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衔雪神色微敛地坐正了些,他袖子下的手微微攥了攥,对面那人见到卫衔雪过来,便低头过去行了个礼,随后自然地走到卫衔雪身后,接替许云卿推上了椅子。
天边闪了道闪电,照得卫衔雪脸上明暗变换一瞬。
卫衔雪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对许云卿点了个头,任那个符影卫的护卫推着他进了房门,那人将卫衔雪推进去,回头关上了门。
他回身过来跪在卫衔雪面前,抱拳喊了一声:“公子。”
卫衔雪说不出话,便没喊他起来。
那人是一支符影卫的头领,名为符戊,他得陛下信重,此番过来的护卫大多是听他的令行事,符戊没等到卫衔雪的旨,也就没起来,他垂着头道:“我等来迟,公子受苦。”
卫衔雪漠然垂眼,很轻地说了声:“无妨。”
“方才观公子信重那位许三公子,可是要让他接手西河许家的事务?”符戊知道卫衔雪的伤情,因而有些抬眼观察他的意思。
卫衔雪未置可否,“那日……”他咳了一声,“大……”
“公子可是要说许云熠?那日我等赶到的时候遇到他仓皇从山中出来,就已经把人拿下了。”符戊试探着道:“人如今还在审,公子想要他如何说?”
卫衔雪靠坐在椅背上,倦怠似地揉了揉眉心。
符戊却没见着似的,“我等带了圣旨过来,西河县衙那位胡大人审时度势,即便是墙头草此刻也知道哪边风势大了,此事归咎何处,还看公子想把事情翻到何处。”
“所以——既然是公子略胜一筹,现如今……”符戊望过去的目光试探,“也该是要论及陛下旨意的时候了吧?”
他意味深长地喊:“殿下。”
卫衔雪的手猝然一攥,“你……”
外头大雨倾盆,忽然一道响雷横空而出,像是朝着卫衔雪头顶劈了一下,他目光几乎是霎时冰冷下来,一向待旁人温和的卫衔雪居然沙哑着声道:“滚出去。”
符戊顿时怔了一下,他犹豫片刻,“是。”
卫衔雪等他出去把门关上,才缓和着呼吸闭上了眼,耳边的雨声和惊雷像朝他毫不留情击打,卫衔雪很久才松开了攥着椅子的手。
江褚寒醒来是在两日之后的黄昏。
知道消息的时候卫衔雪正在厨房,他养了两日就能站起来了,忍着也能说些话,江褚寒一直没醒,卫衔雪有些担忧,便亲自过来给他煎药了,他端着药碗一面看着锅灶上的火候,差点烫了手,卫衔雪放下药碗揉了揉耳垂,惊讶地又问了鸦青一句:“你说世子醒了?”
“是。”鸦青替卫衔雪把药碗端过,“世子方才醒来,就说想见公子,所以属下……”
“我去看他。”卫衔雪立刻应声转过了身,可他脚步一顿,想到什么又回过头,“鸦青……你,你等一下。”
“这药,这药你先放下。”卫衔雪说着从鸦青手里把药拿了过去,他把药搁上桌,然后掀开了一边锅灶上盖好的盖子,里头是他今日特意做的糕点,卫衔雪找了张油纸翻面,将里头的糕点用筷子夹出来包了,“这药苦……”
卫衔雪一想,其实他很久都没有给江褚寒做过些什么了,连他自己都不确定如今做的糕点味道是不是还同以前一样。
他把糕点包起来递给了鸦青,“你先收着,他……以前爱吃。”
鸦青有些发怔,他看卫衔雪脸色有些憔悴,“公子今日做的?你自己都还没好。”
卫衔雪摇着头,他这才把药放进食盒盖上,他提起来准备走了,“闲着也是闲着。”
府衙的厨房与备好的客房隔了两条走廊,夜色渐渐黑起来,这两日雨停,院子里的湿意很快除去,干冷的夜风吹过来,仿佛能把愁绪都吹散——毕竟江褚寒已经醒了,可是……
“公子留步。”卫衔雪绕过长廊的时候听到了符戊的声音。
卫衔雪并没有停步的意思,可鸦青率先回了头,他不明所以,“公子……”
再装听不到就过了,卫衔雪只能转过了身,“符护卫有何事?”
