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不可貌相by海苔卷
海苔卷  发于:2025年0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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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平心而论,除了养蛇,陈熙南这人没别的毛病。干净又安静,还会做俩菜。
总之这俩哼哈二将凑到一起,也算不祸害别人了。
陈熙南不嫌韩伟当牛郎,韩伟也不嫌陈熙南当许仙。只是在陈熙南回老家的时候,再三叮嘱他把卧室门锁好,以免陈巨巨出逃到他的牛棚。
说起陈熙南对变温动物的热爱,大概是基因里带的。
记得他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师在母亲节那天布置了个作业。题目叫:送给妈妈的礼物。
别的小孩儿都是折个纸,画张卡之类的。就他在院墙底下刨了半天,挖只蛤蟆揣兜里了。当天晚上凑到他妈身边,摁着口袋神秘兮兮地道:“妈妈。闭眼睛。”
他妈看他那认真的小模样,心都化成稀的了。伸出手闭上眼睛,嘴里还喜滋滋地问着:“乐乐准备了什么给…”
话没说完,她察觉到了不对劲。掌心里的东西凉丝丝、软乎乎,关键还动弹。
她睁开眼,吓得嗷一嗓子。一把没甩走,反而甩自己脚脖子上了。她像是过电一样在床上胡乱扑腾,叫得无比惨烈。
紧接着就听窗外传来‘咔咔咔咔’的声音——这惨叫太过嘹亮,邻里都开窗户来看热闹了。
不过事后他的父母并没有责怪他。只是把蛤蟆放了生,外加换洗了床单。夫妻俩的想法很简单:小孩儿好奇心重,长大了就好了。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陈熙南的变态,随着年龄与日俱增。从蜘蛛到蜥蜴,从王八到蛤蟆,从蝎子到蛇。
而他的变态之路,终于在蛇这里止步了。
记得他12岁那年,去乡下的姥姥家过暑假。正午刚从河边回来,就见一条大蛇盘在墙根。棕色鳞片,浑身布满黑色斑块。足有一米半长,正探头吐着黑信。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蝰科的白眉蝮。毒性强烈,臭名昭著。因为棕黑的花色和刺鼻的体腥,当地人管这种蛇叫狗屎卷子。
当时他看到这条蛇的第一反应,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脑神经网络的12个特定区域,被同时点亮。
不过遗憾的是,正午过后狗屎卷子就走了。走得潇洒决绝,不带走一片云彩。
陈熙南落寞之余,也头一回萌生了养蛇的想法。那时候也没有什么爬宠市场,他就自己动手零元购。河边,草丛,柴火垛…一整个暑假,他天天都在找蛇。
人要在心里使劲念叨什么,总有一天会与之不期而遇。就在他要离开的前一天,前院菜地里来了一条王锦蛇。
王锦俗称菜花蛇,名声比狗屎卷子好不少。俗话说一里有菜花,十里无毒蛇。尽管菜花蛇无毒,但它却是最毒的蛇——这玩意喜欢吃蛇。
菜花蛇对同类凶残,对人类却很温顺。再加上垃圾桶属性,所以被当地人亲切地称为家蛇。
在国产宠物蛇市场里,王锦蛇也不算罕见。它体大、耐寒、温顺,但有个缺点:受惊吓会放臭屁。屁味就像坏了一个月的臭鸡蛋,十天半月都散不干净。
白菜叶底下的菜花蛇还是个小苗,只有手指粗细。陈熙南拎着蛇尾提溜起来,无比珍惜地收入囊中。
这条蛇就是陈小小。被他从小养到大,非常熟悉人的气味,不躲避也不攻击。除了对韩伟放过一次屁,没有任何劣迹。就连对造景缸里其他‘珍馐美味’,也从未表现出攻击意图。
