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不可貌相by海苔卷
海苔卷  发于:2025年0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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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塞!你给我开口服的!”
“你不说口服的胃疼吗?口服药刺激胃粘膜,还对肝肾还有毒副作用。”陈熙南看起来有几分委屈,晃了晃手里的小弹头,“这可是现代医学普惠众生的良方,一颗只要八毛钱。”
“那特么是钱的事儿吗。”段立轩都有点要咬舌头了,“你,哎,他妈的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我不要面儿啊?”
“钢门只是人体的一个器官,跟面子有什么关系?”
“放屁!割痔疮要光荣,大鹏还能自己拿吹风机吹啊?”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陈熙南没太反应过来:“拿吹风机吹?”
“等老蔫儿回来你问他。这个傻匕,搁人家浴室吹,吹一地血。”段立轩说到这里,没憋住笑出了声,“他妈的失血过多休克了。老蔫儿以为他要死了,给送的急诊。就这二院的急诊,输了两兜子血。那你合计他为啥叫大鹏啊?”
“为什么?”
“有句诗咋说来着?”段立轩右手打着拍子,抑扬顿挫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这回陈熙南也笑了,是一种罕见的开怀大笑:“哈哈哈哈!真是人才!”
“人才。”段立轩唱戏似的叹着,“哎呀。我手底下这几个瘪犊子,个顶个人才。”
说完大鹏的事,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没什么丢人的了,向陈熙南伸出手:“行了。给我吧,我自个儿整。”
“我给你上吧。刚洗了手的。”
“滚犊子。我腚怕生,认手。”
陈熙南又笑了。笑得很灿烂,眉尾大幅向下拉着。他用纸杯润湿栓剂,递给段立轩:“往里推两厘米。”而后垂手站在床边,完全没有要避嫌的意思。
“离这么近?”段立轩斜眼看他,“要不你钻我裤衩子里瞅呢?”
陈熙南再度被他逗笑,配合着插科打诨:“我是怕你怼大动脉上,失血休克。”
“操,我踏马属金刚狼的,还怼大动脉上。”段立轩嘴上扭捏,手倒是没犹豫。从裤腰下去给自己上好,嘴里还哼唧着:“江湖大佬,晚节不保。”说罢瞥了陈熙南一眼。
然而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眼,江湖大佬段立轩,竟罕见地胆寒了——
就见陈熙南垂手站在他身侧,直勾勾地盯着他后腰看。脖颈浮出Y形的青色筋脉,在白皮下一蹦一蹦。眼珠黑得像是两滴沥青,挂着黏稠的窥探欲。
他浑身的汗毛唰一下立起来了。这哪里是人的眼神?这他妈是鬼的眼神!
然而还不等他反应,陈熙南眼里的狂乱已经消失,还温柔地冲他笑了下:“二哥,你腿好长啊。”
“啊…嗯。”段立轩被这突如其来的彩虹屁打断思绪,害臊地挠了挠脸皮。强压着要翘的嘴角,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谦虚:“咳,长么?还行吧。”
“长。”陈熙南隔空沿着起伏抚下去,加重了赞叹的语气,“身材真好。”
段立轩忽地一个后掏,抓住了悬在臀肌上的那只手:“挺牛逼啊你这手!!”
