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不可貌相by海苔卷
海苔卷  发于:2025年0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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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快可爱的旋律,如今想来却只剩悲伤。看着被罗美华抱着的保活,还真像坐上了一条小白船。悠啊飘呀,往遥远的地方去。
保活趴在妈妈肩上,向着段立轩伸出手。眼睛看得用力,嘴唇不停地拱。
陈熙南和罗美华说着话,都没注意到保活的异常。只有段立轩看到了,但也没多想,还强颜欢笑地逗着:“今儿鲫瓜子不新鲜了,紧着吐泡呢。”
但保活没有像往常一样傲娇地别开脸。还是一个劲儿地说着:“噗。噗。噗哈。”
从走廊到电梯,再到一楼大厅。几人一路走,保活一路噗噗。
直到走出医院大门,段立轩忽然福至心灵。风掀起保活帽子的鱼尾巴,也吹红了他的眼。
“噗哈。噗哈。啪。啪。”
这时罗美华和陈熙南也听到了,惊奇地看向孩子。
“这是要说话?”“乖说啥了?”
“噗啪。啪。”
从八月初到现在,这是保活第一次开口说话。俩人都满怀期待地看着孩子,段立轩却开始挥手撵人:“走吧走吧,吹感冒了!”说着他一路小跑出院门,要去拉黑本田的车门。
可保活的声音在后面一路追着,顺着风清楚地送过来:“啊啪。啊叭。叭。爸波。”
多少日夜,他指着自己的脸一遍遍地教。可她就是学不会,像他的一厢情愿。
要是注定缘短,那就宁可一厢情愿。把孩子送走,碎的心自己粘。可偏在缘尽这天,她学会了。仿佛是冥冥之中知道要离别,所以逼着自己学会了。想用这句千辛万苦的爸波,来回应那份慷慨的爱。
“爸波。爸波。爸波!!”稚嫩的童音越来越清晰,在天地间震荡。冻得阴凉凉的车窗上,段立轩看见自己淌着泪的脸庞。
可他不能回应。不能抱她。也不能再用胡茬蹭她的脸。他能给她的最后一份爱,只有两个字:放手。
段立轩没得到过完整的母爱,所以他希望,至少保活能够在妈妈身边长大。旁人再好,终也抵不上亲娘。
保活还在叫着爸波。越来越清晰,带着满杯的骄傲与期待。直到罗美华抱着她坐到车后座,而段立轩却没有上前。
她这才意识到,爸波不会跟着走。她忽然大哭起来,在妈妈怀里不住地扑腾:“爸波!阿爸波!爸啊!爸波!!!”
撕心裂肺的爸波,惹得人直心酸。可段立轩不敢答应,甚至都不敢看。怕多看一眼,都舍不得放手。罗美华正有几分犹豫,他砰地甩上车后门。别开脸大挥着手,示意瘦猴把车开走。
发动机轰轰地响,车走了。
段立轩站在路口目送,淌着眼泪挥手。漆黑的柏油路,延伸到天边。
层层叠叠的银杏红枫下,跑着越来越小的黑本田。轧卷着一地缤纷的落叶,像飞散的记忆碎片。太阳从云层的缝隙里垂下来,在路上燃着红黄相间的火焰。
黑本田转弯了,不见了。段立轩放下手臂,无措地四下看看。又虚摸摸腿边,好似鲫瓜子还在一般。暗云纹的黑唐装在寒风里飞着,显得人异常单薄。
陈熙南站在他身后,没说话也没上前。只在朔风铺面时,从镜托下蜿蜒出一道细细的清泪。

第62章 和鸣铿锵-62
天一冷,人就起不来。段立轩缩在被窝里看手机,磨磨蹭蹭地不想起。厨房传来排油烟机的呼呼声,还有热油下锅的滋啦声。
