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鸟—— by娜可露露
娜可露露  发于:2025年0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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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继文认为,他的劣势是年轻,未婚,给外界一种不够成熟稳重的感觉,很难赢得选民信任。
温明惟的看法正相反:“年龄是死的,你再成熟也比不过元帅,公律党的支持者都激进,你还不如发挥年轻优势,既然强调大胆改革,就应该有政治活力——新造型按这个方向做,别再想结婚了,心宁也不适合公开活动,别为难她。”
周继文欲言又止。
简心宁顺从地说“好”:“那我们回去再排演几遍,哥,你早点休息。”
温明惟点了点头,送走他们,顺手端起谈照那杯咖啡,嘴唇一碰杯沿,想起它惊人的含糖量,又放下了。
“顾旌,”温明惟一脸倦色,“来帮我按按肩膀。”
作为温明惟的保镖,秘书,以及全能保姆,没有顾旌不擅长的事。
他走到沙发边上,熟练地帮温明惟捏肩,顺便兼职心理辅导:“明惟,今晚谈得不满意吗?”
温明惟随口应了声,模糊的拟声词,不知算哪种回答。
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沙发上,闭上眼睛。顾旌顺着他的高度单膝跪下,从肩膀捏到后背。
温明惟喃喃道:“又到了演员们比拼演技的时候。”
顾旌安静听着,不言不语。
联盟大选向来如此,暗斗几年,推各自心仪的“演员”上台,引导风向,制造舆论风暴,选票跟着风向走,严肃中透着一股荒诞。
温明惟对政斗并不那么热衷,至少不享受。
但他只要赢,不能输。
顾旌接不上话,温明惟也不需要他陪聊,眼睛越闭越紧,逐渐有了困意。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力量突然加重,一只手从他的后颈掠过蝴蝶骨,滑过后背,用力扣住腰——
温明惟猝然睁眼,熟悉的气场压近,那只手掐住他的下颌,手指伸进嘴里,坏心眼地作乱:“温明惟,你又在背着我干坏事。”
“……”温明惟表情一缓,“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谈照从背后压下,将他整个人拢进怀里,很熟练地拽下裤子,开始得猝不及防。
温明惟眉毛都快拧碎了,痛得一口气没上来,想翻身也翻不动,罕见地被按死在沙发里,手臂短暂支撑又摔倒,长发从沙发边缘垂落,随他的颤动一下下扫过地板。
“谈、谈照……”
温明惟呼吸困难,胡言乱语:“你轻点,我骨折了。”
“哪根骨头折了?”
“都折了。”
“那我帮你接上。”
“……有你这么接的?”
温明惟好半天才顺过气,脖子上被捏出一片指痕,还有少爷的牙印。
谈照大概是一点廉耻心也不剩了,忽然从沙发上抱起他,不管有没有可能被人看见,就着相连的姿势上楼。三步一停,五步一缓,等终于回到卧室时,温明惟感觉自己半条命都没了,谈照却刚刚开始,又把他绑在床上,折腾了半宿。
温明惟是累到极致睡过去的。睡梦里隐约感觉那个东西还留在身体内,待了一夜。
但第二天早上谈照已经先起床,无从验证了。
“……”温明惟披头散发地坐在床边,心想,回来两天,他竟然始终没找到机会跟谈照好好聊两句,不能不怀疑这个人是故意的。
他计划等谈照下班回来,晚上吃饭时再说,但没想到,晚上突然被一个突发事件打乱了节奏——
周继文远赴仁洲宣传演讲,在高度戒严的市中心广场上,近万人的现场直播前,也遭遇了恐怖袭击。

袭击发生的那一刻,正是气氛最好的一刻——
地处南部的仁洲一月中旬气温已经回升,下午天气晴朗,市政大道上人山人海,象征人类联盟大团结的蓝色双环旗高悬在临时搭建的演讲台上。
周继文在随风飘舞的盟旗下,无数台直播的摄像机前,用无懈可击的表现力将演讲气氛推上高潮。
当他提到正兴建的仁新大桥,及大桥建成后的预估经济成果时,当地选民反应热烈,掌声雷动,直到一声砰然巨响在人群里爆开!