陈熙南心头一惊,瞪大眼睛看向他。
就见段立轩满脸放光,惊喜地扑腾着右脚:“按来尿儿了!快快快!扶我去厕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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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熙南躺在床上,睡意全无。
今晚和段立轩在一起的时光,每分每秒都无比愉快。对他而言,开怀大笑好像已经是一件很久远、很陌生的事了。
也许是天生早慧,也许是生性冷漠。总之在他的记忆里,好像没有多少印象深刻的狂喜,也没有哭天抢地的悲伤。甚至连喜悦这种人之常情,也早已被一种诡异的亢奋所取代。尤其是这几年,站在手术和实验交替的中央,没有一点真实生活的分量。
总之他就像一个乏味的演员,觉得人生这场电影与自己无关。
但唯独在面对段立轩的时候,他能全身心地入戏——会喜悦,会生气,会期待,会悲哀。
段立轩这人,就像一个狂乱的宇宙。不停地高歌、狂舞、涌荡、坍塌,总是活力四射。这份活力带给他欲望与激情,也加重了他的人性。
陈熙南向上伸出胳膊,盯着自己浸在月光里的手。不大的一双手,从没提过重物,也没做过一点粗活。细长白皙,指尖泛红。舞动在月光里,像两只准备猎食的兰花螳螂。
柔美的双手,在夜色里打着拍子。坚硬的心脏,在腔子里卷着黑浪。
与其说那是一份萌动的春心。不如说,那是一场狂乱的迷恋,一簇灼热的燃烧,一声求救的呼号。
作者有话说:
二七:人死后十四天。
陈乐乐你真变态啊。你丫真变态。八字还没一撇,擦上边儿了是吧。
段甜甜你个傻棕甜。干仗时不能露后背,跟大色Bee独处时也不行!

陈熙南从走廊尽头小跑过来。
穿着皱巴巴的刷手服,脖子上挂着口罩。戴了顶蓝底手术帽,印着乱版小考拉。
他一边跟推床护士说着话,一边用手掌温段立轩脸颊。骨科手术属于重体力活,室内温度一般都调很低。这会儿段立轩冷得直打哆嗦,上下牙忒愣愣地磕:“遭遭遭老罪了。”
陈熙南又去温他脖颈。还顺便挠了挠下巴颏,逗小猫似的。
他的手惨白肿胀,指尖抽抽巴巴,还有股胶皮的捂臭。但段立轩竟有种‘回家了’的踏实感,牙关也逐渐止了颤。
等电梯的功夫,陈熙南俯下身。贴在他耳边,小声地鼓励:“开颅你都没怕。”
那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醇厚。像块磁铁,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往下坠。
段立轩麻药未消,又被这耳语坠得恍惚。没注意到距离的暧昧,还可劲儿往上凑:“那是没让我瞅着。(骨科)像他妈的装修现场。”
陈熙南笑了。脸上的小绒毛浮在阳光里,轻暖暖的。明明只是一个笑,却温柔得像一个吻。
因为还有台手术,他没能陪到特需病房。送到电梯口就匆匆离去,直到晚上八点才抽空回来。刚一进屋,大鹏就从沙发上跳起来:“陈大夫!你可算来了!”
陈熙南现在看到大鹏就想笑,抿着嘴强绷严肃:“二哥怎么样?”
“哇哇吐。”大鹏急得俩手直比划,“没几分钟就吐一回,那脸都吐浮囊…”
不等他说完,陈熙南大步冲进里间。
屋里关着窗,充斥着呕吐物的辛甜味。床边挂着黑色塑料袋,段立轩正被护工擦着嘴。看到他进来,无精打采地招呼了句:“来了。”
陈熙南上前扒开塑料袋。仔细看了半天,又凑近闻了闻:“怎么吐这么厉害。”
“这他妈不是钉俩钢板,这是钉了个种。”段立轩软条条地趴在护栏上,“赶他妈怀孕了。”
“腹泻吗?”
“今儿没吃东西…”他话没说完,又撑着袋子吐起来。随着呕吐的反射,眼泪也扑簌簌地落。
陈熙南给他顺着后背:“没事的,呕吐是正常的术后并发症。我去给你开针胃复安,打完就好了。”
他语调温和,表情却凝重。往外小跑的时候,还在门口绊了下。
那藏不住的担忧和心疼,让段立轩颇为新鲜感动。吐着都不忘跟大鹏夸赞:“呕…这小大夫…呕…正经挺有人情味儿…呕….”