保活走那天,陈熙南硬去他家把行李收拾了。连拉带拽地搬过来,美其名曰:不让二哥独自伤心。
从11月初到现在,俩人同居了一个半月,生活上也差不多彼此习惯了。
段二爷虽说不管家务,但也不糟蹋房间。换下来的衣服扔洗衣机,从不往水池里堆东西。浴室用完了冲一圈,马桶溅脏了拿纸擦。
而陈大夫比他更干净。除了养蛇加变态,真挑不出毛病。平日由于超长待机,一直处于节能模式。干什么都慢慢腾腾,恨不得连喘气都省两拍。可一到休息日,就化身那满月日的狼人,会各种意义上‘大干一场’。
他二哥是时针,他自己是分针。十二点,一点,三点,六点,钉着就是走,不到电池耗尽不罢休。
等到次日,醒了就开始收拾。
刷厕所、倒垃圾、擦蛇缸,拖地板、别说毫无怨言,简直乐在其中。
在所有的家务里,他最喜欢洗衣服。比起说当任务,更像是完成任务后的奖赏项目。等家里都差不多收拾干净了,他美滋滋地撅在洗衣机滚筒前。挖宝藏一般翻找二哥的原味内库,美其名曰:“和其他衣物混洗,容易沾上外衣的微生物。”
寻完宝藏后装入透明盆,架上小搓板,摆上抗菌皂,再接一大桶清水。
对陈大夫来说,手搓裤衩,是比手打奶茶更讲究的事。要挑个有阳光的地方,还要放上有声书。掰开枣木清漆的小马扎,和面似的搓。搓一会儿闻两下,间隔发出点变态动静儿。涮干净后拿专门的衣架挂好,抬到书房里晾。瘫在一排衩旗里小憩,继续美其名曰:“暖气片太多了,空气有点干。”
按理说,空气干买个加湿器就行了。再不济你搭俩湿毛巾呢。随身携带一排裤衩加湿,着实是有伤风化。
不过一般段二爷这会儿也没空理他,正忙着来回跑厕所。蹲上了吧,没东西。躺回去吧,又想上。栝约肌胡乱给大脑发信号,像是狼来了。可又不敢不信,只能叉着腿来回跋涉,嘴里骂得直起沫。
总之两个人在一起,就比一个人热闹。心里不孤独,心上的伤好得也就快一点。
天气冷了,有人可偎。想孩子了,有人能说。
陈熙南建了个群,起名叫‘成长监护群’。不仅有他俩和罗美华,还有保活的姥姥姥爷。家人每天都会在群里发视频,分享着孩子的进步。从那声‘爸波’开始,保活极快地找回了语言功能。不仅会清楚地叫段立轩‘爸爸’,昨天都会叫‘乐医生’了。不过前后鼻音还不分,听起来像是‘累一星’。
没一会儿,排油烟机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客厅电视,正在播放晨间天气预报:“受较强冷空气影响,我省大部分地区都将出现大风降温和雨雪天气…”
“二哥,起床吃饭了。”陈熙南进来拉开窗帘,仔细地吸上绑绳,“今天中午下雪,咱们早点出发。”
原本两人定好立冬回老家。段二爷信守承诺,但陈大夫临时变卦——无他,唯加班尔。见面日期一推再推,老家的饺子馅一剁再剁。转眼都进了12月,许廷秀气得直接放话:再不带回来,别管我叫妈。
“小雪封山,大雪封河。”段立轩放下手机,打着哈欠道,“á~à~!今年冬天你就瞅吧,能冻死几个。”
陈熙南拄着暖气片,看着窗外零星的小雪花:“骨科有的忙了。”
“哎,你磨叽你的,我等会儿起。”段立轩放下手机,准备来个回笼觉,“我十分钟就能出门。”
“不行,早饭要吃。”陈熙南坐到床边,拍着他肩膀哄,“今天好不容易休息,你起来尝尝我的手艺。喷香。”
“拉倒。又不是没吃过。”段立轩翻了个身,哼哼唧唧地抱怨,“那菜薅下来啥味儿,端上来啥味儿。鱼杀前儿啥味儿,出锅啥味儿。像他妈野人吃的。”
“是二哥口太重了。吃一阵清淡的,味觉灵敏度就回来了。起来尝尝吧,好不好?”
