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掌柜by折吱
折吱  发于:2025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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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笙背对着二爷时,已是听出了二爷的声音。
待听见“二爷”两个字,心还是颤了颤,阿笙转过了身。
不知怎么的,一见着二爷,阿笙忽觉万分委屈,红了眼圈,便是鼻尖都发酸。
这段时日,谢放一直留意着康府这边的动向。
收到消息,便已是第一时间赶来。
晓得阿笙定然是在他来之前受了委屈,谢放低声道:“站我身后去。”
阿笙抬手抹了抹眼尾的湿痕,乖巧地站到二爷后头。
谢放瞧见了阿笙抬手拭泪的动作,看向康志杰的眼底一派冷凝。
康府的家丁都识得二爷,瞧出了谢二爷对阿笙显而易见的保护的姿态,自是未敢妄动。
前都督府前头既是有个“前”字,自是意味着权势也便都成了过往,哪里敢招惹这位北城主家的谢二爷。
康志杰见自家家丁见了谢二,连他命令都不敢不听,心里头气得要死。
他一双眼睛阴鸷盯着谢二,缓缓地笑了,“好啊!这是两个女干夫,都到一块去了!”
谢放冷睨着康志杰,“你发什么病?”
阿笙知道他这会儿关注度有点偏。
可,可他真不知道……二爷,竟,竟也会一本正经地怼人。
倘使不是场合不对,这会儿也实在没这心情,阿笙恐怕自己要笑出声。
自家小姐的呻吟声越来越微弱,嘴唇已是咬得血渍斑斑。
一楼的动静传到了二楼。
“小姐,二爷好像来了!您稍微等一等奴婢,奴婢去求二爷!二爷定能救您的!您一定要撑住,您一定要撑住啊!”
康沛娴坐在床上,她的手紧紧地攥着床柱,强撑着力气,勉强点了点头。
神智涣散。
其实已是什么都听不清,只是不想自己丫鬟跟着担心,才配合着点头而已。
她的下身,已是流了一滩的血渍。
梅香根本不敢去看床上的那滩血。
她使劲地擦了擦眼泪,以最快的速度跑下楼,“咚”地一声,跪在谢二爷的跟前:“二爷……二爷!求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再晚一些,我家小姐,我家怕是,怕是不行了!二爷,奴婢给您磕头了!奴婢给您磕头了!”
地上铺着鹅卵石,那梅香却是感受不到疼一般,只是可劲地磕着脑袋。
这段时日,谢放一直派人盯着康府这边的动静。
阿笙这边被康大少爷给拦住,谢放便得了暗卫阿七的口信。
只是他来得匆忙,尚未了解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谢放朝身后的福禄微一点头,福禄便将丫鬟梅香给扶起。
“你想我帮你家小姐什么,只管说,不必跪我。”
“奴婢想请二爷给我们家小姐请大夫来府上!求求您了!”
丫鬟语焉不详,想到方才康志杰嘴里头说的那些不干不净的话,谢放心中惊了惊,已大致猜到了个大概。
倘使真的如他猜测的那般,可谓是人命关天。
康志杰显然没有要管的意思,否则丫鬟不必来求他。
谢放便出声对福禄吩咐道:“福禄,你去一趟永仁堂,请马大夫来康府一趟。”
福禄依言匆匆地出府去请大夫。
康志杰上下扫了眼谢放,“这么紧张那孽……”
担心这孩子万一真是谢二的,康志杰到底没敢太过放肆,临时改了口,“那孩子……还给请大夫。谢二,我妹腹中的孩子,是你种?我猜的对还是不对?这样,反正你谢二爷不缺钱,只要你按照市面上的聘礼,如数给我。
我便将我妹妹嫁予你,如何?”
谢放进院子之前,尚且听见康小姐的呻|吟声,眼下却是什么都没听见。
康小姐的状态显然越来越不好,康志杰这个当哥哥的,没有半分关心,反而在这里赖上他了,同他谈什么彩礼。
谢放难免觉得可笑,另一方面,自是替方小姐觉得可悲,“孩子不是我的。至于究竟是谁的,怕只有令妹知道。阿笙同我交好,人我要带走。”
阿笙听见康大少爷说要将康小姐嫁给二爷,心尖陡然缩了缩。
听了二爷的回应,倏地朝二爷看了过去。
康小姐府中的胎儿,当,当真……
不是二爷的?
