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熠目光一厉,“那你带了人过来?”
“那倒不曾。”江褚寒余光还是忍不住回望,卫衔雪尚在旁人手里,他不能赌上阿雪的性命带着人围过来,但他又冷哼了声,“可你想清楚,城中尚有公主在,今夜我二人回不去,明日就让人抄了你许家大门。”
许云熠忽然哈哈一笑,“公主……寒世子不知道吧?”
“今夜——”许大少爷把自己袖子理下,慢悠悠道:“近日西秦屯兵演练,可正是等着这个时候要来攻打大梁,想必今夜公主就能收到敌情来报。”
“世子与边境孰轻孰重大公主自然能选明白,可是世子,今夜可是你拦着我要将粮草送出去,届时……”许云熠目光晦暗不清。
江褚寒的刀瞬间冲着前方砍了过去。
那黑袍人动作僵硬地顿了一下,随即偏身与江褚寒打作一团,江褚寒一边怒声道:“你怎么知道西秦今夜起兵,你——与西秦通敌?”
“褚霁敢同西秦勾结?”
许云熠不在意地说:“不过调虎离山的小计罢了,西秦不过小国,除了依附我大梁哪里有别的选择,届时殿下登上皇位……”
“放屁!”江褚寒横刀开合,猛然将人逼退开来,“西秦势弱还不到二十年,你就敢小看他们的狼子野心?”
当年与西秦开战之时死的人不比同燕国打仗的人少,那时领兵平叛的是江褚寒在栖岩寺见过的听俗大师,是江褚寒的母亲和父亲,如今有人不记得当初血战成河的过往,被新的战火遮蔽了仇恨的眼,可江褚寒不可能轻视每一个虎视眈眈的敌人。
许云熠见江褚寒同那黑袍人打得有来有回,诧异地往后退了一步,“你……竟然有这个身手,寒世子在京城里藏得这么好,是想躲些什么?”
江褚寒并未搭理,身前这人身形其实满是破绽,可江褚寒自诩力气大,这人每一刀都像拼尽全力砍过来,竟然比他还要不要命的砍法,而且几招下去,竟然不曾见他有过泄力的时候。
这人……好像就是江褚寒在城中遇上拦他的那个。
江褚寒不敢大意,他偏身错开,趁着缝隙一刀朝那人身后砍了过去,那人动作一僵,江褚寒旋身就一脚踢去,那人没来得及躲开,整个身体都被踹飞一般,往后摔了过去,他这一摔,正正好地摔在那伙被锁链套着无处可逃的人堆里。
那些人被饿了太久,身上的力气在方才抢事的时候几乎耗尽了,这会儿只能逃窜地躲了躲,人却被锁链套着没处可逃了。
许云熠凶狠着眼,“杀了他们。”
他话音一落,那黑袍人不知道疼似的半身坐起,他手里长刀一划,只听惨叫一片,哐当的锁链声在空谷里凄厉般响过,长长的刀痕划破了他们的脖颈。
见到血色,江褚寒气得几乎眼红,他回头对着许云熠,“你到底把人命当什么?”
“褚寒小心——”卫衔雪忽然趴住铁栏杆,他扬声喊了过去,“他们……”
江褚寒回头一眼,那黑袍人生生掰断一根铁索,朝着江褚寒背后投掷过来,江褚寒来不及闪开,提刀拦过去撞到铁索一绕,铁链缠刀转了几圈,江褚寒被拉着往前跃过一步。
那黑袍人已经站起来了,他脚底下的人鲜血直流,脖颈上的口子上留了个黑色的掌印,像是被他掐着脖子一个个捏过的,随后他当着江褚寒的面摘下了身上的黑袍。
江褚寒目光一震——那黑袍下面竟然是张溃烂的脸,那浑浊的血肉里一双眼睛透着血丝,身下被衣服遮盖的地方也满是血色,就连江褚寒砍过的地方渗出血来,那伤口也是隐在重重伤疤之后,浑身的血腥味立刻扑鼻而来,这分明……不像个活人。
正与江褚寒第一回感受到冰冷的触觉一样,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反正你们今夜会死在这里,不妨让你们死得明白些。”许云熠站在阶上笑了,“这人原是我身边忠心耿耿的护卫,特意拿来做来做‘生人’招待你们的,到现在才做出来真是可惜……当年朝廷里那个余太师还是太过愚蠢,让手底下的人在蕲州那般捣鼓,竟然只是想让他那个小儿子活过来,还让人把蕲州屠了,东西装进天巧匣也没送进宫里,反倒是让人劫走,什么都没落到手里。”
“舒王殿下才是真的聪明人,这种东西做出来就应该拿来开疆拓土!”许云熠轻蔑疯狂地说:“一个西秦又如何,一时同他们合作,怎么可能给他们机会越过大梁!”
