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用来喝的。可此刻又觉得喝掉无趣,偏想撒性子泼出去。
段立轩摘掉陈熙南的近视镜,架到自己脸上。在旋转晕眩的世界里,沙叫着把酒泼出去。
泼出去。泼出去。肆意地泼出去。泼到彼此身上去。
脏一点。再脏一点。脏了也用不擦,因为有人甘愿用情温着它。
像一封长长的情诗。喃喃到舌燥口干,也诉不尽绵绵情思。最后也说不出什么新鲜词,满纸只剩彼此的名字。他叫他二哥哥、段小轩、宝贝儿。他叫他陈乐乐、袅花套、醋包儿。
又像冬日清晨的出行。踩着滑溜溜的冰塌子,伸着胳膊左右歪斜。不小心仰了个跟头,颠倒的视野里是十里江堤。黑森森的枝丫,裹霜蘸雪。玉枝垂挂,银松簇簇。
疯了俩小时,累得虚脱。连洗漱都懒得去,米腥腥地钻被窝儿。头靠头地依偎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乐啊。”
“嗯?”
“你有没有过,想让谁死的念儿?”
“不少啊。昨儿还有来着。”
段立轩翻过身来,深深地看着他:“说说。”
陈熙南也换成侧躺,和他脸对脸:“上周科里收了俩车祸的。私家车酒驾,撞了个出租车。出租副驾坐了个小子,来年高三。”
“小子没了?”
“没了。NICU住了一周,昨儿早上没了。酒驾的倒恢复不错,中午撤了呼吸机。”陈熙南把手搭到他后腰,轻轻地按摩着,“我给他下医嘱的时候,还真希望俩人能掉个个儿。该死的不死,该活的没活。”
段立轩笑了:“袅花套也是划上生死簿了。”
“生死簿啊?嗯,倒也有划错的时候。”陈熙南眼神有点放空,像是陷入了回忆,“前年夏天,我做过一个胶质瘤的病人。是个律师,跟二哥同岁。瘤子长太深,等到手术,才发现海马上都有。”
“蛤蟆上?”
“不是蛤蟆,是海马。”陈熙南从被子里伸出手,在段立轩头上胡噜了一圈,“就在这个球当间儿。左右一对儿,是专门掌管记忆的地儿。”
段立轩被逗得咯咯直笑,孩子似的天真发问:“多大?”
“嗯,我找找啊。”陈熙南捧起他的脸,用拇指抹他的刀眉,“估摸都不抵宝贝儿眉毛大。”
“没眉毛大还长瘤子,那也不剩啥地方噶了。”
“可不是么。他胶质瘤恶性程度还高,不割净铁定复发。所以我切掉了他一半的海马回。”
“成植物人儿了?”
“那倒没有。”陈熙南说道,“能自理,只是很难再形成新记忆。简单点儿说,他变成了一块不走针的表。永远停在手术前的时间里。”
段立轩思索了会儿:“啥都记不住呗,还挺像老年痴呆。”
“厉害啊。阿尔茨海默症首先发病的地方,还真就是海马体。”
“后来呢,这人儿咋的了?”
“死了。出院后一个月,跳楼自杀了。”
段立轩豁地瞪大眼睛,没再说出话。
“我没问过他。没问他最看重什么,没问他因什么值得一活。因为漠不关心,所以懒得倾听。在我的立场,病人只要活着就行。可对于他本人来说,大概生命是宁可燃尽,也不能生锈的。如果我没擅自替他做决定,他或许,还衬个一年左右的高质人生。”
段立轩沉默了会儿,抓着他的手轻叹:“你这大夫当得也不容易。平时总寻思这些吗?”
