉:“同门待你极为友善,各峰长老峰主乃至掌门,也都十分友善?”
雪如圭:“……是。”
然后黎采玉沉默了很久很久,就这样抱着雪如圭,仿佛凝固了。
“玉哥?”
“圭圭,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没有拜入吾元宗,吾元宗镇守的天窟封印破裂了,会怎样?”
“自是掌门以及长老峰主们身先士卒,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封印天窟,这是当初祖师留下的规矩。”
封印天窟前,风光无限,被誉为吾元宗最闪耀的天才,威名纵横三万里,一剑霜寒十四州。
封印天窟后,境地天翻地转,风光不再,零落成泥碾作尘。
房间陷入安静, 黎采玉将脸埋在雪如圭后背肩膀,双手环紧。
如此异常,雪如圭怎么会察觉不到。
回忆方才短短几句对话, 忽然提起吾元宗就已经是反常,还特意确认似的询问了一遍。
“发生什么事情?”雪如圭抓住黎采玉的手, 想要拉开转头看看他的表情。
黎采玉抱的更紧, 不然他看自己现在的神情。
“跟吾元宗有关系?”雪如圭停下动作,轻声问。
黎采玉没有回答,声音闷闷的, “我想起王师傅。”
对于这位带领自己踏入仙途的引路人,黎采玉一点好感都没有,名义上是师徒, 实则是主奴。如果贪狼道的师尊都这样, 他很能理解那些杀师的人是为什么,如果不杀师父,自己就会死。
塑料师徒情,一开始就埋了祸根。
雪如圭微微一怔,王师傅对黎采玉,正如吾元宗对他, 平常根本不会提起。今天不但提起吾元宗, 还说起王师傅, 果然反常。
黎采玉:“方才阿兰跟我说了宝月派的后续, 跟竹儿境地相似的人找出好几个。资质很优秀, 是难得一见的修炼天才,然而都被拘禁在宝月派之中,成为炉鼎供人修炼。”
“阿兰很疑惑,这样优秀的好苗子, 好好培养对宝月派大有裨益,为何要如此糟蹋。”
“我告诉她,因为无能废物是不会收王者为徒弟的。对宗门大有裨益,对个人未必有利,资源只有那么多,大家都想要,注定有人会分不到,心生怨恨不满。”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资质太优秀,成长起来前若无庇护,反倒为自己招来灭顶之灾。”
“贪狼道混乱成风,杀师传闻屡见不鲜,收个资质逆天的徒弟风险太高,还不如当做耗材提升自己。”
“徒弟再优秀,不如自己优秀。”
黎采玉:“我一点都不后悔当初杀了王师傅,他若不死,死的就是我。即便再来一次,我也会毫不犹豫这样做。圭圭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怕?”
这次轮到雪如圭沉默,他保持这个姿势安静许久许久,久到凝固成蜡像般。
玄衣魔神在他识海里放肆大笑,嘲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你也是个倒霉蛋!本尊当你怎么生的这么假清高,原来是个替他们送死的工具!”
“不把你培养成这样,怎么让你义无反顾冲在最前头,挡在所有人身前承担危险!”
“危机没了,你也就没用了!”
“瞧他心疼的,现在转过身去看他的脸,一定很生气很心疼吧!哈哈哈哈哈……如果你的好师尊以后冒出来,信不信他立马把人宰了!即便再来一次也会毫不犹豫嘛,能杀自己的师尊,当然也能杀你的师尊。”
“果然是个好姘头,本尊都要嫉妒了。”
他靠着自己的豪华座椅,歪着身子,“怎么不回答他?是说不出口吗?”
“你若说不出口,本尊可以替你说。”玄衣魔神心情愉悦,斜靠椅背,慵懒恣意,“本尊还能替你安慰他。”
打算怎么安慰,就没必要说了。
雪如圭没有说话,身体僵硬,既没有理会玄衣魔神,也没有回答黎采玉,他仿佛彻底失了魂,毫无反应。
一滴,两滴……
温热的液体落下来,滴到黎采玉环住雪如圭腰肢的手上。
不高的温度,却一下子把他烫到了。
连忙直起身体,就要松手,被雪如圭用力按住。
“圭圭?”
怀中人的身体还是那么僵硬,紧绷成弦,腰背挺直,仿佛压不垮的山脊,可黎采玉能够感觉到,他在颤抖。
“是我不好,不该胡说八道!”黎采玉道歉。
“……玉哥没有错。”雪如圭声音干涩沙哑,哭腔让声音颤抖,又脆弱,“错的是我……”
他肩膀颤抖,没有发出任何哭声,可是整个人仿佛要碎了。
手牢牢按住黎采玉的手,不让松开。
“圭圭快放手!”黎采玉不敢使劲。
雪如圭不放,背对着黎采玉,双目失神的望着前方。
于是黎采玉反过来,用力抱紧雪如圭,仿佛要将人揉到体内,“对不起圭圭,是我胡思乱想!”
“玉哥不要道歉……”雪如圭颤抖道,他深吸一口气,“我只是忽然有点失控,不是玉哥的错。”
“王师傅从一开始便不安好心,带走玉哥只是为了替他承受不明功法的反噬,根本不是真正的师徒,玉哥杀他,怎么能算得上是杀师。若玉哥为求自保是错的,难道让你坐以待毙才是对的。”
雪如圭声音哽咽:“我……我……”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泣不成声。
他终于松开黎采玉的手,似乎一下子失去全身的力气,紧绷僵硬的身体也变得软软的,摇摇欲坠。
黎采玉给换个姿势,从贴着他的后背,改为让雪如圭侧坐在自己腿上,才刚转过来,立马看到他此刻模样。
白皙如玉的皮肤因为哭泣透出粉,眼眶红的厉害,泪水似朝露从花瓣滚落般,双目失神恍惚,充满破碎感,脆弱,失魂落魄。
雪如圭无神的看了一眼黎采玉,疲惫茫然的合了合眼,抬起手抱住他的脖子,脑袋无力的靠在他颈窝。
“玉哥,我有点累。”他有气无力的说,近乎喃喃。
“嗯,我也有点累。”
黎采玉看了看放在桌案上的计划书,抱着雪如圭起身,进去里间。
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都睡不着觉。
雪如圭直愣愣望着上方,毫无睡意,黎采玉理所当然也没有丝毫睡意,睁着眼睛发呆出神。
“被宝月派拘禁的人会怎么安排?”
雪如圭忽然问。
黎采玉:“暂时还不清楚。长青子前辈把人全都提走,没有说后续安排。大概鸿蒙仙府也要考虑一番,才能想好后续安排。宝月派这些年犯下的污糟事太多,以前是没人管,才一直逍遥,这回追究起来,拔罗卜带出泥,涉事人员一通抓,整个宝月派几乎瘫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