“……”
事情终于在卫衔雪心里明晰了——当年的蕲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余太师想让人用“灭度”的蛊虫做出起死回生的良药,不想让人研究出来的是个怪物,那蛊虫在人体内繁衍开来,让人重新活动,可人还是死的,只是变成了不生不死的怪物,当年守城的何将军觉得这事不妙,当即递了密信入京,随后又把蛊虫封进天巧匣里递了出去,可东西没有送到余丞秋手里。
反倒是这事情燕国的将军也知道,他们本是合作,但余太师为了幼子,东西落在燕国眼里却不是为了人命。
就连许云熠都能看出来这东西放在战前能有多大的可能扭转战局,燕国怎么可能放任大梁得到这种蛊虫——所以当年即便屠城燕国的大军也要把这事掐死在苗头里,一把火烧了干净,把当年所有的事都埋藏在了那场杀戮与大火里。
“江褚寒——”卫衔雪深呼了口气,他当机立断道:“把人烧了!”
江褚寒闻声皱了皱眉,他从那生人打了几个来回,脚底下已经垂死的人伏在地上,可他余光一扫,其中一个人手指忽然抖动,一个人骤然抬头,仿佛又重新活了过来。
江褚寒骂了一声,他长刀一扫,折过那人肩膀差点就把人手砍断了。
卫衔雪看着许云熠冷声道:“灭度的蛊虫原本不过追思故人,蛊虫入体让人循着从前的执念重新活动,可你们居然把人圈禁在此让人故意挨饿争斗,等人死后蛊虫繁衍就会变成只会杀戮的猛兽怪物……”
“许云熠,你同褚霁才是怪物。”
许云熠应着目光往前走了一步,“这都是当年燕国玩儿剩下的,他们不过是没能得逞,这样不死的生人派出去,敌国的大军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这般不死的军……”
“你给老子把嘴闭上!”江褚寒狠狠拿刀一扭,生生卷着那人胳膊断开,周围一圈的死人渐渐活动起来,如同争抢事物一般突然化作恶鬼,对着江褚寒就凶猛地扑了过去,江褚寒旋身往上一跃,一圈扫过把人退了几步,他追着许云熠的方向跳过去,“大军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他们死不死我不知道,你今天就会死在这里。”
“是吗?”许云熠只是很轻地叹了口气,他伸手往上碰到一根从石壁上垂下的锁链,他往下一拉,立刻就听到轰隆一声,锁链不停碰撞,随即传出一声卫衔雪慌乱的呼喊声。
卫衔雪脚底下的铁笼居然忽然一空,那块铁板垂下,卫衔雪原本站立的地方瞬间空了,他立刻就往下落了下去,突然间他被惊吓地喊了声,可马上卫衔雪就自己把声音咽了回去,他脚上套了锁链,人落在半空就吊住了,失重之后整个人都被倒吊起来,脚上的拉扯与下意识的惊慌让他闭上了眼,卫衔雪感觉双腿都被撕了一下。
“阿雪——”
“我没事——”卫衔雪听到一声马上就往回喊了过去。
江褚寒片刻的停顿就被人追上来,他被重新缠住,“许云熠,你到底想干什么!”