段立轩这回不说话了,打着假呼噜装死。
陈熙南见‘好不好’失效,又开始唐僧念经:“快起来呀。周末睡懒觉,会导致昼夜节律的紊乱,出现社会时差。长期处于倒时差的状态,会影响到脑功能。学习、情绪、调节能力都会下降…”
段立轩烦得要死,干脆整个缩进被子。陈熙南摘掉眼镜,一拱一拱地钻进去。脸对脸地追着嘟囔:“早上起来一个小时内,大脑最清楚。哪怕你拿来锻炼,也不要拿来滑手机…”
“哎我草了!五分钟!就五分钟!别他妈嘟囔了!”
“再不起来,我体检了啊?”陈熙南说着,就开始上手。
他刚做完饭,手被水激得冰凉。往肉上一贴,冰得人直起鸡皮疙瘩。段立轩来回打挺,连推带蹬地躲:“起!起!他妈的我起!”
他要起了,陈熙南反有点舍不得。搂着他的腰往怀里一扣,揪着嘴含麦丽素。
“…陈乐乐…哈…陈…哎我草你大爷!!!”段立轩猛坐起来,低头掀睡衣查看。一大圈红印子,像是拔了火罐。
“你那嘴是皮搋子啊!”
陈熙南支着脸颊,笑眯眯地道:“现在你知道,那句话怎么来的了。”
“啥?”
“使出吃乃的力气。”他指着自己的嘴,还撒娇地嘟了两下,“嘴唇越丰满,密封性越好。”
陈熙南的确长了一张好嘴。不仅能嘟囔,还好看。红润饱满,口角微翘。只是对他本人来说,嘴唇不过是口腔黏膜外翻的产物。翻出来多一些,并没什么好高兴。
直到他发现二哥喜欢。没事儿就拿拇指摁,还总盯着看。
在进化学上讲,圆润嘴唇是幼态持续的重要表现。看来他这两片外翻的黏膜,激起了段立轩的保护欲。既然如此,他何不美而自知、物尽其用?
他死皮赖脸地拱进段立轩怀里,又朝巧克力努了努嘴:“好二哥,再来一口。”
“滚滚滚。”段立轩推开人形的大皮搋子,着急忙慌地下床,“就他妈衬俩,别再给我裹掉一个。”
“那你嘬我。”陈熙南掀起毛衣,一脸严肃地不正经,“来而不往非礼也。”
“再犯der不跟你去了啊。”
“诶,我妈饺子馅儿都剁完了。”陈熙南蹭到他躺过的地方,大口嗅着床单上的余温,“全家都盼着小轩来呢。”
段立轩脱掉睡袍,攒了攒扔他脑袋上。趿拉着拖鞋走了,没说一句话。
但陈熙南知道,这话讲得二哥高兴了。站在水池边哼哼着刷牙,早饭也塞得着急忙慌。连水果都没吃,就紧着上小仓库拎礼物。
什么火腿腊肉五粮液,化妆品按摩仪。掏一样介绍一样,像是小孩儿分享宝贝。
陈熙南端着装水果的碗,拿小叉子插着空喂食。看段立轩折腾得可爱,像只搜罗橡果的小花栗鼠。
但随着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贵重,他的宠笑逐渐变成担忧。那些年货他高兴,酒茶也不错。化妆品勉强接受,中药材略显多余。而剩下的,大可不必。
“貂皮什么时候买的?”他问。
“你别管啥前儿买的。就瞅好不好看吧!”段立轩自信满满地介绍,“这不是貂儿。现在谁还穿貂儿啊,穷穿貂富穿棉,大款穿休闲。人这是羊毛的,皮毛一体。就这版型,你妈往广场上一站,哪个老娘们也比不上啊。”说罢他又顿了下,想起什么一般拍了下大腿,“坏菜,没问你妈现在胖瘦。这要胖乎点,估摸还穿不进。”
“穿是能穿,就是…”
“能穿就行!”段立轩又高兴了,兴致勃勃地继续介绍,“还有帽子,围脖儿,都配套的。哎,你不说你爹研究字画儿么,这你知道啥不?”他又掏出一个红漆木盒,献宝一样地缓缓揭开,“宋坑端砚。这石品才好,我托人买的。”
“这些拢共花多少?”