还有,二爷方才说,同,同他交好?
康志杰一听,变换了脸色:“不是你的?若不是你的,定然是那个哑巴的了!阿笙便走不得!你可以走,阿笙必须留下。”
谢放淡淡反问:“我如果一定要将人带走呢?”
康志杰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呵。你真当这里是你们北城?谢二,强龙不压地头蛇,可有听过?”
谢点头:“听过。”
“很好,算你识趣。”
从谢放方才进来,康志杰便留意了,谢二只带了一个小厮来他府上。
北城谢家又如何。
这里可是符城!
康志杰扬起的唇角,额头抵上冰凉的金属时,陡然僵在了唇上。
瞳孔放大,神情惊恐,“谢二,你,你疯了!”
阿笙生怕这位康大少会对二爷不利,眼中的紧张当即被错愕所取代。
谢放既是敢只带着福禄一人前来,便不可能不做任何准备。
过往经历告诉他,身份有时能压人,却未必能够保命。若是想要万全,便必须得有自保的能力。
谢放语气平静:“人我可以带走了么?”

谢放手里头有真家伙。
康大少爷身子都在没出息地打颤,就怕谢二一个走火,把他给崩了,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
咬着牙,康志杰愤恨又惊怕地瞪着谢二,“我不明白了!这个小哑巴哪里就值得你同我翻脸?!”
谢放淡声道:“你不明白的事情多了。”
谢二你他娘的!
康大少爷气的在心里骂娘,更气的是,他偏奈何谢二不得!
别有一天落他手上,要哪天落他手上,他定然要谢二同这个哑巴好看!
一旁的家丁还在等着大少爷命令,自己的命要紧,康志杰只得恨声道:“让他们走!”
谢放收起手中的枪,朝阿笙微点了下头。
符城是个小地界,向来较为太平。
除却去年年末,因为难民动乱,地方戒严过,阿笙在人群里曾远远地瞧见地方驻军放枪。
听声响,并不比鞭炮响亮,可这玩意儿要是朝人射去,人的身体便会出现一个血窟窿。那么小的一个血窟窿,瞧着也不比被响炮给炸坏了手指,或是炸伤了手臂要来得严重,可人就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他吓得没敢再看第二眼。
如今这么近的距离,瞧见这铁家伙。相比之前远远望见的那一眼,更加叫人胆寒。
二爷的神色,也多了平日里不有的冷肃,叫他胸口砰砰跳得厉害。
却不是害怕。
是一种他自个儿也说不上来的,又敬又参着倾慕的复杂心情。他是不可能会怕二爷的。喜,喜欢都还来不及……
这会儿二爷收了枪支,朝他点头,阿笙方才觉着,他所熟悉的二爷又回来了。
阿笙走在二爷的前头。
是二爷的意思。
阿笙心中知晓,二爷是在给他断后——
用二爷自己的身子,为他立一道安全的屏障。
多半是防着康少那样的小人,担心对方会反复。
二爷这般尊贵的身份,却待他这般好,只希望日后有机会,他能做些什么报答二爷才好。
阿笙走出月亮门,忽地又停住了脚步。
谢放出声问道:“怎么了?”
阿笙转过身,打手势,“我的食盒……我食盒忘哪了。二爷稍等一下。”
阿笙跑回去,去捡食盒。
先前是为了逃跑,不得已才把这食盒给扔了,现在能捡回来,自是要捡的。
用来给装凤栖街外送所装的食盒,是他们店里最好的,找做木工的师傅打造这么一个精巧的食盒,可不便宜。
食盒还是躺在在他先前扔的地方,地上散落着摔碎了的碟子,以及好几块枣泥山药糕。
阿笙很是心疼。
这时节,可是有许多人家连一顿饱饭都不上,这么好好的一碟枣泥糕,就这么浪费了。
二爷还在等着他,阿笙将就掉落再前头的盖子给拿上,将食盒从地上捡起来。
好在食盒没坏,只是外头的雕花磕坏了几个,找师父补上,再上一层新漆,也便如新了。
康志杰瞧见阿笙去捡食盒,只觉胸口那根肋骨隐隐作疼,恨不得将人给立马绑了,猛抽一顿泄愤!