“若非时间太短,原本是想让世子看看奉使大人变成这样的模样你舍不舍得下手的。”许云熠又笑道:“你想不想看看呢?”
“不用管我!”卫衔雪咬着下唇,他的声音从谷底传过来,“这蛊虫非大火不能烧尽,江褚寒,烧了他们!”
“原本是没想到世子有这样的身手的,但既然要杀你们自然做了别的准备。”许云熠后退一步,他做出要走的模样,“这山里埋了火药,你们打得过打不过,或是把人烧了……”
他险恶地一字一句:“结,局,都,一,样”
那些被抓过来的人只会机械地往日扑过去撕咬,江褚寒一脚一个踢上,难缠的那个生人有些麻烦,江褚寒一刀捅进那人胸口,竟被他生生掰断长刀。
“还真杀不死……”江褚寒看了看自己不小心割破的衣袖,里头钳进了条细伤,身后听到一声石头碰撞的动静,许云熠转身钻进石门,“轰”一声石门落下了。
江褚寒把那断刀丢下了,他跳起来一脚踢出去,把那生人撞退了几步,“你主子都丢下你逃命了,还跟我打呢!”
他话说完,借着踢出的力道踩着他往上一跃,江褚寒抓着半空垂下的藤蔓重新飞起来,他一把攀上石壁,抓着一只火把就往那人群里投掷了过去。
那火才触碰到人身,立刻燃起了熊熊的烈焰,被火焰掷住的那人立刻不自然地全身翻滚起来,连带的火焰逼得周围的人来不及撕咬,竟然都往旁边散了开来。
“还真怕火。”江褚寒抓着藤蔓越到另一边取了火把,他不敢停顿地抓着火把就重新跳下去,那生人无畏地闪了几下,被江褚寒一逼,还是被火点燃了衣角,江褚寒脚底下踩中他丢下去的刀把,他一脚踢过刺中那人的腿,片刻弯膝停顿,江褚寒一把火就朝他撩了过去。
江褚寒捡起那生人丢下的刀,费了力气把一根从铁笼里延伸出来的锁链砍断,他握在手里一缠,马上就跳出去往悬崖底下跃了下去。
他身后立刻“轰”一声响了起来,顶上一块石头里炸出缝隙,铺天盖地的石块从顶上陨落,血腥与烧焦的味道加上火药的味道蔓延开来,山谷一边爆炸了。
江褚寒飞快地搂住了下面的卫衔雪,他避开石块带着人重新往上,避开那些石块他拉过锁链,只能是带着人重新落在了铁笼上。
“有没有事?”江褚寒着急把卫衔雪从胳膊到胸前看过一遍,确认无事才往顶上看去,“这山上怕是都埋了火药,还只是一边,你我不会真的要死……”
“江褚寒。”卫衔雪被吊了许久脸上满是血色,他抓住江褚寒拿刀那只手,“把我脚上的锁链砍断。”
江褚寒毫不犹豫地费力砍了几下,把那锁链连接的部分生生斩断开来。
“阿雪……”江褚寒微微呼气,“你我……”
他话没说完,又是一边顶上“轰隆”炸开,炸开的山石如同粉尘,携着石块哐然落下,江褚寒搂住了卫衔雪脑袋把他遮进了怀里。
卫衔雪死死抓着江褚寒的衣领,他沉重地呼吸着,卫衔雪心脏扑通地说:“江褚寒,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江褚寒在咫尺的距离听到他的声音,他并未开口,只是很快捧过卫衔雪的脸朝他嘴上亲了过去。
“……”卫衔雪仰面接过了他的呼吸与口齿,他也不等江褚寒别的反应,他双手伸出来,把江褚寒一整个都环绕着抱了起来。
随后他带着江褚寒身子一偏,竟然抱着他一道从铁笼里落了下去。
他们一道沉进了山谷的深渊。
“轰隆”一声,山谷的炸响有如天雷轰鸣。
第120章 :亲手
