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只身同那位坤爷离开的二爷,罗管事的眼底蛮是担忧。
 薛晟低声道:“别担心,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二爷是同宏帮的人一起离开的,不会有事的。“
 南倾手中有枪防身,加之护卫队也都在暗处,还有阿达暗中跟着,若是当真起了什么冲突,不至于当真无招架的能力。
 罗管事自是不知这些,可想着薛经理说得有道理,这么多人盯着,若是二爷出了什么事,报社会大肆报道,当局处于舆论压力,定然会出面干涉。
 这样一想,罗管事这才稍稍放了心。
 “罗管事,你这头再转几次,脖子都该酸了。来,喝茶,喝茶。”
 登上隆升号,薛晟果然头一件事便是喊罗管事一起喝茶,顺便了解隆升号失联的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
 罗管事向薛晟汇报了他们这这段时间的经历之后,便开始频频走神。
 “薛经理,你说……这二爷同那宏帮帮主走了都好好几个小时了,应当不会有事吧?”
 薛晟将茶杯满上,劝说罗管事喝茶。
 “你就放心吧,那宏帮若是当真有意为难南倾,有的是办法,比如这次拒绝同南倾交谈,偷偷把人掳走什么的。何必大庭广众之下同南倾一起离开?”
 薛经理这,这么说,是有一定道理。
 可二爷没回来,他这心,就是放不下呐!
 “二爷回来了!”
 “二爷回来了!”
 忽地,门外传来伙计们高兴的呼喊声。
 只见方才还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喝茶的薛晟,“啪”一声,将手中的茶杯给放桌上,迎上前去,“南倾,如何?那贾坤怎么说,可愿意将隆升号放行?还有,那老家伙没为难你吧?”
 “没有,贾帮主并没有为难于我。”
 “当真?你开枪打伤了他的人,他当真没有为难你分毫么?”
 担心谢放报喜不报忧,薛晟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反复同他确认。
 谢放摇头,“确实并未为难我,贾帮主知晓我同方将军颇有私交,临走前,还托我向方将军问好。”
 薛晟眼睛亮了亮,惊喜地道:“这么说,你托方将军写的信并未派上用场了?”
 原来,谢放听闻方铭扬亦驻军霞城,曾特意书信一封,托对方给他写一封“照拂”信,为的就是以防宏帮到时候有意为难,仍旧不肯方行“隆升号”,他便出示这封信。
 宏帮在霞城虽称霸一地,可方铭扬手里头有军队,贾坤自是不得不顾忌一二。
 谢放:“我尚未出示方将军的信,贾帮主便同意将隆升号即日放行。”
 两人一边说着,一便往里走。
 阿达同罗管事跟在两人身后。
 “真的假的?那姓贾的有这般好说话?你去了这么长时间,累了吧?来,先喝杯茶。”
 罗管事帮忙收拾着桌子,将他先前用过的杯子给撤走。
 薛晟将自己方才的主位让给了谢放,拿过自己用过的茶杯,坐到先前罗管事的那个坐位,用桌上没有用过的空茶杯,给谢放倒了杯茶。
 谢放端起茶喝了一口,“贾帮主同意放行,只是在此之外,对方还提了一个要求。”
 罗管事着急地问道:“那位贾帮主提了什么要求?”
 谢放:“贾帮主问我,日后可有意在霞城做生意。他提出若是隆升有意开拓霞城的市场,宏帮愿为隆升保驾护航。”
 薛晟沉声道,他问谢放:“这天底下可没有掉馅饼的事,对方可是提了极为荒唐的条件?”
 谢放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嗯,往后每个季度,隆升向霞城交一笔合作费。具体费用,根据隆升当季的营收利润来决定。当然,规定合作费用,即不管日后隆升营收如何,合作费都不能小于该费用。如此,宏帮可保证只要在霞城范围内,无人为难隆升。”
 薛晟气愤地拍了桌:“好啊,空手套白狼呢这是。这霞城,除了他们宏帮,还有谁有只手遮天的能力?说什么合作费,这难道不是保护费?这是勒索!我们应当去报官!”
 罗管事忧心忡忡地道:“这位贾帮主着实是狮子大开口,只是报官怕是无用。我们的船只被扣的这几日,不是没有尝试过报官,当地官员根本不受理,想来平日里没少收过好处。”
 谢放将茶杯轻放在桌上:“我同意了。”
 “什么?!”