康志杰瞪着就在月亮门那头望着这边的谢放。
谢二是不是有病?
这个哑巴上辈子是救过谢二的命,谢二才这么护着他?!
阿笙拎着食盒,回到二爷身边。
迈出康府大门,阿笙忽然脚下一软。
是后怕。
身体才会一下子泄了力道,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险些连同手里的食盒一起,摔下石阶。
谢放及时扶住他的肩头。
谢放的力道不算重,只是阿笙左边的肩膀先前被康志杰撞过,后又被他给重重摁了那么一下,便有些吃疼,下意识地瑟缩了下肩膀。
谢放敏锐地察觉到阿笙的反应,沉声问道:“可是肩膀受伤了?”
阿笙不想二爷担心,脸上扬笑,打着手势,“没有,只是方才险些崴到脚。”
余光瞥了眼高门大院的康府,阿笙拽了拽二爷的衣襟,“二爷,我们先离开这吧。”
他总觉得着康府像是会吃人。
叫他心慌。
谢放深深地看了阿笙一眼,瞧出阿笙方才没有同他说实话,却也没拆穿他,“好,我先带你回去。”
揽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往下,扶在阿笙的腰间。
顺势将阿笙手里头的食盒,也拿了他自己的手上。
出了康府大门,外头街上热闹的鸟叫以及蝉声便齐齐地都到耳边来。
阿笙的一颗心,比这蝉声同鸟声响得还要密。
阿笙知道二爷是察觉出他身子没有力气,腿软,走不了路,才好心才扶的他。
只是被二爷这么扶……
他的腿分,分明更没力气了。
阿笙一心知想快点离开康府,加之被二爷圈在他腰间的那只手分了心神,全然未曾细想,二爷那句“我先带你回去”是个什么意思。
确切来说,他当时连二爷具体说了什么也没仔细去听。
待回过神,他人已经随二爷一同回了春行馆。
幸好,他同二爷都还只是走到门口,还没有进去。
他在康府耽搁的时间有些长,得赶紧回店里才行。
阿笙停住了脚步。
因着二爷的手还伏在阿笙的腰间,阿笙脚步一停,谢放便留意到了,转过了头。
对上二爷问询的眼神,阿笙打手势,“谢过二爷好意,我还是不随您一起进去了。爹爹在等我回去,我若是晚归,他会担心。”
谢放:“这个无妨,等会儿我就让福旺去给你爹爹报个口信,就说你在我这儿,请他放心。”
阿笙有些发愁。
就怕爹爹得了口信之后,会更不放心。
爹爹听信城内那些人对二爷编排的流言,误以为二爷是荤素不忌的纨绔。若是二爷传口信回去,只怕会加深爹爹对二爷的误会。
不行,他不能让二爷担了这虚名。
阿笙摇了摇头,再一次比了个要回去的手势。
执意要走。
谢放睨着他,“你确定你要就这般回去?”
阿笙眼露茫然。
见二爷的眸光似是落在他身前,阿笙顺着二爷的视线,瞧见自己外衫胸口那个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够破了一道口子,衣衫上也沾了泥。
应是他逃跑的时候,被院子里的树枝或是花枝给够破的,身上的泥多半也是那时沾的。
好在,那道口子不深。
最近天气热,他只穿了这一件夏衫,要是口子再大一些,开了口,那……那可真叫他恨不得把脑袋给埋沙里了。
“我知你孝心一片,不想你爹爹担心。只是你若是这般回去,知晓了你在康府中发生的事,你爹爹只怕多少要受一些惊吓。
这样,你先随我进来,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回去。我的衣衫你穿不下,倒是福旺的身形,同你差不多。可借你一件。你爹爹那边,我让福旺去带话,就说你在康府不小心打翻了茶盏,身上衣衫湿了。因着我当时恰巧也在康府做客,便领你来我这换衣服。如何?”