“几乎不想。我这人心邦硬,最擅长原谅自个儿。”陈熙南往前蹭了蹭,躺到段立轩的枕头上,“二哥,你也一样。搁江湖里平事,总要些非常手段。你可能觉得谁啊,罪不至死。也熬慆,为什么自个儿会有那样的一面。但人只要活着,就铁定会犯错。而且这世上有些事,原本就是一滩污泥儿,说不清。反正大家都是人,都有见不得光的地儿。只不过他们不说,装相。”陈熙南食指搭在嘴唇上,又眨了眨眼睛。悄悄话似的凑上来,喷着暖融融的呼吸:“就我实在,偷摸儿告你了。”
段立轩看了他一会儿,慢慢红了眼。忽然一个熊抱,嘴唇再度撞上来。
在这浓深的吻里,陈熙南知道自己过关了。从这一刻起,他彻底区别于过往所有人。
有不少人曾走进段立轩的心里。但没人可以走到他心的背面去。
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人。或许更聪慧,或许更高尚。或许有更有趣的灵魂,或许有更精致的皮囊。
但他们的美丽,只能存在于阳光明媚的日子里。
等到夜深人静,电闪雷鸣。在那些困惑的黑暗里,潮湿的人性中。甚至是自己都不愿涉足的阴暗所在,有且只有一个真爱。
唯一的一个真爱。感谢你来到我身边,让我连邪恶都有怀可待。
作者有话说:
熬慆:京片子,心里烦恼。
卷卷巫开着缀满蕾丝花边的南瓜马车来了。淑女们,提好裙角,优雅上车。
哦对,车里铺地毯了,记得在马路牙子上磕磕水晶鞋底的泥。
中部《葛蔓纠缠》结束。下章开启下部《和鸣铿锵》。
呵。优等生陈乐乐,够那仨学八百年。
补充参考资料:
《加油吧,大脑》(黄翔)
《我变笨了,请多关照》(信友直子)
陈熙南赶到饭店的时候,包厢里已经唱上生日歌了。
保活戴着水钻皇冠,坐在主位上严肃地拍手。桌边坐了十来个人,男女都有。
扫了一圈,五大金刚不在。就俩眼熟,一个孙二丫,一个刘大白话。都是段立轩的发小,从小玩到大的。
中午段立轩是说,保活看隔壁小孩过生日羡慕,也给她过一个。择日不如撞日,就选今天。
他当时没多想,一口答应尽早赶来。但如今看来,恐怕不只是过生日。
孙二丫坐在门口,看到他立马眉开眼笑:“呦!陈大夫来了?这大衣穿得真有范儿!”说着还起身扒了下大衣领子,噘着嘴调笑,“呦呵,小毛衣配衬衫儿?真斯文呐!二院我也没少去呢,咋没划拉着这么好的?”
“哎!说话就说话,蹄子拿开!”段立轩冲陈熙南招手,“过来,离他远点儿。内二椅子一天到晚狼哇的。”
大家纷纷哄笑起来,一个个地插科打诨。丝毫没有对同性恋的别扭。
陈熙南挂上客气的笑,披着一身寒气坐过来。段立轩握了下他手:“咋冰凉?没让瘦猴儿接你?”
“这么几步路,不麻烦人了。”
“麻烦啥。二哥给他开钱的。”段立轩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瘦猴儿天天就搁店里扯闲篇,比你噶脑瓜子挣得都多。往后别扯这犊子了,啊。死老寒天的蹬自行车儿,给手冻冰凉。”
段立轩处过不少对象,也曾带过几个上酒局。但总像老板带小蜜,别说倒茶,几乎都不说话。只顾着抽烟喝酒,和桌上的哥们儿吹水。等酒足饭饱,叼烟背手往外走。回头使个跟上的眼神,茶晶眼镜后冷阴阴的一片。
今天这场席,明面说是给孩子过生日,顺便老朋友聚聚。但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把人叫这么全,阵仗搞这么大,这是要宣布事儿。
果然正主一来,又是倒茶又是捂手的,真跟对媳妇儿没两样。
刘大白话正好坐在陈熙南旁边,颇为感慨道:“之前我还跟二丫说,老轩这辈子估摸都得浪荡着过。谁寻思住半年医院,老婆孩儿齐活了。”
“别说啊,还真别说。”他对面的大胖虎附和道,“二爷这也是因祸得福。”
段立轩很受用这句话,连连点头:“因祸得福。是因祸得福。哎,我先提一个。”他站起身,一手拿着小酒杯,一手摁着陈熙南肩膀,“都知道啊,今年4月份,我跟疯狗干了一仗,差点他妈成吴老二。是这陈大夫给我救回来的,忙前忙后三个月。没留后遗症,今儿还能跟大伙儿喝酒。我俩有缘遇着,互相也都挺有好感。这要是个女孩儿呢,估摸也就扯证了。可惜是个带把儿的,民政局不给发。今儿在座的都是老朋友,也就当家宴了。从今儿起,我段二算成家了。往后那些乌七八糟的地儿,都别叫我了啊。”
还没等段立轩干杯,孙二丫尖着嗓子叫道:“哎,你自个儿喝算什么怎么事儿?跟陈大夫喝呀,喝交杯酒!”