大鹏靠在门框上,呲着大牙吹彩虹屁:“我之前听护士说,陈大夫这人贼拉肉(慢性子)。那边儿眼瞅着要嗝屁,这边儿也不带给你快走两步的。要不咋说咱二哥魅力大呢,啥人都能给你收拾卑服儿的。”(服服帖帖)
这话一出,段立轩的脸冻了几分,像是在思索什么。
没一会儿护士端着个托盘来了。一针止吐药打下去,情况稳定不少。
“镇痛泵关了还能好点。”陈熙南一边说着话,一边轻轻揩掉他鼻尖上的泪珠,“就是会疼。”
段立轩有点别扭,后仰躲开他的手:“关吧。疼也比吐强。”
镇痛泵刚关上,陈熙南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眼,又揣回口袋。起身调了下滴药速度,卷起毯子塞到段立轩后腰。
“我得去趟急诊,先叫骨科的人过来看着。”说罢倒了杯温水放到床边,这才走出去接电话。
他离开不到一刻钟,骨科的副主任医师周恺进来了。这些年段立轩的手下没少给骨科创收送礼,一来二去也出了熟人。周恺为人活泼开朗、高调显摆,和段立轩等人混得很熟。这两年流行起自媒体,他自己还搞了个视频账号,ID叫谈骨论筋。段立轩觉得他瞎装B,平时都叫他周大筋。
“小陈说你术后反应大啊。”
“给我吐完了。”段立轩端起那杯温水,犹豫要不要喝。
“可能手术时间长了。”周大筋坐上床边的陪护椅,翘起二郎腿,“你那肘关节碎了八瓣儿,跟把骰子似的。”
“多长时间能好?”段立轩这口水终究没喝,放下了杯子,“是不是得个十天半拉月?”
“十天半拉月??”周大筋惊讶于他的乐观,惊奇地摇着食指,“没半年你都拎不了东西!”
段立轩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半年??!”
“你这是扭转加折弯,伴随神经损伤。”涉及专业领域,周大筋也开始讲经,“这个伤康复也麻烦。后续得不停地掰胳膊,把关节角度练大。练少了呢,关节黏连僵化;练猛了呢,容易得创伤性关节炎。不好整啊。”
段立轩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前倾着脖子:“能恢复利索不?”
“够呛。”周大筋面色遗憾地摇头,“别说恢复利索。要练不好,这辈子胳膊都伸不直了,跟个鸡爪子似的兜着。”
段立轩呆愣了半天,恨恨地低骂:“操!!”
周大筋很识趣地没问前因后果,只是讲着预后:“你也别太担心。要恢复不理想,让小陈从别地儿找几根没用的(神经),摘过来给你接上。”说罢还感慨了一句,“我看他跟你俩可真上心。刚才搁麻醉科门口这顿磨叽,说开颅都没吐,钉俩钢板吐成这样。”
“你跟他熟?”
“不熟。但这是我们院里名人儿。原来搁部委级别大三甲干,不知道为啥回这小地方。现在院里当宝贝供呢,前俩月出事都没咋追责。”周大筋往椅背上一仰,“哎呀,人家名校博士,会搞科研,说不定明年就升副高了。不像我们这些老登子。学历不行,干半辈子也就这样儿了。”
周大筋的话有点酸,但酸得并非没有来由。
医院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地方,每一级的晋升都漫长而艰辛。讽刺的是,比起治好多少病人,更重要的有多少学术成果。只要会写文章,尤其会写SCI文章,那么不但可以顺利晋级到副主任医师,也很快会升到主任医师。
陈熙南的父亲是编辑,他也继承了一部分笔杆子基因。从17岁开始,共发表过13篇SCI,8篇中文核心期刊,参著2本。去年回到本市神经科最有名的二院,甫一来就是重点培养对象。
既没吃过规培和住院的苦,王牌人物又对他重视爱护。这样一路开挂、顺风顺水的人生,谁看了不犯酸?