卫衔雪声音还有些哑,他语气冷下来,听着就有些不近人情,鸦青听出什么似的,他便接过去道:“世子那边有事,我同卫公子就先过去了。”
符戊伸了下手,“鸦青大人随意。”
鸦青顿时敛了敛眉,“我同卫公子……”
他话音未落,卫衔雪似乎忍下了什么,他沉着眉道:“鸦青先去照看世子吧,我随后就过去。”
鸦青少见卫衔雪这模样,有些迟疑地移了移步,“那属下先替世子把药……”
“不劳鸦青大人费心。”符戊居然先一步绕过去,往卫衔雪面前拦了一下,“我同公子不过说两句话。”
鸦青想看卫衔雪的意思,但卫衔雪微微抿了下唇,很轻地点了下头,鸦青只好垂首先离开了。
卫衔雪等他走了,冷下的眉目也不藏了,他沉下的声音像是生气:“他才刚醒。”
符戊盯着卫衔雪手上的食盒,“快刀斩乱麻的道理公子应该明白,如今世子重伤,才应该是机会下手。”
“符护卫这是想逼我行事。”卫衔雪靠着栏杆,他冷冷道:“我若有机会,第一个就会拿你开刀。”
符戊似乎踌躇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后退,而是从怀里掏出什么,展开手心递到卫衔雪面前,“殿下得罪。”
放在手心的是个药瓶,卫衔雪目光落上去,“这药……陛下给的?”
“殿下心里自有答案,何必来为难属下。”符戊还是伸着手。
卫衔雪盯着那药的目光有些复杂,他像是掩盖自己手上有些微颤的动作,很快就把药瓶拿过去了,他放在手里垂下袖,“我下次……”
“你滚开!”卫衔雪迈出一步错开符戊,这人居然狗皮膏药一般地拦过来,他愠怒地瞪他一眼,“你……”
符戊半步不让,“殿下……”
卫衔雪气得有些冷笑了声,他偏开了头,天色几乎已经暗下来了,卫衔雪的脸色明暗不分,他在这对峙里又听到了符戊说:“属下都是听令行事,这都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卫衔雪感觉褚章的声音都一道出现在了脑海,来西河之前的记忆又涌上了心——
“朕让你去西河的事你想得怎么样了?”陛下在卫衔雪面前修剪花枝,似是无意地说着,“此行远离京城,朕得让符影卫同你随从,一是做给别人看,二也是保护你的安危。”
卫衔雪跪在下面没有起来,他目光虚垂,“陛下不是想让世子同我一起去吗?”
褚章的动作停了一下,“你愿意让他同你去?你若让他去那朕的意思就……”
“陛下想让我撇清同世子的关系。”卫衔雪面无表情地说:“此事……儿臣做不到。”
褚章放下手里的剪子,沉下脸来转了个身,“那你是要为他抗旨不遵?”
“儿臣,儿臣不敢。”
“看来那日跟你说的话都是白说了——”褚章在御书房踱步,他往正中的椅子坐了过去,“你割舍不了儿女情长……也是,你这个年纪还是太过蒙昧,你若不想和他一刀两断,朕也还有一个法子给你选。”
卫衔雪目光动了动,“父皇……”
褚章端着桌上一杯水晃了晃,“褚寒他不是素有心疾吗?”