“啧,那你别问。二哥不能给你拿差的。”
“我是怕你拿差的么。”陈熙南抽走砚台,和果盘一并撂上茶几。蹲在礼物里来回翻找,终于捡到一张遗落的小票。没想到仅是一件大衣,就要四万六。看着那一排零,他气得眉毛都红了。起身抓住段立轩腕子,照着手背狠打一下,“衬几千万啊,见天儿就这么花!”
不算疼的一巴掌。别说段立轩误伤的那些铁砂掌,就俩人闹着玩,都比这个力道大。
但这确是陈熙南第一回气动手。段立轩明显被打懵了,瞪着眼睛呆愣。睡呛的头发斜支棱着,嘴巴子里兜着俩块火龙果。
陈熙南打完又觉得心疼,揉着他被扇红的手背:“前脚送了个120万的翡翠牌儿,后脚保活又花进去40万。买房子重装修,这会儿还置办这么些见面礼。怎么的,你那钱是大风刮来的?二哥,我是要跟你过日子,不是要给你当傍家儿。”
“又没给外人儿花。这不见老丈人丈母娘么。”段立轩把火龙果咽下去,委屈地嘟囔,“花了再挣呗。”
“再挣。怎么挣?前两天换下来的衣服,一股汽油味儿。问了,就跟我俩掉腰子。那老蔫儿是什么人,手上沾了多少血,你当我没数?”陈熙南摘了眼镜,拿手背抵压着口鼻,让话里带上鼻音,“我还看不上余远洲呢,我又比他强了多少。花你刀尖卖命的钱…”
“哎!好么央儿的又咋地了啊。”段立轩迈过一地纸袋,往下拉着他胳膊哄,“那我买都买了,还能顺窗户撇了啊?”
“砚台的电话给我。大衣我自己去店里退。”
他一说退,段立轩眼珠子都要瞪掉了:“买完的还能退啊!”
“知道你不好意思。我来退。”
“不退!”段立轩吼了一嗓子,蹲着归拢那堆纸袋,“买不起别买。买了,我就是买得起。还退,草,我段二就没干过这么磕碜的事儿!”
陈熙南瞄着那后脑勺上的小发旋,缩着眼睑盘算。
他早知道段立轩花钱大,也本不打算把手伸那么远。不过他最近算是发现了,段立轩的钱,基本都花在了旁人身上。
自己住的房子,估价都不能上三十万。虽说有七台车,但三台都是圆春名下的本田。一台奥迪A6,一台吉普牧马人,一台宝马X3,全是别人送的。就连最爱开的那台欧陆,也是段昌龙留下的遗产。
人是爱美点,衣服鞋子却鲜有大牌。脚上总穿的乐福鞋,市场价也不过两三百。
至于首饰,比起消费更像是倒卖。不喜欢了就出,经常还能多挣个万八千块。
所以说段立轩到底是为了谁在卖命?陈熙南只觉得心疼、不值。二哥的来钱路,本就不是长久之计。未来,那更是无法预料。如果大环境变了,如果本人受伤了,如果出了需要摆平的大事。就算一切顺利,那还有老去的时候。
到那前儿,账上没钱怎么办?
他当然愿意养他二哥,也知足于普通的经济状况。但以段立轩的自尊心,大概率不能接受。
所以他蹈锋饮血挣来的钱,只能作为本人日后的保障。如果这小漏勺自己守不住,那就只能由他多操点心。
“好吧,不退也行。”陈熙南重新架上眼镜,蹲到段立轩面前,“往后不能这么花了,知道吗?”
段立轩顺鼻子哼了声,挠着胡茬小声答应:“行呗。”
“你自己说。我怎么信你?”
“啥咋信,我买东西还得跟你举手啊?”
