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衔雪忍不住瞟一眼屏风后的江褚寒,他停在那屏风边上,过来的视线像他若不同意,能给他找足了麻烦的生气样。
更不像是会为他淋雨的样子了……
但卫衔雪还是将衣服接过去了。
鸦青这才松了口气。
卫衔雪错开鸦青的身,却又问了一句:“敢问鸦青大人,这钥匙为何会丢?”
鸦青:“……”
其中的细节鸦青不便说。
卫衔雪叹了口气,抱着那堆金贵的衣服去了屏风后面。
江褚寒衣服湿了竟然也不脱,他就站在那儿干等着,还阴阳怪气地嫌卫衔雪慢,“卫公子尊驾如此慢,我还以为你不情愿过来。”
卫衔雪先把衣服放在一边,“世子都开了口,我自然不敢不来。”
江褚寒抬起胳膊,“你又觉得是我逼迫你了?”
卫衔雪不吭声,他绕到江褚寒身后,从后面解开了他的衣领,江褚寒穿的衣服向来是顶好的料子,滑软的面料还能支棱得分明,卫衔雪替他把外面那层衣服脱了。
里面的衣服需要解下腰带,卫衔雪碰了下江褚寒的腰,“世子……”
江褚寒闷声咳了一下,他后腰上有道从前的旧伤,如今好了,就是碰上有些容易喂,于小衍发痒,他故意埋怨:“你手也太轻了。”
卫衔雪手撤了撤,江褚寒自己把腰带解了。
外头那层衣服打湿了,衣服上的味道也就淡了,如今褪掉外袍,卫衔雪离他太近,幽幽的味道立刻就往他鼻子里涌。
清冽的酒味其实并不浓厚,更多带了些并不艳的脂粉味。
卫衔雪不小心碰了他的后颈,“世子方才是从何处过来的?”
江褚寒平时其实很少让人近身伺候,也没什么人碰过他的脖子,若是要碰,最多是跟人勾肩搭背的囫囵样,他觉得有些痒,却还受着,他回问过去:“我去了何处,你很想知道吗?”
卫衔雪将他衣服褪到手间,淡淡道:“世子身上香味奇特,我是未曾见过世面的。”
江褚寒在回春阁待久了,自己闻不着味道,他嗅了嗅,卫衔雪走到他跟前,伸着手要给他解里衣了,江褚寒只嗅到了一点卫衔雪身上的味道,“你身上熏的什么香?”
“乌宁殿哪有什么香。”卫衔雪勾了一下他的衣带,又没解下来,动作有些慢,“时至秋日,最近晒了些菊花,许是沾到衣服上了。”
“菊花?”江褚寒觉得是有些像,他衣带的结打得紧,卫衔雪手伤了,许久也解不开,江褚寒低头瞥了好几眼,咳了一声,“我自己来吧。”
他喉间微涩,退过去两步,自己把里衣解开了,里头就是他的皮肉。
卫衔雪这会儿转身去拿新的衣裳,没看他两眼。
江褚寒把衣服脱了,旁人虽只见着江世子出去玩乐,但他的功夫其实并没有搁下,那胸腹上有些沟壑,他一眼挑起,卫衔雪却是半眼也没看他。
江褚寒把视线悻悻地收回去,露着后背朝卫衔雪转过了身。
卫衔雪拿了里衣过来,“我手冷得很,世子还是自己来吧。”
江褚寒没答他,卫衔雪对着那后背,只好还是上前去了,他把衣服展开,穿着袖子把衣服拢上他的肩头,卫衔雪的手擦过了他的肩和后背,那手指是真的冷。
江褚寒自己系着绳结。
“卫衔雪。”江褚寒忽然道:“当年我若是真从陛下那里把你要过去了,你是不是每一日就要像今天一样。”
他系了衣带转身,“伺候我更衣?”
“世子想买个下人,哪里买不着?”卫衔雪去拿旁的衣服,话里还是不起波澜:“怎么非要从陛下那里寻不自在。”
江褚寒自己去接衣服,隔着那层布顺带抓了下卫衔雪的手腕,“那能一样吗?你卫公子平日不声不响,这条命还是值钱的。”
卫衔雪无奈地仰起头,“那世子还就是想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江褚寒系好领口,他垂下袖,“不着急,等过了明年,你好像也到了立府的年纪。”
卫衔雪手里还剩了件外袍,他捧着没过去,“江世子……”
江褚寒自己过来,他展开手,“等你出宫,我还免不得要喝你开府的宴请酒。”
卫衔雪捏了下衣服,只好再给江褚寒披上外袍,“世子这意思,是要替我去向陛下求情?”