时间仿佛一瞬间静止了,轰鸣声下,落下的山石也一并沉进了深渊,耳边的声音却刹那间静止似的,只剩心口止不住地跳动,那扑通声从心底传进耳朵,一时可谓震耳欲聋。
落下去的时候他们还在亲吻,滚烫的呼吸里灼灼如同头顶的烈焰,仿佛把所有世间的天理人伦枷锁都燎成了齑粉,闭上眼睛时无所保留的后路都已经交给对方了,这落下的万丈深渊好像没有尽头——事实上不过是眨眼的时间,就已经重重地落进了谷底。
“哗”地一声溅起水花,两人如同一块巨石落入了一潭深水,冰冷的潭水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很快裹挟着人淹没在了深水里——前些时日沧浪山的水就已经不再流了,许云熠为了山谷里的人不被发现,把水堵在了山谷,如今过去许久,留下的水汇成了一汪深潭。
山谷几乎被炸塌了,山石在不停陨落,敲击潭水时冲击缓过,却还是重重地朝人身上砸了过去,擦身而过的石头将人身上的伤口割裂开,鲜血立即涌了出来,蔓延在江水里浸染了淡淡的血腥味,不停往口鼻里灌了进去。
卫衔雪不通水性,脚上的枷锁没有解开,他落进水里就不停往下坠着,四面的冰冷如同把他置身难以逃离的牢狱,他难受地抓紧了江褚寒的胳膊,可口鼻里的水像是一道往脑海里奔涌,卫衔雪不知哪里来的并不求生的意志,他松开手之际狠狠地将江褚寒往上推了一把。
江褚寒不可置信时被灌了口水,潭水被这山谷的动静掀得如同起了惊涛骇浪,江褚寒立刻要伸手去抓,可一片黑暗的深水里他几乎找不到卫衔雪的方向,只剩满手冰凉的水涌动着将他推向了更远的地方。
水性被浪涛淹没了大半,江褚寒也不知道怎的,他被冷水裹上,口鼻间的血腥味似乎缠上了他的神思,其实他受的伤并不多,水里大多的血都是卫衔雪的,可四面水花扑通的时候他好像被什么深渊给拉进去了,随后就被无情的冷水淹没了思绪。
好冷……
江褚寒好像很少怕冷,可他忽然明晰的感官渐渐从深水里脱离,取而代之的冰冷似乎来源于漫天大雪,雪花伴随着风声呼啸地刮过去了。
一点越发清晰的声音在他耳边慢慢响起——
“存者无消息,死者为尘泥。”
“近行止一身,远去终转迷。”
这是……阿雪的声音?随后江褚寒好像听见他叹了口气。
“小殿下叹什么气啊。”江褚寒下意识说着,“这些话说出来多不吉利,你怎么会这么想。”
可江褚寒等了会儿,竟然没有听到卫衔雪回他,他又试着喊了声:“阿雪……”
“……”
奇怪,江褚寒思绪渐渐分明,他又听见卫衔雪说了一句:“好冷……”
江褚寒也觉得冷,但卫衔雪还是没有理他,他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说话——卫衔雪骑在马上,像是累了,他望向远方的天地,大雪茫茫,可雪白的天地也盖不住荒芜的村庄与田地,混乱的世道随着一场重新生起的战乱破败不堪,卫衔雪用衣袍将自己盖住了,他勒着马绳,望着燕国的方向一路前行。
江褚寒才感觉自己是置身半空,又像飘在卫衔雪身边,变换的视线跟着卫衔雪一道转身回头,他又喊了几声“阿雪”,都没有听到卫衔雪的反应。
是梦吗?这是什么时候……
“燕国又起兵了——”卫衔雪落脚喝口茶水的功夫就能听到有人说起战乱。
江褚寒这才明白自己好像是回到了前世,可他记忆里没有这些画面,这不是他的记忆,是……卫衔雪见过的吗?
