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石板桥也没个栏杆,小家伙就这么跑过来,阿笙担心两人都在桥上停下,回头一个没注意,会出意外,没敢停,反而加快了脚步。
 “恩人哥哥,恩人哥哥——”
 待过了石板桥,阿笙放才停住脚步。
 阿笙转过身,小家伙微喘着气,“恩人哥哥,你,你的腊肉忘啦!给——”
 嘴里头说着“给”,眼睛还巴巴地望着。
 倒是给的动作没半点犹豫,可见虽是嘴馋,却是半点未曾想过,要将这腊肉占为己有。
 阿笙瞧着小家伙馋坏了样子,霎时可爱,忍得可辛苦才没有笑。他没伸手去接,只是牵了小石头手,又指了指前头那棵李树。
 倘若阿笙就这么牵了小石头走,小石头定然是不肯的,爷爷还等着他回去呢!
 可恩人哥哥只是指了指前头的李树,小家伙便有些好奇,随同阿笙一块朝那棵李树走去。
 阿笙牵着小石头,来到他先前躲阳光的那株李树后头。
 从树干后头,拿起了什么东西。
 小家伙好奇地探过脑袋。
 阿笙却是神秘地用另一只手给拢住了。
 小石头也不好说恩人小气,被阿笙牵着手往回走时,只是频频转过头,好奇恩人怀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进了院子,阿笙没有回前厅,而是连续做了切菜的手势,问小家伙:“小石头,你带我去厨房,好不好?”
 切菜这个动作,太好懂了,便是小石头都一眼瞧出来了,“恩人你要借我家菜刀,切什么东西么?这个简单,我带你去!”
 虽然没有完全对,但殊途同归。
 阿笙的确是要去虞家的厨房,于是便跟在小石头的身后。
 阿笙将怀里的东西,放在灶台上。
 他在厨房看了看,找到了米缸。
 阿笙掀开盖在米缸上面的盖子,不出他的意料,米缸里,是一点米也没有的了,只在地上,瞧见几个番薯,几根成色不大好的玉米。
 “恩人哥哥,你是要菜——”刀吗?
 “哗啦啦——”
 小石头的话说到一半,听见这声既熟悉又陌生的动静,放下手中的菜刀,拼命跑上前。
 往前走过脑袋,一瞧见”哗啦啦”往米缸里倾斜的白莹莹的大米,小家伙张大了嘴,眼睛都直了。
 阿笙倒干净了米袋里的米,转过身,食指点在唇上,朝小石头眨了眨眼,“嘘——”
 要保密噢。
 原来,阿笙来时,除了之前捧在手里的腊肉、香瓜,还带了一小袋米。
 这三样,属小米最重,放在路边,又很快会被人给拿了去。
 阿笙便给藏在李树的后头。
 否则,那邻家妇人瞧见阿笙竟然还带了米过来,怕也会想要阿笙将米分她。
 米是最经不起吃的。
 人可以一餐只配一点点肉腥,米饭却至少得一碗下肚,否则哪里吃得饱。
 小石头小脸纠结。
 爷爷知道了,怕是,怕是会不高兴。
 “没关系。哥哥替你担着。”
 阿笙是贯会通过他人脸上神情,猜到他人心中所想的。
 何况,小家伙心思全在脸上。
 他一只手在自己的胸脯上拍了拍,表示全部的事情都由他一力抗着。
 小石头起初还有些犹豫,可米饭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小石头吞了吞口水,一双眼睛仍是盯着米缸,眼犯绿光。
 阿笙去拿了个碗,在小石头的肩上轻拍了拍。
 小石头猛地回过神,转过了脑袋,便瞧见他眼前的碗。
 小石头将碗伸进米缸里舀米时,手都是抖的。
 恨不得这米现在就变成香喷喷的米饭!
 小家伙没敢舀太多,只舀了一点点。
 米饭可以煮的稀一些,这样可以吃好多顿!!
 阿笙就在后厨帮的忙,哪里不知道将米放得少一些,可以煮多一点。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阿笙心中酸楚,他摸了摸小石头的脑袋,握住了小孩儿的手,将碗重新放回米缸里,舀了满满一碗的米……
 又指了指灶台的方向,做了一个吹火的动作。
 小石头聪明,竟是半看半猜地给瞧懂了,“恩人哥哥可是问,我会不会烧火做饭?”