但段立轩没理会周大筋的酸,冲他招了招手:“哎,你过来。”
周大筋以为他要八卦,兴致勃勃地凑上来:“啥?”
段立轩迟疑了两秒,低声问道:“我腿长吗?”
“啊?”周大筋没反应过来。
段立轩看他那副傻样,有点害臊了:“滚吧,没事儿。”
“不是,你问我干啥啊?”
“你不成天锯人吗?见得腿多。”段立轩手指搓着鼻端,脸微妙地有点红,“我最近觉着,好像我腿挺长。”
周大筋一听这话乐了:“二爷啊,腿又不是从脖子开叉。再长,那也长不过人家个儿高的啊。”
这话一出,段立轩不高兴了。他最烦别人提身高,因为他不高。
段立轩177,在这个人均180的地域,着实不显眼。他又极好面子,什么矮啊,小啊,短啊,在他这里都属于违禁词。
周大筋看他吊脸子,后知后觉说错话。赶紧找补了两句:“但你这个,呃,身材比例是不错。要从这个比例上讲,是长。腿长。”
段立轩瞥了他一眼,扭头叫门口的大亮:“亮!你过来跟我比比!”
大亮刚跟大鹏换完班,不想就摊上这么个‘苦差’。讪笑着摆手,想糊弄过去:“二哥腿长!不用比了,你瞅着就比我长。”
段立轩不打算放过这一茬,掀开被子作势下地:“撒冷儿的!”(快点)
大亮赶忙上前扶他,站得膝盖都不敢抻直。俩人对着比了会儿,发现大亮虽然高,但屁股位置长得靠下,还真就没有段立轩腿长。
“长得跟翻盖儿手机似的。”段立轩笑话他。
大亮傻笑着附和:“还别说,二哥这腿是长。瞅这大干棒骨,赶模特儿了。”
段立轩证实了自己的确腿长,满意了。坐回床上喝了口温水,又神神秘秘地冲周大筋招手:“哎,你过来。”
周大筋这人记吃不记打,又兴致勃勃地凑上来:“啥?”
“大夫查房有没有规定?”段立轩问道,“一天查几回?”
“问这你神秘什么劲儿呢!”周大筋觉得自己被白白浪费了两回感情,座椅往后错了一大截,“主任一周两回,主治一天一回,住院一天三回。”
段立轩回忆了下陈熙南的胸牌,死活也想不起具体内容。只能按照查房次数反推:“陈熙南是住院?”
“合着我刚才那些话都是噗儿,放屁是吧。他主治!”
“那他一天来八回干啥?”
“要不咋说跟你俩上心!哎我,你是一句话都不往脑子里过啊。”周大筋惊叹于段立轩的脑容量之小,只能把话敞开了说,“这人傲着呢。你看他一天到晚跟谁俩都笑呵呵的,但来二院一年,一回饭局没去过。谁约都不好使。就说忙,没空。”
“跟病号儿也这样?”
“还跟病号儿。”周大筋撇了下嘴,“跟同事这样跟病号儿能热乎啊?公事公办呗!但他口碑不错。长得白净,说话啥的也比较温柔,不急眼。刚来的时候满院哄抢,到处是要给介绍对象的。”
“谈了没有?”
“谈屁。整一屋子长虫,搁家当许仙呢。而且我听说,”周大筋往前拉了拉椅子,压低声音道,“手术要是不好整,他还会乐出声。总之这人有点变态,你防着点。跟你俩上心,可能是有什么目的。你最好提前问清楚了。”
段立轩垂着眼皮,眉心缓缓蹙出一个川字。这会儿麻药散去,他感觉像是有一万支针,在同时扎自己手臂。
作者有话说:
干棒骨:小腿骨
段甜甜:操,这人可真变态啊。
周大筋:是吧,我早就警告过你,这人变态。
段甜甜:真他妈变态。一宿能整出八十个邪活儿。
周大筋:…不是哥们儿你等等。我咋好像听不明白了??