“我给你求情?”江褚寒盯了下从背后绕过来的手,“咱俩这关系去求情,你就不怕陛下再误会什么?”
卫衔雪没好气地笑了笑,“陛下耳清目明,自然分辨得出真情假意。”
江褚寒穿好衣服,转身截断了卫衔雪要出屏风的路,“那你就是骂我昏聩,我可分不清你的真情假意。”
卫衔雪想了想,挑起眼来,这一夜第一回主动同江世子对视了回去,他那双眼睛生得天生的温润水灵,我见犹怜似的,“我到底什么意思,世子当真分不清吗?”
“……”江褚寒喉间像堵了一下,往后的话一下说不出了。
卫衔雪那双眼睛和梦里竟然还是生得一样。
江褚寒把身子偏开了,卫衔雪全须全尾地从屏风后面出来,屋里没人,鸦青已经局促地走到外面去等了。
等到屋里又有了动静,鸦青才往屋里看了一眼,他进来候旨。
江褚寒目光没对着他,“仵作验尸验完了吗?”
鸦青回禀道:“方才二殿下来了。”
“褚霁?”江褚寒有些没想明白,“他来干什么?”
“世子贵人多忘事。”卫衔雪拂了袖,“燕国使臣之事,正是我与二殿下的差事。”
江褚寒剜他一眼,“打搅你二人的好事了?”
卫衔雪不明所以似的,他走到鸦青身边,“还望鸦青大人引路。”
鸦青感觉自己举步维艰,“世子……”
江褚寒脸色不好,“二殿下的面子我还能驳了?”
“……”鸦青撤开步子,“请……”
人影绰约,隔壁屋子的烛火都燃了大半。
似乎为了不打搅仵作验尸,几乎都让人退了出来,只有二皇子褚霁还坐在屋里,连汪帆直都在门口候着。
汪大人有些注意隔壁的动静,江褚寒他们转角过来,立刻就迎候了过去,他心里很是忐忑,也不知道那燕国质子的事到底做对了没。
可汪帆直才走出两步,他身边那个手下忽然抓了下他的衣袖,“大人……”那人声音放得极低,“您看寒世子,可是连衣服都换了。”
他宽慰道:“您就放宽心吧。”
“……”汪帆直脑子里随意一想,觉得心里更不放心了。
但他很快过去行了礼,“世子,方才二殿下过来……”
“知道了。”江褚寒脸上不辨喜怒,直接就对着屋里敲了下门,他同褚霁对了个眼,便跨过门槛往屋里去了。
卫衔雪跟在江褚寒后面,刻意地朝汪帆直笑了一下,“今日还劳烦汪大人费心。”
“……”汪帆直头都快垂到脖子下面了。
屋里的褚霁正坐在桌前,他似乎百无聊赖,翻看着桌上摆的书籍,也不知是不是他好心,连带着地上散落的纸页,全都重新收好了放在桌上。
褚霁人生得斯文,拿起书来,更是有着通透的书卷气,他弯着眉眼朝门边笑着寒暄:“辛苦褚寒今日过来。”
江褚寒平日里不和二皇子玩,但好歹也是表兄弟的关系,褚霁不受宠,他也不能拿眼底瞧人,他摇着头走过去,“没办法,今日挂了差,二殿下不也是夜里过来?”
“燕国使臣的事情早些时候从父皇那里领了旨,也算是马虎不得。”褚霁放下书,他目光落在后面,“况且今日衔雪第一次出宫,怕他遇到麻烦,如此大雨,本来也难以安眠。”
衔雪……江褚寒忍不住也皱着眉回头一眼。
褚霁以为他是看卫衔雪不顺眼,他走过去拍了下褚寒的肩,“燕国之事过去三年,褚寒你也莫要再时时介怀了。”
当初听松宴那么些人,褚霁怕是少数觉得江褚寒是想带卫衔雪回去折磨的。
卫衔雪在后面揖手:“殿下体恤。”
江褚寒像忍了会儿,他眯着眼错开了褚霁的手,“二殿下过来,是想把这案子接手过去?”