 阿笙笑着朝小家伙竖起大拇,扬着唇角,颊边现出一对深深的酒窝。
 小石头呆呆地瞧着恩人哥哥,只觉恩人哥哥笑起来可真好看,就跟观音菩萨旁的金童似的。
 长得好看,心肠也好,小石头只得懊恼自己怎么就是个男儿身!
 没法像是戏台上演得那样,以身相许。
 阿笙自是不晓得小家伙的脑袋瓜里在想什么,要是知道,怕也只会弯着眉眼笑。
 阿笙哥哥心里头有人啦,便是小石头是个女孩子也没法以身相许。
 听小石头说他自己会生火、做饭,阿笙还是帮着一块生了火。
 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小家伙添柴、砍火,确实熟练,一看便是日常做惯来的了,也便放了心。
 阿笙往厨房窗外看了一眼,他在外头耽误了挺多时间,看日头,得往回赶。
 虞清松在厅子里,隐隐听见孙儿的说话声,想着应该是孙儿同恩人应是一同回来了。
 在座位上等了等,只是听见孙儿的说话声,却始终未见两人进来。
 寻着声音,虞清松来到厨房。
 这会儿,灶台的火已经烧起来了,小石头坐在在灶台前的小凳子上,往里头添秸秆。
 抬起头,刚想要问恩人哥哥自己做得好不好,冷不防瞧见了走到在厨房门口的爷爷,当即愣住。
 “爷,爷爷……”
 小石头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低低地喊了声爷爷,从小凳子上站起身,垂着脑袋,又忍不住偷偷拿眼去看爷爷,就怕爷爷生他的气。
 阿笙转过头,也瞧见了老人。
 他打手势,告诉老人,是他要小石头帮他生的火。
 阿笙赶时间,得要先走,怕老人误解他的手势,回头错怪了小石头,做了个提笔写字、画画的动作,问老人家里可有纸笔,他好画下来。
 虞清松不知阿笙先前说出去一趟,究竟是去了哪里,更不知晓为何恩人既是没走,孙儿怎的也不将人带到客厅,反而同恩人在厨房生火,见阿笙似乎需要纸笔,只好暂时压下心中的疑虑,“恩人可是要纸笔?”
 阿笙笑着点了点脑袋。
 虞清松便对孙儿道:“小石头,你先待在这看火,我带恩人去,去一趟,咳咳咳,去一趟房里。”
 “知道了,爷爷。我会好好看火的。”
 老人看了孙儿一眼,带阿笙去他房里。
 屋子破旧,老人的房间亦好不了多少,房顶上,几处瓦片是破的,有光透过屋顶的瓦隙洒落下来。
 晴天还好,屋子里怕是会下小雨。
 果然,阿笙在窗户边上的角落里,瞧见一个木桶,想来就是为了下雨时,用来收集雨水用的。
 阿笙收回目光,转过脑袋,便瞧见老人不知何时已取了文房四宝,站在房间的方桌前,研磨。
 阿笙忙走过去,轻扯了扯老人的衣袖,示意他来便好。
 年轻人手脚利索些,虞清松咳嗽着,让到一旁。
 阿笙匆匆研磨,提笔在宣纸上,简单画了几个线条,一间酒楼,大堂几张桌凳,生着火,飘着热气的厨房灶台便勾勒在了纸上。
 厨房里画了几个小人。
 其中其他几个小人都是远景,只有站在灶台前的小人是近景,代表阿笙自己。
 又用同样简单的笔触,画了一条小河,一间临水的房子,一株高过院墙的枇杷树。
 院门口,是一高一矮的两个小人儿。
 两个小人儿的面前,站着一个穿着长衫的少年,少年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
 酒楼那边的太阳低一些,临水房子的日头要稍微高一些。
 这幅画的意思非常好懂,即现在时间不早了,他有事要先回店里,下回有时间,再前来拜访。
 特意画上糖葫芦,显然是对小石头“说”的。
 “告诉”小石头,阿笙哥哥下回还会过来,来时给小石头带糖葫芦。
 阿笙一口气画完,只是中间沾了几次磨,将笔搁在笔架上,有些不大好随意地将画递给老人。
 他没正经学过画画,画得不好。
 虞清松经过了画,眼底满是惊愕。
 作画,临摹是不难的,日复一日,总归会有所精进。
 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将心中所想,分毫不差地呈现在纸上,没有习画天赋,却是万万办不到的。
 任何行当,创新总是比仿习要难。
 “爷爷……怎么就你一个人,恩人哥哥,走了?”
