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背对着二爷时,已是听出了二爷的声音。
 待听见“二爷”两个字,心还是颤了颤,阿笙转过了身。
 不知怎么的,一见着二爷,阿笙忽觉万分委屈,红了眼圈,便是鼻尖都发酸。
 这段时日,谢放一直留意着康府这边的动向。
 收到消息,便已是第一时间赶来。
 晓得阿笙定然是在他来之前受了委屈,谢放低声道:“站我身后去。”
 阿笙抬手抹了抹眼尾的湿痕,乖巧地站到二爷后头。
 谢放瞧见了阿笙抬手拭泪的动作,看向康志杰的眼底一派冷凝。
 康府的家丁都识得二爷,瞧出了谢二爷对阿笙显而易见的保护的姿态,自是未敢妄动。
 前都督府前头既是有个“前”字,自是意味着权势也便都成了过往,哪里敢招惹这位北城主家的谢二爷。
 康志杰见自家家丁见了谢二,连他命令都不敢不听,心里头气得要死。
 他一双眼睛阴鸷盯着谢二,缓缓地笑了,“好啊!这是两个女干夫,都到一块去了!”
 谢放冷睨着康志杰,“你发什么病?”
 阿笙知道他这会儿关注度有点偏。
 可,可他真不知道……二爷,竟,竟也会一本正经地怼人。
 倘使不是场合不对,这会儿也实在没这心情,阿笙恐怕自己要笑出声。
 自家小姐的呻吟声越来越微弱,嘴唇已是咬得血渍斑斑。
 一楼的动静传到了二楼。
 “小姐,二爷好像来了!您稍微等一等奴婢,奴婢去求二爷!二爷定能救您的!您一定要撑住,您一定要撑住啊!”
 康沛娴坐在床上,她的手紧紧地攥着床柱,强撑着力气,勉强点了点头。
 神智涣散。
 其实已是什么都听不清,只是不想自己丫鬟跟着担心,才配合着点头而已。
 她的下身,已是流了一滩的血渍。
 梅香根本不敢去看床上的那滩血。
 她使劲地擦了擦眼泪,以最快的速度跑下楼,“咚”地一声,跪在谢二爷的跟前:“二爷……二爷!求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再晚一些,我家小姐,我家怕是,怕是不行了!二爷,奴婢给您磕头了!奴婢给您磕头了!”
 地上铺着鹅卵石,那梅香却是感受不到疼一般,只是可劲地磕着脑袋。
 这段时日,谢放一直派人盯着康府这边的动静。
 阿笙这边被康大少爷给拦住,谢放便得了暗卫阿七的口信。
 只是他来得匆忙,尚未了解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谢放朝身后的福禄微一点头,福禄便将丫鬟梅香给扶起。
 “你想我帮你家小姐什么,只管说,不必跪我。”
 “奴婢想请二爷给我们家小姐请大夫来府上!求求您了!”
 丫鬟语焉不详,想到方才康志杰嘴里头说的那些不干不净的话,谢放心中惊了惊,已大致猜到了个大概。
 倘使真的如他猜测的那般,可谓是人命关天。
 康志杰显然没有要管的意思,否则丫鬟不必来求他。
 谢放便出声对福禄吩咐道:“福禄,你去一趟永仁堂,请马大夫来康府一趟。”
 福禄依言匆匆地出府去请大夫。
 康志杰上下扫了眼谢放,“这么紧张那孽……”
 担心这孩子万一真是谢二的,康志杰到底没敢太过放肆,临时改了口,“那孩子……还给请大夫。谢二,我妹腹中的孩子,是你种?我猜的对还是不对?这样,反正你谢二爷不缺钱,只要你按照市面上的聘礼,如数给我。
 我便将我妹妹嫁予你,如何?”
 谢放进院子之前,尚且听见康小姐的呻|吟声,眼下却是什么都没听见。
 康小姐的状态显然越来越不好,康志杰这个当哥哥的,没有半分关心,反而在这里赖上他了,同他谈什么彩礼。
 谢放难免觉得可笑,另一方面,自是替方小姐觉得可悲,“孩子不是我的。至于究竟是谁的,怕只有令妹知道。阿笙同我交好,人我要带走。”
 阿笙听见康大少爷说要将康小姐嫁给二爷,心尖陡然缩了缩。
 听了二爷的回应,倏地朝二爷看了过去。
 康小姐府中的胎儿,当,当真……
 不是二爷的?