先是枪声,爆炸声,随后是数不清的尖叫。
十几名保镖冲上演讲台,将周继文牢牢护在中间,堵死所有可能被枪击的角度。
万人现场一片混乱,直播镜头剧烈抖动。
——短短一周内发生两次恐怖袭击,一时间舆论沸腾,人心惶惶。
联盟已经禁枪多年,如果说上次元帅遇袭是因为边境区混乱不易控制,那么地处核心经济区的仁洲,竟然也能发生枪击和爆炸,是有关部门管控不力,还是恐怖分子手眼通天?
连高度戒严的市政大道都拦不住他们,以后谁能保证普通民众的安全?
不出一小时,恐慌的气氛就从仁洲蔓延至联盟全境,各大媒体头条,所有网络热搜,都在争议相关话题。
温明惟按下暂停,视频画面定格在周继文试图挣出保护圈维持现场秩序的那一秒。
有元帅在前,温明惟不那么意外,沉着脸按了按眉心:“人抓到了吗?”
“抓到了,五个。”顾旌说,“和上回一样,都是境外黑户,没有联盟公民身份,所以他们不开口交待,也查不出什么背景关系和人际往来,名字都是假的。”
“官方有没有发通告?”
“发了,定性为境外恐怖分子,还在调查中。评论里一片骂声,有人阴谋论说这是人民党和公律党互相攻讦的手段,比拼着卖惨,拿选民的生命当儿戏。”
“……”
要么是阴谋,要么是无能,两顶帽子当局政府总得接一个。
“好在人员伤亡不大,影响不至于那么恶劣。”
顾旌说完,温明惟却道:“但有一有二,恐怕还有第三起,更严重的在后面。”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走到窗前接,还没听清对面说什么,突然回头又问:“让你查吴安,查出什么了?”
“……”顾旌抱歉地低头,“他没露过面,我继续加派人手。”
意思是没查出有效信息。
顾旌的办事能力可以信任,通常不需要等温明惟亲自下命令,他就会提前把所有能拿到的信息都拿到手,如果他查不到某个东西,说明短期内确实查不到,换别人也不行。
温明惟皱了皱眉,转身听电话,是周继文打来的。
周继文没受伤,但出于安全考量,也迫于舆论压力,各党派未来一段时间的公开活动都暂停了。
周继文对局势感到茫然,请温明惟拿主意。
温明惟沉默半晌,敷衍他:“再等等看吧,有新安排我会通知。”
说完没管对方是什么反应,他直接挂了电话。
不只周继文茫然,温明惟也没什么清晰的思路。
无关危机深重与否,只是因为敌暗我明,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和目的,难以预测下一步。
不能预测意味着无法反击,始终处于被动地位。
温明惟厌恶被动的感觉。但人越被动越不能心急,无论对方是谁,现在不暴露目的只是说明还没到能暴露的时候。
温明惟不出声,顾旌安静地立在一侧,等待新指示。
大约过了十分钟,温明惟才走回沙发前,重新坐下,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多了,谈照还没回家。
“谈照今天在公司?”他问。
顾旌说“是”,话音未落,低头一看手机,脸色微妙地一变,停顿了几秒补充:“后来不在了。”
“去哪儿了?”
“五点钟他离开公司,没开车,上了一辆计程车,半路下车,然后……我们的人跟丢了。”
“……”温明惟额角一跳。
顾旌又低下头,那颗脑袋仿佛被温明惟迫人的目光压得抬不起来:“谈先生知道我们在跟踪,一直不怎么介意,还挺配合的。所以手下有点松懈,没想到他会故意躲。”
“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温明惟没说重话,让顾旌离开。
——似乎是从温明哲死亡的那天开始,失控的预感隐隐冒头。
然后像一根羽毛,时不时搔他的心口,时轻时重,提醒他不能对任何人放心,尤其是身边最亲近的那个。
温明惟拿起手机,想给谈照打电话,但拨出之前取消,换成了一本书。
是他一直没读完的那本枯燥小说,很久没读,上次读到哪儿又忘了,温明惟索性从头翻起。
大约翻到六十页左右,时钟转到九点半,门外传来引擎声,谈照回来了。
温明惟抬头一瞥,谈照迎着他的目光走进门,松开领带,脱下西装外套,视线跟他轻轻一碰,若无其事道:“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吗?”