这话一出,大伙又跟着起哄。一群人像是一片锣鼓,喋喋哒哒地敲起来。就连保活也站到凳子上,学着孙二丫甩刘海。
段立轩刚想拒绝,陈熙南站起来了。笑得波光粼粼,幸福得都要兜不住。他极力大大方方,却又局促地直舔嘴唇。笑两下舔两下,像空气甜似的。
“二哥,来吧。”他说。
段立轩其实也挺害臊,却又佯怒着遮掩:“净他妈扯这王八犊子,拿我当猴儿耍了!”说罢又斜瞟了眼陈熙南手里的酒杯。
淡绿的水晶酒盅,倒了个满杯。被冻红的手指拈着,粉白娇嫩又青翠明丽,像一朵出水的菡萏。他忽然就想起7月份,从翠湖天地出来的那天。荷花开得铺天盖地,暖风拂面、杨柳依依。
当日那炫目的夏景,算是烙在了心里。想来若是爱上一个人,那这世间一切美景都从属于他。无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雨。只要陈乐乐往身旁一站,就是‘东林北塘水,湛湛见底青’。
当日的快活重新浮上心头,段立轩忽然就不想推了:“白的你能喝啊?”
“黑的我都能喝。”
“草,那山西陈醋你是没少喝。”
俩人说着话,互相勾起手腕。刚要喝,刘大白话忽然打断道:“哎,你俩干啥呢?”
“喝交杯酒啊。”
“哎妈,俺们搁这喊半天,你俩就整个小交杯啊?”刘大白话道,“喝大的!”
他说完,其他人也跟着拍桌子叫:“喝大的!喝大的!!”
在溪原,交杯酒分两种。一种叫‘小交杯’,也叫‘相亲相爱式’。这种就像电视剧里演的,俩人挽着胳膊喝。
还有一种叫‘大交杯’,也称‘缠缠绵绵式’。这种绕的不是手腕,而是对方的脖颈。要喝大交杯,俩人得面对面抱一起。抱的还得够紧,要不然喝不着。
陈熙南几乎不社交,也没参加过多少婚礼。不懂什么叫大交杯,只是呆愣愣地看着段立轩。
“草,大的就大的。”段立轩说着话,一把搂过他脖颈。
两人胸贴胸,脸贴脸。环着对方的脖颈,抬手猛一送。
像是被拴着脚踝扔下悬崖,任什么也听不见。耳畔风声阵阵,鼻端润香沁沁。崖下花盘层层,叶底湖水滟滟。阳光被风追着乱跑,荷叶一片片地亮,又一片片地暗。
38°的白酒,把人也烫成了38°。大伙儿连拍手带叫好,简直要顶翻房盖。
俩人通红地坐下来,故作淡定地喝茶夹菜。手却微微哆嗦着,谁也没好意思看谁。
这时包厢门被推开,服务生推着小车进来了。车上摞着一沓小蒸笼,每个蒸笼里俩大闸蟹。
“这螃蟹多少克的?”“公子母子啊?”
“净问他妈没味儿屁。二爷请客,还能给你上抠搜的?”