“世道乱了,燕国野心勃勃,这回来势汹汹,可是冲着一雪前耻来的。”
旁边的人正说起时局:“可我大梁不还关着燕国的质子吗?燕国有把柄在我们手里,怎么敢再来进犯,就不怕我们把那燕国的质子放在战前祭旗吗?”
“还什么质子,人都跑咯……这人早该当年就杀了报仇,若是让人跑回去,怕要泄了我大梁的机密,留到如今还是祸患……”
周遭人愤愤不平地叹着气。
江褚寒听着那话便火冒三丈,但他刚想骂点什么,就听卫衔雪将手里的茶水喝了沉声搁下,他丢了碎银在桌上,然后起身离开了。
“阿雪!”江褚寒没法子只能跟着走了,可他隔空气恼不已了会儿,像是一颗石子落进大海连波纹也没惊起来一点,“他们说这么些瞎话,你……”
等江褚寒看清卫衔雪漠然悲凉的脸,“你,你别放在心上……”
卫衔雪听不到,他骑上马依然奔着燕国走了。
越往南去雪下得越小,但这年燕国的冬天好像也一样寒冷,江褚寒觉得自己像接上了卫衔雪的感官,一道觉得寒风萧瑟,一路寸草不生的冬日也让他此刻有所动容。
卫衔雪回了燕国,他其实是知道燕国的皇后与兄长待他不好的,可卫衔雪没得选择,他从大梁离开天大地大,他无处可去也无路可逃,他看过了蕲州的荒凉心中陈杂想做些什么,可大梁埋葬了他的先生和侍卫,也把卫衔雪从前的希冀和温良抹杀掉了大半,他只能试着回他以前的家——听闻他父皇病重,宫里已经让他兄长夺了权。
可卫衔雪还没赶到京都就已经听到了先皇驾崩的消息,他也在半道就遇上了北上亲征的兄长卫临止——江褚寒觉得他们兄弟半分也不像,但卫衔雪那时候还是敬重地喊他兄长。
然而卫临止见到多年不见的弟弟只会说他擅自出逃,说他卫衔雪不分轻重的脱逃才挑起了两国的战乱,可质子离去分明在战事生起之后,这般毫无理由的怪罪几乎把卫衔雪最后一丝希望也抹去了。
卫衔雪只会心冷,若是江褚寒真能在场,他定然让这人血债血偿,但一切都是枉然,卫衔雪没能回去那个他从前当过家的宫廷,没有见到父皇临终的最后一面,就连从前艳昭宫的海棠花开也没能再看一次。
卫临止把卫衔雪绑到了战前。
江褚寒居然隔着大雪见到了自己。
燕国很少下雪,可那一年城楼上刮起寒风,细细的雪花从天上飘落,如同送葬烧起的粉尘,江褚寒以为自己是死在了大梁与前线半道上的一道箭下,但他原来并没有死吗?他是听燕国的人说起才知道,镇宁侯在前线受了伤,如今领兵的是他的儿子江褚寒。
江褚寒不记得这些事,他只跟着卫衔雪一道,在城楼上看到了骑在马上的自己。
卫衔雪被绑到了战前,他那兄长用着狠毒的话说:“听闻你以前做过那个江褚寒的枕边人,若拿你的性命去换大梁退兵,你猜对面那个小将军会不会有所抉择?”
“兄长高看我了。”卫衔雪望着大雪,他视线不敢垂下去看对面城下的大军,更不敢去看那个马上的人是何模样表情,他只是呆滞地站在那儿,“我同他之间并非有情,不过逢场作戏的一番过往,兄长怎么敢赌这样的事……”
“是吗?”卫临止站在卫衔雪的身后,他用冰凉的长刀割破了卫衔雪手腕上的绳子,然后把刀架在了卫衔雪的脖子上,“那咱们试试。”
“兄长……”卫衔雪低头看了眼自己脖颈上的长刀,他声音几乎颤了一下,他又喊了一声:“兄长。”
这一刀仿佛已经往他心里捅了进去,卫衔雪咬住嘴唇说:“兄长就这么恨我吗?”