声明:段爷不短。他标致着呢。
另外他俩埃斯埃木不用粘豆包噎。但可能戴焦圈。

自从那天周大筋提醒后,有意无意的,段立轩开始关注起陈熙南。
不关注还好,一关注才发现,这人是真不对劲啊。
首先是查房频率。每天少说能瞅见他三回。有时候穿白大褂,有时候穿绿短袖,还有时候穿私服;有时交代完就走,有时赖在这里吃饭,有时在躺椅上对付一宿。
来得频繁还在其次,主要是管得忒宽。抽烟不行,喝酒不行,吃辣不行,晚睡不行,看手机太久也不行。最近连骂娘都要管,说生气不利于消肿。昨天还拎了一箱核桃过来,让他没事儿放手里转转,把脾气磨一磨。转碎了再抠着吃,顺道把脑子也补一补。
这可真是太尼玛气人了。现在段立轩在病房里休息,就跟中学生上自习一样。总得担心老师突然推门而入,发现习题册底下的手机。
但他烦归烦,还真就不能把人家给怎么着。就像孙猴子即便没有紧箍咒,也不会对唐僧动手——因为孙猴子懂知恩图报。
有时候看陈熙南穿个皱巴巴的绿背心子,后背晕了一大圈汗碱。累得满眼通红,还跪床上帮他做康复训练。只要他段立轩还算个人,就不可能对人家犯浑。
更别提,人家做的这一切都不是出于私欲,而是为了他早日痊愈。
段立轩是真愁啊,愁到烧心。既不知怎么摆脱这份拿捏,更不知如何回报这份恩情。报不了恩,那就只能继续被恩情拿捏。
连日来内心的苦闷,倒被这事给愁没了一半儿。他来回换着法子问陈熙南诉求,但一点眉目都没有。人家是既不要他钱,也不求他平事,只说希望他能好。
这话说的忒没劲。啥关系啊就希望他好?父子啊?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不是有所亏欠,就是有所图谋。图谋说不通,段立轩就开始往另一个方向思考。
这天晚上,陈熙南再度拖着疲惫的步伐蹭进来。手里拎着换洗衣服,看样子是打算在这对付一宿。
段立轩看了会儿絮窝工程,终于把担忧问出了口:“哎,我这话没别意思啊。你是不是…把啥玩意儿落我脑袋里了?”
陈熙南嘴角偷翘了两下:“咳嗯。你发现了?”
这话一出,段立轩傻眼了。眉毛抬得老高,两个眼珠冒冒着:“…把,啥落里了?”
陈熙南没说话。只是背对着他,掰着帆布躺椅的靠背。他眉尾大幅下拉着,笑得直啃嘴唇。等支好了床,这才转过身来。
“我告诉你,你不会投诉我吧?”
他坐到小床上,手肘支着膝盖。托着脸颊,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那天你是我的第四台手术,还是急诊手术。医生也是人,一个直立行走的哺乳动物。况且还有四百多度近视,饿着肚子…”
段立轩听他在这儿铺垫,冷汗都下来了:“操,你到底把啥落里了??”
陈熙南沉默了足足五秒钟,这才轻叹了口气:“有弹片都能活好几年呢。”说罢背对着段立轩躺下,还伸手把灯光调成睡眠模式,“别想了。没事,睡吧。”
还睡吧。谁知道这事儿睡得着?心都得赶胃大了。
“我说你到底把啥落里了?”段立轩冲着他背影直叫唤,“喂!!陈西南!陈西北!陈北东!啧!别跟我装死啊!”
陈熙南稍稍转回头,眯缝着眼睛看他:“嗯。那么想知道吗?”
“废话!”
“那你亲我一口,”他点着自己的嘴唇,“亲这儿。”
“操!!”段立轩抄起枕边的纸抽撇过去,“你他妈拿我找乐子呢??”