“一公一母。”服务生说道,“公的270,母的230。都是现在最肥的。”
“现在螃蟹这么肥了?”“今年头一口啊。”
螃蟹的登场转移了众人的注意,俩人也终于能松口气。
“诶,二哥。”陈熙南又凑上来,小声地说道,“跟我回家吧。”
“拉倒。你内雷峰塔我不带去第二回的。”
“不是雷峰塔,是我老家。”陈熙南在桌下够到他的手,扣到自己大腿上,“见见我爸妈。”
“见老丈人丈母娘啊?”
“嗯呢。”
“别再给吓出好歹的。”
“就等你来呢。这个月我有点忙,等过这阵的。”陈熙南拉出手机上的日历,翻了两页才出现空白,“立冬回去吧,我请两天假,凑个三连休。”
段立轩摸了把后脖颈,傲娇地哼了一声:“再说,我不一定有空。”
听着像拒绝,但陈熙南知道这就是答应了。根据他半年的观察,总结出了段式回答的规律。笼统来分,大概三种。
第一种,爽快版:行。好使。不行。扯淡。这种回答就是字面意思,而且基本没的商量。
第二种,有条件版:要咋咋,就咋咋。要得空,就去。要有机会,就给你提。这种答应,通常表示他不太愿意,但又碍于面子不好拒绝。多用于外面的应酬,实际就是婉拒。
第三种,需要揣摩版:拉倒。再说。滚犊子。我他妈稀罕你咋的。这种回答,可就得揣摩一下了。可能是拒绝,也可能是同意。比如亲热,嘴里口头禅似的说着滚犊子,边儿去。但要真扒干净了,档把比嘴还硬。
陈熙南想着,这种‘不要的要’,大概源自段立轩好面子的性格。想答应,又想矜持。这种情况就需要他把事情敲定,营造出一种‘迫于无奈’的氛围。
“没空也得抽出空。”他拍拍段立轩的大腿,宠溺地‘逼迫’他,“我今儿跟家里打招呼。咱说好了啊,别半道放我鸽子。”
这回段立轩没说话,只是挥了下手。意思他知道了。
陈熙南得到保证,又开始在心里盘算。到底是出去吃,还是在家里吃?出去的话订哪里好,在家的话做什么好?要爸妈准备什么礼物,才显得够重视?一件一件事无巨细,甚至都想好他爸穿哪套衣服才够得体。
“崽子能吃吗?”段立轩问。
陈熙南回过神,看到他手里的螃蟹:“最好别给。”
“就干瞅着大人吃啊?”说着在桌下踢了他一脚,撒娇似的。
“…好吧。那我给蘸一点。”
段立轩揭开蟹盖,陈熙南拿筷子蘸了一点点蟹黄。给之前还不忘教学,手上做着动作:“保活,这是螃蟹。开、螃蟹。吃、螃蟹。”
“行行行行,”段立轩抢过筷子,直接塞进保活嘴里,“就这么一口,痛快儿给得了。”
保活抿了口筷子尖,眼睛豁地瞪大了。拍着他段爹的胳膊,又指他手里的蟹黄。
“瞅这样儿,估摸是头回吃。”刘大白话问道,“老轩啊,这丫蛋子你打算咋整?”
“啥咋整?”段立轩又给她蘸了一筷头,“这我闺女。”
“收养,那不得要手续啊?”
“得吧。过两天儿找人问问。啧,这大哈喇子!老实儿的,别扑腾!”