二爷考量得实在太过细致周全,便是连爹爹的担心都考量了进去。
阿笙感激地看了二爷一眼,又低头去瞧自己破了口子的外衫。现在这个口子是不深,就怕,就怕自己走到半道,这布帛不牢固,直接开了口子,可这就羞死人了。
阿笙只好点了点头,给二爷打手势,“那便,那变便麻烦二爷了。”
“不麻烦。”
谢放笑了笑,“只要是阿笙的事,二爷便不会觉得有麻烦的时候。”
只会甘之如饴。
阿笙心脏跳得厉害,脸颊生红。
低下了脑袋,去看自己的鞋面,只露着一双通红的耳朵。
二爷,二爷又在说笑。
“二爷,您回……”来了。
福旺听见说话声,从厅里迎出来。
见二爷一只手揽在阿笙的腰间,另一只手上还极不相称地拎了个食盒,愣了愣。
福旺心思要单纯许多,不若哥哥福禄那般心眼多,倒是半点没往别处想。
阿笙的样子瞧着不大好,衣衫是乱的,脸上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总是一副笑模样,唇色也有些苍白,像是丢了心魂似的。
福旺很是担心。
这是在康府挨欺负了?
谢放:“阿笙的衣衫在康府划破了个口子,福旺,你去取两、三件你的夏衫,送到二楼来。”
衣衫的款式不同,有时穿在身上的效果便不大一样。
多取个几件,是为了防止拿的那一件万一刚好穿得不那么合身。
可以说,是方方面面都替阿笙考虑到了。
阿笙自是听出了二爷的这层用意,心里头对二爷更是感激。
二爷待他,实在是太好了。
等他学满出师,一定要摆一桌,答谢二爷!
“是,二爷。”
福旺得了吩咐,忙回过神。
等,等会儿……
二,二楼?
二爷的卧房便在二楼,二爷轻易不让人上去,便是请朋友来家中,也都是在楼下大厅或是茶室会客……
今日怎的……
忽地,福旺敲了下自个儿的脑袋。
他可真笨。
阿笙的衣衫划破了么,自是要找个地方换衣服的。
至于为什么是去二爷的房间换,不是去他房内换,这种需要深入思考的问题,福旺自是想不到的。
阿笙随二爷上了楼。
尚未随二爷迈进房间,阿笙便觉不对。这房间无论是大小,还是房内摆设,都过于讲究了一些。实在不像是个普通客房,倒像是……
待瞧见房间里屏风上挂着的二爷的外衫,倏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二爷的卧房!
阿笙来过春行馆多次,大都时候是在院子,或者是书房见着二爷,这是他头一回进二爷的卧房。
谢放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一旁的空椅上,扶了阿笙在同他房间相连的,花厅的椅子上坐下。
阿笙以为二爷会随便带他去个什么客房或是下人的房间换衣服就好。
却是怎么也没想到,二爷竟会带他来到他自个儿的卧房!
这里便是……二爷平日里看书、睡觉的地方么?
花厅同卧室之间,连个珠帘都没有,是以坐在花厅内,房间里头的摆设亦是瞧得清清楚楚。
便是卧房里摆着屏风,亦是隐隐约约能够瞧得见里头的床。
是二爷的床,二爷平时休息,睡觉的床!
阿笙脸颊蓦地发烫。
打住,赶紧打住!
他尽在乱想着些什么?!
“你先在这里坐一下。等福旺把他的衣服拿上来,你试一下,看合不合身。倘使太大或是太小,不能穿,或是穿不走,我再让人量了你的尺寸,差人去街上一趟。”
阿笙连忙点头,心里头更是羞愧难当。
二爷心善,带他来他房中换衣服,他却……尽想些有的没的。
阿笙红着脸颊,忙打着手势,“定然合身的。”
他同福旺无论是身形,还是个头,都差不多。
只是临时应个急,哪里急需要二爷专门差人去街上给他买新衣衫,这般兴师动众。
说起来,福旺怎的,怎的还没上来?
阿笙也不是没有同二爷独处过。
可像眼下这般,只他跟二爷两个人单独待在一个房间里头,却是从未有过。
心兀自胡乱地跳动着。
阿笙既想福旺赶紧上来,却又贪恋着此刻同二爷单独的二人时光。
终于,脚步声响起。
阿笙忙转过脸,期盼地望向门口方向。
是福旺!
福旺手里头捧着折叠好的三套夏衫,走进屋内。
“阿笙……少,少爷,您先试试。看合不合身。”
福旺走近,递上手上的衣衫。
福旺过去同阿笙走得近,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改过称呼,险些直接唤阿笙的名字。
“谢谢你,福旺。”
阿笙感激地朝福旺比了个谢谢,接过福旺手中的衣衫。
只是接过衣衫之后,阿笙却是犯了难。
他……他应该在哪儿换衣衫?
