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牧闻不是个好东西,但每次受到质疑,他都会用信誓旦旦的用“天无二日,人无二主”表忠心。
牧闻是个满嘴谎言的骗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头一次在蔺言面前承认自己怀揣的恶意。
少年倾身,半张脸压在被子上,脸上憋气的绯红色像是粗糙的棉布磨出来的,颈侧的皮肤薄的透出青色。
晃眼的各色在这张漂亮的面孔上聚集,却因为碍事的被子而不甚清晰。
他半睁着眼看牧闻,声音轻而缓:“我还以为,这一次你也要对我撒谎呢。”
桑德拉都是烂人, 这话并不是夸大其词,就算是狱警,大多也有在低等星讨生活的经历,手上或多或少沾过人命。
蔺言刚来的时候, 牧闻将他定义为待宰的羔羊, 后来, 他们说他是食肉羊, 长了一双可以顶破狼腹的角, 再后来,他们不敢评价蔺言了。
哪怕蔺言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 桑德拉的犯人们也自动为他扣上了血腥的帽子。
牧闻有些想笑, 但他的表情本就是笑着的, 如今再牵动唇角, 反倒不伦不类了起来。
“长官,您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现在戳破我, ”牧闻捂住发痛的腹部, 刻意的露出可怜的神态:“老大给我的这一脚不疼,您的话才伤人。”
惯会花言巧语的男人哪怕装可怜时眼睛也牢牢的锁定在蔺言的脸上,试图从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中挖掘出蔺言现在的所思所想。
但他什么也看不清。
蔺言半睁半闭着眸子,闻言伸手摸向牧闻的肚子, 掌心隔着囚服覆盖上去的瞬间, 牧闻直接打了个抖。
惊愕的眼珠“唰”的占据大量的空间,将眼白都挤到了角落里, 牧闻身体后仰,却撞上了墙壁,只能壁虎一样死死的贴着墙。
我草草草!
等一下, 这对吗?
牧闻发出一声“赫”的气音,这个姿势反倒让他受伤的部位更加显露无疑。
蔺言收回手,轻轻笑起来,“你反应好大啊。”
这个反应才正常吧?
你去摸克里斯曼的肚子看克里斯曼什么反应!
牧闻一时间说不出话,灵活的舌头黏在了上颚,只能用眼神传递慌乱的情绪。
老实说,蔺言看不懂。
他试探性的晃了晃右手:“再摸一下?”
“不行!”牧闻陡然拔高了声调,下一秒又低了下去,“长官,这不好吧,你是狱警,我是罪犯…我们、我们过不了政审。”
蔺言疑惑的抿唇,“我就摸一下而已。”
牧闻怎么能把这么纯洁的关系说的那么暧昧。
“长官,做人不能这样,”罪行累累的罪犯满脸正直的对蔺言说:“路边看到流浪狗,摸一下喂一下,你只是顺手,狗可是会惦记你一辈子的。”
【夏娃:他承认自己是狗了。】
蔺言“啊”了一声,手指在半空中蜷曲了一下,“那怎么办,我已经摸过你了。”
话落,少年又苦恼的垂下眼,“而且,我还摸过程北的头,克里斯曼的手,里德的脸,褚沙的肩……”
报菜名似的,一连串罪行或轻或重的犯人从蔺言的嘴里蹦了出来,从S区到B区应有尽有,牧闻见过的没见过的都齐了。
他或许是在切实的感到苦恼,但牧闻听着只觉得蔺言在养蛊。
“长官,您弄错了。”
牧闻从墙上把自己拔了下来,重新靠近蔺言,“一只狗叫流浪狗,一群狗聚在一起,叫恶犬。”
深深的看了蔺言一眼,青年唇角挑起笑,“长官,您当心被他们一拥而上咬死。”
这话听着像关心,更像威胁,换个狱警在这多半要给牧闻两棍,教他好好学学语言的艺术。
指了指自己的腹部,牧闻说:“长官,我这一脚可不是白挨的,克里斯曼总要受点罚吧?”
他的本意显然不是给自己讨个公道,反倒是要推着蔺言去惹怒克里斯曼,看着牧闻的脸,蔺言动了动唇。
“那你呢?”
“你是流浪狗,还是恶犬?”