卫衔雪皱了皱眉,那杯水被陛下晃出来些许,茶水沾湿案台上几张纸页,褚章看着那茶水流动,他饶有深意地说:“他说自己有心疾,那便是有心疾吧。”
陛下把那纸页翻出来往地上丢了出去,“阿雪,你要真想留他,就把他一直留在身边吧。”
记忆在这一刻暗淡下来,如同越发暗下的天色,院子里的人都不知去了何处,卫衔雪终于嘴里咬出一个字:“好……”
“好……”卫衔雪又对自己说了一遍。
当着符戊的面,卫衔雪把那提在手上的食盒揭开了,他把手里的药瓶打开,将里头一点不易察觉的药粉倒进了药碗,他用勺子摇匀,重新把食盒盖上了。
符戊皱着的眉头微微展开,他等卫衔雪着动作做完,低下头有些恭敬地喊了一声:“殿……”
卫衔雪忽然一个巴掌就对着符戊扇了过来,在庭院里几乎响得清脆刺耳。
这一巴掌始料未及,符戊感觉脸上发麻才反应过来自己挨了一下,他发怔之后还没来得及开口,卫衔雪人都已经走远了。
符戊木木地跟了过去。
江褚寒房中已经点了烛火。
卫衔雪在门口迟疑了片刻,随后他才踏进门,就已经感觉到了江褚寒灼灼的目光——江世子醒来时与卫衔雪一样,喉中疼得说不出话,但他目光触及卫衔雪的一刻,好像什么伤痛都顾不上了,他几乎是强硬地从床上撑起来,追着卫衔雪的方向伸过了手。
卫衔雪被吓了一跳,方才什么生气恼怒踌躇的反应都抛下了,放下药就赶紧去扶他,“你干什……”
江褚寒猛一下就用双臂抱住了卫衔雪,这一抱好像用了江褚寒所剩不多全部的力气,他人都疼得眼前发黑,可他还是小心谨慎似地没有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卫衔雪身上,他一面撑着自己,一面抱着他,仿佛是捧着什么视若珍宝失而复得的宝物,几近于压抑地轻轻吻了一下卫衔雪耳后的头发。
卫衔雪好像心里忽然颤了一下,仿佛没来由地这一刻被他什么情绪感染了,江褚寒是怕自己死在了沧浪山吗?卫衔雪用安抚的动作拍了一下江褚寒的后背,尽量温柔地说:“我没事……我没事。”
“阿雪……”江褚寒喉间像刀子割过,他缓缓松开手,用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按上卫衔雪的一边胸膛,目光里的复杂好像掺杂了千言万语,他仿佛有无数的话想和卫衔雪说,可干涩疼痛的喉间说不出话,更是不知道要从哪一句开始说起。
“别说话了。”卫衔雪察觉他要开口就拦住了他,他知道他有多疼,而此刻屋子里……
卫衔雪回头就能看见杵在屋里的鸦青和跟过来的符戊,他一咬牙,“你先……先把药喝了。”
卫衔雪把江褚寒扶正,就去端了药过来,他盯着那碗漆黑的汤药,依然能感觉到上面江褚寒注视他的目光,但卫衔雪没有抬头,只是像说给自己听一样道:“药凉了就不好了。”
他坐在江褚寒床边,舀了一勺药对江褚寒喂了过去,“世……”
“世子——”一旁的鸦青突然张了张口,他方才一直注意着卫衔雪的动作,蹙起的眉头里好像已经和自己争斗了几个来回,却还是往前走了一步,“这药……”
“公子,属下方才……”鸦青沉了沉声,他把手放到腰际,略微偏着视线道:“属下方才没有走。”
卫衔雪手里的汤匙一下便落下了,他像没有听清,“你,你没有走?”
