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臣by归我庭柯
归我庭柯  发于:2025年03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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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族人。”卫衔雪一字一句地沉声说:“身上都有这个印记。”
“族人……”江褚寒一瞬的反应里竟然先松了口气,卫衔雪母家有什么族群他并不知晓,可既然已是一族,那就有成百上千乃至上万的人可能扯上关系,唯独那个人不会是卫衔雪。
但他还是说了下去:“你的族人,杀了我的母亲。”
“不可能。”卫衔雪立刻诧异地仰过头,“长公主,长公主当年……”
分明是病故,此事全天下都是这么说的——可旁人还说江世子素有心疾。
如若族人遍布天下,卫衔雪定然不会有什么好奇怪的,可他母亲阿鸢口中的族人,向来避世而居,那祈族群居的地方,离着大梁千里万里,卫衔雪若非身不得已,这辈子都不会踏上这片土地,遑论其他安稳度日的祈族人,怎么可能会特意过来刺杀了大梁的长公主。
除非是……
不想这屋里的房门突然“砰”的一声破开了,接着紧锣密鼓的脚步声一道涌进了屋子,几个蒙面黑衣人竟然突兀地闯了进来,戛然而止地打断了两人间焦灼的氛围。
江褚寒原本敏锐的感官在同卫衔雪分辩的时候模糊了,居然并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但这一声下,他立刻直起身来,身上的伤疼得他弯起腰忍了片刻,他肃然的眉目却连皱都不曾皱上一下。
江世子把自己散乱的衣襟合上,捡过卫衔雪那把短刀,他凶着眼对外颔首:“你们是什么人?”
他这一眼的戾气竟然霎时间就唬住了人,那伙黑衣人忌惮地后退了步,可前面那人想到什么,不惧地嗤笑了声:“不愧是镇宁侯府的寒世子,一回来就找老相好,不想还是个痴情人。”
他往床上扫了一眼,目光触到了床上躺着衣襟半阖的卫衔雪,他提起刀,恶狠狠地说:“真情与否,咱们来替世子辨一辨吧。”
那人话音刚落,进来的几个黑衣人闻声举刀,一齐朝着江褚寒冲了过去。
江褚寒强行定了定神,他把手隐秘地从自己肋骨上挪开,也强撑起了一口气,抓着短刀对来人拦了上去。
他一个人支开胳膊,可不过走了几招,江褚寒这一日已经打过太多人了,他从栖岩寺下山,不过一口气撑着打下来,如今泄气,这具重伤的身体根本撑不了几个来回,他那短刀更不过匕首的长度,近身不易拆招,他刀锋一偏,立刻让人寻隙一拳打在了他的肋骨上。
江褚寒顿时疼得上身弯曲,他捂过胸口一退,来人接着一脚飞踢过来,直接把江褚寒往后踢到了床檐边上,后背撞上生硬的木床,他整个人蜷着“哼”了一声,眼前都在泛黑。
“世子既受了伤,何必跟我们硬……”黑衣人一步步逼近,不想接着被个枕头砸了正着,那床上的卫衔雪坐起来薅着被褥,黑衣人当即恼怒,一刀“崩”的一声刺破被子,把那布帛一刀就往下破成了两半,“不自量力。”
飞起的棉絮立刻涌出来,往这半间屋子里铺满飞了出去。
江褚寒一声“住手——”已经晚了,他忍着疼睁眼,已经被两柄刀交错往前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为首的黑衣人转过头来看了眼困兽之斗的江褚寒,“世子还是别挣扎了。”
他重新拿刀指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卫衔雪,两步走近就已经把人逼到了床角,“没想到你还真能惹世子如此关怀,我瞧着……这已经受伤了。”
黑衣人看到卫衔雪肩膀处泛红的血迹,他好像嗤笑了一声,接着却目光一狠,竟然直接又是一刀捅进了卫衔雪的肩窝,“还能再怎么挣扎吗?”