 “什么?!”
 薛晟同罗管事近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动,薛晟深呼吸一口气,他平缓了心绪。
 “为何?霞城距离繁市万里之遥,咱们这次也才只是首次同霞城合作而已,日后是不是要长期合作,还要根据市场的反馈再做决定。隆升未来是不是要深耕霞城市场都不好说,你为何……”
 南倾为何要答应下来?
 谢放不疾不徐地道:“这几日,你我走访霞城,相信明诚你亦发现了,霞城的机器制造业不算发达,隆升的布匹进入霞城有极大的优势,我看好这里的市场情景,这是其一。其二,霞城地理位置特殊,易守难攻。若是日后当真全面开战,我们可以退守此处。若是往内陆腹地迁移,也较为便利。”
 说白了,谢放看中的不仅仅是霞城的市场,更是霞城的地理位置。
 薛晟沉思片刻,他看着谢放:“你是担心日后繁市亦会像北城那样沦陷么?想来不至于……繁市各国势力盘踞,东洋人胃口再大,难不成还能冒着得罪其他国家的风险,执意开战?”
 谢放谨慎地道:“乱世之中,多谋划一份,他日总归多一个退路。”
 上一世,他日日沉溺在醉酒之中,对时局乃至对自己的性命皆不关心。
 阿笙带着他,一路搬家,一路躲炮火。
 后头总算戒了酒,以为他同阿笙便能厮守下去……
 他不知这战火何时会熄,总归活着……才能见到。
 罗管事还是心有不甘:“可咱们就那样将一个季度的营收利润拱手交给宏帮,这未免也太……太憋屈了。”
 谢放轻笑:“不憋屈。咱们在这霞城人生地不熟,背靠宏帮,自是要便利许多。何况……”
 谢放笑睨了眼薛晟,“罗管事可知,明诚当初是如何进的隆升?”
 当年薛晟以小小账房的身份进入才刚刚成立的隆升,且还是因为带头闹事讨薪被二爷发掘,进了隆升之后便平步青云。在谢放为来繁市之前,更是将成立新厂的事情全权交由薛晟处理,薛晟无意于隆升的二当家。
 从一介小小账房到如今的隆升二当家,长庆楼的老板,薛经理传奇一般的人生,隆升上下谁人不知?
 罗管事迟疑地道:“薛经理是账房先生出身……二爷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薛晟却是一下子明白过来,“南倾,你的意思是……”
 谢放勾起唇,“作阴阳账本便是了。”
 这可是当初和他收购志杰纺纱厂,账房先生们的老把戏了。
 所谓阴阳账本,说白了,便是作假账。一个是内部账本,一个便是专门对付外头的人查账用的。
 当初在志杰纺纱厂,薛晟便是不愿同那些账房先生们同流合污,故而才会受尽排挤,乃至他一个账房先生被调去车间做苦力。
 薛晟最不耻便是假账的行为,到底有些犹豫:“这……这会不会太不地道了一些?”
 谢放朝薛晟笑了笑,“同非常人,办非常事。这叫……随机应变。”
 这做假账也有讲究,有高明同低下之分。
 越是高明的账房先生其作假本事自是愈天衣无缝,薛晟当初不过才初出茅庐,就看出了隆升几个老账房先生所做账目的猫腻,勿论是久经商场的现在,自是愈发炉火纯青,便是日后宏帮请了账单先生来查账,也绝不会瞧出端倪来。
 薛晟眼睛瞪圆,“女干商啊你!”话锋一转,也笑了,“不过,我喜欢。”
 谢放端起手中的茶杯,“过奖。”
 罗管事:“……”
 二爷同薛经理如此光明正大地商量着做假账,这真的好吗?
 不过一想到到时候坑的是宏帮的人,又觉得……太过瘾了!