总不至于当真去二爷的卧房。
“里头便是我的卧房,阿笙若是不介意,可以去里头换。”
阿笙正犯愁呢,忽听二爷的这一句,脸颊险些没有烧起来。
他……他哪里是介意不介意的事情……
“福旺,你去长庆楼跑一趟,告诉方掌柜的……”谢放将先前同阿笙的说辞向福旺交代了一遍。
因着有些长,怕福旺没记牢,有个什么误会,回头阿笙受爹爹责骂,便又让福旺给简单复述了一回。
确定没有任何差池,这才微一颔首,“行,那你先去吧。”
福旺出去了。
阿笙理所当然地以为二爷自己也是要出去的。
虽说过意不去,到底是松了口气。
福旺退出房间。
阿笙站起身,却发现二爷坐在座位上,似,似乎没有要动的意思。
阿笙心跳骤然滞了滞。
二,二爷是要留在房里?
“可是要二爷回避?”
阿笙尚未回应,忽听二爷慢悠悠地,语带笑意地说了一句,“放心,二爷绝不偷瞧。”
阿笙脸颊通红。
二爷现在怎的,这般喜欢逗人?
阿笙手里头捧着衣服。
他看了看床,又瞧了眼挂着二爷私人衣衫的屏风。
两样他都不敢碰,生怕会冒犯到二爷。
“衣衫可放到床上,或是屏风上。”
二爷的声音,透过屏风那头传来。
阿笙没法说话,于是敲了屏风一下,当作回应。
房间墙上的时针,走过三点。
太阳光照入房内,将屏风后头的人影斜斜地投映在地上。
谢放打开房间里的柜子,从里头取了一瓶跌打药膏,转过身,撞见了这一室的光影。
眸光倏地一滞。

可这件长衫已经洗过多回,布料有些硬。
一时忘了肩上有伤,阿笙像往常那样,将衣衫脱下,变硬的棉布料摩擦过肩膀,很是有些疼。
阿笙纳闷,下意识地转过了脸,瞥见左后肩青紫了一大块。
难怪,有些疼。
阿笙抿起唇。
不知道福禄将马大夫请去康府了没有。
二爷带着他离开之前,他便未再听见楼上康小姐有任何动静。
康小姐腹中的孩子多半是保不住了。
又是未婚先孕,以康少那样的性格,康小姐便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将来的日子会如何,只怕也不好说。
阿笙早些年,清明踏青时节,见过康小姐几回。
待下人很是和气的一位小姐。
只是不知是遭人哄骗,又或是用情至深,轻易将身子许了出去。
平心而论,倘使……倘使都督府风光如从前,论相貌、才情,康小姐同二爷,还是十分般配的……
衣衫沾了泥,怕会弄脏了二爷的屏风。
阿笙将脱下的长衫,弯腰放在脚边。
阿笙注意到了脚边的影子,被这会儿散落在屋内的金色光线惊着了。
这阳光太漂亮,当真像是一缕缕金线。
影子被拉得细长,阿笙笑看了眼自己的影子。
忽地,阿笙攥着手里的长衫,唇边笑容微微一凝,神情有些着慌。
二爷会不会也瞧见了这地上的影子?