牧闻明面上跟着克里斯曼混,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养不熟的,哪怕没有克里斯曼,他一样会对着另一个投食者摇尾巴。
他身边没有人能够称得上同伴,但也不是形单影只。
被子下方很温暖,以至于牧闻吸进去热气,呼出来的还是热气。
沉默了一会儿,青年“呀”了一声笑起来:“长官,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久了,怎么今天就非要让我不痛快呢?”
“是你先给我找麻烦。”蔺言说。
“只是简单的巡逻而已,你不找事,我现在说不定已经躺在床上了。”
“现在也可以躺啊,”牧闻笑眯眯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床,“长官,请。”
“我才不要,”蔺言往旁边挪了一下,“克里斯曼要是看到了,第一个就咬你。”
“那我以后也可以吹嘘说从克里斯曼的牙下活了下来。”
牧闻如果当初拿脸皮去挡,绝对不会被踹得吐血。
蔺言好笑的戳了他一下,“别吹了,吹感冒了怎么办?”
“感冒了不是正好?”
牧闻又变回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长官,医务室的床可比牢房舒服多了。”
只不过去医务室需要付出一点血的代价。
蔺言也想起了牧闻头发的触感,赞同的点点头,没有什么比在医务室摸鱼更幸福了。
牢房外,伊索已经飞快的完成了查房的重任,都知道克里斯曼现在心情不好,犯人们十分配合,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明秋阳慢吞吞的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牧闻的牢房门前敲了敲,“长官,最后一间了。”
被子里的两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鼓起的小山坡一下子变成了悬崖,蔺言推了一下弯腰垂脸的牧闻问:“你怎么了?”
牧闻捂住脸,神色痛苦的摇了摇头,“我一听到明秋阳的声音就觉得身上疼。”
真的吗?
那怎么只有今天疼?
蔺言静静的看着他,提议道:“那我叫他进来给你脱敏。”
“这怎么好麻烦您,”牧闻霎时间抬起头,笑容满面的说:“长官,先查房吧,工作最重要是不是?”
蔺言不能说不是。
夏娃在盯着呢。
掀开被子,冷空气瞬间钻了进来,将满满当当的热意冲散,蔺言拍了两下绯红的双颊,在牢房内象征性的走了一圈。
牧闻的视线就跟着他转,蔺言在哪里多停几秒,牧闻也跟着看过去。
“长官,”牧闻突然高声问:“您打算实习多久?”
过往的实习生都没熬到实习期结束就走了,而且是狼狈的落荒而逃,连行李都没收拾全。
蔺言本来也该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此话一出,A区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牧闻不问,他们都快忘了蔺言只是来实习的,早晚要离开桑德拉,回到属于他的地方。
翘着二郎腿的克里斯曼轻嗤了一声,搭在膝盖上的手却不自在的捏了下指节。
实习期三个字听起来就像离婚冷静期一样,不长,但看不到头,而当它走到最后一天的时候,等来的就是两不相见。
当然,克里斯曼完全有能力在出狱后找到蔺言,之后是报复还是给他介绍工作都是克里斯曼的自由。
但蔺言就不自由了。
霍华德家族没有“打工”一说,只有“卖命”。
舌尖顶了下腮,克里斯曼幽幽的眯起眼,灯光下熠熠生辉的金发投落一片深色的阴影。
不管兄长究竟得了什么病,那个私人医生又是什么来头,去了霍华德,就是他的主场了。
“我都忘了他是来实习的,现在的实习生都这么卷吗?”
“不知道啊,我初中毕业就进来了,没实习过。”
“我也……”
窃窃私语中,明秋阳安静的站在门边,双眸盯着地面,房门开启的瞬间,掀起一阵气流,将地上的浮沙吹起。
沙子重新落地时,一只靴子踩了上去。
蔺言出来了。
低声交谈的犯人们如惊弓之鸟般散开了,哪怕做着靠墙面壁思过的姿势,他们也不忘高高竖起耳朵。
所有人都在等蔺言回答。
蔺言如他们所愿。
“一共实习三个月,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少年笑吟吟的耸了下肩,“时间到了我就走了,大家要记得想我啊。”
三个月?!
蔺言实习三个月的事只有严安和闵盛知道,伊索不知情,他还以为蔺言就打算在桑德拉过一辈子了。
毕竟,他真的融入的很快。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各区的犯人都已经记住了他的名字,甚至会在蔺言面前收敛本性,这是多少老狱警都做不到的事。
蔺言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料。
伊索只是感到遗憾,犯人们就是愕然了。
震惊的表情盖过了寒冷和黑夜,成为了A区牢房的主色调,听惯了刑期十年,刑期八十年,刑期一百八十年,陡然听到这么短的数字,众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才三个月,这也太短了,不是,三个月,认真的吗?”