 小石头一个人在厨房看火,见爷爷同恩人哥哥迟迟没回来,跑出了厨房。
 他四下瞧了瞧,大厅里,只坐着爷爷一个,小脸当即有些失望。
 “是,恩人哥哥走了。咳咳咳,不过,哥哥给小石头留了话。”
 虞清将手上阿笙离开前画的那张画,递给孙儿。
 “真的吗?!”小石头兴奋地接过。
 小石头指着画里的人,“爷爷,这个画里的人,是哥哥吗?哥哥的意思是不是说他下回还来?”
 还会,还会给他带糖葫芦?
 不过这话小石头没敢问,怕爷爷说他。
 虞清松点点头,“嗯,应该是这个意思。”
 小石头盯着画上的糖葫芦,看了又看……
 恩人哥哥到底什么时候再来啊,下回再来的时候,真的会给他带糖葫芦么?
 虞清松:“小石头,你觉得哥哥画的好看么?”
 小石头的视线恋恋不舍地从画上的糖葫芦上移开,抬起脑袋,“好看!爷爷觉得呢?”
 虞清松低头看着手中的两张画纸,“嗯,爷爷也觉得好看。”
 小石头开心地笑了。
 阿笙紧赶慢赶地赶回店里。
 “少东家——”
 阿笙赶回店里,一只脚跨进厨房,被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给吓一跳。
 阿笙惊魂未定地转过头。
 是大力。
 “少东家,外头刚回来?”
 原来这个时候在前头跑堂的伙计们暂且不忙,大力便是来厨房倒水喝的,见到少东家,打个招呼罢了。
 “少东家,回来啦?”
 “少东家这次怎的出去了这么长时间?”
 “可是有了心仪的姑娘?悄摸地去见心上人去了?”
 大力喝过水,便出去了,他那无心的一句,倒是引起了厨房几个伙计的谈兴。
 因着这会儿乔师傅还在前头同账房柯先生一起喝茶,休息,并未在后厨,大家也便没那般拘着,有心思说笑。
 有伙计开玩笑道:“要是真有了心仪的姑娘,可千万别羞臊,阿泰、阿松他们几个,好歹都是成过婚的人。能帮着出出主意。”
 这话一出,大家伙当即哈哈大笑。
 阿笙也一块,跟着眉眼弯弯地笑,打手势,“哥哥们有经验,说说看,得怎么追求心上人?”
 “怎么追求心上人?”
 “少东家这是真有心上人啦?”
 “恭喜少东家,等,等会儿,少东家,您的心上人,该不会真,真是康府的那位吧?”
 阿笙忙摇头,“不是,不是。是爹爹同街坊们误会了。”
 说起来,阿笙未曾想到,那日孙伯伯追问,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不想撒谎,便指了指春行馆的方向。
 那一带,有不少高墙大户。
 孙伯伯误会,以为他喜欢的是康府家的千金。
 这话还一下传开了,以致后来爹爹也来问他,还发了好大一通火。
 他也不好解释,他喜欢的是二爷,现在想来,到底是他欠妥了,只希望这话没有传到康府才好,否则康府怕是要不高兴。
 谁会喜欢被一个哑巴“惦记”呢。
 这天,康府在长庆楼订了菜,要求送到府上。
 像是康府这样的大户人家,府上光是大厨房,小厨房便有好几个,是鲜少会叫店里外送的。
 不过偶尔也会府中的少爷们尝鲜,叫外送到府上。
 伙计们都知道阿笙“喜欢”康小姐。
 君子有成人之美嘛,虽说少东家同康小姐没可能,可万一缘分便是这般奇妙呢?
 做好了菜,便一致让阿笙给送过去。
 方庆遥听说了阿笙送菜到人前都督府上,以为是阿笙自己要求的,差点没气背过去。
 只当阿笙是还没对那位康小姐死心。
 想着由其他人去送,可栖凤街那一带向来都是阿笙去送的,平时也便罢了,今天若是换了人,又怕落实了众人的口舌,以为阿笙当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虽说他和这个当爹爹的知道是真的,可是旁人到底没真凭实据不是。
 便只好由阿笙去送。
 “你去了都督府上,莫要张望。送了菜,不许在府上逗留,立马回来。听见了么?”