 宏帮行事贪婪、蛮横,好在算是言而有信,谢放同贾坤谈成“合作”后,当日码头上盯着“隆升号”的人便撤走了。
 “隆升号”得以顺利卸货。
 交货期虽然延迟了几日,因着谢放同薛晟亲自来霞城的这一趟诚意,解释过后,大部分商家也都表示了理解。
 尽管如此,谢放还是主动让了两分利,如此,更加深得当地商铺掌柜的好感。
 隆升号要返回繁市,会在个别城市停靠,再继续返航。
 不少商铺选择隆升号出货,如此,谢放让出的那两分利不但赚回来了,甚至还有盈余。
 “隆升号”得以顺利放行的当日,谢放便拍了一份电报回繁市,以报平安。
 阿笙那边也很快回了电报,祝二爷同薛先生一路顺利的同时,表示繁市这边亦一切都好。
 谢放同薛晟可搭“隆升号”返程,不过两人都觉水路太慢,处理完霞城的事,便还是同来时一样,带着护卫队同暗卫阿达,搭火车回去。
 因着赶时间回去,阿达没买到头等车厢的票,谢放同薛晟只能坐二等车厢回去。
 比起一人一座,座位宽敞,车厢上还有餐厅、卫生间的头等车厢,二等车厢虽说也是软座,可嘈杂许多。
 火车还没开动,小贩可随意上车兜售吃食。
 一些上车晚了的旅客,还得同小贩们抢站的位置,可谓是人挤人。
 “呼,总算是挤上来了……”
 薛晟手上拎着行李箱,困难地挤上车厢。
 一转过头,不见了谢放,赶忙放声大喊:“南倾!”
 “我在这里。”
 谢放在薛晟的肩上拍了一下,“阿达已经找到我们的位置了。在那边。你随我来。”
 “喔,好。”
 薛晟跟着谢放,往阿达所在的方向挪动。
 “先生,太太,请问要不要买报纸?”
 “先生,太太,要不要买份报纸?”
 “先生太太,买份报纸吧!”
 “哎!做什么?做什么?火车马上要开动了,快下去,下去——
 两人总算坐下,前头几节车厢,报童在挨个车厢问有没有客人要买报。
 谢放在闭目养神,听见工作人员对报童的呵斥声,他微拧着眉,睁开眼,对坐在身后的阿达低声吩咐去买五份报纸过来。
 “留一份,多的你随机送便是了。”
 这几日,为了能够早点回去,谢放同薛晟两人都没怎么休息。
 坐下后,薛晟亦把眼睛给闭上了。
 听见谢放对阿达的吩咐,薛晟原先纳闷,他同南倾挨着坐,报纸买一份便是了,为何买这么多份送人?
 睁开眼,瞧见全身都打着补丁,深秋也只穿着短旧麻布衫的报童,心里头一阵叹息。
 阿达手里提拿着报纸归来。
 他依言,只留了一份,剩下在回位置的途中,随机送了一位丈夫想要买报,妻子抱着腿上的孩子,轻声反对的年轻夫妻,一位带着眼镜的孤身老人,还有一份人客气同他要的,他也便给了。
 “二爷,给。”
 阿达将报纸递给谢放。
 谢放见薛晟盯着阿达手上的报纸,出声道:“先给明诚看过吧,我不急。”
 “我不……”
 他这会儿困得要死,只想要睡一觉,真没有要看报的意思。
 阿达已经递他手上了。
 既是南倾的一片好意,薛晟也便只好接过,“多谢了啊。”
 薛晟将报纸随意地摊开——
 “繁市上空惊现敌机,市区多处房舍、商铺被炸毁,据不完全统计,市民死伤共计……”
 薛晟一下坐直了身子,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谢放。
 谢放敏锐地察觉到好友的反常,出声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
 薛晟还想瞒,谢放朝他伸出手,沉声道:“将报纸给我。”
 谢放视线下移,“报纸给我。”
 语气听着平静,可薛晟哪能不知,若是自己执意不给,南倾多半便让阿达去重新买一份了。
 “好,我可以将报纸给你,不过你……你千万要冷静一点。”薛晟迟疑地将报纸给递过去。
 谢放沉默地接过。
 摊开的第一页,便是薛晟方才翻看的那一页——
 “繁市上空惊现敌机,市区多处房舍、商铺被炸毁,据不完全统计,市民死伤共计七十余人。除此之外……”
 谢放瞳孔微缩,他迅速地往下看。
 “你先别着急,我看了这次敌机的扫射范围,并未涉及租界。当初无论是厂房,还是小洋楼,都在租界。长庆楼所在的思远路虽不在租金,可离租界极近,想来不会有事。”
 知晓谢放在担心什么,薛晟赶忙宽慰道。
 谢放也注意到,此次敌机扫射的范围,并没有涉及思远路一带。
 倘若阿笙同方叔当时在店里,应当无事。怕只怕……
 总归,没见到人,悬着的心又如何能放下?