显然,这位犯人已经忘记了上一位实习生仅仅待了一个月就离开的辉煌战绩。
“我还以为长官要留很久,”另一名犯人阴沉沉的咬住下唇:“喂,我们要不要给长官准备点离别礼物?”
室友连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哥们儿,别搞,我还想活着出去呢!”
不是所有人都不怕死,尤其是杀过人的人,他们比其他人更加明白生命只有一次的道理。
克里斯曼缓缓捏住了床柱,手背隐隐鼓起青筋,掌心的伤还没好全,现下只觉得一阵一阵突突的刺痛。
他当然会想念蔺言,谁会忘记第一次见面就给了你两枪的人?
这人嘴上说要和你做朋友,却从来没告诉过你,三个月之后,你们将再无交集。
如果牧闻今天没有问,那他是不是要等到三个月之后的某个早晨才能从闵盛或者随便哪个狱警嘴里知道消息?
明秋阳算什么,蔺言才是真正的诈-骗犯。
光下的少年依然在笑着,那双备受称赞的蓝眸折射出明亮的色彩,克里斯曼看的牙根发痒,恨不得咬穿自己的舌,用痛楚止止痒。
真过分啊,长官。
您的“朋友”受到了欺骗,而您理应接受他的报复。
“我知道三个月很短,但是我很珍惜这段时光,”蔺言垫了下脚,耳边的发丝也跟着上下晃了晃:“等你们出狱了,还是可以再和我叙旧的。”
他笑得明媚,犯人们却背后发毛。
就像毕业生不愿意在大街上遇到教导主任一样,出狱的犯人也不希望再见到狱警。
“长官,如果我是面试官,恐怕不会接受只有三个月实习经验的学生。”
法泽星的资本家克里斯曼换了个腿翘着问:“三个月能积累什么经验?”
“跟面试官吹嘘啊。”
蔺言理直气壮的说:“你以为谁都能说一句我在桑德拉当过狱警吗?”
正是因为外界对桑德拉的不了解才让这座监狱有了“罪犯朝圣地”的名头,而这里的狱警也成了外人眼中的“敢死队”。
和重刑犯共同生活的经历足以得到大多数人的惊叹。
不过蔺言绝对不会告诉他们食堂的草有多难吃。
“那我还在桑德拉当过犯人呢,”牧闻将脑袋从牢门后伸了出来,“长官,你看我能不能也去面试一下,我有三年的桑德拉生活经验。”
“你嘛…”蔺言反问道:“你学历高吗?”
牧闻一愣。
蔺言鼓了一下脸说:“学历不够的话,面试之前就已经被刷掉了。”
别说三年了,第一关过不去,牧闻就算在桑德拉服刑三十年都没用。
他倒是可以考虑一下直接劫持企业老板,说不定可以威逼利诱换一份岗位,当然,失败的话就是在桑德拉服刑时间上再增一笔。
左右都是赚的。
牧闻讪笑了下,将脑袋缩了回去。
桑德拉包吃包住,傻子才出去找工作。
明秋阳轻轻拉了一下蔺言的衣摆,声音平静的说:“长官,已经十点了。”
“长身体的年纪不能熬夜。”
【蔺言:他真是个好人。】
【夏娃:腰子怎么说?】
腰子不会说话。
腰子的主人也说不了话了。
【夏娃:提醒你一下,克里斯曼情绪波动比较大,注意安全。】
克里斯曼?
蔺言抬眼望去,克里斯曼始终维持着嚣张的坐姿,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手撑着床,冷色调的双瞳对着他直直的看了过来。
视线相接,谁也没有移开。
克里斯曼弯起唇,“长官,您看什么?”
看你在憋什么坏水。
蔺言对着他伸出手,“克里,过来。”
非常好的动作,让克里斯曼觉得自己是路边的野狗,如果蔺言再勾一下手指的话,他会更有咬人的欲望。
克里斯曼坐在床上没动,屈起的膝盖弯曲弧度更加明显了,“长官,您有什么指教?”