“你说的啊。就这么办。”陈熙南从怀里掏出账本,哗啦啦地翻起来,“前天正好集齐了四百个戳。就拿来定这事儿吧。”
“唉我去了,你那小账他妈镶身上了啊?”
段立轩算是服了,他永远猜不到陈乐乐能从哪儿掏出小账。别说穿着外套,就穿睡衣都揣着。别说穿睡衣了,就他妈光腚都不耽误。洗澡的时候从浴巾底下掏,崩锅的时候从枕头底下掏。简直像个哆啦嘟囔梦,天天胁迫他这个傻大雄盖戳。
“我会买个保险柜,密码至少六位数。咱俩一人设一半,互相保密。你不是有好几张卡?大头的放保险柜,手边留个几万块活动款。保险柜里的,我不动分毫。但你自己要动,也必须得和我打报告。”
作者有话说:
裹:吸吮
京片子:
傍家儿:情人(非正当关系的)。
掉腰子:耍小聪明

“你冻地上了啊,撒冷儿的!”段立轩拎着好几大袋东西,回头遥遥地喊。
陈熙南也拎了好几大袋,蹚着薄雪磨蹭。他老家的房子有年头了,没多少停车位。段立轩又不会靠边停,只能找收费的停车场。收费不算,还得有俩相邻车位的。只因段二爷生性爱骑。兜风骑摩托,睡觉骑枕头,崩锅骑大夫。停车,也得骑白线儿。
开过来一个半小时,找停车位两个半小时。最后停到商超广场,距离目的地不说有点远,只能说远得让陈嘟囔绝望。
他心疼段立轩左胳膊还没好利索,重的全挂自己手上了。什么五粮液中药材,还有那个该死的破砚台。一个比一个沉,简直要把他抻成长臂猿。
“哪号楼啊?”段立轩问。
“8号…”陈熙南声音刚出来,就被北风吹散了。
“我问你哪号楼!”
“我说了啊,8号…8…”
段立轩看陈乐乐要远得没影儿了,又紧着走回来。要帮他拿俩,陈熙南却死犟着不肯松。段立轩卸货不成,只能抬膝撞他屁股:“你那腿咋的了,要降解了啊?你倒是迈啊,就这么迈!迈步子会不会!”
陈熙南累得直喘粗气,小声地辩解:“我迈了啊。”
“迈个der了你迈,蛤蜊立起来都比你迈得开!”段立轩在后面赶牛似的踢着,嘴里骂骂咧咧,“吃饭一个点儿,刷牙半个点儿,六个裤衩子,他妈能搓一天。穿个衬裤,一个腿儿一个腿儿地蹬。蹬拧劲儿了,抻抻就完事儿了呗。不的,还他妈得蜕下来重蹬。干啥都肉黏筋,就整景儿快,眼泪儿说来就来。还有啥快,对,还有掏小账快。”
“诶,二哥,别推呀。这里好滑的,得慢慢走。”
“行,慢慢走。正好等会儿看刘谦儿翻扑克,看有没有你掏小账快。”
陈熙南日常被段立轩埋汰,也能明白他话里的包袱。刚想说离春节还有一个来月,又觉得这辩驳也好笑。把嘴怼进围巾里,噗呲呲地偷乐。
“二哥。过年还来吗?”
“再说。”
“来嘛。我爸妈肯定特高兴。”
“我不定有空儿。”
“三十儿中午来吧,初二就回家。初四保活来呢。”
“鲫瓜子回来?没搁群里说啊?”