此刻小小盘在陈熙南身边,安静得像一颗蔬菜。在黑暗中注视着主人的方向,好像是知道他没睡。
陈熙南的确没睡。尽管他忙了两天一夜,但现在是半分睡意也无。有关段立轩的影像,正在他疲惫的大脑里兴风作浪。一会儿是他睁开眼骂人,一会儿是他炽热的眼神,一会儿是那牛逼闪电的倔样。
麻药散去后明明疼得脑门绷青筋,嘴里还得吹着牛B:“开瓢也没啥大不了”。进NICU还拒绝镇痛泵,硬说自己睡得着。
好么,人家非主流是‘死了都要爱’,而他是‘死也了也得装’。
但真实起来的段立轩,不仅没让他失望,反而让他更加为之疯狂。
可爱的小尖牙,仿佛一对蛇牙。倒勾进他的心脏,注入甜蜜的毒液。像安定,像神油,像肾上腺素,肆意搅动着他的大脑。
有句话说得好:筷感不在两褪之间,而是在两耳之间。陈熙南游走在思想这片法外之地,尽情地肆意妄为。
手心还残留着对方肚皮的触感,像一块冰凉的果冻。脚摸着大概有42码,趾甲修得很短。钢筋般细瘦的脚踝,要是戴上根足链,称得上艺术品。再挂上两个小铃铛,一撞一响……
他的镜片反射着精光,无名指搓着下唇。张着嘴狂笑,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一片黑暗中,只有蛇吐信子的嘶嘶声。
陈熙南摘掉眼镜放到枕边,缓缓地翻身俯卧。幻想着把段立轩扣在怀里,耳畔忽然响起大鹏的声音:“二哥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轰隆一声,他的兴致散了。重新翻回身,把鼻尖贴到陈小小的鳞片上。
他委委屈屈地想着,那红颜肯定不是段立轩的老婆,因为手术签字都没提。不是老婆,那是女朋友?可要是女朋友,怎么看都不来看一眼?难道是不能来?为什么不能来?
眼前又晃过大鹏等人那尴尬的表情,他心里咯噔一下——等等。
这红颜…该不会是别人的老婆吧?
作者有话说:
陈乐乐捡到小小。嗯。是我的了。(收入囊中)
陈乐乐捡到段爷。嗯。也是我的了。(拖进被窝)
关于陈医生爱蛇,这里主要有三个目的:
1蛇是医杖的标志。明喻他的医生身份。
2蛇是伊甸园里的恶魔。隐喻他亲手杀死了上帝,如亡灵般行走世间。
3蛇有银的意象。隐喻他克制的外壳下,强烈的和谐。
陈熙南这个色Bee,人家还不知道他叫啥,他已经用大脑r了人家八百回。
脑子:好好好。这辈子跟了你,我可真是南孚聚能环,一节更比六节强。哥,赶紧睡吧,算我求你了。

第10章 耻怀缱绻-10
段立轩是被吵醒的。耳边传来一阵轰隆哗啦,跟放鞭炮似的。震耳欲聋的噪音里,夹杂着大嗓门的闲聊。
“我说刘大腚。这都自家兄弟,你可真敢赢。”
“说我敢赢,你咋不说大鹏敢输。下去得了,过会儿裤衩子都得压上。”
“哈哈。输了不投降,竞争意识强!”
“哎老蔫儿。我听赵老大说,你最近总去他那儿点钟啊?你是不是…”
“是你妈是。我按脚去的。”
“我也妹说你不是按脚去啊。你招啥玩意儿。”
洗牌的声音里又夹杂了一阵哄笑,吵得要把房盖顶开。
段立轩是真想骂人。他脑子辣得跟火山喷发一样,这群王八犊子倒是放假了。昨晚吃烧烤,今早搓麻将。那他要是死了,是不是还得在他坟头蹦野迪?
渴死了。妈的。快来个有眼力见的,给老子口水喝!
他正在浅眠里破口大骂,隔壁搓牌的声音忽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热情招呼:“呦!陈大夫!”“早啊!”“吃了没啊?”
紧接着传来一个慢悠悠的男低音:“大伙儿早啊。怎么还多出来个麻将桌?”
“楼下超市买的。这不没啥事干,搓两把玩儿玩儿。”
“二哥这几天还是危险期,需要安静的环境休息。打打扑克还行,麻将还是算了吧。”
“哎,好好好,不好意思啊。啧!赶紧收起来!”