“好弟弟能为我燕国再尽一份心力,难道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应该成全你吗?”卫临止的刀往他脖颈上压了压,好像有一丝血线伴着凉风灌进了卫衔雪的喉间。
卫衔雪苦笑了一声,他终于抬起眼睛,去看了眼城楼下的大军——江褚寒这一刻用无形的手拦住了卫衔雪的眼睛。
“阿雪……你不要看……”江褚寒用卫衔雪听不见的声音在一旁说,“我……”
就连江褚寒也看清了,那城楼下骑在马上的是他自己,江褚寒满脸漠然,他在听了对面交易的话好像无动于衷,他居然一言不发,只隔着风雪拉起了大弓,在那满月一般的弓上搭起一把羽箭,正正对着城楼上的方向。
他……他是想杀了卫衔雪?
这一思绪才在江褚寒心里冒了个头,“我他妈疯了吧?”
江褚寒无用地着急着,他感觉到卫衔雪这一刻心如刀绞的疼痛了,阿雪站在城楼上的时候还有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希冀,只有江褚寒同他几乎共感的时候才察觉到一点,可不过抬眼一霎,就被城楼下那一箭的动作抹除了干净。
卫衔雪自嘲地想:“我同大梁有什么好比的呢?他江褚寒待我……利用之余哪里有过什么真情,早该想到的。”
早该想到的……
“我到底在干什么?!”江褚寒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他疯狂地说:“阿雪,我不可能……我不可能会……”
紧接着“唰——”的一声羽箭出鞘,那一声冲破风雪隔着遥远的距离也传进了江褚寒的耳朵,卫衔雪就这么死死盯着楼下那张无比熟悉的脸,眼见着羽箭射过来,沉沉没入了自己的胸膛。
周围混乱的动静几乎片刻间已经远去了,羽箭穿透血肉的声音深沉,江褚寒跟着卫衔雪一道感觉整个世界都钝钝响了一声,胸口的疼痛飞快地蔓延开来,仿佛是钻心刺骨。
——江褚寒疼得难以名言,可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是……是自己杀了卫衔雪?
是他江褚寒杀了卫衔雪。
风雪依然无情地呼啸着。
这一夜有人举着火把飞快地赶往了西河城门。
“报——”曲州有将士连夜入城,“西秦突然出兵,正连夜赶往曲州,还请公主回城!”
褚苑尚在府衙等着江褚寒的消息,不想突然接到军情,遇上战事孰轻孰重,褚苑没得选,只好连夜启程赶回曲州。
曲州城楼灯火通明,城墙上有一白衣男子站定望着远方,他眉目忧虑,被身后一个小姑娘拉住了衣角,“爹爹在看什么?”
那男子转身,将眉眼有几分肖像褚苑的小姑娘抱起来,“主君不在城中,锦锦要和爹爹一起守住曲州。”
有将士登上城门,“公主还未回来,还请方大人定夺。”
方之亓是褚苑的夫君,也是这镇西军中的军师,他略微敛眉,对着身后的将士道:“召集将士,城门戒严。”
随后方之亓将方锦放下,“锦锦去家里等着,阿娘天亮就要回家了。”
黎明时分褚苑才回了曲州。
大公主一身铠甲,披着甲胄便登上了城楼,方之亓喊了她一声“主君”,“昨夜西秦集结将士朝曲州的方向行进,半夜就停在了十里之外,我军已经戒严,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说敌军暂且还没有别的动作。”
“之亓觉得他们是何打算?”褚苑脸上有些疲惫之色,“昨夜西河也生了些事端,粮草怕是要等到明日。”
“城中两日还是撑得住的,但我观他们行进的路线绕了壶山。”方之亓隔空指了一下,“他们若是突然来犯,走壶山过来正可趁快进攻,可他们不仅绕行远路,还停在十里外安营扎寨,这举动不像来犯……”
褚苑皱眉,“像什么?”