“……”
温明惟脸上没有生气的表情,只是带着点审视。
他发现谈照的西装不是早上出门时穿的那套,可能是为了甩脱跟踪的人换过衣服,但后来去某个地方,或者见谁,仍然需要穿西装,所以换了一套新的。
“没有。”温明惟低头继续翻书,懒散道,“你吃晚饭了?怎么回来这么晚?”
“加班,见客户。”
“现在还有需要你亲自见的客户?”
“有啊。”谈照走到沙发前,挨着他坐。亲热仿佛成了某种身体本能,一进入特定距离就会触发,温明惟手里的书被挪走,头发被撩开,细密的吻从脸侧滑到脖颈,紧接着腰被按住,谈照把他推进了沙发里。
下一步要做什么不用猜,少爷可能是觉得凭美男计能混过一切,逞凶撒娇两种人格无缝切换,见温明惟脸色不好就开启撒娇模式,黏黏糊糊地往他身上蹭。
温明惟本来没太生气,但反而被他这副德行撩起了火,不悦地扣住谈照的后颈,拎狗崽子似的把他拎起来:“我在跟你说话。”
“你说。”
“今天晚上去哪了?为什么躲我的人?”
“……”
借口不好编,但只要嘴硬不松口,也不是编不出来。温明惟替他想了一个,比如我没故意躲,是他们自己没跟住。
不料,谈照竟然没编借口。
“不能躲吗?”他突然神色一敛,“你有那么多事不肯告诉我,但我必须被你监视——不公平,温明惟。”
温明惟愣了下。
“无论我怎么哀求都撬不开你的嘴,可你要求我必须听话。”
“……”
谈照看着温明惟罕见的错愕眼神,瞳孔里映着他的脸,喃喃道:“我到底是你的下属,还是男朋友?或者你要的就是一个比下属还乖的男朋友?”
“你……”温明惟脸一沉,一时没反驳。
谈照这番话可能已经准备好几天了,否则不会这么流畅:“我以后不想被监视了,可以吗?”
他问“可以吗”,表情分明不是在商量。
温明惟抓着他后颈的手没发挥作用,他不知不觉反扣住温明惟的后脑,把人握在了自己掌中。
乌黑的长发从他臂弯流下,温明惟被他压得结实,挣了一下竟然没挣开,扯得头发疼,顿时眉头紧蹙,想发火,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谈照又压下来,抢先说:“你生气了,想教训我?”
“……”
“怎么教训我?拿公司威胁,还是别的什么?”
谈照亲了亲他的唇角:“我明明是你男朋友,我们感情这么好,你还要把我当宠物吗?上回你还说我可以放心大胆地索取——结果你看,你现在是什么表情?”
谈照捏住他的脸,转向镜子的方向。
那是一个穿衣镜,距离有些远,角度也并非正对沙发,什么都看不清。
但谈照似乎就是故意这样摆弄温明惟一下,以显示他现在有摆弄温明惟的底气,他敢这么做。
摆弄完,他还忍不住委屈地讨吻:“好不好?以后不许再监视我了。”

穿衣镜映出沙发上两道交叠的人影,亲密相拥,微妙对峙。
温明惟在短暂的几秒内平复呼吸,沉声道:“是我让你当下属的吗?”