“陈大夫,早饭吃了没?咱一起出去吃口?”
“我吃过了,今天是来查房。”
大鹏给他推开里间门,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脯:“医嘱咱都遵守了。你说限制水分,那一口水也没给二哥。你看,床头都没放瓶儿,干净儿的。”
陈熙南走到床前,看到段立轩的惨态哭笑不得。小脸儿干得发紧,嘴唇起皮,眼睫粘连。连眉毛好像都要枯萎了。
“限制不是虐待。看给二哥干的,要成木乃伊了。”
大鹏有点懵。既得限水,又不能干。这任务难度着实挺高。
“那…咋整啊?”
“先去买个喷壶。”
几个兄弟玩归玩,办事还挺快。下令没五分钟,大鹏就拎着喷壶回来了。刚准备照着段立轩的脸浇花,就被陈熙南给拦住了。
他拿过喷壶,捏开段立轩的嘴,上下左右各喷了下。
“要不…给二哥请个护工吧。”他口气诚恳地建议。
大亮不好意思地搓着后脖颈:“咱也没合计过,寻思哥儿几个照顾就行了。那玩意儿上哪请去?”
“你们要信得过我,我给你们介绍。”
“那感情好!陈大夫我们肯定信得过。”
这几下水喷完,段立轩就像是得到雨水滋养的孢子,终于顶开了土壤。几个兄弟看他要醒,一股脑地挤在床头两边,对唱山歌般呼唤着:“二哥诶!”“二哥醒了!”“咋样啊二哥!”
段立轩眼睛还没睁开,嘴已经开始骂娘了:“…别几把喊了…给我拿听可乐…”
大亮刚要去拿,就被陈熙南抬手拦下。
“术后三天是脑水肿的高危时期,得控制饮水。要实在渴得厉害,我先给你润润。”他说罢从白大褂里拿了袋纱布,撕开后对折。浸满矿泉水,轻蘸着干枯的嘴唇。
段立轩渴得都能闻到水味儿了,那块纱布却是若即若离。他往前抻一点,纱布就往后撤一点。气得他一口叼住,想多挤点玉露琼浆。
纱布就那么一点大,他一咬,就避免不了触碰。有一瞬,仅仅是一瞬,他的嘴唇与陈熙南的食指接触了。
像是被电打了,陈熙南唰地扯走纱布。与此同时,段立轩上下牙哐当一磕。
这一下磕得相当狠,脸都磕红温了。陈熙南也有几分尴尬,拉上口罩假装打喷嚏:“阿嚏!嗯,不好意思。你先休息会儿,我去取下病历。”
他这一走足有十五分钟。期间段立轩用湿毛巾擦了两把脸,精神头又好了不少。升起了床板,不停地捶着被子下的左腿。
几个小弟斟酌着他的脸色,也不敢问得太具体:“二哥,好点儿没啊。”
段立轩看着自己的左腿,眼神定定地发直。过了半天,才随嘴应付了句:“凑合。”
“吃点饭儿吧。”大鹏说道,“补充补充能量。”
“嗯。”段立轩不再捶腿,往枕头上一靠,“去买俩驴肉火烧。多加尖儿椒。”
大鹏刚要往外走,陈熙南回来了。挡在门口,笑眯眯地一票否决:“辛辣会刺激伤口出血。给他去楼上食堂打点清粥。要有海带汤的话,就不要粥了。”
大鹏的眼神在两人脸上逡巡了一番。段立轩没说话,只是恹恹地点了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大鹏出去打饭,大亮则拿出个黑皮手包,轻放到床边:“二哥,东西都在这儿。电话有备注的我回了,号码的没敢动。”
段立轩左臂还折着,只能用右手费劲地掏。掏出手机看了会儿,随手扔到枕头边。又紧着掏出盒黄鹤楼,顺嘴就要叼一根。
“诶?”陈熙南摁下烟盒,不可思议地看他,“刚醒就抽烟?”