 还有,二爷方才说,同,同他交好?
 康志杰一听,变换了脸色:“不是你的?若不是你的,定然是那个哑巴的了!阿笙便走不得!你可以走,阿笙必须留下。”
 谢放淡淡反问:“我如果一定要将人带走呢?”
 康志杰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呵。你真当这里是你们北城?谢二,强龙不压地头蛇,可有听过?”
 谢点头:“听过。”
 “很好,算你识趣。”
 从谢放方才进来,康志杰便留意了,谢二只带了一个小厮来他府上。
 北城谢家又如何。
 这里可是符城!
 康志杰扬起的唇角,额头抵上冰凉的金属时,陡然僵在了唇上。
 瞳孔放大,神情惊恐,“谢二,你,你疯了!”
 阿笙生怕这位康大少会对二爷不利,眼中的紧张当即被错愕所取代。
 谢放既是敢只带着福禄一人前来,便不可能不做任何准备。
 过往经历告诉他,身份有时能压人,却未必能够保命。若是想要万全,便必须得有自保的能力。
 谢放语气平静:“人我可以带走了么?”
 谢放手里头有真家伙。
 康大少爷身子都在没出息地打颤,就怕谢二一个走火,把他给崩了,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
 咬着牙,康志杰愤恨又惊怕地瞪着谢二,“我不明白了!这个小哑巴哪里就值得你同我翻脸?!”
 谢放淡声道:“你不明白的事情多了。”
 谢二你他娘的!
 康大少爷气的在心里骂娘,更气的是,他偏奈何谢二不得!
 别有一天落他手上,要哪天落他手上,他定然要谢二同这个哑巴好看!
 一旁的家丁还在等着大少爷命令,自己的命要紧,康志杰只得恨声道:“让他们走!”
 谢放收起手中的枪,朝阿笙微点了下头。
 符城是个小地界,向来较为太平。
 除却去年年末,因为难民动乱,地方戒严过,阿笙在人群里曾远远地瞧见地方驻军放枪。
 听声响,并不比鞭炮响亮,可这玩意儿要是朝人射去,人的身体便会出现一个血窟窿。那么小的一个血窟窿,瞧着也不比被响炮给炸坏了手指,或是炸伤了手臂要来得严重,可人就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他吓得没敢再看第二眼。
 如今这么近的距离,瞧见这铁家伙。相比之前远远望见的那一眼,更加叫人胆寒。
 二爷的神色,也多了平日里不有的冷肃,叫他胸口砰砰跳得厉害。
 却不是害怕。
 是一种他自个儿也说不上来的,又敬又参着倾慕的复杂心情。他是不可能会怕二爷的。喜,喜欢都还来不及……
 这会儿二爷收了枪支,朝他点头,阿笙方才觉着,他所熟悉的二爷又回来了。
 阿笙走在二爷的前头。
 是二爷的意思。
 阿笙心中知晓,二爷是在给他断后——
 用二爷自己的身子,为他立一道安全的屏障。
 多半是防着康少那样的小人,担心对方会反复。
 二爷这般尊贵的身份,却待他这般好,只希望日后有机会,他能做些什么报答二爷才好。
 阿笙走出月亮门,忽地又停住了脚步。
 谢放出声问道:“怎么了?”
 阿笙转过身,打手势,“我的食盒……我食盒忘哪了。二爷稍等一下。”
 阿笙跑回去,去捡食盒。
 先前是为了逃跑,不得已才把这食盒给扔了,现在能捡回来,自是要捡的。
 用来给装凤栖街外送所装的食盒,是他们店里最好的,找做木工的师傅打造这么一个精巧的食盒,可不便宜。
 食盒还是躺在在他先前扔的地方,地上散落着摔碎了的碟子,以及好几块枣泥山药糕。
 阿笙很是心疼。
 这时节,可是有许多人家连一顿饱饭都不上,这么好好的一碟枣泥糕,就这么浪费了。
 二爷还在等着他,阿笙将就掉落再前头的盖子给拿上,将食盒从地上捡起来。
 好在食盒没坏,只是外头的雕花磕坏了几个,找师父补上,再上一层新漆,也便如新了。
 康志杰瞧见阿笙去捡食盒,只觉胸口那根肋骨隐隐作疼,恨不得将人给立马绑了,猛抽一顿泄愤!
 康志杰瞪着就在月亮门那头望着这边的谢放。
 谢二是不是有病?