“过来。”蔺言再次重复了一遍。
这次他放下了手,将电棍递给伊索后,少年慢斯条理的摘下仅剩的手套,纯白的布料在半空中晃了一下,被折成一团扔了出去。
褶皱的手套稳稳的落在了克里斯曼的大腿上,紧接着滑落,歪歪扭扭的挂在床边。
【蔺言:快看!我第一次扔准!】
【夏娃:看到了。】
【夏娃:万一他扔回来怎么办,你能接住吗?】
那当然是接不住的。
他只会跳起来抓住一团空气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克里斯曼眼睑下垂,捏住手套,提起来晃了晃问道:“长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上扬的唇角收敛了一些,蔺言双手背在身后,走近几步说:“我的另一只手套在你这吧?”
“喜欢就拿去,和里德抢什么?”
这话听着味道太怪了,克里斯曼像是有什么变态收藏癖,他刚想反驳,只听蔺言又问:“你把我的手套放哪了?”
角落里的犯人伸长了脖子,两眼放光。
哦吼,有秘密?
克里斯曼不说话,沉默有的时候比承认更有效果,没几秒,犯人们的眼神都变了。
克里斯曼松开手,心烦的从床上站了起来,辩解道:“长官,我只是随手拿过来了,之后就扔了。”
“扔了?”
蔺言沉吟了几秒,对着克里斯曼摊开掌心:“手。”
什么手?
克里斯曼迟疑的伸出手,搭在蔺言的掌心,少年的指尖向上勾了勾,轻轻搔过克里斯曼的指根,顺着细细的纹理向下,穿过手心,最后停在了脉搏处。
那层皮肉下方,有血涌过,青筋一下一下跳动着。
“怎么跳得这么快?”少年弯起眼:“你刚刚对我撒谎了吗?”
显然,克里斯曼不像牧闻一样能把谎言当水喝。
“没有。”他硬邦邦的说。
“是你的手太热了。”
蔺言又笑了,倾身用手背去摸克里斯曼的脸,“可是你的脸也有点烫,比我的手还烫。”
沙暴过后的桑德拉平均温度只有十几度,犯人们冷得恨不得钻木取火,克里斯曼这样的体温简直反常。
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克里斯曼咬住了后槽牙,后退一步避开了蔺言的手,眸光冷然。
“长官,您就快要离开桑德拉了,问这么多有什么意义?”男人大力的用手背刮了一下自己的脸,接着甩了甩手腕。
他说的挺洒脱,呼吸倒是一下比一下重。
蔺言举着的手僵在了半空,几秒后缓缓放了下去,蓝空黯淡了一片,不见星子。
他感觉到了克里斯曼态度的转变,难免有些不解和委屈,明明是克里斯曼在撒谎不是吗?
为什么突然生气?
【夏娃:电棍在伊索手里。】
【蔺言:不要用暴力解决问题。】
【夏娃:伊索手里有两根电棍。】
蔺言意识到了人工智能对于电棍的执着,但他不想就这么和新交的朋友翻脸。
至少,得让他知道原因吧?
“克里…”蔺言的声音很轻,委委屈屈的黏糊成一团堵在喉腔。
克里斯曼眉心一跳,又见蔺言脸上的绯红蔓延到了眼角,湿润的水汽似有似无,像是克里斯曼的错觉。
“我还没生气呢,”蔺言鼻头轻微抽动了一下,说:“你怎么生气了?”
是啊,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你只在嘴上给我甜头,实际上,我们从来都处在两个世界里,我的身份过往对你全盘托出,而你的秘密我一无所知。
我们的关系不对等。
霍华德理应永远处于上风才对。
不用再等下一句话,克里斯曼的防御全线崩溃了。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克里斯曼眉峰压低,拉着蔺言向着牢房深处走。
上一次,蔺言用枪逼着他进去。
这一次,克里斯曼主动踏了进去。
人声和视线在背后消失,克里斯曼靠着墙,将蔺言笼进了自己的阴影之中。
怒火和嫉妒灼烧着胸腔,克里斯曼一开口却成了毫无攻击性的质问:“长官,你说我们是朋友,你这句话有几分真?”
蔺言“哎”了一声。
“当然是十分真啊!”
少年没想到克里斯曼铺垫了那么久居然只是在乎这个,踮着脚双手捧住克里斯曼的脸,掌心和皮肉相贴,体温进一步过热。
“克里,你是我在桑德拉交的第一个朋友,你知道第一个有多么特别吧?”