“说了呀,她姥爷语音说的。你也不听。”
“草,她姥爷内嘴像他妈炒锅,天天炸拔丝地瓜。粘了咕唧的,能听清个der。”
“脑血栓后遗症,是有点口齿不清的。能自理,就算很幸运了。”
两人说着,走到了单元门前。趁着陈熙南掏钥匙,段立轩四下打量。
90年代的老小区,全是五层高的火柴盒。一楼都不是车库或店面,而是实打实的人家。凸出的阳台上架满了防盗网,间隔着兜点芦荟和大葱。草坪上扔着谁家卸下来的旧马桶,地上冻的冰都埋汰。到处破破落落,就单元门新,颇有点垃圾桶上密码锁的滑稽。
段立轩环视一圈回来,发现陈乐乐还没掏出钥匙。不,准确说这人还没开始掏。把礼品袋子撂到地上,开始摘手套。摘到一半,装大衣的袋子倒了,他又去扶。左放又放,怎么都戳不立正。
给段立轩看得急死,直接把他拱开:“快点的吧哎我滴妈。哪屋儿?”
“501。”
段立轩提着一堆东西,笨拙地戳下呼叫铃。滋啦啦的电音过后,是一个女音:“哎!”
“妈…”
陈熙南刚说一个妈字,对方就迫不及待地打断:“好了好了,赶紧上来。”
声音听着上岁数了,但非常干脆,像能用手掰开的富士苹果。
“这你妈啊?”段立轩小声问。
“嗯。”陈熙南拉开单元门,示意他先进。
段立轩磕了磕脚底的雪:“挺利索个妈,咋生你这个肉儿子。你随爹啊?”
“不随。我爸,其实跟二哥有点像。花词儿多,能说会道。”
“像我?”段立轩回头问他,“那你是怎么个事儿?”
“嗯,确实。”陈熙南一脸认真地思索,“那我是怎么个事儿呢?”
他眼镜上蒙了一层雾气,只在镜片中央露出两个黑眼仁。鼻头冻得通红,呆头呆脑地可爱。
段立轩看了他两眼,爱怜地笑了下:“谁他妈知道你咋回事儿。”
陈熙南家住五楼,老房子也没有个电梯。只容一人过的水泥台阶,中央常踩的地方都包浆了。暗红的木头扶手,剥落的地方比漆还多。台阶的转弯处堆满杂物,楼道里飘着冷酸味。
走到三楼的时候,段立轩还被绊了下。回头一看,靠窗放了一堆可回收垃圾。什么矿泉水瓶纸壳子。
“这他妈啥啊!垃圾堆啊!”
陈熙南这几步台阶已是气喘吁吁,说话都不连贯了:“老房子,都这样。住户上岁数了,就,往家摡搂这些。”
“咋不换个房子?”
“这房子,是我,长大的地儿。有感情。越破,反而,越舍不得。”
段立轩咂了下嘴,又改口道:“房子是老。你爹妈脑瓜子倒不老,还挺前卫。”
“嗯?为什么?”
“往家领个男的,都没说啥么不是。”
陈熙南本来还笑眯眯的,听到这话呆了一呆。站在原地仔细回忆了下,愣愣地啊了声。
他这一啊,给段立轩干懵了。
“…我草,陈乐乐你等会儿。你别是没说啊。”
陈熙南不紧不慢地推他,淡淡地下结论:“没事的,见了就知道了。”
“哎我草了!”段立轩不肯走了,扒拉着他肩膀要下楼。
“你干什么去?”
“啥我干啥去!回家!!”段立轩踢了他小腿一脚,“你他妈有毛病吧,是男是女你不提前说!”
陈熙南伸出胳膊,挡在楼梯上:“这重要吗?”
“这不重要那啥重要?来,你跟我说啥重要!”
正吵吵着,台阶上的防盗门吱嘎一声开了。
门口探出一个女人。不是婶,不是姨,更不是老妈妈。而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瘦条条的高个子,白毛衫,黑长裙。雪白的小方脸,擦着豆沙色口红。头发盘得一丝不苟,周身一股莫名的威严。
段立轩这一回头,俩人正好看了个对眼。互相懵了四五秒,谁也没说出话。
直到陈熙南叫了声妈,许廷秀这才回神。挂上客气的笑容,冲两人招手:“冻坏了吧,快进来。”
她正弯腰拿拖鞋,又探出来个和善的小老头:“小萱儿来…”
话音未落,又是两脸懵逼。
可没想到这老头儿反应更快,直接出来帮着拿东西了:“哎呦!快进屋!来就来,拎这老些东西干什么,tuī外道。”
段立轩回头看了陈熙南一眼。还没等说话,就被陈正祺扯进了门,“甭管他,让他搁后头嘎(gà)悠去。媳妇儿,呱嗒板儿买岔了,小喽!”