俩人为了一筷子蟹黄展开攻防,真像亲生父女一样。陈熙南在边上看着,心里说不上的泛酸。正想着借此机会打预防针,裤兜里的手机震起来。
掏出一看,赫然是二院保卫科的号码。
陈熙南出去接电话,段立轩埋头拆螃蟹。
因为保活不能吃,就多出了两个。他让了一圈,谁也不肯要。怕显得自己像缺这两口好的,丢了脸面。
最后没办法,只能撂陈熙南跟前。又怕他掰多了伤手,一个个给拾掇。蟹腿蟹钳都剪了不要,蟹肺蟹胃全摘干净。
“人家陈大夫眼里没别人儿,就瞅你一个。刚才喝完交杯酒,还顺手给你抻毛衣来着。”孙二丫嗦着螃蟹,意有所指地道,“要我说喔,啥都赶不上真心。再好看能怎么的,看久了也就那样儿。”
段立轩斜楞他一眼:“陈乐乐不好看?草,你可真能吹牛B。”
“哎妈我可没这么觉得!我是说人家不错,怕你这么觉得。”
这些人里,孙二丫和段立轩走得最近。俩人从幼儿园到高中全同班,互相都看得臭巴烂够。孙二丫骂段立轩‘不装B能死’,段立轩骂孙二丫‘der落家里了’。互相嫌弃,也互相惦记。上初中和混子打架,段立轩冲锋,孙二丫接应。骑个橘红的淑女脚踏车,蹬得直冒火星。到现在他还念叨,说自己这身大肌肉,就是当年驮段立轩累出来的。
后来段立轩他爸痴呆,孙二丫每周都过来帮忙。非亲非故的老头,擦屁股洗澡都不嫌。甚至怕给划伤,连美甲都不留了。
段立轩爱说,但他鲜少聊自己。这些人里,也就孙二丫知道余远洲。只是他不了解个中曲折,还以为段立轩是看人家长相。
客观评价,余远洲确实漂亮。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一般人走路用胯,松散着外八。余远洲走路用膝,矜贵得像鹤。生病前吐字清晰,眼神清亮,整个人像是用钢筋折出来的。
而陈熙南则相反。虽说小伙长得斯文,但懒得浑身打弯儿。像是吃了化骨散,能倚就倚,能瘫就瘫。往老爷椅里一铺,拿铁锨都抠不起来。
私下这样,上班也这样。说话不跟人对眼睛,连嘴都懒得张。俩手拄着脸,对着片子咕哝。就这么两句,还得且听且珍惜。因为这人累了不吱声,烦了不吱声,家属凶了不吱声,病人答非所问了,还是不吱声。连喝茶带推眼镜,歇半天才攒出下一句。逼得狠了,就使出‘礼貌三连’:“嗯,挂专家号吧。”“哎,转上级医院吧。”“á~à~!找算命的试试吧。”
别说三十岁,隔壁七十岁的都比他有精气神儿。
不过有老句话讲,情人眼里出西施。段二爷现在的审美标准就是陈大夫。
毛病?什么毛病?除了管得死、爱吃醋、唱歌难听外加让他当零,没一点儿毛病。别人瘫着坐是没出息,陈乐乐瘫着坐是累坏了。别人声音小叫吭哧,陈乐乐声音小叫文静。
“扯几把蛋。我他妈也没长成天仙。”段立轩擦擦手,又拿小勺子喂保活吃饭,“过去的都过去了。但都一起打过仗的,该帮还得帮。感情也有,就跟咱俩似的。”
“还跟咱俩似的…哎呀!”孙二丫蟹黄掉身上了,紧着拿小毛巾擦。他穿了件白色的兔毛背心,越擦越脏。
旁边的老七笑话他:“蹭得跟粑粑似的。”
“说什么呢!”孙二丫打了下老七,又掐着小毛巾感慨,“哎,说起粑粑啊。上幼儿园的时候,我还跟阿轩蹲一个坑儿来着。”
“草,别说那么恶心啊。”段立轩拿筷子点他,“坑里也不就咱俩,不还有七八个。”
“嗯。”孙二丫脱着背心,顺口说道,“有谁,也没有姓余的。”
段立轩拎起手边的蟹脚,甩飞镖似的掷过去。
“靠!你没良心了啊!”孙二丫摘掉挂在头发上的蟹脚,翘着兰花指扔回来,“天天作业本儿比脸干净,不都是我给你写!”
“那你被教导主任薅脖领子踹,是不是我给你出的气?”