卫衔雪伤口重叠刺进了同一个地方,血立刻渗透衣服直接涌了出来,顺着刀尖往床榻上滴下去,他目光同江褚寒很快地触过,随后刺破那一瞬的闷哼声被他强行咽了回去,卫衔雪整个人塌落一般倒在床上,强忍的力气直接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江褚寒的反应却远比他强烈,他怒吼了声,不顾喉间的刀往前扑过去,细细的刀锋直接把他脖颈都割破了口子,“你住手——”
可后面的人赶紧死死按住了他的肩膀,江褚寒力气大,堪堪三四个人才把他的胳膊扣住扭过去,将他半身都强行往地下压着。
江世子这狼狈模样属实新鲜,黑衣人看热闹似的打量了半晌,“啧”了好几声,“我们不敢伤了世子,世子早些听我们传完了话,也不必有这一出。”
江褚寒仰头吼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你们是……余丞秋的人?”江褚寒瞬间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他朝那人身后望过去,卫衔雪被人捞起胳膊往床下拖了过来,他支起眼睛同江褚寒对视了一眼。
方才有过的猜测又江褚寒从脑海里晃过去,如若他还留着京城,那余丞秋最先要除掉的就是这个镇宁世子,他若不能直接把人掣肘住,想要拿捏他的软肋,那他可能会打上主意的是……
此刻卫衔雪痛苦的脸上居然忽然扯出一丝强撑的苦笑,直接验证了江褚寒这猜想似的,他甚至可能……早就料想到可能有今日这一遭。
只是卫衔雪笑不下去了,他还是眼神忧伤地用明晰的嘴型无声道:“太快了。”
事情来得太快了,江褚寒才入城就被人盯上,余丞秋被人捏住把柄等不了太久,他现在就要向江褚寒下手。
卫衔雪原本还想送江褚寒离开京城,如今看来是只能走另一条路了。
江世子看不了卫衔雪肩头开出的鲜红血花,他挪开眼咬牙切齿道:“你们到底要说什么?”
那打头的人往后退了一步,他把刀搁下,用手去捏住了卫衔雪受伤的肩,卫衔雪忽然被人碰到肩膀,整个人都颤抖了下,可那人的手还没停下,他竟直接两指按进了卫衔雪的伤口里面。
“啊…”卫衔雪再忍不住了,他额上的冷汗霎时冒起来,全身无力几乎被人支起来才能挂住。
黑衣人满意地笑了声,“世子既已入城,就该去向陛下回禀入京的事宜,五日之后的朝会,世子可莫要缺席了。”
“就是一个朝会……”江褚寒着急地转动手腕要把人挣开,他眼底的血丝更加明显,像是红了半边,“你放开他!”
“余丞秋……”江褚寒红着眼道:“我江褚寒绝对饶不了他——”
黑衣人挑起眼,无趣地摇摇头,“世子都这么说了,咱们必不可能放开这燕国质子。”
他的手从他血淋淋的肩膀上松开,一下直接打在了卫衔雪的后脖颈上,卫衔雪顿时就停下动静晕了过去。
“他的生死如何。”黑衣人做了个撤的动作,“全看世子五日之后怎么抉择了。”
那伙黑衣人来去很快,马上就带着卫衔雪从屋里离去,剩了一屋子的狼藉与狼狈倒在地上的江褚寒。
江世子这些时日败了如此多回也没今日这般痛彻心扉——好像他今日回来真的是个错误。
江褚寒撑着床檐试了几次也没站起来,满腔的气恼后悔之下,他狠狠将自己的头往床边的木板上撞了一下,仿佛脑子能更清醒几分。
但他不是什么耽于悲伤的人,江褚寒深呼着气,许久之后猛然撑起床板强行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没往床上坐下去,而是一步一步踉跄着踩过满地的棉絮,往卫衔雪的书桌边上走了过去。