 这个哑巴上辈子是救过谢二的命,谢二才这么护着他?!
 阿笙拎着食盒,回到二爷身边。
 迈出康府大门,阿笙忽然脚下一软。
 是后怕。
 身体才会一下子泄了力道,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险些连同手里的食盒一起,摔下石阶。
 谢放及时扶住他的肩头。
 谢放的力道不算重,只是阿笙左边的肩膀先前被康志杰撞过,后又被他给重重摁了那么一下,便有些吃疼,下意识地瑟缩了下肩膀。
 谢放敏锐地察觉到阿笙的反应,沉声问道:“可是肩膀受伤了?”
 阿笙不想二爷担心,脸上扬笑,打着手势,“没有,只是方才险些崴到脚。”
 余光瞥了眼高门大院的康府,阿笙拽了拽二爷的衣襟,“二爷,我们先离开这吧。”
 他总觉得着康府像是会吃人。
 叫他心慌。
 谢放深深地看了阿笙一眼,瞧出阿笙方才没有同他说实话,却也没拆穿他,“好,我先带你回去。”
 揽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往下,扶在阿笙的腰间。
 顺势将阿笙手里头的食盒,也拿了他自己的手上。
 出了康府大门,外头街上热闹的鸟叫以及蝉声便齐齐地都到耳边来。
 阿笙的一颗心,比这蝉声同鸟声响得还要密。
 阿笙知道二爷是察觉出他身子没有力气,腿软,走不了路,才好心才扶的他。
 只是被二爷这么扶……
 他的腿分,分明更没力气了。
 阿笙一心知想快点离开康府,加之被二爷圈在他腰间的那只手分了心神,全然未曾细想,二爷那句“我先带你回去”是个什么意思。
 确切来说,他当时连二爷具体说了什么也没仔细去听。
 待回过神,他人已经随二爷一同回了春行馆。
 幸好,他同二爷都还只是走到门口,还没有进去。
 他在康府耽搁的时间有些长,得赶紧回店里才行。
 阿笙停住了脚步。
 因着二爷的手还伏在阿笙的腰间,阿笙脚步一停,谢放便留意到了,转过了头。
 对上二爷问询的眼神,阿笙打手势,“谢过二爷好意,我还是不随您一起进去了。爹爹在等我回去,我若是晚归,他会担心。”
 谢放:“这个无妨,等会儿我就让福旺去给你爹爹报个口信,就说你在我这儿,请他放心。”
 阿笙有些发愁。
 就怕爹爹得了口信之后,会更不放心。
 爹爹听信城内那些人对二爷编排的流言,误以为二爷是荤素不忌的纨绔。若是二爷传口信回去,只怕会加深爹爹对二爷的误会。
 不行,他不能让二爷担了这虚名。
 阿笙摇了摇头,再一次比了个要回去的手势。
 执意要走。
 谢放睨着他,“你确定你要就这般回去?”
 阿笙眼露茫然。
 见二爷的眸光似是落在他身前,阿笙顺着二爷的视线,瞧见自己外衫胸口那个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够破了一道口子,衣衫上也沾了泥。
 应是他逃跑的时候,被院子里的树枝或是花枝给够破的,身上的泥多半也是那时沾的。
 好在,那道口子不深。
 最近天气热,他只穿了这一件夏衫,要是口子再大一些,开了口,那……那可真叫他恨不得把脑袋给埋沙里了。
 “我知你孝心一片,不想你爹爹担心。只是你若是这般回去,知晓了你在康府中发生的事,你爹爹只怕多少要受一些惊吓。
 这样,你先随我进来,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回去。我的衣衫你穿不下,倒是福旺的身形,同你差不多。可借你一件。你爹爹那边,我让福旺去带话,就说你在康府不小心打翻了茶盏,身上衣衫湿了。因着我当时恰巧也在康府做客,便领你来我这换衣服。如何?”