褚霁把手阖上,“这事关系到两国关系,我今日来看,是想明日过去回禀父皇,如今没有没有旁的旨意,这案子报到大理寺,只能请大理寺先担着些了。”
“明日告诉陛下,可明日天一亮……”江褚寒想了想,这出了人命的事,只要天一亮,肯定就要闹得满城皆知了。
梁国本来接待使臣的意思就是轻轻放下,可如今人死了,怕是难以随便放下了。
江褚寒抱着臂思忖了片刻,他回身一喊:“汪大人。”
汪帆直一个激灵,赶紧进了屋,“世子。”
江褚寒站在那儿,摸着腰间那块挂职的腰牌,“今日这驿站里的事,明日要是传出去一点。”
他这下伸手是真的扯上了汪帆直的衣领,“京城里的饭你们都不用吃了。”
第25章 :仵作
江褚寒轻轻推一把松手,汪帆直差点一屁股摔下去,他赶忙应了,跟着就慌张地往外面下令去了。
褚霁将桌上的书又收了收,“褚寒如今倒是御下有方。”
江褚寒对他睁了只眼,“没别的地方横了,殿下别笑话我。”
褚霁笑起来看不见眼睛,他斜过身,“还是先看看仵作怎么说。”
仵作在那蹲了好一会了,尸体其实并未怎么动,张随死在书架前,人是背对着窗子,躺在地上背后开了窟窿,他头上盖了层白布遮掩,后背上的弩箭已经拔出来了。
几位大人说话的时候仵作不敢插嘴,这会儿才站起来行了礼,他说了结论:“人死不到两个时辰,就是今夜死的。”
他用层布包了那根拔出来的弩箭,“凶器就是背后这根弩箭,从后背一箭穿过去,几乎是一箭致命。”
“这箭……”江褚寒想说什么,他又停下往两边瞟了瞟,“卫公子,这人是你们燕国的,你自己看看其中有什么端倪。”
卫衔雪看了眼,只柔声问了褚霁,“二殿下可有什么想问的?”
江褚寒白眼一翻,自己去把那弩箭拿过来了,“这箭能看出是哪里造的吗?”
那仵作没闻出什么不对劲的气氛,自个摸着胡子,“造处怕是看不出了,但这弩箭有些奇怪,看这箭上的痕迹,应该是有些年岁了,起码得有个八九年,许是,许是多年前造的难以查到踪迹,就用来掩人耳目了。”
“八九年的箭……”褚霁回头去看了地上的尸体,“身上只有这一处伤吗?”
“是。”仵作跟着过去,“的确是只有这一处致命伤,其他的痕迹平日里磕碰在所难免,这人又是个武将。”
几个人都往死去的张随身上看了一眼。
褚霁收了下袖子,“那可还有旁的疑点?”
那仵作摇了摇头,“今夜来得着急,这地方尸体没有挪动,不便进一步验尸,而且这人身份……”仵作忍不住看了眼卫衔雪,“也不知道能不能剖。”
卫衔雪目光探着前面,不置可否。
仵作便低下头,“诸位大人还有什么想问的?”
江褚寒和卫衔雪不知怎么就对视了眼,也都没说话。
褚霁在尸体旁走了两步,“此事事关重大,我倒也不便早下定论。”
“这样吧。”褚霁把手揣进袖子,“今夜时辰不早,我便先行一步,回去写了折子,明日一早就入宫递呈父皇。”
江褚寒随意地点了头,“二殿下请便。”
“明日若有旨意,我就……对了。”褚霁忽而想道:“衔雪今日可要跟我一道回去?”
卫衔雪还没开口,江褚寒先不悦地将那弩箭横了横,“二殿下想必也听过汪大人的证词了,这卫衔雪如今可还是我大理寺的嫌犯。”
卫衔雪与褚霁一道皱了眉,褚霁似乎想劝,卫衔雪却先朝他拜了,“二殿下好意,只是如今牵扯燕国,此刻怕是不便……”
褚霁明白他的意思:“也罢,那我明日再过来探望你。”
卫衔雪道:“恭送殿下。”
等褚霁走了,江褚寒才放松一般寻了个地方坐下,他示意卫衔雪过来,“你方才跟他说话……”江褚寒嫌弃地把眉头皱起,“怎的是那副恶心模样?”
好像卫衔雪对褚霁敬重是真,话里话外全是顺从,一点隐藏的刺也没带。
卫衔雪不解地站在他跟前,也还是温声说:“世子有些像是听不懂好赖话。”
江褚寒把那客气话叫恶心,看来他是喜欢听阴阳怪气的。
“你骂我呢?”江褚寒坐起用手杵着桌,“那你说几句好话来给我听听?”
卫衔雪退到一边,“世子英明神武,怎的跟我一个嫌犯费心分辨。”
“好话赖话都给你说了,但你跟褚霁说话可不是这语气。”江褚寒侧眼,“你说是吧?”