他下意识想抓谈照的衣领,把人掀翻,但放松才是更好的应对,“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你主动争取机会,帮我做事——”
话没说完,谈照就忍不住要打碎他迅速恢复的平静,“我不是说了么?骗你的。”
声音贴着温明惟被咬住的嘴唇从齿缝挤出,那只一直不舍得松的手更用力地掐住他的下颌,喂了个强吻。
谈照只顾冒犯,不讲技巧。唇肉险些被咬破,舌头被深深地缠住,滚烫如岩浆的气息扑洒在鼻翼、唇侧,温明惟挣扎几秒又沉了脸,却被吻得更凶,仿佛他的不悦是某种催化剂,谈照心跳加速呼吸紊乱,放肆地从脸颊摸到脖颈,扣紧了他。
“松开!”温明惟挤出一句。
谈照贴着他答:“不要。”
下一秒,那只手在他锁骨附近游移,以微妙的力度按住颈动脉。据说这个位置很危险,亲吻时不能太重,容易要命。
谈照咬上的瞬间温明惟出于生理本能颤抖了下,露出短暂一刹那除了在床上谁也见不到的脆弱。
但要获得欣赏温明惟脆弱一面的权力,必须先在刀山火海里滚过几回,让他怀疑,忌惮,甚至畏惧,否则他脸上永远只有居高临下的平静和不以为意的笑。
谈照亲得蛮横,像要把他吃掉。
其实不是第一次这么凶,但在温明惟生气反抗的情况下是第一次。
这不像亲热,是谈照单方面的强迫。
可移动的沙发在两人剧烈拉扯下滑出几寸,刮着地板“刺啦”一声。不知什么东西被撞倒了,瓶子或某个杯里洒出水,家政机器人触发语音,用尖细的AI声线说了句什么,谁也没听清。
顾旌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一般情况下,当温明惟和谈照亲热时家里所有人都要避开,但今天动静不太对,顾旌永远以保护温明惟安全为第一原则,虽说那两个人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安全问题,但万一……
顾旌犹豫着接近了些,想弄清他们究竟是在打架还是在调情。
然而,还没走进能看清的距离,谈照就像被侵犯领地的狮王般弓起脊背,全身气息一奓,抄起个水杯砸向顾旌:“滚!”
“……”
温明惟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见状气得想笑:“你要造反么,谈照?”
“还不是怪你?”少爷张弛有度,这情形下也能撒娇,“早就让你把他开了,你不肯。如果我身边也有一个整天帮我洗头按摩穿衣喂饭的小白脸,你受得了?”
温明惟不接腔,谈照没完没了:“我明天就去雇一个,带回来给你吃醋。”
“我看你是翅膀硬了。”温明惟一语双关,脸上没有笑意。
谈照盯了他几秒:“你会吃醋吗?”
“你猜。”
“我猜不会。”
谈照的委屈说来就来:“我只是你养的宠物,你才不在乎我在外面跟什么猫狗鬼混。”
温明惟抽出被钳制的手,拍了拍他的脸:“哦,原来你今天躲我的人,是去跟别人鬼混了?——不想继续被我监视,也是因为这个?”
谈照抓住那只手腕,偏头亲两下,有样学样:“你猜。”
“……”
看似缓和的气氛下压着对峙的躁动,温明惟突然有点想摸枪——嗅到危机时的本能反应。
以前谈照被他哄骗,像只奓毛小狗张牙舞爪,怎么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他乐于欣赏对方的挣扎,享受谈照给他的每一个惊喜,也预感谈照是会变的:一棵树要么被风霜摧折,要么保持顽强的生命力,在风霜里成长。
如果谈照能被摧折,也不值得他在意了。
但当这棵树真的成长——长成一种他怀疑但不好摸清的形状,他的心情不如预想中那么好。
然后呢?怎么做比较对?
温明惟心想,像谈照刚才说的,拿公司或别的什么威胁,强迫宠物听话?
先不论谈照今天这态度是不是说明早有准备,单论他们的感情关系——要回退到那个恶劣的阶段吗?
温明惟沉默半晌,喃喃道:“不想被我监视?”
“不想。”谈照贴着他,腔调黏糊,但态度坚决。
“那你想要什么?”温明惟直截了当,“你背着我干了不少事吧,不然今天也不会这么大胆。”
谈照竟然没否认。
温明惟想了想:“赌场在你手里?”
“境外的风波跟你有关?”
“袭击郑劾和周继文,是你干的?”
一连串三个问题,谈照没答,温明惟又问:“带我去那座岛,关掉手机,不让我跟外面联系,也是你故意的?”
“……”
谈照头一低,趴在他肩上,“不,我想帮你好好过生日,是你不想好好跟我过。”
温明惟不信这句,抬起他的脸:“你承不承认无所谓,我只想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
“别给我添乱,谈照。”
“……”
“我知道你心里有不甘,”温明惟没有立刻拿出公司当威胁,反而难得温柔地说,“不管你都做了什么,我理解你做的一切。但你要明白,我们不是敌对关系。你听我的,到此为止吧。”
温明惟低声道:“我为了今年大选谋划了九年,这是我必须完成的事,不能出任何差错。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不要成为我的阻碍,否则——”
“否则什么?”谈照表情有点僵,“你会生气?讨厌我?还是……”
他没说出后半句,但两个人都意会,是分手,我们不在一起,或者其他含义相似的词句。
“没必要走到那步。”温明惟避重就轻道,“你不是说过,永远站在我这边吗?这句话是不是真的?”