“你不说我还忘了,是有这事儿来着哦。”孙二丫翻了个白眼,往后别了下头发,“内狗B死了没?没死我去牵绳溜他走,玩儿不死都不撒手。”
“早死了。”大胖虎说道,“喝酒猝死的。”
话题随即一转,又变成聊各种猝死了。什么心肌梗脑出血,这么死那么死。
段立轩天天跑医院,也不觉这些新鲜。喂了一会儿保活,又忽然有点想陈乐乐。
“那妈你说,”陈熙南侧身靠在树干上,在寒风里兜着话筒,“咱是出去吃还是在家啊?”
“在家,”许廷秀在电话那头斩钉截铁,“我跟你爸做饭,显得有诚意。还没问,孩儿叫什么名儿?”
“段立轩。”
“段丽萱。哎呀,真好听。真可心儿。”
“你等会儿。我怎觉着这名儿耳熟啊?”陈正祺插话道。
许廷秀说道:“耳熟好,说明和咱家有缘。”
陈正祺沉吟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门道。索性就认同了老婆的说法:“那咱小萱都喜欢什么啊?这头回来,得准备点儿东西不是?”
“准备个首饰吧。”陈熙南说道,“心意到就行,买个样式,别买材质。小轩自己有钱,不缺这些。”
“儿子!听你爸的,可别奔着那个!”
陈熙南一听,他爹这是准备开话匣。这老京片子最能侃,估计没半小时都收不住。正想赶紧敷衍两句挂掉,看见段立轩从饭店出来。
“诶爸,改天再说。”他敷衍都懒得,直接摁了电话,“二哥,怎么了?”
段立轩没穿大衣,缩着脖子小跑过来:“出来瞅瞅你。啥电话打这老前儿?单位有事儿啊?”
“没事。”陈熙南摘下围巾给他系上,搂着他往回走,“给家里打个电话。”
俩人挨着往回走,好像都有话要讲,又都难以启齿。各怀心思,倒有点相顾无言了。
陈熙南刚才接到保卫科的电话,说找到了保活的亲生母亲。人在南方打工,明天坐火车过来。
虽然他也担心,把保活还给这样的家长,未来会不会重蹈覆辙。但保活到底是个人,不是个小猫小狗。亲生父母永远是法定监护人,无论旁人付出多少。
一方面怕二哥伤心,另一方面怕瞎子出场。掏刀威胁还是小case,就怕来一个‘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父母尚在就让他不在’。
正忖度着怎么开口,段立轩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低头一看,是把钥匙。还和他家的一模一样。
“你上个月不生日来着?我这才知道。呃,保活的事儿卡着,也没给你过。”段立轩挠着胡茬,别别扭扭地道,“咳,你们楼上。12楼。”
陈熙南惊道:“你送了我套房子?”
“啧,不你天天吵吵同居吗?”
“什么时候搬?”