这句话落下卫衔雪好像才明白过来其中的意思,他手心微阖,脸色也有些变了,但他胳膊才垂下,居然被江褚寒一下子握住了手腕,江世子练武的手一向粗糙,上头的厚茧压上卫衔雪的脉搏,让卫衔雪居然在沉默的时候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卫衔雪在这无声的心跳里透过药碗与汤药看了一眼自己明暗不清的眉目,随后他把目光抬起来,终于看向了江褚寒的眼睛。
陛下怎么说的来着?卫衔雪心里想了一遍:“阿雪,你要真想留他,就把他一直留在身边吧。”
把他一直留在身边……
“是。”卫衔雪坦然似地承认了,“我在这药里下了东西。”
“世子……”卫衔雪略微抖了抖手,江褚寒就识趣似地把手松开了,卫衔雪居然有些温柔地对他笑了一下,然后用一只手去捧了下江褚寒的半边脸,“江褚寒我问你……”
“你想不想……和我永远在一起。”
卫衔雪这话说得很慢,他像抽丝剥茧一样小心,把江褚寒散乱的头发丝全都理出条理一样,对着江褚寒凝聚的目光,也只是轻轻地接上去了,他甚至用手指碰了一下江褚寒的嘴唇。
江褚寒居然在这一刻愣了一下,他轻轻点了点头。
卫衔雪收回手,他重新用勺子舀了舀碗里的汤药,“陛下说让我把你永远留在身边,让你……只能留在我身边。”
“你敢不敢?”卫衔雪沙哑的声音哽了一下,他舀起一勺药,“这碗药喝了,寒世子……就永远都留在京城了。”
空气里静了一静,符戊没想到卫衔雪会把这话说出来,鸦青的刀出鞘了一半,他不可置信地猜:“世子——他,他想毒害你?”
“这药会让世子……”
江褚寒目光还是聚在卫衔雪身上,他居然看见卫衔雪点了点头。
卫衔雪的手缓慢地伸到江褚寒面前,“这药会化掉你的内力,喝了药,你就……”
卫衔雪脸上似乎还是带着不忍,但江褚寒忽然艰难地喊了一声:“殿下……”
他目光只是垂下扫了一眼卫衔雪的胸膛,江褚寒也不知道想了什么,他忽然克制地抓过卫衔雪的手,这一刻的江褚寒仿佛连赴死也不会有些许的犹豫。
他把那勺微微颤抖的汤药灌进了自己的嘴里。
“世子!”鸦青的刀瞬间就抽出来了,“世子糊涂!”
卫衔雪嘴唇微抿,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江褚寒,“你……”
他想过要给江褚寒灌药,要么是被他强行灌进去的,要么是被他欺瞒不小心喝下去的,可江褚寒他怎么能……
卫衔雪居然心里闪过一丝气恼,但他很快就被江褚寒那眼神给打败了,天底下哪有傻成他这样的,可卫衔雪不能显露些别的什么表情,他把勺子放回来,咬着牙道:“符护卫……陛下,可满意了?”
江褚寒的目光倏然颤了颤,他嘴唇动着无声喊了声“陛下”,“是……”
接着江世子微蹙的眉头猛然一下皱得很紧,他整个身子都往前一仰,猝然间一口鲜血就从喉间吐出来,快到他随后才感觉到喉间无比腥甜难受的味道。
卫衔雪手里的汤药立即“哐”一声摔下去了,他几乎下意识把江褚寒扶住,用他干净的手碰上江褚寒嘴角流下的血。
那鲜艳的血色扎着人的眼睛,鸦青目光顿时锋利起来,他朝着符戊一刀砍过去,“是你们逼的!”
符戊一边抽刀拦过,他有些得逞地勾了下唇,几招间刀剑撞过,他缓声笑了一声,“殿下做到这个程度,倒也成了。”
卫衔雪挽着江褚寒的肩膀,他目光刺了符戊一下,“你还想干什么?”
符戊余光看了一眼,他脸色沉下来,“殿下事情做就做了,可怎么能把这事说给世子和旁人听呢?”