他往书桌上找了会儿,很快翻过几本摆置旁边的书卷,在其中一本里面找到了一个夹在其中的信封,他直接拿过来打开了。
方才装晕的时候江褚寒看到卫衔雪过来写了什么夹在书里,这东西是卫衔雪看到江褚寒回来立刻写下的,卫衔雪谋划了这么久,以他的性子不可能放着两条路时直接一条路望到底,他一定想过江褚寒回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江褚寒捏着那封信看过,但他原本填着戾气与担忧的眼神竟然缓缓沉下来,他满脸肃然地前后读了两遍,最终慎重地把手放下去了。

第89章 :弹劾
卫衔雪被带离了雪院,他被击打后颈的时候马上被疼痛带走知觉,整个人落入一片黑暗,可模糊的感官里有些细密的疼痛从肩膀和脖颈的地方传来,让他还带了些清醒的神志,一些零散的记忆在脑海里缓缓拼凑,最终落在了一个静谧夜色里的棋局中。
夜色浓厚,雪院寂寂。
“依先生来看,下一步该如何走。”
卫衔雪那时候才与江褚寒闯过了太师府,江侯爷将他一个人送回雪院,往后许多天,卫衔雪都没听闻过江褚寒的消息了。
一场棋对下去,卫衔雪同尹钲之将此前的谋划复盘一遍,到了往后打算的时候了。
尹钲之观看棋盘,也看了一眼卫衔雪,“三皇子处境到此,往后是你该走的路,你自己说说你有何犹豫。”
卫衔雪坐在对面,他摸过棋子,“余太师到这个地步还要畏葸不前,就只剩对侯府的忌惮,从前没有针锋相对的由头,可如今侯府拿了他的把柄,就算是为了保全自身,他也不得不和侯府撕破脸面,可这撕破脸面的结果……先生怎知太师府一定会赢。”
尹钲之摸了把胡子,“众人都觉得镇宁侯多年身在军中,手中势力最大不过兵权,几乎都在京城之外,事情若是突然,总有他鞭长莫及的时候,但其实这些年侯爷将他这个儿子放在京城并非就是步敬小慎微的臭棋,江褚寒身在京城,他虽不掺和军营,可朝堂中侯府的势力,明里暗里早就布了许多,大理寺他待上一回,就有人对他死心塌地,户部有人退下,江褚寒也立刻把人插上去,只有傻子才觉得他真是个京城里的混账。”
卫衔雪深知此事,他敛眉道:“那余太师若要把京城握住,第一个除掉的就应该是江褚寒,可他……他虽然所行出格,却并非是个容易对付的人,我入京当年他就已经知道如何引蛇出洞,如今……”
“如今他冲动错事也做了不少。”尹钲之一步棋下下去,“此事你不是心有所感?”
“……”卫衔雪目光微动,江褚寒近来的错事,其中缘由他心知肚明,出格的傻事大多还同他扯上关系。
尹钲之语重心长地说:“你当年出宫的时候,先生就提醒过你,你不把他放在心上,来日里戏耍他一遭,你还能踩着他杀出一条血路。”
“情深不寿乃是这世间的永恒不变的道理,前些时日的真心就当是鱼饵,阿雪,如今可不是你该心软的时候了。”
“情深不寿……”卫衔雪捏住棋子,最终沉下了眼,“先生所言甚是。”
“可先生既出此言,把他当做靶子送出去,我若真是他正中靶心的软肋,囿于困境之事,我又怎能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
“万事破局之法都在局中,你身在其中,自不必退。”尹钲之下了步棋,“事情摆到这里没有退路,你若下不了这个狠心,先生来替你做这事。”
卫衔雪摇头,“我既开了这个口子,就没有独善其身的打算,江褚寒从前利用我,我与他不过是一报还一报,往后也该让他长这个记性。”
“只是……此事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尹钲之皱眉,“你是心中有所成算?”