“你乐意啥前儿搬啥前儿搬。”
“那今儿。”
“滚犊子去。”
陈熙南平时磨磨叽叽,这会儿倒很有行动力。说着就往路边去,掏手机扫共享:“我现在就回家收拾行李。”
“你等会儿!”段立轩薅住他,“他妈平日子骑王八踩刹车,这会儿倒成利索人儿了。刚装修完,满屋都甲醛。今儿住进去,明早就得癌。”
陈熙南揪着嘴看他,眼神可怜巴巴的。
“你别整这损出啊。”段立轩看了他一会儿,咂着舌妥协,“先回去把螃蟹啃了,吃完饭我带你去瞅一眼。”
季景沁园,是2001年建的高层小区。房龄15年,其实也不算老。但架不住周围楼盘开得快。
以段立轩的品味,压根看不上这里。毕竟当初送余远洲的可是翠湖天地。如今送陈乐乐个千禧老楼,怎么都说不过去。
但四处考察了一圈,还真就这里最合适。以前送房子,全顾着自己装B。要够大,够气派,才能不掉份儿。但这回自己也住,就往过日子上合计了。
上班远不远,超市近不近,停车位多不多。
季景沁园不仅是距离二院最近的小区,离蜀九香也近。段二爷肯定是不会下厨房的,陈乐乐平时又忙。去上班,十分钟。去吃饭,十分钟。买点生活用品,还是十分钟。
天气好就走路,刮风下雨就开车。小区里的运动广场刚改了停车场,他那七台车,花钱就有地方放。
正盘算着,雷峰塔顶层出售了。段立轩眼疾手快,挂售当天就打电话谈下来。
价钱一分没还,甚至还多给了十万。就一个要求:一周内麻溜走,这边着急重装修。
原住户搬走的第二天,就给邻居楼下派了一圈红包。三天定下装修图纸,两天就把屋里刨个干净。
地板墙面,管线水电。木工瓦工油漆工轮番上阵,两个月就验收了。通风半个来月,已经没什么异味。簇新的一百平,给陈熙南兴奋得不行。
朝南的小卧室做成书房,打了一整面的通顶书柜。桌上放着最新的台式iMac,靠窗一张鸟巢吊椅。
陈熙南瘫进去就起不来。脚上打秋千,嘴里打哈欠。
段立轩靠在门框上看他:“哎,好不?”
“好。过来一起啊。”
“我身上有骨头,不乐意坐那玩意儿。”
“不坐,跪这上。我从后头悠你。”陈熙南俩手在肚子上打着拍,悠哉悠哉地哼起歌来,“我俩的情~我俩的爱~在纤绳上荡悠悠~噢荡悠悠~~”
段立轩还寻思了会儿,才明白他说的什么东西。再听这驴叫版《纤夫的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腿抄起拖鞋,冲上来就要揍他。
陈熙南吓得眼镜都掉了,连滚带爬地往外逃:“诶!二哥!疼!哎疼啊!”
段立轩追得不依不饶:“他妈痨病腔子抹胭粉,我让你强打精神浪!”
俩人从书房打到卧室,从卧室闹到客厅。最后段立轩给他按沙发上,照着屁股狠抽两下才罢。
陈熙南挨了两鞋底子,疼得直嘶嘶。脸上却笑得意犹未尽,蛇一样跟在段立轩后面拧:“诶,二哥,那边还有个小屋啊。”
“内屋是给保活准备的。”
房间里还没有家具,但一看就是儿童房。淡绿的乳胶漆墙面,贴着蓝鲸、海龟和小丑鱼。段立轩摁着墙上的开关,灯一会儿亮,一会儿暗,一会儿放歌,一会儿旋转。映着满墙的小泡泡,像童话里的海底堡。
“好玩儿不?丑丫蛋子也是当上公主了。”段立轩笑了声,又开始埋汰人,“鲫瓜子公主。”
没听到反应,他从灯里转过头。看见陈熙南靠在走廊的墙上,抱着胳膊蹙眉。
“咋了,肚子疼啊?”
“二哥。”陈熙南抬起脸,还是狠心打了直球,“保活的亲妈,明天会过来接她。”
作者有话说:
前有李英蕊,后有段丽萱。
陈大夫什么都想到了,就忘了跟他爹妈说是个男的。
第59章 和鸣铿锵-59
清晨六点,天还没亮透。银杏树黄得发邪,好似中了毒。果熟了满地,落在水里亮得像水银球,臭得像猫皮燕子。
段立轩在前面抻筋骨,陈熙南在后面散步。他习惯起床先学习,1小时后再吃早餐。因为饥饿能激发海马回的工作效率,让头脑更清晰。补充水分后出来溜早,充分沐浴在阳光下。促进大脑分泌更多血清素,保持心情舒畅。
空气凉润润的。从鼻腔吸入,再从嘴里呼出,水一样冲洗着肺部。陈熙南慢悠悠地晃荡,享受着清晨的美好时光。一边复盘刚才的业务学习,一边思索保活的母亲。间隔着活跃脑垂体,色眯眯地欣赏他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