 二爷考量得实在太过细致周全,便是连爹爹的担心都考量了进去。
 阿笙感激地看了二爷一眼,又低头去瞧自己破了口子的外衫。现在这个口子是不深,就怕,就怕自己走到半道,这布帛不牢固,直接开了口子,可这就羞死人了。
 阿笙只好点了点头,给二爷打手势,“那便,那变便麻烦二爷了。”
 “不麻烦。”
 谢放笑了笑,“只要是阿笙的事,二爷便不会觉得有麻烦的时候。”
 只会甘之如饴。
 阿笙心脏跳得厉害,脸颊生红。
 低下了脑袋,去看自己的鞋面,只露着一双通红的耳朵。
 二爷,二爷又在说笑。
 “二爷,您回……”来了。
 福旺听见说话声,从厅里迎出来。
 见二爷一只手揽在阿笙的腰间,另一只手上还极不相称地拎了个食盒,愣了愣。
 福旺心思要单纯许多,不若哥哥福禄那般心眼多,倒是半点没往别处想。
 阿笙的样子瞧着不大好,衣衫是乱的,脸上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总是一副笑模样,唇色也有些苍白,像是丢了心魂似的。
 福旺很是担心。
 这是在康府挨欺负了?
 谢放:“阿笙的衣衫在康府划破了个口子,福旺,你去取两、三件你的夏衫,送到二楼来。”
 衣衫的款式不同,有时穿在身上的效果便不大一样。
 多取个几件,是为了防止拿的那一件万一刚好穿得不那么合身。
 可以说,是方方面面都替阿笙考虑到了。
 阿笙自是听出了二爷的这层用意,心里头对二爷更是感激。
 二爷待他,实在是太好了。
 等他学满出师,一定要摆一桌,答谢二爷!
 “是,二爷。”
 福旺得了吩咐,忙回过神。
 等,等会儿……
 二,二楼?
 二爷的卧房便在二楼,二爷轻易不让人上去,便是请朋友来家中,也都是在楼下大厅或是茶室会客……
 今日怎的……
 忽地,福旺敲了下自个儿的脑袋。
 他可真笨。
 阿笙的衣衫划破了么,自是要找个地方换衣服的。
 至于为什么是去二爷的房间换,不是去他房内换,这种需要深入思考的问题,福旺自是想不到的。
 阿笙随二爷上了楼。
 尚未随二爷迈进房间,阿笙便觉不对。这房间无论是大小,还是房内摆设,都过于讲究了一些。实在不像是个普通客房,倒像是……
 待瞧见房间里屏风上挂着的二爷的外衫,倏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二爷的卧房!
 阿笙来过春行馆多次,大都时候是在院子,或者是书房见着二爷,这是他头一回进二爷的卧房。
 谢放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一旁的空椅上,扶了阿笙在同他房间相连的,花厅的椅子上坐下。
 阿笙以为二爷会随便带他去个什么客房或是下人的房间换衣服就好。
 却是怎么也没想到,二爷竟会带他来到他自个儿的卧房!
 这里便是……二爷平日里看书、睡觉的地方么?
 花厅同卧室之间,连个珠帘都没有,是以坐在花厅内,房间里头的摆设亦是瞧得清清楚楚。
 便是卧房里摆着屏风,亦是隐隐约约能够瞧得见里头的床。
 是二爷的床,二爷平时休息,睡觉的床!
 阿笙脸颊蓦地发烫。
 打住,赶紧打住!
 他尽在乱想着些什么?!
 “你先在这里坐一下。等福旺把他的衣服拿上来,你试一下,看合不合身。倘使太大或是太小,不能穿,或是穿不走,我再让人量了你的尺寸,差人去街上一趟。”
 阿笙连忙点头,心里头更是羞愧难当。
 二爷心善,带他来他房中换衣服,他却……尽想些有的没的。
 阿笙红着脸颊,忙打着手势,“定然合身的。”
 他同福旺无论是身形,还是个头,都差不多。
 只是临时应个急,哪里急需要二爷专门差人去街上给他买新衣衫,这般兴师动众。
 说起来,福旺怎的,怎的还没上来?
 阿笙也不是没有同二爷独处过。
 可像眼下这般,只他跟二爷两个人单独待在一个房间里头,却是从未有过。
 心兀自胡乱地跳动着。
 阿笙既想福旺赶紧上来,却又贪恋着此刻同二爷单独的二人时光。
 终于,脚步声响起。
 阿笙忙转过脸,期盼地望向门口方向。
 是福旺!
 福旺手里头捧着折叠好的三套夏衫,走进屋内。
 “阿笙……少,少爷,您先试试。看合不合身。”
 福旺走近,递上手上的衣衫。
 福旺过去同阿笙走得近,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改过称呼,险些直接唤阿笙的名字。
 “谢谢你,福旺。”
 阿笙感激地朝福旺比了个谢谢,接过福旺手中的衣衫。
 只是接过衣衫之后,阿笙却是犯了难。
 他……他应该在哪儿换衣衫?