卫衔雪捡过几粒围困的棋,“倘若能让江褚寒离开京城,是不是能省掉很多麻烦?”
“江侯爷回京是因为世子大逆不道违逆皇命,侯爷得过来清扫麻烦,也要向陛下请罪,其他的缘由父子之间的深情也能添上一笔,但这一笔,正正好可以化作他们父子二人变更选择的由头,我……或许可以劝江辞,带着江褚寒一同离开。”卫衔雪道:“只要他们都走了,也能让余丞秋在京城里好好布局。”
“你既这般想……”尹钲之露出个豁然的笑意,“倒也可以一试。”
卫衔雪低下头,他伸手去远处落棋,不想衣袖扫着了杯盏,“哐当”一声杯子滚落,摔在地上落了个稀碎。
“哐——”的一声将卫衔雪昏迷的思绪骤然叫醒。
肩膀上的疼痛立即重新蔓延开来,卫衔雪动了动手,手腕上沉甸甸的,细碎的锁链声顺着他的感官传进耳朵,卫衔雪缓缓睁开了眼。
方才……他记得雪院有人强行闯进,伤了他与江褚寒,然后把他带走了,那他现在是……被人关起来了。
后颈上的疼痛也有些明显,卫衔雪忍着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四周很是昏暗,只有不远处的烛台点起了一小盏烛火,堪堪看出这里似乎是个地牢,哗啦的锁链声传来,卫衔雪沉甸甸的动作里就能感觉到他手脚上套了镣铐,长长的链子从墙上延伸出来,把他死死地锁住了。
而他肩膀上细细的疼痛下,一双手按了上来,卫衔雪疼得一缩,“什么人?”
白色的纱布在他这动静下掉落在地,卫衔雪这才看清是有人在给他肩膀上药,方才哐当一声的响动是那药瓶摔在地上,清脆的声音把他惊醒过来。
那双手力气不小,卫衔雪缩过去一下被她立刻拉扯过来按住,生硬地抓过他的肩膀就开始继续缠绕。
“姑娘……”卫衔雪借着暗光辨出那人是个女子,他忍着道:“能否轻上一些……”
可那女子没听到似的,低着头木讷地把绳结系上,潦草地干完了活儿,立刻就捡起掉落的药瓶,她站起来,只对着卫衔雪“啊唔”了声,立刻转身走了。
原来是个哑巴……
用哑巴来当看守,才不会泄露什么消息,卫衔雪按着伤坐起来,心想余丞秋倒是密不透风。
只是他没成想他动作来得这么快,他竟然真的送不走江褚寒……事情至此,竟然还是只能按照一开始的打算来办。
卫衔雪垂下袖子,他往里面摸了摸,不想他放在袖中的东西,已经被人拿走了。
五日里事关卫衔雪失踪的事仿佛偃旗息鼓,但全京城都知道江世子回了京城。
蕴星楼早被查封,江褚寒自家侯府账下也有酒楼,名为万华楼,他回去潦草收拾了自己的伤,然后给全京城的金贵子弟发了拜帖,邀人过来喝酒。
即便有大半年的时日不在京城,但侯府世子脸面大,他一呼百应,邀着人免了两日酒楼喝酒的银钱,让人好好知道他江褚寒回来了。
世子自然给陛下回禀了回京的事宜,众人以为他真走了一趟边疆,只是过久了锦衣玉食的日子,那外头吃沙子的苦他尝不了一点,如今还是跑回了京城,江褚寒折子里问候陛下安好,却还提了一嘴他官复原职的事宜——江褚寒这么久不在,他之前六部里轮换着的活儿还没人补上。
陛下御笔批过,暂且没允他官职的事,却让他去参见几日的朝会。
五日之后。
朝会时辰早,尤其冬日里日头升得晚,大殿外官员聚起时还是满天星斗的时辰,只是这几日京城里起了风,愈发天冷了,昏昏黑云之下,仿佛有大雪将临。
官员们殿外等候,按着官阶排了顺次,这场合严肃,百官低头等候,并不作什么动静。
只有江褚寒从末尾的位置过来,直接往前头走,他如今还未复职,不便穿朝服,因而只能穿了身符合他世子身份的礼服,惹眼地吸引了一众人的视线。
他穿过百官,直接停在了队伍前头。
“三殿下——”江世子直起身目视着殿门的方向,言语里冲身边打了个招呼,“你我好久不见,前两日请你过来喝酒,你怎的不来?”