他字正腔圆地喊了句:“衔雪。”
“……”卫衔雪像起了鸡皮疙瘩,只好冲江褚寒笑了,“我这名字喊了晦气,世子就饶了我吧。”
“那卫公子想让我怎么喊你呢?”江褚寒似乎想了想,他勾了嘴角,“阿雪?”
“……”卫衔雪的手忍不住在衣服下攥了,从前一声声“阿雪”在脑海里闪过,江褚寒这记忆里的容颜仿佛忽然变得狰狞起来,卫衔雪忍了会儿,“世子……”
他脸色难掩难堪,“世子还是先了结这案子吧。”
“你不喜欢?”江褚寒莫名其妙地想:不喜欢也不用脸色这么难看吧。
卫衔雪没理他,他走到张随的尸身面前,他今日还没好好看过张随的尸体。
方才那几个人都看出来了,张随是个武将,练武之人的手掌和身上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有些差别,这事猜出来并不难,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卫衔雪掀开张随头上盖的布,“仵作大人,大人查验伤口之时,这使臣生前可有中毒的痕迹?或是中了些旁的致人昏迷之物?”
仵作对着尸体想了想,“未曾剖开尸身不好分辨胃中残剩,可若只是死后的反应来看,应当是没有的,只是为何这么问?”
江褚寒碰了冷脸,这会儿接过去道:“这人是个武将,可被人一剑穿膛,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若不是中毒或者昏迷,他就生生站在那里被偷袭了么?”
“许是,许是雨声太大,听不清声音。”那仵作分辨尸体倒下的方向,脚下走了两步,“这人倒在书架前,正是后背对着窗户,若是有人从外面用弓弩刺杀,事发太过突然,怕是要来不及躲。”
他低下头,“世子觉得……”
江褚寒还在看那支弓弩,漫不经心道:“你说是就是吧。”
卫衔雪对着张随的脸,默然地又盖上了。
说起来今日这事他的确是要担罪名的,若非他把人遣走,还真不一定会让人趁机杀了张随,但这用弩箭的痕迹,似乎也不像西秦的手笔。
卫衔雪有些忐忑地问:“敢问仵作大人在京城任职多久了?”
那仵作算了算,“算来应当有五六年了,小人是从外县调过来的。”
江褚寒冷不丁地问:“大理寺的仵作时常调动吗?要是追溯到十多年前,那时的仵作现如今在哪里?”
“十年前……”仵作掰着手指头想了想,“如今大理寺里的仵作算上小人,也就三四人,前些日子樊老伯故去,十年前的仵作,大概只有胡叔还在大理寺了。”
江褚寒来大理寺也不久,压根不知道这个胡叔是谁,他声音一抬:“汪大人——”
汪帆直又赶忙滚进来,他摸了摸额头的冷汗,“世子有何吩咐?”
江褚寒等他缓了两口气,“大理寺现在可有个姓胡的仵作?”
汪帆直喉间顺了,“有的,胡仵作这几日告病,所以今日没喊他过来,怎么?”他试探问:“世子可是想要传唤此人?”
江褚寒目光指了指卫衔雪,“你问他。”
汪大人转动头,望着卫衔雪尴尬地笑了下,“卫公子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卫衔雪跟旁人说话都是轻言细语:“想来汪大人在大理寺德高望重,办过的案件应当如数家珍,不知大人可记得十年前西秦也派了使者来大梁出使的事情。”
十年前大梁与西秦也有和议,可那事情无疾而终,两国的战事还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事身处燕国的卫衔雪都知道,这事儿和现在本来是扯不上关系的,可今日那个西秦的刺客在他面前提到十年前西秦的使臣也曾来过这个驿站,卫衔雪不由得多心。
但江褚寒方才与他一唱一和,他又知道什么?
这一想卫衔雪下意识就偏了目光,谁知道和江褚寒的视线撞了一下。
“十年前……”汪大人思索往事,不禁扶额,“十年前的确是有西秦派了使者过来,那时候战事初歇,本来是过来议和的,可那次……”他脸色微沉,“那次和谈并没好生收场。”
“卫公子怎么突然提起这事。”汪帆直像是想起来了,“十年了,如今西秦势弱,当年那一仗却是气势汹汹,本来和谈已是前线商议许久的事,可那时西秦的使臣入朝,事情没谈明白,人就……”
汪帆直忽然就睁起眼望向张随的尸身,接着和卫衔雪的眼神一对,琢磨出些不可思议的事来了。
怎么十年前的西秦使臣也是死在了这个驿站?