哄小动物似的,蔺言拨开他的金发,一下一下的揉捏克里斯曼的脸和耳朵,“克里,克里,该轮到我生气了。”
“你怎么能质疑我?”
克里斯曼全身僵硬的靠在墙上,动弹不得。
他只是把你当成消遣,你还想尽办法旁敲侧击要从他的嘴里哄出几句好话。
接受他是个骗子对你来说这么难吗?
你在犯贱吗?
克里斯曼,你在犯贱。
唾弃了自己一声,克里斯曼抓住了蔺言的手指,从口袋里抽出手套,塞回了少年的手心,“我没扔。”
“你别生气。”
低声下气的说话已经是克里斯曼的极限了,他一辈子都没对别人示弱过,哪怕是兄长在这都会觉得陌生。
微微屈膝,克里斯曼拉着蔺言的手指放回自己的手腕:“这次没骗你。”
话虽如此,克里斯曼的脉搏依然以惊人的速度跳动着。
在紧张吗?
在害怕吗?
蔺言的法子确实比直白的暴力好用。
垂眸瞧着因下蹲而比他矮的高壮男人,蔺言轻轻挑起眼尾,泄出薄薄的笑意。
“没关系。”
轻柔的抚过克里斯曼的眼尾,少年轻声说:“我原谅你了,克里。”
哈——他原谅你了。
原谅, 这种词居然能用在他身上,如果是以前的克里斯曼绝对不敢想象,法泽星最德高望重的牧师都没有资格宽恕他的罪行。
缱绻的蓝雾中浮动着光,蔺言的脸又贴近了些, “看着我, 克里。”
克里斯曼做不出表情, 嘴角紧紧的抿着, 灰色的瞳孔怪异的缩成圆点, 大面积覆盖眼白的红血丝爬成了蛛网。
他还在用“克里”称呼你。
克里斯曼发自内心抗拒这个过分亲昵的称呼,但蔺言一遍一遍的叫他克里, 他也每一次都应下来了。
你把我当成傻子吗?
似乎是发觉了克里斯曼的情绪波动, 蔺言的声音更温柔了, 年轻的狱警用那双沾着牧闻血渍的手揽住克里斯曼的后颈。
“克里, 看着我,好吗?”
克里斯曼浑身抖了一下,后颈的温度堪称灼人, 对于常年混迹生死边界的男人来说, 被触摸致命部位与谋杀无异。
你想杀了我吗?
即使这么想着,克里斯曼依然听从了蔺言的命令。
当然,他拒绝承认那是命令。
膝盖发酸,克里斯曼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仰起脸, 灰色的双眸水泥一般浑浊, 牢牢的盯着蔺言。
于是蓝色倒灌进水泥色的漩涡之中,吞噬掉最后的理智和不甘。
蔺言重新笑了起来:“我们还是朋友, 对吗?”
“…对。”
至少,在克里斯曼下定决心杀了蔺言,或者他死在蔺言手里之前, 他们会一直做“朋友”。
“真好。”蔺言笑吟吟的和他脸颊贴着脸颊,喉咙里发出一阵黏黏糊糊的哼唧声。
“我喜欢你,克里。”
短短六个字比留在后颈的手还要让人心惊,克里斯曼的大脑一瞬间发出凄厉的尖叫和轰鸣。
克里斯曼瞬间涌起了一股干呕感,胃袋在肚子里扭成了麻花,哪怕是连续吃一周的生菜都没能让他这么难受。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胃袋里爬行,心口一颗熟透的石榴即将炸开,鲜红的汁液争先恐后的撞击表皮,恨不得将整个牢房淹没。
血淋淋的心脏在跳动、挣扎、求救。
他是个玩弄人心的骗子!
不要相信他!
混乱的大脑发出了警报,感受着蔺言脸侧的温度,克里斯曼干涩着声音问:“你很在乎我骗你吗?”
骗子愿意被骗吗?
克里斯曼不知道。
不知道蔺言到底是不是骗子,不知道蔺言对他说的话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不知道怎么夺回主动权——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种蠢问题。
陡然转移了话题,蔺言也没觉得不对,歪了下头,左边的脸微微鼓起,“也没有吧……”
“你也好,牧闻也好,我不太在乎你们撒了多少谎,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倒不如说,指望桑德拉这群人类道德低谷们诚实守信才是异想天开。
既然蔺言没吃亏,那他就可以从容的忽略他们的谎言,戳破了谁也不高兴,为什么要做让大家不高兴的事呢?