 “怎么会这样?东洋人竟也对繁市发动了空袭!”
 “不知繁市可会步北城的后尘,倘若那样,百姓就太遭殃了。”
 “那帮该死的东洋人!”
 火车上大部分的旅客,都是去往天南海北,像是谢放同薛晟一行人这般,有亲朋在繁市的并不多。
 因此,人们固然愤慨于东洋人的所作所为,可更多依然只是当成新闻来谈论,并不如何心焦。
 薛晟将听着旅客们的议论声听在耳里,见谢放仍旧盯着报纸,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心里头还是担心。
 他犹豫地低声开口:“东洋人便是再猖狂,断也不会将炮弹往租界区射。报上不是也报道了吗?各国已经向东洋人发起抗议,要求东洋人致歉。”
 谢放面色沉沉。
 所谓致歉,无非是东洋人赔点钱,转让点权益,而那些钱,那些权益全是啃噬他们的血肉,再拿去同他国分食。
 而那些因战火而死去的同胞却再也不能死而复生,因为战火而支离破碎的家庭再难团圆。
 谢放心中气血翻涌,只恨自己一介商人,手中无权无兵,不能报效于国家,为同胞们多做实事。
 此时纵然归心似箭,可谢放也深知,此刻,纵然再心焦,也无用。
 知晓明诚担心自己,他到底还是应了一声,“嗯。”
 薛晟见谢放终于有回应,在心底舒了长长的一口气。
 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缓和下气氛,想了想,还是没有再出声。
 阿笙,方叔他们此时在繁市,随时都有遇险的可能,换做是他,也不会有人任何说话的心情。
 地方战事加剧,路上多地交通受阻。
 从霞城出发,火车上尚有地方落脚,每过一站,逃难的难民便越多。
 回来的这一路,哪怕是日夜兼程,竟也花了大半个月。
 火车鸣着汽笛缓缓进站。
 “让让,兄台,麻烦让让,让我过去一下。”
 “借过,借过一下……”
 “鞋,呀!我的鞋!”
 “亲,娘亲……”
 “哇呜呜,娘亲……”
 “慧儿,慧儿!!娘亲在这里!”
 “慧儿……”
 倘若说,沿途火车站的站台只是人山人海,那么这一次火车站台几乎是人挨着人。
 有背着包袱,拎着行李箱,同家人一起艰难地挤过月台的,也有丢了鞋,想要回头找鞋,却连弯腰的空袭都没有的,还有的孩童同母亲走丢,站在原地大哭……
 人群的响声,妇人的叫喊声,孩子的哭声交织成一片。
 薛晟望着窗外密密麻麻,拖家带口,掣箱拎包,吵吵嚷嚷,你推我挤的人们,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这还是当年那个男女往来,不慌不慌,气质摩登,叫他一眼难忘的繁市么?
 谢放沉声道:“城内局势只怕不容乐观。”
 好友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薛晟一颗心如瞬间失重一般,重重地往下坠。
 南倾说得极是,城内局势不容乐观,才会有大量百姓逃出城。
 车上的人还没有从火车上下来,站台的人就迫不及待地往前挤。
 从车厢上下来,薛晟便被人群给被动地挤着走,若不是阿达从后头拽了他一把,他只怕早已被人群给冲散。
 一行人出了站台,情况才稍微好转一些。
 不清楚城内情况,因此,谢放建议薛晟同他一起先回小洋楼,这样彼此也能够相互有个照应。
 薛晟也记挂着阿笙同方庆遥他们的安危,也便同意了下来。
 昔日火车站外车水马龙的景象,如今荡然无存,到处都是慌张逃难的市民。
 有人力车拉着一对夫妻抵达火车站,阿达便拦下了人力车夫。
 平日里一元便足以绕汇江路圈的人力车,今日只是去小洋楼所在的租界地区,竟是开口就要价两个大洋。
 “两块银元?这位大哥,您是不是说错了?”
 这钱便是连他也出得起,勿论二爷,可不愿被当成冤大头。
 这同去街上明抢有甚分别?