陈熙南被砸得直揉肩膀。可不但没生气,反而呵呵地笑起来。脸颊微红,镜片上漾着柔光。
段立轩也笑,指着他佯怒警告:“告你嗷,别跟我俩搁这犯der。等我好了,看削不削你就完事儿了。”
他穿着件新中式的冰丝衬衫,水墨里飞着一群白鹤。盘扣敞着,鹤翅下的美景一览无余。
胸肌震腾腾的,像两方焦糖布丁。小腹紧绷绷的,只堆了一层薄皮。肚脐往下是腹毛,不重也不多,像用手指抹开的素描阴影,雾蒙蒙地延伸进禁地。
棚顶的圆灯像个大萤火虫,静静地呼吸。月光迷离,夜色融融。两张小床像是小船,随波而动。
彼此隔水相望,情意飘飘,光影摇摇。
段立轩脸上的笑,随着沉默的拉长逐渐凝固。陈熙南的脸隐没在阴影里,看不分明。但能感到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正灼灼地注视着自己。
他想拢两把衣领,又怕显得矫情。尴尬了半天,红着脸咋舌:“啧。再看收费了啊。”
“睡吧。什么都没落。”陈熙南转回头去。摘下眼镜,拉上毯子。打了个哈欠,模模糊糊地咕哝,“要真落了什么,大概是我的心吧。”
他有意把这句告白模糊处理,但段立轩还是听清了。望着棚顶琢磨了会儿,冷不丁想起一个情景——上定眼止疼那天,陈熙南的眼神。
不止那天,最近他也一直在观察。他发现陈熙南这人好像有视线洁癖,轻易不跟人对眼睛。跟大鹏大亮,甚至是和护士说话的时候,都几乎不肯有目光接触。要么摘眼镜,要么看脑门,要么看耳垂,再不济就看后面的窗框子。
甚至有时你能明显感觉他神游了,两个眼珠空荡荡地对不上焦。可一旦转到自己,那就是啪一下精准锁定,恨不得把人勾下一层皮。
段立轩心里咯噔一声,脱口而出道:“你是不是弯的?”
陈熙南没说话。
“你看上我了?”
陈熙南仍不说话。
“别扯这犊子。”段立轩扭头看他,视线箭一样扎着他后背,“我心里有人儿了。再说咱俩不是一路的,走不起一块儿去。”
陈熙南依旧不说话,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
段立轩也不说话了,重新把视线投回棚顶。感情这事太伤人,他知道表白被拒是什么吊草味儿。所以有些话点到就行了,给人留个台阶下。
胸中弥漫出阵阵酸楚,他也想起自己对余远洲告白的那天。
那是三月中旬,湖面还结着薄冰。积雪未融,冷风凛凛。
两人坐在长椅上喝酒,聊着各自的郁结。酒过三巡,他偏头吻了余远洲的腮颊。
麻木的嘴唇。冰凉的脸颊。像是两块石头,不经意地撞了下。
余远洲没什么大反应,只是木然地看着湖面。但从那两片嫣红的嘴唇里,讲出了最绝情的话语。
“二哥。我要跟了你,不说别人看不看得起我。就我自己,都不能看得起自己。”
这就是余远洲。
像一条来自大海的鱼,浑身没有一根棘,却总是遥不可及。美丽的,可也是冰凉的。
冰凉的鳞片。冰凉的话语。冰凉的心。
但即便如此,段立轩也还是喜欢余远洲。他喜欢啊,他看不得余远洲挨欺负。那些皮肉之苦,宁可是他来受着,也好过让他看着。
清明节的前一晚。他在酒店包房里觥筹交错,而余远洲在雨里受尽折磨。七个求救电话,他一个都没接到。但凡他接到了一个…但凡他接到了一个!