三皇子褚黎顺着衣袖,目光往旁边偏了些许,却没听到似的不曾回他。
江褚寒“啧”了声,“这才大半年不见,就如此生疏了,你我上一次不还是过命的交情?”
两人自从上一回在蕴星楼受了伤,各自养伤之后就再没见过,就连当日三殿下生辰宴,江世子明面上禁足不曾去过,还偷偷去闯了一次太师府。
褚黎这才皱着眉头往旁偏了一眼,他小声道:“你别瞎说,谁跟你……”
后头适时地有人咳了一声,褚黎立刻回过眼闭了嘴,他站直身子,抓着袖子往大殿的方向低下了头。
江褚寒眉头一皱,他往后挑起眼,站在那地方一点也没让,“余太师。”
余丞秋一身朝服,还是那副威严高大的模样,他扫了眼褚黎,随后在江褚寒半步身旁停下来,“世子回来了?”
“我回来与否,太师不是早就清楚了?”江褚寒往大殿的方向颔首,目光丝毫未偏,“说这么些虚情假意的话,还叫我费心一道赔笑。”
“没必要吧?”江褚寒冷笑着道:“余丞秋。”
这话周遭都听清楚了,可对着前头两人不敢抬头。
余太师反倒一脸镇定,“世子这般年纪血气方刚,正是目空一切的时候,但前几日喝多了酒,一会儿在朝上,可莫要失仪惹了陛下不快。”
江褚寒潦草一笑,还未待他开口,前方殿门打开,大太监洪信小步出来,冲着殿外扬声喊了声“上朝——”
于是百官整好步子,自外头鱼贯而入。
江褚寒这番没争什么意气,他没动身,等众人进去,他才从后边跟了进去。
这些时日天凉,陛下似乎染了些风寒,脸色不如往日好,每日例行的规矩走完了,便是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时候。
刑部尚书一把年纪,出列拜道,“启禀陛下,前些时日西河一地多百姓失踪之事,多是些户部册子上难查底细的流民乞儿,据发现于今,怕是已有十余人了,当地县衙查了多日却无进展,前两日将事情递到京中,怕是望京城里能有人前去定夺。”
这事陛下已经看过折子,却还迟迟没有批下,他思忖一番,朝殿中扫过一眼,“此事众爱卿有谁原意出京走这一趟?”
大殿里窸窣了几句,一个声音越过周遭,“陛下——臣愿走这一趟。”
江褚寒从越过百官出列,往前拜了过去,“臣知年节之时各部繁忙,多的是一年的糟心事要收场,可臣恰巧是个闲人,想走这一趟陛下分分忧。”
永宴帝许久不见这个侄儿,他大半年未曾入京,光模样看不出什么,也不知人是否有所进益,他看人两眼方要开口,不想太师余丞秋突然出列,“陛下,事关世子,臣有本启奏。”
陛下换而说:“太师请讲。”
余丞秋往前拜了一拜,“有一事藏微臣心中已久,但世子久不归京,不得时机启禀陛下,今日世子在此,臣便将此事说开——”
他低着头,斜过的目光睨了一眼他侧后方的江褚寒,“臣要弹劾镇宁世子,夜闯宅院,伤人性命。”
这一声颇为中气十足,引得百官哗然。

江褚寒目不斜视,“余太师这话如何说?”