应,应当没这般凑巧。
他方才听见二爷的脚步声,又听见了二爷打开柜子,从里头取什么东西的声音。
足以说明二爷并未一直坐位置上。
便是二爷坐位置上,又哪里会那般无聊,盯着他这边看。
没敢碰二爷的床。
福旺给他的衣衫,阿笙都给挂在了二爷屏风上。
阿笙随意拿了一件换上。
因着被方才地上的投影给弄得微微有些慌了心神,换衣服时,阿笙又将肩上的伤口给忘了,就这么将衣服给穿进,布料摩挲过伤口,又是一疼。
好在福旺的衣服是香云纱的,比他的棉布长衫要舒服多了,不至像先前那一回那般疼。
阿笙将长衫的扣子系上,摸了摸身上的料子。
二爷待身边的下人着实是好。
福旺穿的料子都这般好。
这云香纱做的衣衫,他衣柜里也没几件,最近的一件,就是开春以后,为了相亲,爹爹带他去铺里量身做的那一件。
阿笙倒是没有羡慕,只是切身地体验了一回,二爷待下人是真的好。
二爷差不差钱的另说,凤栖街的高门大院他大都去过,可对下人这般大方的,只二爷一个。
阿笙同福旺的个头差不多高,福旺平日里贪嘴,身形比阿笙也便胖上一些。
阿笙将扣子都给系上后,还有些宽余。
如此正和了阿笙的心意。
阿笙喜欢穿衣稍稍宽松一些,方便他干活。
阿笙低头细细看了看,确定衣衫的扣子都扣好了,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这才捡起地上,他换下来的那件外衫,走出屏风。
转过屏风。
花厅里,不见了二爷。
唯有桌上,放了一个棕黑色的小瓷瓶。
阿笙眼底闪过一丝懊恼。
他的耳力向来很好,这次怎的连二爷离开的脚步声都未听见。
二爷不在,阿笙不敢一个人到处乱走,怕冒犯了二爷。
手里头拿着自己换下来的长衫,阿笙坐在他方才的坐过的那张椅子上,等着二爷回来。
床铺连同屏风的影子,都被屋内的光影拉长。
阿笙心尖微跳,脸颊不自觉地染上红晕。
幸,幸好二爷不在,什么都没瞧见。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
阿笙没瞧见过时钟,盯着那钟面瞧了好一会儿。
见时钟走过数字3,又走过了4,只觉得这个圆形的盘面很是神奇。指南针只会指向方向,可是这个指针,却像是上了发条一般,自是一圈圈地走着。
窗外,茂密的梧桐枝叶在清风中晃动。院子里,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鸟鸣声。
阿笙不由地想,二爷平日里,是不是也曾像他这般坐在花厅里,听着窗外的鸟鸣?
只是二爷定然不会像他这般傻坐着,应当手里头会翻看着某本书,或者是去到书桌后头,研磨写字、作画……
心兀自跳得很快,阿笙攥着被他叠了放在膝上的外衫,只觉自己似乎离二爷又近了一些。
阿笙瞧不懂时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可他看得懂光影。
这会儿距离他换完衣服,多半一盏茶功夫都过去了。
不行,他得走了。
再不回去,便是二爷让福旺去给爹爹传了话,爹爹多半免不了还是会误会。
阿笙决定下楼,去问一问府内的丫鬟,可有见到二爷。
脚步声响起。
二爷回来了!
阿笙忙从座位上起身。
谢放迈进屋内,同阿笙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注意到阿笙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瞧了一眼,“有些大。”
生怕二爷现在就抓他去街上量身形,定制衣衫似的,阿笙将手上的旧衫给放到一边,忙打着手势,扯了扯身上的这件长衫,“不大,不大的。正好,这样方便干活。我很喜欢。”
还是香云纱的料子,已是极好的了。
手势停了停,阿笙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二爷“说”了,“二爷,我该走了。”
谢放知他要赶着回店里,不好强留。再则,他也有事,要出一趟门。
谢放:“等我一下。”
阿笙眼露困惑,只见走到桌前,拿了桌上的那个黑棕色瓶子。
“这药瓶是给你的。祛瘀效果极佳,倘使你不方便,让方掌柜的帮你一下。”
谢放将药递给阿笙。
这药,谢放原先是打算由他亲自给阿笙抹了,再让阿笙回去。
只是他这身体的自制力,远比他认知当中的自己要差上许多。
许是蚀骨知味。
再没有比他要更熟悉阿笙的身体。
以至于,只要是碰上阿笙,自制力便成了无用的摆设。
自是不好再给上手涂药。
否则,阿笙下午该走不出这道门。
原来这药瓶,是为他准备的啊。
一点也不知晓,自己险些走不出这道门,阿笙瞧见二爷递上来的这瓶药,心里头感动得不行。
朝二爷比了个多谢的手势,阿笙感激地从二爷的手里接过药瓶。
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二爷的手指,被凉了一下。
二爷指尖有点湿。
二爷方才是……洗手去了?
也是,天气这般热,二爷为从外头回来,自是要洗个脸,洁个面。
对了,险些忘了问……
二爷今日怎的这般凑巧,刚好出现在康府?
是去康府做客?
可……似乎也没有去人家里做客,会将枪|支给随身带在身上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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