“就一根儿。不多抽。”段立轩想绕开他的手。但那手就像粘烟盒上了,怎么都甩不掉。
“就算一根,也会影响免疫系统,阻碍细胞修复。”
“那就两口。两口就掐了!”
陈熙南沉吟片刻,问道:“两口能过瘾吗?”
段立轩不耐烦了,直从鼻孔喷气儿:“能过个篮子。”
“那抽这两口的意义何在?”陈熙南一手摁着烟盒,一手拄着床沿。凑到段立轩脸跟前,绵言细语地科普,“香烟中含有超过4500种化学物质,其中尼古丁和一氧化碳,会增加中风的风险。到时候看不清东西,走不了路,可能连话都说不出。就算不提这么严重的,烟草里的氢氰酸,也会影响伤口愈合。你头皮上总共有16处伤口,如果留下瘢痕,以后头发都遮不上。另外吸烟还会影响骨骼生长,你的左手和肋骨还没有手术…”
“我滴妈!我不抽了!不抽了行不?!”段立轩猛地把烟盒揣进陈熙南的白大褂,烦躁地抖甩着手,“拿走!赶紧拿走!谁抽谁他妈王八犊子!!”
陈熙南看他额角绷出了血管,缓缓住了口。在口袋里抓着烟盒,发出哗啦啦的脆响。
段立轩察觉到气氛微妙,掀起眼皮。就见陈熙南抿着嘴,臊眉耷眼的。那副委委屈屈的小样,就像被踹了一脚的小狗。
他顿觉有点懵逼。这…这咋不让嘟囔都不行啊?
要一般人敢这么管他,他早来脾气了。跟这小大夫,他算是把下辈子的耐性都掏出来使了。可没想到,别说动手爆粗,就不让嘟囔,这小白脸都一副‘你好凶哦,我伤心了’的损出。
他深吸了口气,收起脸上的凶煞。弹了个响舌吸引注意,歪嘴痞笑了下:“还没问你,叫啥名儿啊?”
陈熙南和他对视一眼,又慌张地错开视线:“我姓陈,陈熙南。”
“陈西南。嗯,好名儿。”段立轩伸出手,一脸正经地自我介绍,“我姓段,段东北。幸会。”
陈熙南笑了。眉尾向下拉着,脸甜得像块奶糖。他伸出手,缓慢而郑重的和段立轩回握。
手掌皮肤接触的一刹那,他脑子嗡了一声。强烈的失重感席卷而来,恍惚得像是中了暑。
和那天开颅后的握手不同,今天这只手是如此的有温度。宽厚有力,指根有茧。手往下是结实的臂膊、平直的肩膀、饱满的胸膛。每一寸都线条优美,泛着野性的蜜色光芒。
段立轩抽了下手,没抽出来。勾起眼皮扎了他一眼,半开玩笑地咋舌:“啧。握两下行了啊,再摸喊非礼了。”
作者有话说:
交代一下人物信息。
陈熙南:1989/9/6生,处女座。身高184,体重70kg。
段立轩:1987/7/30生,狮子座。身高177,体重70kg。
单看身段,陈乐乐略单薄,段甜甜完美男神。
但综合来看,陈乐乐更帅。毕竟腹有诗书气自华。嗯。

陈熙南身子一震,像是被惊到了。紧接着咵嚓一声,腋下的病历砸落在地。
他佯装淡定地捡起夹子,来来回回地翻着。脸烧得通红,喉结滚个不停。
无法将他看作一个病灶的集合。无法将他看做一个待解的问题。更无法将这具火辣的身体,看成单纯的组织堆叠。
想同他亲近、亲热、亲密。这种渴望势不可挡。
陈熙南一边想象自己手持显微剪,把有关性的念头全部剪碎;一边微躬着腰,用慢条斯理的问询遮掩秘密:“感觉怎么样啊?”