每每想到这里,心就像被剜了块去。他伸手摸纸,却摸了个空。翻过身吸了下鼻水,又假咳两声掩饰。最后把脸埋进枕头里,不动了。
然而他不知道,陈熙南已经转了过来。在朦胧的月色里,哀而深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同一个月亮,照在了两个人的脸上。一个将心向明月,一个明月照沟渠。
作者有话说: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爱情的存在方式有很多种。有滔滔江水,也有涓涓细流。
段立轩对余远洲的动心,是轰轰烈烈的。像疏风骤雨,像绮丽梦境,像激昂摇滚。像在摇晃吊桥上,湍浪里跃出一尾凤尾鱼。
而对陈熙南的动心,则是无声无息的。像春末微风,像平淡三餐,像清晨的湿润空气。像在飘着细雨的小巷里,头上倾来一把油纸伞。
人可以不做梦,但不能不吃饭。可以不赏美景,但是不能停止呼吸。
我想这就是他最后选择陈熙南的原因吧。
余远洲只是他的浪漫,而陈熙南却是他的生活。

第17章 耻怀缱绻-17
段立轩醒来的时候,陈熙南已经不见人影。躺椅支着,毯子也没叠。全都摊散在阳光下,说不上来的疲惫落寞。
这光景属实罕见。陈熙南这人极其自律,没半点邋遢脾气。即便当天累得做不动事,休息好后也会收拾。此刻情愿留着这么一份散乱,故意扰人似的。搞得段立轩一看到那帆布躺椅,就不得不想起他来。
想他温柔的笑容,想他灼灼的目光。想他僵硬的背影,想他沉默的理由。想下次再见面,到底该怎么处才敞亮。
一想就是大半天,掉泥潭似的拔不出来。
陈熙南行李虽在,但人消失了一整天。上午没来查房,中午也没来吃饭。眼瞅着日落西山,段立轩的心彻底乱了。
既怕见到他,又怕他不来。烦得坐立难安,不停地抽烟。
晚上六点,护工吃完饭回来了。这是陈熙南介绍来的,一个年近六旬的婶子。做事非常细致,看着老实巴交。
“张婶儿,”段立轩指着茶几上的人参原浆礼盒,主动搭话道,“内个你拿回去,我不得意。(不喜欢)”
张婶顺着看了眼,连连摇头:“太贵了,俺不能要。”
“拿走。放这儿挡害。”段立轩捻灭烟头,歪嘴笑了下,“还没问过你,哪儿人呐?”
“镇江的。北四家子。”
“镇江那地儿,产南果梨来着?”
“对。”张婶儿憨笑着,“俺家也种。老头儿搁家管地,俺出来多挣点。现在卖不上价,万八千够不上。”
“那玩意熟了三五天就烂,不好整。”
“谁说不是呢。去年烂了40来箱。40来箱,俺们说扔那儿不要了。不好使,人市场管理员不让,还得花钱雇人儿,往外弄那个烂的。”
段立轩本意是想打听陈熙南,不想话题直奔着南果梨去了。他顿了两秒,还是决定打直球:“哎。你跟陈大夫,咋认识的?”
“俺闺女脑瘤陈大夫给切的。”张婶把漱口杯放到床头,蹲到地上兑洗脚水。她脸上浮出幸福的笑,说话也跟着有劲儿,“瘤子长得不好,跑好几家(医院)都不给做,怕出事儿。就陈大夫没怕,切可干净了。”
段立轩听得有点恍神。不知不觉,他又陷入了名为陈熙南的泥潭。
想起开颅后,他跪在床边握自己手;想起那天抓邪火,他跟在身后收拾;想起胳膊上完钢板,他从走廊尽头小跑过来。
还有那第一泡恢复自主的尿。陈熙南架着他往洗手间走,一步一画饼。什么一周后能什么样,半月后能什么样。
他一边听一边想,怪不得叫‘白衣天使’。是真他妈的天使。那冷白的厕所门,看起来简直像天堂的入口。
就着回忆把牙刷完,他感慨了句:“心眼儿确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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