谈照撇开脸:“你对我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
“……”
温明惟明白了,半晌点了点头:“所以,你的话也没几句是真的,包括——爱我那句?”
谈照一哽,从心口颤抖起来,极其轻微的频率传递到温明惟身上,带着股刺人的电流,许久才回答:“你觉得是假的就是假的,反正——”
“你总是在教我,爱情根本一点也不重要。”
谈照从他身上离开,抄起外套出门,不知道要去哪儿地开车走了。

第74章 玫瑰碎片(12)
大门“嘭”一声关闭,像一道宣布结束的信号,门口残存的冷风凝滞半晌,融入客厅的暖气,一切重归寂静。
温明惟很久后才缓缓坐起,想倒杯水喝,但茶几上的水杯都撞翻了,还有一只摔成碎片,摊在地板上。
顾旌有眼色地过来收拾残局,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但被他阴云雨雾般的表情慑住,嗫喏两声没成句子。
几分钟后,顾旌迟疑道:“明惟……”
刚开口就被打断:“不用陪我了,你去休息吧。”
顾旌犹豫了下:“谈先生呢,用不用派人跟上?”
“不用。”温明惟冷冷道,“白费力气,他有办法躲。”
“……”顾旌不再多嘴,默然退出客厅,让温明惟安静独处。
这时已经临近半夜,温明惟走到窗前,花园里庭灯亮着,灯下摇曳的玫瑰仿佛吸聚夜间所有光芒,汇成一片莹莹花海。
这种花之所以叫“晚灯玫瑰”,就是因为它在夜里盛放的姿态像一盏灯。
凡是亮灯之处,必有人等,有人归,“等你回家”在温明惟心里是比“我爱你”更深切的表白。
他看着那片花海,耳边回荡谈照的声音。
——“你总是在教我,爱情根本一点也不重要”。
不重要。
温明惟生在枪林弹雨长在风口浪尖的一生里从没有哪一刻认为爱情重要过。
爱情充其量是他不懂得用药时的天然安慰剂。
即使是他最沉迷情爱的时期,每每在简青铮的坟前悲伤心碎无法自拔,也只是因为他病情难抑,看破生命之重,为防止无根的灵魂飘向虚无,不得不抓住爱情制造点痛苦来自救。
人生如船舶,痛苦是平稳航行必要的压舱物。
除此以外,爱情还有什么用?
温明惟抿了抿嘴唇,突然尝到一点血腥味——刚才接吻时被谈照咬破,伤口都干了。
他很冷静。
天塌下来也不可能不冷静。
无论是争吵,决裂,或者更严重的别的什么,造成的生理性不适都只作用在他习惯承受一切的肉体上,意志在肉体背后活动,决定他不受任何影响地继续“平稳航行”,直到达成目的。
一整夜,温明惟没打听谈照去了哪里,谈照也没主动发过任何消息。
他们在冷战上难得默契,仿佛谁先开口就等于认输。
但温明惟没那么幼稚,不是故意跟谈照较劲,他只是觉得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没有可补充的,接下来是谈照做决定的时间。
就在不久前,他还能一眼看穿谈照,知道后者会在什么时间走去什么方向。
但短短几个月,他捏在手里的小狗突然不受控了,还有可能反咬他一口——连续几天,温明惟都在尽力平复生理性不适。
如果有选择,他无意跟谈照针锋相对。
谈照大费周章做那么多,应该也不可能只是为了给他添堵,必然有其更大的目的。
答案也不难猜。
任何一个尝过权力滋味的男人,都不会再甘愿退居下位。谈照敢在他眼皮底下暗度陈仓,野心必定不小。
仿佛为印证温明惟的猜测,谈照很快就有了行动。
一月末,将近半个月不知所踪的谈大少爷突然登上了新闻头条——跟现任联盟主席一起。
主席池本康,是一位日裔,人民党员,五年前上一届大选获胜,就任时曾公开宣言,要把联盟带上一个新的高峰。
然而,当时的他没意识到,就任那天就是他最后的风光。