 阿笙对康小姐是当真没念想,听了爹爹郑重其事的叮嘱,险些没笑出来,到底忍住了,手里头拎着食盒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嗯,不张望,不逗留。
 方庆遥挥了挥手,打发阿笙去了。
 此后,康府陆陆续续,又在长庆楼点了几次小吃。
 每回都是由阿笙送过去。
 阿笙都是听从爹爹的吩咐,送了吃的,便第一时间回店里。
 唯有在路过春行馆时,站在朱门外头,傻傻地张望。
 春行馆树高枝繁,将院门遮挡大半,里头什么都瞧不见,阿笙每次都只得失落而回。
 但只要一想到,二爷就在一门之内的屋内,便又觉得离二爷这么近距离,也是高兴的。
 这日,阿笙从康府出来,手里头拎着空了的食盒,经过春行馆,望着朱红色的大门,有些犹豫。
 他,他今日将二爷送他的帕子给带出来了。
 不知道二爷在不在府上……
 倘使二爷不在府上,定然只能陶管事或是福旺、福禄转交,他不就失去见二爷的机会了么?
 忽地,阿笙瞧见一个人影,戴着西式帽,低着脑袋,从他眼前匆匆走过。
 怎的身形瞧得有点熟悉?
 阿笙来不及细想,只因春行馆的大门这会儿竟然打开了。
 二,二爷?
 阿笙眼睛陡然瞪圆。
 哪里想到竟然这般巧,二爷会从里头出来。
 心里头一慌,拎着食盒转身便下阶梯。
 被追上,轻捏了后脖,“见了二爷便跑。阿笙可是,不想见到二爷?”
 他怎么可能不想见到二爷!
 阿笙停住了步子,面红耳赤地转过身,慌忙打着手势,“不是,不是这样的。”
 后知后觉地想到,方,方才,二爷是捏他后脖颈了么?
 二爷的指尖,冰冰凉凉的,很是有些舒服。
 等,等等,他在想什么?!
 谢放立在石阶上,双手负在身后,“没有不想,那便是想了?”
 乌桕树茂盛的枝叶子在清风中摇曳着,在二爷脸上落下斑驳的影,吹动着二爷额前的一绺发丝轻轻地飘动。
 阿笙见了二爷,本就迷迷糊糊,这会儿更是瞧得有点痴,便是连二爷说了什么,都只是心神恍惚地听了个大概。
 想……什么,不想什么?
 树上的蝉鸣震天地响。
 对上二爷含笑的眸子,不知怎么的,阿笙蓦地反应过来。
 满脸羞红,比乌桕树上最红的那一片叶子都还要红。
 二爷又开他玩笑。
 方才是福禄给二爷开的门。
 他站在二爷身侧,打量着阿笙,又拿余光悄摸着看了眼二爷。
 心里头纳闷。
 便是阿达进来告诉二爷,阿笙人在外头,二爷又何必亲自“迎”这一趟,使唤他或者是福禄将人给带进来便是了。
 福禄没忍住,又瞧了眼阿笙的喉结,以至平坦的胸|部……
 倘使他不是确信,阿笙是个千真万确的男儿身,他当真要以为二爷是瞧上阿笙了。
 日头晒,阿笙的脸颊同脖颈都有些被晒红。
 谢放身体微微前倾,替阿笙罩一方小小阴凉,“阿笙可要进来坐坐,吃盏茶?”
 二爷刚刚,不是要出门吗?
 这是忽然改变了主意?
 树上的蝉鸣犹自响个不停。
 阿笙尚未思考,人已是晕陶陶地跟在二爷的身后进了屋。
 如同道行不够的小妖,见了那修行千年的大妖,毫无招架之力,糊里糊涂地就将自己的灵识给了出去,只管跟着大妖走。
 听见一声声清脆的金丝雀鸟的声音,阿笙才忽地回过神。
 想起爹爹交代了,要他送完吃的后,立即回店里,以免招致是非,不过爹爹叮嘱的是,不许他在康府逗留。
 他只是受二爷相邀,进院春行馆小坐,想来爹爹应当是不会生气的。
 阿笙来过春行馆多次。
 每回都是福禄或是福旺领了他进门。
 这是他头一回,跟在二爷的后头一起进春行馆。
 阿笙中午在师父的吩咐下,头一回在厨房独立地做了酒酿圆子。
 师父让他给打了一碗,尝一下火候是不是正好,酒酿圆子要是熬过了容易发酸。
 他紧张地盯着师父,师父尝了后也不说话,只是让他自己也舀一碗尝尝。
 他心里头没底,一紧张,舀了好大一口吃进嘴里。
 是甜的!