“干你何事?”卫衔雪捧着江褚寒的脸将他嘴上的血一点点抹净了,“很疼吧……”
江褚寒没有力气,他碰上卫衔雪回头看他的眼神,其实这一刻江褚寒并没有明白卫衔雪的意思,卫衔雪抓着他的衣领,他用着一种近似于怜悯和不忍心的语气慢慢说:“傻瓜……陛下圣心如此……”
“走到这一步,我已经替他做了这样的事了。”卫衔雪苦涩地说着:“他还是不想放过你。”
卫衔雪话音落下,符戊同鸦青打过来回,他一刀把鸦青压过去,接着长刀一扫,直接刺破了桌布,撕拉一声连带着杯盏破碎的声音被他哐当全掀了满地,满桌的杯子茶壶全倒下来碎了。
符戊一边说道:“全凭殿下心中如何作想了,许家大少爷包藏祸心,害镇宁世子死在山谷,若是殿下不愿承认这事,那就只能换种说法——”
“世子意图谋反,我等听凭旨意……”
这一声冰凉,连带着碗盏破碎的声音停下,整个屋子倏然间如同破风,四面八方的冷光霎时间窜进了屋子,符影卫的诸多护卫手持长刀,一下就跳了进来。
符戊对着周围冷声道:“就地正法——”
卫衔雪闭上了眼。
江褚寒好像很快反应过来什么,他碰了下卫衔雪的脸,忍着把自己撑了一下,可是卫衔雪很快在他震惊诧异的眼神里把他脑袋搂了起来,“当年……”
“当年长公主遭人下毒,是,是我的先生……尹钲之将药下进了茶水,但先生和公主没有仇怨,是陛下……是他……”卫衔雪只抱了他一下,后面的刀剑在鸦青一个人对面如同疾风骤雨,很快有人冲着床榻过来,“他不会放过你,所以……”
卫衔雪很快把几个字在江褚寒耳边低声说过去,他把手推了江褚寒一把,然后一个人站在床榻边回过了身,“住手!”
几个符影卫的护卫对视一眼,对着卫衔雪单薄的身子停了一下,符戊毫不犹豫地说:“拦住殿下!”
“我已经给他喂了药了……符护卫假传圣旨。”卫衔雪并不后退,“陛下何时下了赶尽杀绝的令!”
“殿下——”符戊恨铁不成钢似地说:“陛下知道殿下心软走不出这一步,所以这种事情交代了属下来办,放虎归山终成祸患,这样的机会……小心!”
一把冰冷的匕首不知何时到了江褚寒的手里,他咬着牙往前一步,伸手一揽就把卫衔雪半边的身子拉了过去,他把刀横着放上卫衔雪的脖颈,“别动。”
江褚寒声音哑得如同磨沙,他这一动,马上又有一口鲜血从他唇边淌出,他咬着牙,滴了几滴血到卫衔雪的肩头,他很快地垂了下眼,冲鸦青使了个眼色。
下面的人连他符戊也不敢动了,符护卫悔恨地咬了咬牙,被鸦青一刀抵了出去,鸦青一刀就砍开周围几道冷光,他顺着方向一路走到床边,关照地喊了一声:“世子……”
江褚寒强行咽下嘴里那口血,他压了压卫衔雪的脖子,很轻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随后鸦青几指在嘴边吹了个响哨,马上“唰唰”的动静从屋外传来,立刻有几个侯府的暗卫从屋外一道跳了进来。
江世子从入城的时候就带了人在身边,当时卫衔雪被许云熠的人带走,也是他留在城门口的人留意了行踪,但这几日江褚寒受了伤,避开符影卫的耳目,暗卫一直偃旗息鼓地藏在了府衙里面。
几人持刀闯进来,立刻护着江褚寒站到一处,江世子掐着手里的匕首,抓住卫衔雪胳膊的手却有些颤抖,似乎是看到他这动作,符戊眯了眯眼,“世子舍不得动手,殿下若想挣脱轻而易举,何必在我等面前做戏。”