卫衔雪从前没能掺和进这次的事情,但是事关梁国与他国的关系,他多少知晓一些几国间的瓜葛纠纷,当看个乐子也罢,他在书阁里偶然看过他先生编纂梁国纪事,史书上所载的往往都是润笔。
“不过有所耳闻。”卫衔雪从尸体边站起来,“十年前西秦使臣来梁国和谈,但梁国气候有所不同,使臣水土不服,因而一病不起。”
这都是史书里记的——在坐的人仿佛都心知肚明。
前一世张随的事也是这样有了了结,不管是为何死在他国,只要有人作证,那就是水土不服。
江褚寒敛眉,“汪大人,如今大理寺那边,可还有当年的案卷?”
“这事从前并非下官督办。”汪帆直面露难色,“但是这桩事情若有内情,大理寺里怕是难以存档……的确是只能看看是否还有仵作的笔录了。”
“那当年办案的人呢?”江褚寒手扶着桌,“案卷没了,总不能人也都没了。”
“这十多年都过去了……”汪帆直为难地想了想,“下官,下官当年身份低微,事关此事实在是知之甚少,望世子恕罪。”
卫衔雪在他身后道:“我多嘴一问,让汪大人为难了。”
汪帆直头上冒汗,总觉得今日还是锁错了卫衔雪。
屋里沉默了会儿,江褚寒伸了伸腿,“大理寺要是没有案卷,就找找当年仵作的笔录,把那个,那个什么……”
他记性不好,干脆道:“什么仵作喊过来问问,驿站里的人也全都审上一遍,总不会连个干了十年的老人都没有。”
“说起西秦。”江褚寒眼底微寒,当年西秦那一仗还有镇宁侯的功劳在里面,他看了眼外面依旧没停的大雨,“西秦巴掌大点地方,干起事来倒是不依不饶,谁说没可能是当年自家死了使臣,这次也要来找旁人的晦气,如此雨夜适合行凶,什么痕迹都能擦干净,今夜守在外边的是虎贲营吧。”
“虎贲营向来也没什么正事办,这次免不了还要挨罚,劳汪大人去传个话。”江褚寒在坐上像个霸王,“既是跑了刺客,那今夜去城里搜一搜,要是有什么暗地里的接头谋划,全都一并拿下,说不好还能捡到什么将功赎罪的大便宜。”
江褚寒这下令的功夫竟出奇的游刃有余。
卫衔雪又忍不住侧目看他。
第26章 :混蛋
谁知江褚寒等汪帆直领旨退下,就冲着卫衔雪亮出“孔雀尾巴”,“本世子方才威风吗?”
“威风,世子怎么不威风。”卫衔雪站在他对面,面无表情地夸赞,“今日世子谋划堪比青天。”
“……”江世子无语:“跟你说话可真没意思。”
“但是卫衔雪,你好生奇怪。”江褚寒有些怀疑地盯着他,“这事情你是怎么想到西秦身上的?”
江褚寒从前在雪地里晕倒,做过个模棱两可的大梦,那梦像是预知来日,从那日起往后事情发展,许多都能一一对上,这事情绝非巧合能解释,一向豁达的江世子出奇地对梦里的事耿耿于怀,总觉得心里横亘良多,像是窥探先知的报应。
但是后来世事难料,还是有些事情生了变数,譬如面前这个卫衔雪,和梦里那人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为此江世子只好对那梦半信半疑,他记得今夜驿站有事,因而喝的酒不算多,但来了却发现事情的走向并非一样,这燕国使臣死得不一样,在场的人也不一样,他本来还想省事,拿着西秦刺客去交差,如今却像是更复杂了。
不过江褚寒倒不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总归再从西秦那边找找线索,可今日西秦的头却是卫衔雪挑起来的,江褚寒知道西秦的事情不奇怪,毕竟从前查过,这个卫衔雪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也窥探了什么先机吗?
卫衔雪嗅到江褚寒怀疑的味道,他今日本就被当了嫌犯,这会儿势必不能再把自己牵扯进去了,他目光落到张随倒下的那书架上,那书架有一凹陷进去的墙面,上头只挂了一副画卷,他看着道:“世子可知道西秦崇虎,有一神佛名为图丹佛陀?”
江褚寒眉头一蹙,“卫公子今时不同往日,倒是什么都知晓。”
卫衔雪求饶似的露了个苦笑,“世子误会了,这屋里不正是挂着幅佛陀御虎图吗?”