 酒香十足。
 阿笙自小在酒楼长大,酒量自是不错,莫说是酒酿圆子,便是一壶杏子酒,他也不会吃醉。
 这会儿只觉得那口尝最进嘴里的酒酿圆子,在心尖发了酵,以致脚底都打着飘,整个人亦是晕乎乎地,脸颊也跟着发烫。
 阿笙习惯了,进了这高门院阔的春行馆,便低着脑袋,脚步放轻、慢行。
 未留意走在前头的二爷为了等他,停住了脚步。
 手里头拎着食盒,直愣愣地撞了上去。
 “对不住——”
 阿笙这会儿还不知自己撞的是二爷,因为寻常都是福禄走他前头。
 打着手势,忽听二爷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可是买新鞋了?我瞧瞧,这鞋子是什么面料做的,以致阿笙都无心看路,只顾盯着鞋面看。”
 阿笙错愕地抬起头,瞧见了站他前头的二爷。
 他,他方才撞上的人,竟是二爷么?!
 阿笙微微转过头,放才瞧见,福禄跟在他跟二爷两人的身后!
 阿笙当即窘迫地涨红了脸。
 他……他哪里是买了新鞋。
 阿笙学厨已是第三个年头,师父这段时日渐渐放手,便是一些复杂的菜色,偶尔也会由他担任掌勺,莫说买鞋,便是想要再去一趟临水街,去探望小石头以及余(虞爷爷)两人,都一直未能抽出空来。
 他不知今日会在门口碰上二爷,脚上穿的寻常的深青布鞋,便是衣衫都是去年的旧衫。
 好在近日未曾下雨,鞋面是干净的,不至太窘迫。
 瞧见二爷眼底的笑意,方知二爷又取笑自己。
 阿笙指尖攥了攥食盒,耳根都通红,通红。
 “二爷是好心提醒你,看着点路。”
 福禄见阿笙怎的这般不开窍,把二爷给撞了,不知告罪,便是二爷开口后,也不知给二爷回一句,日后一定多看着点路,没忍住,出声“点一点”他。
 阿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回话”了!
 实在太过失礼!
 阿笙刚要比划,只听二爷淡声道,“走路是要看路,不过偶尔分心,也不是什么大事。”
 阿笙感激地望着二爷。
 二爷人可真好。
 不,不对。
 应该说二爷哪儿哪儿都好。
 相貌好,学问好,待人也好,书法、绘画……样样皆好。
 谢放慢了脚步,同阿笙一起并肩走着,打趣地道:“走我边上,这样应是不会再撞上了吧?”
 阿笙忙涨红了脸颊,只是摇头,
 不,不会了。
 方才就是个意外。
 福禄跟在后头,一肚子纳闷。
 二爷方才,可是……嫌他多嘴了?
 可之前的客人,倘使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二爷不好开口的,都是由他出面提的醒,从未见二爷说过什么……
 春行馆内花木扶疏。
 一进院子,却是凉意袭人,暑气顿消。
 跟外头俨然两个世界。
 檐下,金丝雀叫声清脆,院子里山茶、四季海棠开得旺盛,蝴蝶在花丛中翩飞,比起阿笙前段日子过来,这花园是更为热闹了。
 瞧着也格外地有生机一些。
 花园树荫下,摆着一张方桌,方桌旁边,又另外摆了一套桌椅。
 圆凳上垫着凉垫。
 这方桌瞧着……
 像是二爷书房里头的那张?
 阿笙定睛瞧了瞧,果然,桌上似是铺陈着二爷的画作?
 阿笙从前送吃的来二爷府上,偶尔也会碰上二爷在写字,或是画画,倘遇上二爷心情好,还会唤他过去,给他看二爷在写的字或者是正在画的画。
 自从二爷知道他也识字,有时还会让他过去写个几笔,对他指点一二。
 见他对画作更感兴趣一些,便会跟他说上好些名家画师的绘画技巧。
 有些他听得懂,大部分不大懂,只是回去了,偶尔会依照着二爷的笔触,回去仿。
 一来二去的,竟画得比过去也有模有样了一些。
 阿笙已是有段时间,没见到二爷作画了。
 他不自觉地走上前。
 待回过神,忙尴尬地止住了脚步。
 谢放注意到他的眼神,反而主动走上前,唤阿笙过来看画,“从前几日开始画的,病了一段时间,一段时日没碰,技法都生疏了,阿笙不要见笑才好。”
 阿笙连忙摇头。
 二爷的书画是极好的,哪里轮得到他见笑。
 阿笙便走上前,微微凑过了脑袋。
 为了方便阿笙看画,谢放吩咐了福旺上前,先替阿笙拿走食盒。
 不,不用,他拿在手里,不费劲的。
 阿笙摆着手,福旺却已经走上前,“没关系,阿笙少爷,给我吧。”
 阿笙也便只好将食盒递过去。
 他同福旺相熟,两人从前都是当朋友一般处着。
 麻烦朋友,总归有些不好意思。
 福旺倒是没啥,二爷如今待阿笙少爷很是看中的样子,他服侍好阿笙少爷,不就等于服侍好了二爷么?