符影卫抬刀逼近了些,不想这会儿鸦青抬刀往前一砍,可他虚晃一招,在人后退时直接抓过卫衔雪的胳膊,错开江褚寒拿刀的动作,将卫衔雪逼着抓到了自己跟前,他沉稳的眉目间露了些杀意:“鸦青护主心切,卫公子见谅了。”
鸦青没有手下留情的理由,他一刀横着放下来,很快朝身边的暗卫道:“护世子离开。”
卫衔雪脖间真见了血,他仰头间看到江褚寒被人架上,刻意地把目光收回来了。
符戊恨恨地说着:“江褚寒中了毒,殿下若不把他留在身边,来日可就只有兵戎相见的时候了。
卫衔雪等江褚寒被人架到窗边,他沉了沉眼,“那就看符护卫的本事了。”
“哐”一声几人带着江褚寒从窗子边跳了出去,紧接着符戊手里的刀随卫衔雪的声音落下脱手而出,冲着几人的背影就追了上去, 一人回首过来拦过一刀,锵地将刀砍飞出去,符影卫的人跟着就追上去了。
鸦青握着刀趁势往旁边偏过,带着卫衔雪就利落地翻了个身,随后方向相反地往一旁跃了出去,卫衔雪磕到窗户的时候闷哼了声,但鸦青抓他抓得很紧,鸦青是真的动了气了,几乎是强忍着怒气没有真的将卫衔雪伤了,他忍着气说:“卫公子可要跟我等走?”
卫衔雪只是轻轻叹息了声,跟着他突然垂首,一口就咬在了鸦青的手臂上,卫衔雪这一口一点情面也没留,他一口獠牙江褚寒也曾领教过,鸦青立刻就吃痛地轻声“嘶”了下,抓着卫衔雪的手一松,卫衔雪马上往地上摔了下去,后有追兵鸦青来不及停下捞人,他这也是知道卫衔雪的意思了,只好一人提刀远去,可他临行之前,听见卫衔雪的声音在他后面很轻地响过去了……
“照顾好你家世子。”
鸦青脑子里乱了一下。
符影卫没把人追上,重新回来时卫衔雪已经回了屋子。
他脖子上一条细细的血线已经干了,卫衔雪用手指自己抹去一点,等人过来时扣上了屋里的铜镜。
符戊停在身后,顿了许久才跪下去行了礼,“殿下这是故意的?”
卫衔雪并没有理他,他慢慢在床前坐下,将床边摔落的碗盏一脚踢了出去,随后才落下目光在下面跪了一地的符影卫中扫过一眼。
他垂下眼,轻飘飘地说:“都杀了吧。”
他这一声落下有些猝不及防,尤其前面的符戊还没听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抽刀声乍然响起,符影卫中几乎一半的人居然忽然抬起了刀,毫不犹豫地对着身边的人立刻捅了过去。
满地的血霎时就迸了出来,有几人敏锐地拦过,动作却慢了半分,被人捅进胸膛的时候还睁着不可置信的眼,喉中的气久久也没噎进去,符戊感觉到背后的冷刀时很快滚了一下,但身边的人往前一堵,接着便将两把刀横在他的脖间。
卫衔雪合时宜地“哦”了声,“我倒是同符护卫还有几句话想说。”
身后的人已经躺在地上成了尸首,符戊朝两边不可置信地看了眼,“你们……你们胆敢叛变?”
“怪不得方才让江褚寒脱逃。”符影卫一向忠于陛下,符戊没对身后设防,也没想过面前这个心软柔弱的小殿下会说出什么杀伐果决的话来,他眉眼锐利地望着卫衔雪,“你杀他们,你是,你是想给江褚寒报仇?”
他依旧不信道:“我等忠于陛下,这都是陛下的旨意,你……不过你是怎么策反他们的?”
空气里静了会儿,卫衔雪之后才可惜地摇了下头,他冷声道:“符影卫忠于陛下都是哪一年的事了,符护卫混上去的时间还是太短,不知道当年是谁组起来的这只近卫。”
两边提刀的护卫目光落在刃上,“我等听尹先生的旨,此行听命于殿下。”
“尹……”符戊诧异挣扎了下,“尹钲之?”