余丞秋冷哼了声,“正是三殿下生辰那日,陛下明鉴,那一日殿下生辰宴会紧要,臣携家眷前去赴宴,府中人事皆在掌控之外,世子却贸然前往,夜中翻墙闯我宅院,还杀了我府中诸多侍卫下人。”
“世子若是真有心拜访,自可以下封拜帖,府中必扫榻以待,除开世子禁足的责罚,强闯之事老臣不当与小辈计较,可府中下人也是人命,这杀人的事实在悖逆有违天道。”余丞秋揖手一拜,“还望陛下明察。”
“太师这话就有意思了,你一面说我不顾陛下旨意有违皇命,一面说我伤人性命大逆不道……”江世子面不畏惧,立刻冷笑了道:“如此两项大罪加诸于身,怎的就凭了一句空话了,太师没带证据过来吗?”
江褚寒往旁边挑眼望了望,态度有些差得过分,直到陛下在上边似是而非地“咳”了一下,他才拜下去换了语气,“陛下,臣这才回京不过五日,想来并没有何处得罪了余太师,怎的今日要在百官面前,给臣添这么些莫须有的罪名。”
陛下真咳了几声,他皱着眉道:“太师乃是朝中肱骨老臣,自不会为着空穴来风冤枉了人,其中误会与否……”
永宴帝一句“误会”似乎是不想众目睽睽发落了这事,可他话未说完,杵在前头的褚黎忽然往前跪了下去,“父,父皇……儿臣,儿臣也有事禀报……”
陛下犹疑一瞬,“你又有何事?”
“是当初,当初蕴星楼的事……”褚黎垂着头结巴了两句,“那日蕴星楼的买卖原是儿臣有愧,想为流民百姓做些实事,不想被人砸了场子,自己也受了伤,那楼里的掌柜潜逃了这么久,到现在也没有抓获,但这些时日儿臣都没有再追究此事,一切都因……因为儿臣心里藏了件事。”
永宴帝眼角忽跳,盯着儿子的神色有些凝重。
褚黎攥着衣袖捏了两道,忍住了要侧过去的目光,“原来是想褚寒已经离开京城,就不想把事情传出去了,可他如今一回来就大摆宴席不知道收敛,丝毫没有悔过的样子,在御前更是大放厥词……儿臣……儿臣不敢再瞒。”
江褚寒神色一沉,他没好气道:“三殿下,当日的事情,到底有什么内情,你我应该都是心里有数的吧?”
“褚寒他,他这是威胁。”褚黎跪着步子往旁边一缩,“父皇——”
余太师站出来,“三殿下,百官在场,陛下自有定夺。”
永宴帝面露不悦,但事情推到这里,当着百官的面搁不下来,“老三说来听听。”
“是——父皇。”褚黎定了定神,“当日蕴星楼拍卖宝物,儿臣是想凑个热闹,不想在场上遇着了褚寒,褚寒那些日子禁足,同他好久没见过了,想着见一面不容易,也就没想把他这事透露出去,可他,他为了争夺宝物,竟然……”
褚黎往地下一磕,他咬牙抬高了声:“竟然不惜私藏火药,更与儿臣争夺的时候把我推上前,用火药炸毁了密室,使得儿臣受了重伤……”
这话引得在场噤声,三殿下的声音还在殿内飘了两遍回音。
江褚寒差点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他气笑了似的,“三殿下,你这颠倒黑白的功夫怎的如今炉火纯青了。”
“说我江褚寒私藏火药……这火药二字可是能玩笑的?”江世子面朝陛下拜道:“陛下,臣平日里是贪玩了些,当日溜出府的确犯了大忌,可当日起的都是玩心,我与三殿下兄弟一场,就是猪油蒙了心我也干不出这种残害手足的事,何况那日我也受了重伤,在家中躺了好些时日,今日殿下这指控……”
江褚寒冷笑着晃了褚黎一眼,“可算是有些无中生有欲加之罪了吧。”
褚黎沉默半晌,他咬着下唇道:“还望父皇定夺。”