 食盒被拿走,阿笙确实方便了一些,至少能够更加近距离地看画。
 二爷画的是这檐下的金丝雀?
 画得很是传神。
 只是……
 他怎么觉得同二爷从前的画风以及用笔都不大一样?
 阿笙看画看得专注。
 他的身体也便不自觉地往前靠,就连二爷稍稍给他让了位置,也未曾发觉。
 仍旧一心只顾着看画。
 他熟悉二爷的画风。
 依照二爷以往的画风,以二爷对这只金丝雀的喜爱程度,定然着笔于将鸟儿通体金色的羽毛,以及昂起头颅,扯着歌喉时那副神气的模样,这次,却着笔于鸟儿一双黑豆般的眼睛,望向笼子外头。
 鸟儿看向笼子外头,会想些什么呢?
 会想念他昔日在林中所结识的伙伴,还是如今这衣食无忧,却是关在这一方小小笼子里的日子?
 画里头,更有意境了。
 谢放瞧着立在他跟前认真看画的阿笙,神情一阵恍惚。
 想起两人厮守的那段时日,他手伤经过大夫诊治,好了一些,能够稍稍提笔写画。
 只是那时画的话,总不成线条,他不是暴躁的性子,那段时间却也寡言少语,郁郁沉闷。
 每每画了画,阿笙也是这般,立在他身前,瞧得比他还认真。
 再转过了头,一只手朝他竖起大拇指,弯着眉眼笑。
 他便会从后头,将人圈住,将所有烦闷都暂时抛却脑后。
 将笔递给阿笙,也让阿笙画。
 前面几次还好,后头便不大配合了,会趁机开溜。
 只因每回总是画不成……
 桌上颜料、画纸,全被堆到一处,便是他同阿笙两人的手腕上,亦难免沾上颜料。
 气息微乱,阿笙颊边的红晕胜过世间任何朱红。
 阿笙仔细瞧过了二爷的画,转过身,右手朝二爷竖起大拇,弯着唇,露出颊边深深的酒窝。
 眼前的身影,同记忆里的人几近重叠。
 谢放极力克制着,才没有将人揽入怀里。
 “醒来”的日子什么都好,只是一项……不能向从前那样,抱着阿笙亲|热。
 莫要说亲|热,便是稍微一些亲密的事情都做不得。
 二,二爷?
 对上阿笙困惑的视线,谢放回过神,“阿笙的酒楼,近日可有进展?”
 谢放口中的酒楼,指的自然不是阿笙忽然收购了一间酒楼,或是自己开了一间。
 问的是前段时间,要阿笙画的,他心目中的酒楼。
 阿笙颊边的笑容微收,睫毛眨了眨,神情很是有几分心虚。
 谢放心领神会,当即了然,睨了阿笙一眼,“看来是没怎么动笔。”
 “不,不是。”
 阿笙慌忙解释,他近日只要得空,回家就有画。
 只是时间到底比较少,加之这回画笔买得不是很如意,总是会掉毛,黏在了画纸上,便需要费时间去将那毛给拿开,便进展得极慢。
 “逗你的,知你最近忙。画画的事不急。身体要紧。
 瞧我,说邀你进来吃茶,到现在一口茶也还没让你喝过。”
 遂牵了阿笙的手,来到一旁的桌椅前,拉着阿笙坐下。
 说是牵,自然不是前世十指相扣的牵法,只是握了手腕而已。
 阿笙坐下后,也便松开了手。
 不是谢放多君子,只是现在两人到底什么关系且都还不是,太过亲密的举动,于阿笙到底是不适宜。
 前世没机会循序渐渐,这一世,可要好好来过。
 至少,得有个模像样的追求。
 福禄为人机灵,见二爷跟阿笙两人在桌前坐下,便走上前,给二爷斟茶。
 不是很甘心连带阿笙也要伺候,到底是二爷近日另眼相看的人。
 没法子。
 福禄待要给阿笙斟茶,却见二爷伸过了手。
 福禄便机灵地转了方向,将茶壶递给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