但他很快冷哼了声,“公子这么着急杀人灭口,我若死了,等你回宫时陛下问起来必然会察觉到什么,难道你要拿什么借口去欺君吗?”
卫衔雪皱了皱眉,“符护卫怎么这么天真——今日你给世子添了罪名,他回过头来杀你灭口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卫衔雪指着自己道:“我可是听凭陛下的旨意给他下了毒,至于抓不住他,那都是你这个做头领的能力不足抓不到人,再说今日之后……情况如何可都说不清了。”
符戊的胳膊被人攥着押起来,他在这句话里目光错乱了片刻,“你……你竟是个有心机的,倒是错看你了。”
卫衔雪一副不忍下手又情深义重的模样,符戊还真以为他是什么心软没用的人,他猜测说:“你是故意借由我们的手毒害了江褚寒,又让他知道真相离开的?”
“你想……”
卫衔雪从床上站起身,他把手放进袖子,慢慢朝他走过去,“符护卫知道陛下这些年为什么不杀世子吗?”
他等了会儿缓声自己接了过去,“是因为他不敢啊——”
“没机会是一回事……但不管陛下愿不愿意承认,侯府总归是悬在上头的一把刀,若能为陛下所用,镇宁侯所向披靡是国之大器,可陛下做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表面的君子是他不得不做的,但斩草不除根的道理符护卫都明白,陛下……”
“朝中如今失衡,又等上我同他一道出巡这样好的机会,他自然想要把侯府来日的獠牙斩断,但今日之后不一样了。”卫衔雪微微倾身,他从旁边接过一把刀去,亲自拿刀抵上了他的喉颈,“侯爷心中有了爱妻和儿子两条人命的猜忌掣肘,往后可还真不一定再为陛下所用……”
卫衔雪话停在这里,他可惜地叹了口气,“我手里若有侯府几十万的大军,我就不必跟他论什么父子了。”
“你……”符戊目光退了一下,他阴沉道:“你好狠毒,怪不得你半推半就还要对世子下毒,亏他还对你情根深种……”
卫衔雪突然觉得可笑似的,“我是什么样的人江褚寒心里最是明白,多说无益……”
卫衔雪站直身,他袖子垂下,里头一个药瓶忽然滚落出来,那药滚到符戊膝盖下边不远,他瞪大了眼,“你……”
当时卫衔雪接过药瓶垂下袖子,就已做了暗度陈仓的事,他只是睨了他一眼,丢下刀便转过了身,随后他的声音冷冷传过来,“这药陛下亲赐,世子没福分消受,符护卫就代他尝尝吧。”
“唔……”
夜色深沉,冷风呼啸而过,哒哒的马蹄已出了西河城外。
“世子——世子醒醒!”鸦青有些焦急地唤着江褚寒,侯府的暗卫带着江褚寒出城不久,江褚寒似乎就已经晕了过去。
鸦青还不知道卫衔雪到底给他喝了什么,但世子吐的血实在太多,几人飞快奔出城门,想要赶快落脚看一看江褚寒的情况。
静谧的夜晚不见寒月,西河夜里太冷了,几人出城一段距离,才略微停下来对着四方犹豫,江褚寒被带出来时甚至只穿了一件单衣,鸦青解下来自己的衣服给他盖上,忽然间却听见不远的地方传出一声口哨。
那边的沙丘黑乎乎的,隐在暗处恐有杀意,几人顿时备起来,鸦青拔刀而出,“是谁?”
几声慢悠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跟着传出一声叹息,“等你们几天了,怎么才来。”
这声音鸦青熟得不行,可他并未放下手里的刀,“你想干什么?”
“拦住我们吗?”鸦青敛眉喊道:“降尘。”
降尘走了几步脚步一顿,他诧异地“嘶”了一声,“你们……误会什么了?”
“江褚寒呢?”降尘往前踢了脚沙子,“我听着你们中间有个快不行的就是江世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