 总不至于当真去二爷的卧房。
 “里头便是我的卧房,阿笙若是不介意,可以去里头换。”
 阿笙正犯愁呢,忽听二爷的这一句,脸颊险些没有烧起来。
 他……他哪里是介意不介意的事情……
 “福旺,你去长庆楼跑一趟,告诉方掌柜的……”谢放将先前同阿笙的说辞向福旺交代了一遍。
 因着有些长,怕福旺没记牢,有个什么误会,回头阿笙受爹爹责骂,便又让福旺给简单复述了一回。
 确定没有任何差池,这才微一颔首,“行,那你先去吧。”
 福旺出去了。
 阿笙理所当然地以为二爷自己也是要出去的。
 虽说过意不去,到底是松了口气。
 福旺退出房间。
 阿笙站起身,却发现二爷坐在座位上,似,似乎没有要动的意思。
 阿笙心跳骤然滞了滞。
 二,二爷是要留在房里?
 “可是要二爷回避?”
 阿笙尚未回应,忽听二爷慢悠悠地,语带笑意地说了一句,“放心,二爷绝不偷瞧。”
 阿笙脸颊通红。
 二爷现在怎的,这般喜欢逗人?
 阿笙手里头捧着衣服。
 他看了看床,又瞧了眼挂着二爷私人衣衫的屏风。
 两样他都不敢碰,生怕会冒犯到二爷。
 “衣衫可放到床上,或是屏风上。”
 二爷的声音,透过屏风那头传来。
 阿笙没法说话,于是敲了屏风一下,当作回应。
 房间墙上的时针,走过三点。
 太阳光照入房内,将屏风后头的人影斜斜地投映在地上。
 谢放打开房间里的柜子,从里头取了一瓶跌打药膏,转过身,撞见了这一室的光影。
 眸光倏地一滞。
 可这件长衫已经洗过多回,布料有些硬。
 一时忘了肩上有伤,阿笙像往常那样,将衣衫脱下,变硬的棉布料摩擦过肩膀,很是有些疼。
 阿笙纳闷,下意识地转过了脸,瞥见左后肩青紫了一大块。
 难怪,有些疼。
 阿笙抿起唇。
 不知道福禄将马大夫请去康府了没有。
 二爷带着他离开之前,他便未再听见楼上康小姐有任何动静。
 康小姐腹中的孩子多半是保不住了。
 又是未婚先孕,以康少那样的性格,康小姐便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将来的日子会如何,只怕也不好说。
 阿笙早些年,清明踏青时节,见过康小姐几回。
 待下人很是和气的一位小姐。
 只是不知是遭人哄骗,又或是用情至深,轻易将身子许了出去。
 平心而论,倘使……倘使都督府风光如从前,论相貌、才情,康小姐同二爷,还是十分般配的……
 衣衫沾了泥,怕会弄脏了二爷的屏风。
 阿笙将脱下的长衫,弯腰放在脚边。
 阿笙注意到了脚边的影子,被这会儿散落在屋内的金色光线惊着了。
 这阳光太漂亮,当真像是一缕缕金线。
 影子被拉得细长,阿笙笑看了眼自己的影子。
 忽地,阿笙攥着手里的长衫,唇边笑容微微一凝,神情有些着慌。
 二爷会不会也瞧见了这地上的影子?