段立轩捶打着被子下的左腿,故作轻松地说着:“凑合。就是腿麻。不都开完瓢了,咋还这老麻?跟没了似的。”
“嗯。”陈熙南从胸口抽出支水笔,在病历上空画着常用药的分子式。眼珠雾蒙蒙地对不上焦,嘴角无意识地勾着。本就雪白无暇的皮肤,这会儿衬得他更加诡异,像个程序生成的AI假人。
足足写了十几秒,这才继续说道:“神经恢复需要一段时间,不要太着急。”
段立轩眉头往起一拱,挤出两道竖纹。嘴唇抽动了下,轻喘着痞笑:“操…不能是瘫了吧?我看网上说,九成脑血栓都瘫。”
“你不是脑血栓。是创伤性脑出血。”陈熙南正忙着处理杏钰,没注意到段立轩痞笑下的东西,“恢复程度…现在还不好断言。再观察一段时间。”
段立轩右手掌摁着左膝盖,沉默了好半天。
“那胳膊啥时候给接?”
“要等消肿。下午骨科过来看,听他们安排。”
“行吧。这儿骨科我熟。”段立轩蔫嗒嗒地答应着,顺手挠了下胡子。顿了几秒,又在人中和下巴来回搓擦。后背沁出大颗冷汗,流星似的向下滑落。
紧接着他抓起枕边的手机,抖着手点开摄像头。定定看了一会儿,又把手机拿得更近些,几乎要贴上鼻子。用小指拨开鼻氧管,人中抻平在门牙上。
他浑身僵硬,像一座惊惧的雕像。只有两腮不住地翕动,好似有一股怒火在嘴里乱窜。
对段立轩来说,嘴唇上没毛,跟腚上没裤衩差不多。胡子不仅是个时髦配饰,更是他的自信,他的尊严,他男性力量的象征。
这场斗殴摧毁了他的健康,更夺走了他的体面。恍惚间,耳边又响起那个嘶哑黏稠的声线:“我说了,余远洲是我的。再有下一回,我打死你。”
‘打死你’三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像把三棱刮刀,狠狠扎进他的自尊深处。
身下是冷腻的泥沙,鼻尖是雨血的腥臭。没护住挚爱的苦闷,被宿敌击败的屈辱,被熟人背叛的羞耻,差点没命的后怕,瘫痪失禁的恐惧…..
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哪怕稍微深想一步,都会掉进情绪的深渊。
或许是段立轩给人的感觉太坚强了。坚强到让人察觉不到他在承受痛苦。以至于他的每一次爆发,看起来都是毫无征兆。
哐当!!!
他甩出手机的同时,输液架也砸倒在地。软胶瓶被一脚踩扁,药水噗呲一声喷溅而出。飞到雪白的墙面,又顺着往下淌,像一道道眼泪。
还不待众人反应,他已经扯掉了身上的管子。拖着折臂瘸腿,趔趄着发疯。砸碎杯子,撞倒水壶。拍掉电视,抡飞椅子。
他浑身绷紧,像辆失控的战车。所到之处,皆沦为一片狼藉。尿管被生生扯下,身上的外伤相继迸裂。满胸满腿都是血,一滴滴地淋漓在地。又被他踩抹开来,变成一个个残缺的血脚印。
在这片沉默的打砸里,小弟们没一个敢吱声。垂着手臂,也垂着眼皮。
只有陈熙南在动。扶起输液架,拾起导尿管。捡走暖水壶,摞起藤条椅。甚至去浴室拿了两条浴巾扔到地上,用脚归拢着药水和玻璃碴,以免段立轩扎脚或滑倒。
一个在前面宣泄,一个在身后护驾。直到屋里已没什么好摔,段立轩累得堆缩在墙根。怒目四顾,像头被迫窘的野兽:“谁刮的!他妈谁给我刮的!操你妈!我操你妈!!!”
那咆哮惊惧绝望,惨烈得让人心酸。
像接近一只应激的小猫。陈熙南矮下身子,半步半步地凑上前。直到把手搭上段立轩肩膀,才轻声说道:“我刮的。你有不满冲我来,别糟践自己。”
段立轩一耸肩膀甩开他。刚想抬手打人,硬生生在半空中转成了指人。脸皮皱皱巴巴,嘴唇过电似的抖:“你他妈闲的?!”