““像……”方之亓猜测道:“像伺机而动等着什么时机。”
“他们在等什么?”褚苑的手放在腰间的刀把上摩挲片刻,“夫君觉得,他们有没有可能是调虎离山?”
昨夜西河的事悬在心上,江褚寒走时说过,若是天亮他未从沧浪山回来,就让褚苑把许家暂且拿下,可她等不到天亮,也等不到江褚寒带卫衔雪回来。
褚苑当机立断地转过身,“赵副将带人去西河一趟,昨夜许家大少爷许了我军粮草,让人去接应把粮草带过来,过去了……凡事听镇宁世子的吩咐。”
第121章 :毒害
那夜沧浪山半边的山头都塌成了碎石,从前堵在河道上的淤泥被大水冲开了,一汪水从山里流出来,如同清泉灌溉了过去。
也将卫衔雪和江褚寒一道冲了出来。
卫衔雪醒来已是两日之后——那一日江褚寒入山之前,吩咐鸦青去将随行的符影卫召过来,护卫本就快到城外,沧浪山的动静才开始不久,人马就已赶过去了。
符影卫救下了卫衔雪和江褚寒,还正正擒住了逃出山外的许大少爷许云熠,然后把人全都带进了西河府衙。
大难不死……卫衔雪瞳孔木然地望着床顶,他回想被冲入潭水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沉入了一片黑暗的深渊,还活着吗?
山谷那一刻破釜沉舟,从铁笼跳下去的时候他想一赌,最坏的结果不过共赴黄泉,可他自己醒来的时候才发觉还有更坏的事——他还活着……若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呢?
卫衔雪很快动了动胳膊要起身,却被全身的酸痛折磨得眼前一黑,这反应简直将床前照料他的许云卿吓了一跳,三公子放下卷了一半的床帘,赶忙推他重新躺下,“卫公子,你还,你还伤……”
“江……”卫衔雪喉头干涩,这一开口的声音几不可闻,可他还是把字一个个吐出来,“江,褚……”
“世子也还活着!”许云卿很快辨出他要说什么,他安抚道:“世子尚在昏迷,但大夫说没有性命之忧。”
这话把卫衔雪的力气瞬间剥离似的,他无力地重新躺回去,还活着……
还好江褚寒也还活着。
卫衔雪躺了半日,才渐渐恢复些力气,身上的伤大多都是石头磕撞,他在水里喝了太多水,现如今嗓子疼得厉害,说话的声音都是嘶哑的,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喝了药就想去看看江褚寒。
许三公子是同符影卫同行入城,他关照卫衔雪的伤还没回过许家,一直在旁边照顾着,许云卿弄了个带滚轮的椅子过来,等卫衔雪换过衣服,推着他去了隔壁的屋子。
江褚寒还在昏迷,卫衔雪到床边就摸过了他的脉象,察觉他无碍才松了口气,卫衔雪让许云卿先出去了。
他一个人摸索许久,艰难地爬上床去陪他。
卫衔雪躺在了江褚寒旁边,他枕着床偏头,伸手抹平了江褚寒皱起的眉目。
“世子……”卫衔雪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但他喉间疼得厉害,后话便都吞进了心里,卫衔雪冰凉的手指从江褚寒的眉间下滑,好像缱绻地把他眼睛鼻子嘴唇与脸庞全都临摹了一遍,卫衔雪的目光带了些难言的忧伤似的,他不舍地垂下眼,然后把自己的脑袋往江褚寒肩膀的地方靠近了些,像是枕着他的胳膊入眠。
他好像闭着眼睛无声地和他说了许多话。
傍晚的时候西河下了场雨,似乎是春雨急骤,哗哗的大雨带着电闪雷鸣,卫衔雪被雷声叫醒,许云卿来推着他回屋。
大雨斜飘过来,卫衔雪望了眼外头雾蒙蒙的天空,再回过头时,拉住了许云卿推他的手——一个符影卫的人正站在房门口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