 应,应当没这般凑巧。
 他方才听见二爷的脚步声,又听见了二爷打开柜子,从里头取什么东西的声音。
 足以说明二爷并未一直坐位置上。
 便是二爷坐位置上,又哪里会那般无聊,盯着他这边看。
 没敢碰二爷的床。
 福旺给他的衣衫,阿笙都给挂在了二爷屏风上。
 阿笙随意拿了一件换上。
 因着被方才地上的投影给弄得微微有些慌了心神,换衣服时,阿笙又将肩上的伤口给忘了,就这么将衣服给穿进,布料摩挲过伤口,又是一疼。
 好在福旺的衣服是香云纱的,比他的棉布长衫要舒服多了,不至像先前那一回那般疼。
 阿笙将长衫的扣子系上,摸了摸身上的料子。
 二爷待身边的下人着实是好。
 福旺穿的料子都这般好。
 这云香纱做的衣衫,他衣柜里也没几件,最近的一件,就是开春以后,为了相亲,爹爹带他去铺里量身做的那一件。
 阿笙倒是没有羡慕,只是切身地体验了一回,二爷待下人是真的好。
 二爷差不差钱的另说,凤栖街的高门大院他大都去过,可对下人这般大方的,只二爷一个。
 阿笙同福旺的个头差不多高,福旺平日里贪嘴,身形比阿笙也便胖上一些。
 阿笙将扣子都给系上后,还有些宽余。
 如此正和了阿笙的心意。
 阿笙喜欢穿衣稍稍宽松一些,方便他干活。
 阿笙低头细细看了看,确定衣衫的扣子都扣好了,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这才捡起地上,他换下来的那件外衫,走出屏风。
 转过屏风。
 花厅里,不见了二爷。
 唯有桌上,放了一个棕黑色的小瓷瓶。
 阿笙眼底闪过一丝懊恼。
 他的耳力向来很好,这次怎的连二爷离开的脚步声都未听见。
 二爷不在,阿笙不敢一个人到处乱走,怕冒犯了二爷。
 手里头拿着自己换下来的长衫,阿笙坐在他方才的坐过的那张椅子上,等着二爷回来。
 床铺连同屏风的影子,都被屋内的光影拉长。
 阿笙心尖微跳,脸颊不自觉地染上红晕。
 幸,幸好二爷不在,什么都没瞧见。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
 阿笙没瞧见过时钟,盯着那钟面瞧了好一会儿。
 见时钟走过数字3,又走过了4,只觉得这个圆形的盘面很是神奇。指南针只会指向方向,可是这个指针,却像是上了发条一般,自是一圈圈地走着。
 窗外,茂密的梧桐枝叶在清风中晃动。院子里,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鸟鸣声。
 阿笙不由地想,二爷平日里,是不是也曾像他这般坐在花厅里,听着窗外的鸟鸣?
 只是二爷定然不会像他这般傻坐着,应当手里头会翻看着某本书,或者是去到书桌后头,研磨写字、作画……
 心兀自跳得很快,阿笙攥着被他叠了放在膝上的外衫,只觉自己似乎离二爷又近了一些。
 阿笙瞧不懂时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可他看得懂光影。
 这会儿距离他换完衣服,多半一盏茶功夫都过去了。
 不行,他得走了。
 再不回去,便是二爷让福旺去给爹爹传了话,爹爹多半免不了还是会误会。
 阿笙决定下楼,去问一问府内的丫鬟,可有见到二爷。
 脚步声响起。
 二爷回来了!
 阿笙忙从座位上起身。
 谢放迈进屋内,同阿笙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注意到阿笙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瞧了一眼,“有些大。”
 生怕二爷现在就抓他去街上量身形,定制衣衫似的,阿笙将手上的旧衫给放到一边,忙打着手势,扯了扯身上的这件长衫,“不大,不大的。正好,这样方便干活。我很喜欢。”
 还是香云纱的料子,已是极好的了。
 手势停了停,阿笙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二爷“说”了,“二爷,我该走了。”
 谢放知他要赶着回店里,不好强留。再则,他也有事,要出一趟门。
 谢放:“等我一下。”
 阿笙眼露困惑,只见走到桌前,拿了桌上的那个黑棕色瓶子。
 “这药瓶是给你的。祛瘀效果极佳,倘使你不方便,让方掌柜的帮你一下。”
 谢放将药递给阿笙。
 这药,谢放原先是打算由他亲自给阿笙抹了,再让阿笙回去。
 只是他这身体的自制力,远比他认知当中的自己要差上许多。
 许是蚀骨知味。
 再没有比他要更熟悉阿笙的身体。
 以至于,只要是碰上阿笙,自制力便成了无用的摆设。
 自是不好再给上手涂药。
 否则,阿笙下午该走不出这道门。
 原来这药瓶,是为他准备的啊。
 一点也不知晓,自己险些走不出这道门,阿笙瞧见二爷递上来的这瓶药,心里头感动得不行。
 朝二爷比了个多谢的手势,阿笙感激地从二爷的手里接过药瓶。
 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二爷的手指,被凉了一下。
 二爷指尖有点湿。
 二爷方才是……洗手去了?
 也是,天气这般热,二爷为从外头回来,自是要洗个脸,洁个面。
 对了,险些忘了问……
 二爷今日怎的这般凑巧,刚好出现在康府?
 是去康府做客?
 可……似乎也没有去人家里做客,会将枪|支给随身带在身上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