“住院就别讲究时尚,一切以方便为主。”陈熙南手掌抵着他的食指,一点点包回他掌心,“你要喜欢,等出院再留就是了。”
段立轩眼睛瞪得溜圆,瞳仁一下一下地收缩。在外人看,那是准备攮人的眼神,最好离远点。但在陈熙南看,那是求救的信号,千万不能走。
他半跪在段立轩身前,平静地与之对视。在那逞凶斗狠的眼神里,仔细地探寻、深入、揣摩。
那双眼睛,曾像沙漠正午里的太阳。闪烁着笔直的光芒,让人不敢逼视。但此刻,那里没了光亮。取而代之的,是情绪的狂风恶浪。
有失望、有焦虑、有慌乱、有难堪…而在这些表层情绪下,是深深的恐惧和哀伤。
他在害怕。他在哭泣。他在说,救救我。
怜悯与愧疚,相继涌上陈熙南的心头。
在医院里,医生是病人的锚,代表着安全感和目的地。医生的每句话,哪怕只是一个眼神,都能极大地影响病人情绪。
在段立轩面前,他既想做一个好医生,也想做一个好男人。但方才,他没有扮演好其中任何一个角色。
“我跟你保证。只要好好疗养,一定会痊愈。”陈熙南一寸寸地抬起手,轻轻搭上段立轩的脖颈。拇指摁压着颈动脉,以此缓解过高的心跳和血压。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慢,就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小乌龟。但在不动声色中,他越靠越近,直到镜框抵上段立轩的颧骨。
耳畔是彼此的呼吸。一个急促嘈杂,一个细匀深长。
“会好的,不着急啊。什么都别怕,我陪着你呢。”
这耳语音色醇厚,语速悠缓。像记忆深处的摇篮曲,带着安抚人心的韵律。
段立轩就像是被扎漏气的河豚,肉眼可见地瘪了下来。小指掏了两下发痒的耳朵,别开脸嗤笑:“操。老子怕个几把。”
陈熙南看他消气,这才半拽半扶地把他摁回病床。蹲在床前扒掉一点裤腰,皱着眉叹气:“哎。流这么多血,得叫泌尿外科了。”他从裤兜掏出手机,就这么蹲在床边打电话。等接通的功夫,还拿虎口架着段立轩的脚踝,仔细查看着脚底板。
“哎刘老师。我神外小陈。您现在方便讲电话吗?嗯,是这样,我这边有个病人,尿管不小心扯下来了。特需303。哎,好,那麻烦您了。”他僵硬地讪笑着,口吻半撒娇半讨好,“您就别训我了,过会儿我们组长还得再骂一顿呢。”
段立轩发泄了一通,这会儿也冷静点了。他哪里是生陈熙南的气,不过是无能的抓邪火罢了。此刻看人家为了他低声下气,脸因羞愧而发起了烫。
但他好面子,轻易说不出正经道歉。嘴唇抖了半天,就挤出句不中听的调侃:“瞅你岁数不大,说话倒粘牙。”
“别不当事儿啊。你这要感染了,往后不是漏尿儿就是博启障碍。”陈熙南揣起手机,扭头对大亮道,“别留这老些人架秧子了。二哥休息不着,进进出出的也带菌不是?”
他平日讲一口慢腾腾的普通话,这会儿不知怎的出了口音。一股小碴子混京片子,段立轩都没忍住多瞟了他两眼。
大亮虽也觉得奇怪,但没太在意。只要陈熙南能安抚住段立轩,别说小碴子混京片子,就皮牙子混煎饼果子,他都点头如捣蒜:巴依掰掰缩得对。
他虎着脸,用眼神示意这帮小弟。人群呼呼地往外走,没一会儿就清净了,只剩老蔫倚在门口。这时护士和保安也赶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探头询问:“这是咋了?”