 “阿达——”
 谢放唤了阿达一声,朝后者摇了摇头,“答应便是了。”
 城内不少人都在往外逃,这个时候出来拉车,分明拼却的再不是体力,而是性命。
 “二爷——”
 阿达还想说些什么,收到二爷不赞同的眼神,也便微低了低脑袋,收了声。
 谢放出声吩咐道:“你再去拦一辆给明诚。”
 “不用,你们先走,我在这里稍微等一下,应该很快就有(车)……
 薛晟的话尚未说完,听见半空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薛晟的心莫名一紧,“这,这是什么声音?”
 怎的他此前在繁市从未听过?
 谢放面色凝重:“可能是东洋人的敌机。”
 “什,什么?!”
 来不及解释,谢放拽住薛晟,转头对阿达以及身后的护卫队疾声道:“快,大家离开火车站,往対街跑!找安全的地方躲避!不要在街上。”
 薛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谢放拽着出疾步走下火车站,往対街跑去。
 两人连行李都来不及拿。
 阿达紧跟在两人后头。
 薛晟被谢放拽着的一路,竟瞧见不少百姓同他们一样,也都纷纷找建筑掩护。
 几乎是三人才躲进一家空置的店铺。
 “砰——”,“砰——”几声巨响骤然响起。
 薛晟下意识地转过头,亲眼瞧见方才完好无损的火车站,夷为平地。
 尖叫声同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薛晟呆立在远处。
 是不是,倘若方才他同南倾还待在火车站……他同南倾以及阿达三人此时便已丢了性命?
 第一次,薛晟体会到,原来战火是如此地残酷且不留情面……
 担心还会有敌机轰炸,薛晟同谢放以及阿达三人,只能继续躲在原处。
 三人的神经紧绷着。
 毕竟,谁也不知道,敌机会不会向街铺这边投放炸|弹。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飞机的轰鸣声终于远去,谢放沉声道:“趁天还没黑,我们得尽快回租界。”
 否则,天黑若是还没有回到租界,只会多一分危险。
 刚刚才捡回了一条小命,此时无论谢放说什么,薛晟自是唯有点头的份。
 两人的运气不错,路上碰见同样住在租界,同时也是长庆楼的熟客,威尔逊先生。
 威尔逊载了三人一程。
 谢放从威尔逊口中得知,租界内暂时是安全的,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不过威尔逊一家人不日便启程回国。事实上,不止他们一家,同他们毗邻的好几户人家都是,都打算回国。
 谢放同薛晟越听,心底越沉。
 如果说外宾都打算离开,只能说明繁市的局势十分糟糕。
 搭车回到小洋楼,恰是日暮时分。
 夕阳的暖光照在小洋楼,为屋檐度了一层金光,也照在院子里简陋的帐篷上……
 “怎,怎么回事?我,我们没走错吧?”
 薛晟反复看了看大门,又看了看屋子。
 的确是南倾同阿笙的住处没错。
 可这院子里的帐篷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屋子的大门打开,从里头出来好几个陌生脸孔。
 薛晟心底一沉,“南倾,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阿笙同方叔两人出了什么事吧?”
 谢放往里走:“应该不是。如果阿笙出了什么事,方才威尔逊先生不会不对我们提及。”
 这几张陌生面孔,看起来有大有小,像是一家人……
 “你说得也有道理,那这帐篷,还有那些人是……”
 薛晟的话还没说完,屋子里头总算走出一个熟悉的面孔——
 “阿笙少爷!是二爷!二爷回来了!二爷回来了!”
 几乎是视线才同二爷对上,福旺便转头朝屋内大喊。
 薛晟:“……”
 合着,他成了透明的了?
 谢放却是听见福旺喊阿笙的那一刻,心里头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阿笙是平安的。
 不一会儿,阿笙怀里抱着个女娃娃,神色匆忙从屋子里头快步走出。
 夕阳的暖光照在院子里,也照在谢放的身上。
 有些反光,五官轮廓不是那么清晰,即便如此,阿笙仍旧凭借身形确定——是二爷!