他正对着那画卷,仔细地端详起来,墙上的画应当是挂了多年,有些褪色,那画技却是出神,一只白虎栩栩如生,上头骑了西秦供奉的图丹佛陀,眉眼生动,卫衔雪也是偶然看过些书,偏巧认得那佛陀图像。
“世子不知也在情理,这佛陀不过西秦供奉,大梁少见,看这画像应当有些年岁,我便猜想是十年前西秦使臣来访时的摆设。”卫衔雪让开视野,“世子聪慧,若是认得图像,应当也能一并联想到当年的事,想必这屋子……”
他环顾四处,“就是当年西秦使臣住过的屋子吧。”
江褚寒又忽然意识到,这出事的屋子也与当年不一样。
卫衔雪这么说……难道真是巧合吗?
“那世子呢?”卫衔雪突然问:“世子怎的就能想到十年前?”
卫衔雪记得自己方才也不过问了一句仵作任职的时日,江褚寒怎么就能同自己一唱一和地提到当年?
江褚寒靠着座椅又笑了,他冲卫衔雪眨了眼,“话是你起的,你想知道什么,我还能不让你知道吗?”
江世子懂些一笑而过的敷衍法子,毕竟他不可能跟卫衔雪说,自己是做了什么梦影响决策,不然总觉得他堂堂世子颜面有失。
“……”卫衔雪果然被他说得追究的心思也没了,他管江褚寒怎么知道的。
但方才一瞬,他怀疑过江褚寒是不是也有重生的端倪,可若他记得从前种种,真的还能这样一副模样在他面前横冲直撞吗?
卫衔雪干脆不想了,他又多看了几眼墙上的佛陀御虎图,总觉得其中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江褚寒忽然打了个哈欠,他站起来,“汪大人一时半会回不来,本世子可不想一晚上同个尸体大眼对小眼。”
他往屋里扫了眼,就往屋外走,“卫衔雪,你跟我过来。”
江褚寒像有些没完没了,卫衔雪只好跟上去亦步亦趋,这样他不免把视线都聚焦在江褚寒身上,卫衔雪的确是三年未曾正视过他了——江世子这几年身量又长了,屋里的烛火照过来,他的影子都能把卫衔雪盖住。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视线有些明显,江褚寒走到门边,回头对他一望,这一眼他好像注视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今日其实是闯了祸的,汪帆直拿你不算师出无名,你心里可还有数?”
卫衔雪脚步停下,他理了理思绪,“今日调离守卫,的确是我思虑不周。”
这算个教训,卫衔雪竹篮打水,以后也会记牢了。
“你知道就好。”江褚寒走进门,他直接奔着屋里的床走过去,“所以你今日栽在我手里了,最好是要安分听话一些。”
江世子这话说得其实多余,卫衔雪觉得自己今日已经够忍辱负重了,可他垂下眼,一副听话的模样,“世子教训得是。”
江世子像是受用,因而就坐上床,“这床归我,但今夜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从屋里出去。”
“世子……”卫衔雪皱了皱眉,“世子不怕旁人误会?”
江褚寒没听到似的,他揉了揉眉心,然后直接躺下了。
“……”卫衔雪只好去榻边坐了。
可过了一会儿,江褚寒又把眼睛睁开了。
外头雨声不断,今日的案子又还没结,江世子的心其实也没有那么大,他有些睡不着。
脑子里思绪杂乱,他忍不住偏头,隔着模糊的窗幔看了眼卫衔雪的动静。
他今日第一眼望见卫衔雪的时候,就想起了些不可忽视的往事。
江褚寒是知道自己曾经对卫衔雪有些不好的,当年质子入京,卫衔雪那一身的伤多少拜了他所赐,所以当初江辞回来,江世子被父亲那么一说,他就已经对卫衔雪有过了些许愧疚,他其实知道两国战前,卫衔雪不过是个无辜的弃子。
而正是那时候,他忽然从雪地里晕过去,稀里糊涂地梦见了一些事。
他做了场像是预示来日的梦——那梦没有结尾,却让他记得很清。
梦里的卫衔雪其实和现在的他并不一样,从入京开始,卫衔雪就没对江褚寒说过一句反话,他像个无知懵懂的幼子,让人不明不白地送到了虎狼窝里,谁都能踩他一脚。
江褚寒也是虎狼,他从前也跟现在一样,任凭手下那些将士对他凌辱,最多不过给他丢了一件狐裘,保了他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