“没事儿。术后躁动。”陈熙南轻描淡写地道,“叫保洁过来归拢归拢,再消消毒。医嘱我重打一份儿,药也劳您再配一套。”
段立轩这回彻底过意不去了,想找补点什么。但陈熙南却没再给他机会。吩咐完护士就走了,连句再见的招呼都没打。
作者有话说:
架秧子:吵闹、搅扰。京津方言。
陈乐乐他爹老北京,又在姑姑家住了八年。不过他平时不带口音,因为普通话更有专业度。
想象一下,第二章 患者不肯开CT,陈乐乐背着手往外走:“白费了半天的唾沫,我也不跟你嚼舌头了。借光儿!我找个豁亮地儿闷得儿蜜去了。”
画面过于美丽,我不太敢写。
乐乐:你也没说二哥胡子这么大事儿啊。
大亮:你放心,他就瞎咋呼,不能把你怎么着。
乐乐:可我想把他怎么着。这么厉害怎么吃?能鹰展吗?能踝肩吗?能反汤匙吗?能十字架吗?能响尾蛇吗?
大亮:…不是哥们儿你等等。我咋好像有点听不懂了?

第12章 耻怀缱绻-12
保洁扫着地上的玻璃碴,段立轩呆望着窗外的阳光。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夹子打断他的思绪:“小阿轩~”
门口站着个男女混血,七扭八歪地扒着门框。身高超过一米八,通身肌肉虬扎。留着台版F4的飘逸半长发,眉毛修得细细挑挑,戴了个墨镜。系着黑底金花的方丝巾,穿着条破洞小脚牛仔裤。
这人是段立轩的发小,经营着全市最有名的演绎酒吧。本名孙双辉,江湖绰号‘孙二丫’。
“我昨儿下午就来了呢。没想到那个ICU儿,探视时间有规定,喔。过了三点,就不让进了。回去后我这个担心。一宿都没睡着觉呢。”孙二丫说话夹嗓,表情丰富。就这两句话,那是连噘嘴带翻白眼,看着特别忙叨。
段立轩没搭理他,仍看着窗外发呆。
孙二丫坐到床边,屈指刮他脸蛋:“哎呦这小脸儿,啥色儿啊?你来月经了?”
“滚!”段立轩拍开他的手,随即注意到他的墨镜。瞬间变了脸色,挣扎着要起身:“你这是臭装B,还是被人干乌眼青了?”
“放屁!”孙二丫摘掉墨镜,指着自己红肿的眼睛,“我重拉了个双眼皮儿。欧式大双。咋样,好看吗?”
段立轩放松下肩膀,重新倚回枕头:“赶他妈铁轨了。”
“哎你说什么呢!”孙二丫从挎包里掏出小镜子,上下左右细细打量,“刚拉,过两天消肿就好看了。”
“你有那闲心不如拉拉皮,一笑一脸褶。”段立轩斜了他一眼,歪嘴嗤笑,“这回双眼皮开抬头纹儿里,也分不出个儿。”
“我靠!”孙二丫翻了个大白眼,“我这是妊娠纹儿,生你长的!”
段立轩笑了。窄嘴配虎牙,笑得局促可爱。
“呦呵,这嘴可真豁亮。都能顺着看到裤衩花儿。”
“去你妈的,老子没穿。”段立轩嘴上不饶人,但脸色明显好多了。
孙二丫看他终于有了点活气儿,这才切入正题:“哎,听说你跟疯狗干起来了?你没事儿惹他干嘛?”
孙二丫嘴里的疯狗,指的是临省东城的混世魔王,丁凯复。
从溪原到东城一带,流传一句顺口溜。讲的就是这片江湖里的狠角儿:瞎子酒鬼龙虎豹,黑白无常座山雕。
瞎子指段立轩,座山雕就是丁凯复。但座山雕到底还含了几分褒义,烦丁凯复的多叫他‘大疯狗’、‘丁疯狗’。因为此人睚眦必报,阴损凶残。你要骂他一句,他绝对踢你一脚。你若敢踢他一脚,他能杀你全家。
用段立轩的话讲就是:心眼儿小得能顺皮燕子拉出去。
丁凯复虽招人恨,但多数人也是敢怒不敢言。不仅因为本人疯,更因为背景硬:爷爷是经济学泰斗,父亲是房产大亨,姑父更是提都不能提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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