联盟成立至今已逾百年,起起落落内乱不断,从前是在乱中发展,经济高速增长,直到郑劾联手新洲温氏平乱,并亲自摆平温氏,随后禁枪,修法条,实现了联盟中央政府高度集权,社会治安环境好转。
按郑劾当年计划,上一届大选就该他赢,然后推行新政,将他的集权主义发扬光大,改多党制为一党专政。
但当时联盟正处于经济增长的末期,巅峰已过。失去经济光环的遮掩,各种制度缺陷和陈腐政策遗留问题纷纷浮出水面。
从当权者角度考量,不破则不能立,元帅要做“立”之建设者,“破”的脏活只好交给别人做。
因此,池本康上台了。
这位不知道自己是为背锅而生的倒霉主席在任四年多,政绩没做出多少,天天收拾烂摊子,还收拾不明白——那些问题根本不是几年内能解决的。
迄今为止,该暴露的问题终于暴露得差不多了,民众对政府的怨念也集中在池本康一人身上。今年大选无论是谁上台,都不可能干得比池本主席更差。
这就是元帅期望的效果。
池本康是个过渡,是个铺垫,是个脚蹬子。如果不是温明惟从中作梗,元帅今年的胜选之路该多么顺利,多么完满。
总之,今年大选无论什么结果,都不可能是现任主席连任。
池本康的支持率几乎为零。
但就在这样一种局面下,谁也没料到,谈照突然横插一脚——密会主席被记者偷拍了。
那张照片拍得很有氛围感。
在一家高档餐厅门外,夜色掩映下,人过中年的失意主席亲手为年轻的财阀之子点烟。
镜头框住主席热切的眼神和谈照冷淡的侧脸,仿佛他夹在指间的火光能重新点燃敬烟者即将熄灭的命运。
各大媒体争相打出劲爆标题,默契地传达同一信息:池本康疑似获得财阀支持,连任有望了。
——没人清楚真实情况,不了解谈照真正的倚仗,但对这场会面隐含的意义解读无误。
谈照以身入局,加入权力之争,他要做棋手,再也不当棋子了。
温明惟看完新闻,沉默了有十分之久,然后在简心宁的注视下,突然指着照片说:“拍得不错。”
“……”
简心宁噎了一下,头疼道:“新闻一上热门,池本康就突然开始在社交网站上发疯了。”
“怎么说?”
“他诉苦,说自己这几年过得窝囊,好事捞不着,天天替人背黑锅,他不愧对当年支持他的选民,是人民党对不起他。”
“……”
“还爆了几个人民党的黑料,发完账号被封,他又注册了一个新的,继续爆。”
简心宁一面说着,拿池本康的社交账号给温明惟看,才刷几分钟,新账号又被封了。
但爆料内容已经传播得到处都是,封号不仅没用,还坐实了池本康在党内受欺压,有人想封口。
众所周知,郑劾就是人民党党首,利益关系一目了然。
“现在池本康风评反转,收获不少同情,元帅一定头疼死了。”
简心宁幸灾乐祸,却又忧心忡忡:“他这么闹下去,很可能把我们的支持率也吸走。但事情刚发生,元帅还没回应,我们也得看看风向再下场……”
坐山观虎斗,他们期望的不是谁赢,是两个都不能赢。
所以关键时刻可以选择“帮”某一边,把水搅得更混。
“池本康是一副好脾气,以前很本分,从来不敢乱说话,”简心宁看了眼温明惟的表情,“我怀疑是有人给他撑腰,指使他干的。他发的文稿应该也是代写,煽动性很强。”
“有人”除了谈照,还能是谁?
温明惟倚在窗前,手里拿着本书,赞同地“嗯”了一声。
他脸色不算愉快,简心宁觉得不问为妙,但有关谈照的问题已经不再是私事,不能不聊:“哥,你们最近是怎么回事?闹矛盾了吗?”
“算是吧。”温明惟面无表情。
“什么矛盾闹这么严重?他就不能以大局为重,别乱来吗?”
简心宁发现自己总是在温明惟面前说谈照的坏话,像电视剧里挑拨离间的恶毒配角。
但要以实际行为而论,谈照可比她“恶毒”多了,连扶持别人竞选,跟温明惟竞争的事都干得出来,这不是背叛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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