【夏娃:但你刚刚戳破了牧闻。】
【蔺言:因为,感觉那个时候戳破他会很有意思。】
抱歉啦。
至少,蔺言和牧闻之中得有一个人高兴。
收回放在后颈的手,蔺言发现克里斯曼好像放松了些,不过这点变化太过细微,他没多注意。
再次用手背试了一下克里斯曼的额温,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虽然还是有点高,但是应该没发烧。”
关心的口吻比棉花糖还要绵软,手指向下滑了一寸,蔺言戳了戳克里斯曼的嘴角,“笑一个嘛。”
克里斯曼笑不出来。
他说他喜欢你,又说你和牧闻是一路货色,他生怕你发烧,开枪时却毫不留情。
蔺言似乎无论何时都无比诚恳,又像是在掩盖虚伪的真面目。
人怎么能矛盾成这样?
克里斯曼突然有些后悔,如果当初不要那么傲慢,多和兄长学一些揣度人心的手段,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被动?
“克里?”
蔺言疑惑的叫了他一声,蹲着的男人便露出了一个肌肉僵硬的笑容。
如果不是蔺言真的摸过他的脸,都要怀疑克里斯曼是不是给自己装了一层假皮。
【蔺言:这是什么恐怖片式笑容?】
【夏娃:多看多学,以后你也这么笑,没人敢找你麻烦。】
真的吗?
蔺言不觉得自己能学到克里斯曼的精髓。
“一直蹲着不累吗?”蔺言拉了拉克里斯曼的袖子,“你这样半月板很容易受伤的。”
那还是比不上你给的两枪的。
重新站直身体,克里斯曼轻轻的发出吸气声,膝盖的酸痛感刚才还不觉得明显,一站起来就像针扎似的无孔不入。
蔺言有些担忧的垂眸,“没事吧?”
“没事。”靠着墙,克里斯曼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拒绝在蔺言面前丢脸。
于是蔺言就看到克里斯曼一条腿伸长,一条腿弯曲,脚底抵住墙壁,靠在墙上摆pose。
没感觉到帅,但感觉到了风湿。
【蔺言:有点像老寒腿。】
【夏娃:总比假肢好。】
缓了一会儿,克里斯曼低头问:“你来桑德拉,只是为了实习吗?”
“嗯?”
蔺言眉眼弯弯,“当然了。”
不然谁来这受苦啊?
克里斯曼不太信,能实习的地方那么多,蔺言偏偏选中了桑德拉,这里面不可能没猫腻。
“长官,您不会没听说过桑德拉的坏名声吧?”
克里斯曼狐疑的双手抱臂,“这里不适合普通人。”
桑德拉的传闻很多,包括但不限于犯人抱团,趁夜摸黑袭杀狱警;五天一小越狱,七天一大越狱;甚至还有一年一度的异兽围城,内忧外患。
怎么说呢,像科幻片,蔺言觉得有些太夸大其词了,私企怎么可能随便杀狱警,监狱长赔钱都能赔哭。
“听是听说过,但是我相信眼见为实,”指了指眼角,蔺言抿唇笑起来:“现在我不是和你们相处的挺好吗?”
蔺言要是说没听说过,克里斯曼还能信,听过了却非要跳火坑,这怎么信?
“长官,您这话没道理。”
男人抓了抓头发,眸色更深了:“五等星的人或许会用生命冒险,毕竟他们习惯了以小博大,你不是中央星来的吗?”
“没吃过苦的好学生,”克里斯曼挑起唇角:“来找死吗?”
被夸好学生,蔺言还挺开心的。
但克里斯曼的说法蔺言不赞同,为了学分,谁还不是以小博大了?
没实习过的富二代不准说话!
外面,明秋阳和牧闻罕见的坐在了一起。
“他们俩在里面聊什么呢?”牧闻撑着下巴问。
“不知道。”
牧闻晃了晃头,神色遗憾:“可惜刚才我没跟进去看两眼,想想就刺激。”
撞了一下明秋阳的肩,牧闻问:“你刚才都不拦一下,干嘛,保护欲和沙尘暴一起飞走了吗?”
沉默是金,明秋阳想必很善于理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