余丞秋在褚黎身边仿佛依仗,他跟着道:“陛下一向最忌兄弟阋墙之事,三殿下历来是至情至性之人,岂会无端攀咬,若非世子所行出格,哪有今日的场面。”
江褚寒冷哼道:“三殿下至情至性,可他身边有个不知嘴脸的混蛋先……”
“够了!”见人争吵起来,永宴皇帝面色微愠地咳了几声,“褚黎——此事非同小可,你身为皇子理应一言既出,此事若是褚寒所为,你大胆说来,可若非事实,无端攀咬,朕可绝不宽恕。”
褚黎磕在地上,噤若寒蝉地回了声“是……”
“褚寒呢?”永宴帝严声道:“这私藏火药与蓄意杀人的罪名可是不小,你若真如此大逆不道,朕也不能对你留情。”
江褚寒也往前跪下去,“陛下,此事臣还是那句话,凡事讲求证据,空口无凭的罪过,褚寒不能应下。”
“陛下,臣府上的下人都知道那一夜凭空有人失踪,臣追着藏尸的痕迹,这事情就算不是世子所为……”余丞秋肯定地说:“也定然与侯府脱不了干系!”
江褚寒喉中一塞,太师府那日的残局是江侯爷收的场,此事若是追究,怕是还真能找到侯府的头上,可江褚寒不能还让他父亲替他擦屁股,“此事……”
江世子支吾两句,周遭目光即刻堆过来,他神色一松,“此事也是空口白话,真要查起什么痕迹,过去这么久谁知道是不是伪造,那蕴星楼呢?”
“当日我的确同三殿下见过一面,可那日在场之人可不止我与殿下,还有……”
“世子——”余丞秋忽然开口,他面朝陛下的方向揖手,将胳膊往上抬了一些,刻意地在江褚寒面前将目光往下移了过去,他警示道:“陛下面前,可不能胡言乱语。”
江褚寒随着垂了下眼,不想他骤然一怔,“你……”
那余丞秋的腰上竟然系了一块玉佩,他抬起袖子才露出来,又很快把衣袖垂下,不过让江褚寒瞥了一眼,可那莹润的小石头江世子化成为灰都认得——当日被卫衔雪顺走又被江褚寒发现,最后还是没让江褚寒拿回去的玉佩,竟然挂在余丞秋的身上。
“余太师好成算……”江褚寒咬牙切齿,一瞬间气恼全涌上了心,他心里早骂了出去:偷鸡摸狗伤人性命的事余丞秋分明会干得很,还来这里倒打一耙当众威胁……
卫衔雪果然落在他的手里。
江褚寒攥紧了手,若非受他掣肘,这玉佩他当场就要夺回来,他也配挂上这玉佩,脏了情意也脏了东西。
但他这一顿,落在身上的视线都要变了味,江褚寒缓了好几口气才冷静了些,他换而冷声一笑,“罢了——”
“这同一日两番罪名加上来,你们有备而来,我就是没做也是做了。”江褚寒跪在地上浑身冰凉,他朝御前拜了,“陛下,此事今日是说不开了,褚寒平日里没落得什么好名声,与其争辩让人不足为信,不如恳请陛下做主,哪怕三司会审也好,臣绝不畏惧分毫,案子查清之前,褚寒愿自请留在府中,配合查案。”
“既是如此……”永宴帝脸色不好,他倚着龙椅,“你就……”
“陛下——”余丞秋颇有些不依不饶似的,“世子此前禁足府中,可是有过擅自离府的先例。”
江褚寒仿佛气笑,“怎么,余太师这是想让本世子走一趟大牢。”
余丞秋抬着袖子,“法理之前,世子如何走不得一趟刑狱?”
“行——”江褚寒往御前磕了个头,他破罐破摔似的高声道:“为还清白,褚寒自请入狱,今日百官皆是见证,望陛下准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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