 “来,方掌柜的,把丫头给我吧。”
 一位年轻的妇人从屋里走出,想来也听见了福旺的喊声,知晓是屋子真正的主人回来了,因此有些拘谨,又有些局促地出声让阿笙将女娃给他。
 薛晟看着阿笙怀里的女娃被接过去,走上前,打趣阿笙道:“阿笙,倘若不是我同南倾才走了一个多月,我都要疑心,你是不是瞒着我们,娃都生了……”
 阿笙的视线方才从二爷身上收回,有些慌张地解释:“不,不是,我方才是在给丫头喂饭……”
 只要是不太长的句子,阿笙如今都已经能够说得较为流畅。
 可一着急,还是会有点结巴,有时,还有些词不达意。
 谢放握上阿笙的手,“什么都不必解释,我自是信你。”
 触手冰凉。
 阿笙这才注意到,在繁市已然入冬的此时,可二爷外头竟只罩了件薄外套,也难怪二爷的手会这般冷。
 不仅是二爷,薛先生同阿达两人也是,均衣衫单薄。
 阿笙拉着二爷往里头走,“外头冷,先,进屋……”
 方才因着见到阿笙太过高兴,阿笙说话时薛晟没反应过来,他又是震惊又是惊喜地睁圆了眼睛,“阿笙!你,你会说话了?!”
 “是,就是有时候还是说得有些慢。来,薛先生,二爷,快,快进屋。热茶同点心都给两位备好了。”
 方庆遥从屋里头走出,招呼谢放同薛晟快快进屋休息。
 余光瞥见阿笙同谢放两人拉着的手,只是瞧了一眼,到底很快便又移开了。
 屋里很是热闹。
 有四、五个小孩儿跑来跑去。
 瞧见谢放同薛晟两人在方庆遥、阿笙父子两人的陪同下进屋,大人忙喝止住小孩儿,牵了自家小孩儿的手,同方才阿笙怀里抱着的女娃母亲,那位年轻妇人一样,局促又拘谨地低头出了屋子。
 孩子们被大人给相继带出去之后,屋里就一下空了起来,亦是安静了许多。
 “这几个人都前阵子长庆楼还营业那会儿,躲防空警报时认识的。他们当中有的家人去世了,有的家里只剩下母亲……我同阿笙瞧着他们实在可怜,就暂时收留了他们在这儿躲一躲。
 他们也就是住个四、五日,已经联系了城外的亲戚,寻个安全一些的日子便会出城。噢,对了,他们也不肯住屋子里,就在外头的帐篷凑活凑活。”
 方庆遥这房子到底是二爷的,担心二爷心里头会不快,一进屋便低声同二爷解释着。
 谢放自是不会在意这些,“都是同胞,自是应当守望相助。往后若是有人上门向我们求助,能帮便帮。”
 方庆遥神色动容,应了一声,“哎。”
 薛晟却是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阿笙同方叔两人领回这么多陌生人,他的注意力在方叔所说的第一句话上,“长庆楼前阵子营业,方叔您的意思是,长庆楼现已不再营业么?”
 薛先生是长庆楼的老板之一,当初亦是他看下门面,出钱投资,否则这长庆楼也开不起来。
 可如今,长庆楼却偏在他同二爷不在时暂停营业,方庆遥于心有愧:“说来话长……回头我再同您详说。我先带您同二爷去吃点东西吧。”
 陶管事同夫人一起在收拾餐厅。
 瞧见二爷同薛先生两人从外头进来,他放下手中的茶壶,眼眶湿润地迎上前,“少爷,薛先生,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陶婶手里头拿着抹布,亦是眼眶泛红地望着两人。
 在这战火纷飞的年月,再没有什么比平安团聚更为可贵的了。
 “劳您牵挂了。”谢放握住陶管事的手,不经意瞧见了后者发鬓新添的几缕白发,心底浅叹了口气。
 “只要您同薛先生能平安回来,说什么牵挂不牵挂的。不知道您同薛先生今日回来,也没能提前备好吃的,这是糕点,您二位先吃点垫垫肚子,我已吩咐了厨房下两碗面,很快便好。”
 陶管事强忍着泪意,低头替自家少爷推开餐椅。
 “您还真别说,我还真饿得不行了,那我可就不客套了。”
 薛晟说着,便在谢放旁边的座位坐了下来,从碟子上拿了一块枣花酥,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看得出来,是真饿了。
 阿笙将陶管事提前沏好的那杯茶,给递过去:“您慢些吃,小心,别噎着。”
 “唔,唔,唔……”
 薛晟一面忙不迭地点着头,一面吞咽着食物。
 阿笙叮嘱完薛先生,顺手也给二爷倒了一杯,拿了一块枣花酥。
 谢放看了眼枣花酥的样子,笑着对阿笙道:“是你做的吧?”
 福旺朝二爷竖起大拇指,“二爷您可真厉害,您都还没尝呢,只瞧出来是阿生少爷做的枣花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