许廷秀看着门口的粉棉拖,也尴尬地笑了下:“是岔了点儿。”
“你这岔得可不是一点儿。是马奶奶碰上冯奶奶。”
段立轩还没听明白,这时陈熙南跟着进来了。在他后面关着门,顺便汉译汉:“马和冯差了两个点。”
就这,段立轩还反应了老半天。等回过味儿来,又觉得自己没文化了,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今天为了见家长,他可谓‘精心打扮’了一番。胡子刮了,首饰摘了。没打发蜡,还特意去洗了牙。穿着杏色的盘扣夹袄,内搭了件天蓝羊毛衫。
杏子配淡蓝,是老祖宗的经典配色。显得整个人贵气又温和,像不谙世事的小少爷。此刻露着洁白的小虎牙,笑得局促又羞涩。
他这模样非常有迷惑性。就陈熙南往他后边一站,都显得有几分居心叵测。
“是买小了,”许廷秀打了下陈正祺脚腕,“小宣穿乐乐的。乐乐穿他爹的,他爹光脚。”
“哎,甭价!我这么大岁数了,光脚受得了么。”陈正祺说着话,自己换上了小粉棉拖,“怪陈大夫,也不提前言语。见天儿蔫不出溜,一句敞亮屁也不憋。”
这小老头说话变调严重。甭介,读成‘冰介’。言语,说得像‘园艺’。再加上儿化和吞音,乍一听还真不好懂。
但他热情得可怕,就连段立轩都难以招架。进来大半天,愣是没找空插上一句话。被兜着肩膀按上沙发,不知不觉中,竟都开始吃上了。
虽说段立轩不怕生,但见对象家长还是挺紧张。坐不敢放松,话不敢乱说。全程绷着脊背,脸上挂着礼貌假笑。老两口递,他就端。老两口让吃,他就吃。可等这一口下去,才发现不对劲。
低头一看,碗里不是什么糖水儿,赫然是几个大饺子。薄皮大馅十八个褶,大虾仁从肉团里支棱着。
国人好客,从不空手待人。泡茶是基本,零嘴是必须。果盘是体面,甜品是讲究。可这一进门就上饺子的,着实是头回见。本以为这是晚饭了,谁想陈正祺来了句:“等会儿吃饭,先搂俩煮饽饽儿垫补。”
得,原来陈家的饺子不是饺子,是饽饽儿。曾经陈熙南管桃酥叫饽饽儿,段立轩还觉得怪可爱。
其实陈熙南还算克制了,他爹才是万物皆可饽。
饽饽一词源自满语,是对面食的统称。所以在老京人嘴里,甭管你是馒头还是花卷,是锅贴还是点心。只要跟面沾边,统一叫‘饽饽儿’。顶多给你分个发面还是硬面。
因为饺子=饽饽儿,饽饽儿=点心。所以吃饺子,也就等于吃点心。
段立轩不习惯下午三点吃饺子,但陈熙南好像习以为常。醋不够了还端着碗去厨房,不走心地寻觅着:“妈,醋放哪儿了?”
“台面上那不是吗。”
“台面上,是香醋和白醋。我想要陈醋。”
“真能事儿。左边那个柜底下,有没开封的。”
“左边啊…左数第一个还是第二个?第三个柜的话,得算中间了吧。”
许廷秀筷子啪地一撂,亮着嗓呲儿道:“有你问的这功夫,八个柜儿都开完了!”
“嗳,甭搁这唱山歌儿了。你儿子还不知道?内纯大毛毛虫儿。”陈正祺挥挥手,“赶紧去给他拿吧,等他找着大雁都飞回来了。”
这话和段立轩的吐槽异曲同工。俩人对视一眼,都情不自禁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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