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哥,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既不是嫌贫爱富,为何不跟我走!惠芳,我是真心喜欢你,惠芳……”
“郭大哥,你放开我……”
有争执声从东厢房传出。
奇怪,爹爹的院子里,为何会有女子的声音?
是他们久不在符城,爹爹将房子租给了其他人么?
无意间听见他人的隐秘,不是阿笙的本意。
阿笙刚要离开,忽地听见屋内传来女子的惊呼,接着一个孩子大声地喊着,“不许欺负我娘亲!不许欺负我娘亲!放开我娘亲!”
怎么回事?
阿笙担心会出事,决定还是上前去看看。
“嘭”地一声,似有什么物体撞在什么上的声音。
阿笙加快了脚步。
“阿笙!”
“阿笙,阿笙,你要不要紧?”
“娘亲我没事,我就是,有点头晕……“
“头晕?是不是方才磕到哪里了?你等等,娘亲这就去给你找大夫,你乖乖待在房里,等娘亲回来,啊。”
“郭大哥,你走吧!我同你之间,绝无半点可能!”
听见男孩的名字竟同自己一样,阿笙一时愣住。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打开,先是一名男子面色恨恨从里头走出,接着,又奔出一名神色紧张的年轻妇人。
妇人的相貌,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
阿笙忽然浑身一阵战栗。
纵然这些年,娘亲的相貌在的记忆里早已模糊,可只打这一照面,他却轻易便认了出来——
是娘亲?!
阿笙下意识地去追娘亲的脚步,眨眼的功夫,娘亲的身影却在他的面前消散。
便是天光也一下暗了下来。
身后却忽然升起火光,照得周遭格外地亮堂。
阿笙忽地意识到什么,他倏地转过头,瞧见屋内不知何着了火!
房门开着,阿笙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里头跑出。
是小时候的他!
快去喊人来救火!
阿笙在心里头大声喊着,让小阿笙找杜婶他们帮忙救火。
令阿笙错愕的是,小阿笙并没有玩外跑去,而是往水井方向跑。
为何,为何想着自己救火,不是去找大人?
水井边上地滑,阿笙瞧见,光着脚的小阿笙跌了一跤,脑袋朝后,摔在了泥地上,昏了过去。
夜色中,大火越烧越旺……
火势蔓延。
眼看东厢房已然烧了起来,便是连旁边的院子都起了火。
阿笙焦急不已。
快!小阿笙快起来啊!
快起来!快跑!
快,快跑……
阿笙嘴唇蠕动着,在心里头着急地大喊。
“阿笙……”
“阿笙……”
是谁在唤他?
为何声音听起来这般熟悉?
“阿笙,能听见我说话吗?”
“阿笙,阿笙……”
是,是二爷?
阿笙吃力地睁开眼。
“太好了!阿笙,你可总算是醒了!你吓坏爹爹了!”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身子被骤然拥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方才的那个梦境太过真实,一时间,阿笙怔楞着,有些分不清,现在自己究竟置身何处。
方庆遥着急地问:“怎么不说话?不,不是。爹爹的意思是,你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阿笙下午同阿贵两人出去后,一直未回店里,方庆遥只得托人去问。
得知阿笙高烧,人也迟迟未醒,提前收了店,赶了回来,寸步不离地守在阿笙的床前。
这会儿见阿笙总算是醒了,激动地险些落泪。
打小,方庆遥就最怕阿笙发烧。
小时候那场发烧,让阿笙成为了一个哑巴,方庆遥唯恐又一场发烧,使阿笙成了一个傻子……这养孩子,简直就像是在闯一道道难关,只担心孩子会闯不过去,尤其是这发烧,格外叫人揪心。好在,阿笙自打小时候的那场发烧后,就鲜少再高烧过,便是偶尔体温高,很快就退烧了,再没出过什么大岔子。许是上天也可怜他们父子二人吧。
谢放温声提醒道:“许是高烧未退,意识尚未完全清明?方叔,不若先让阿笙躺回床上?”
“噢,对,对。”
方庆遥赶忙扶阿笙重新躺回床上。
阿笙看着爹爹,又移过了视线,去看二爷。
他环顾着房间周遭的摆设,确定,自己这会儿时在繁市。
阿笙蠕动着嘴唇,“爹,爹爹。娘亲没有跟人跑了。”
“阿笙,你,你想要同爹爹说什么?”
方庆遥只瞧见阿笙嘴巴在动,下意识地将耳朵贴近,“你再说一遍?”
方庆遥忽地反应过来,阿笙哪里能说得话,他着急忙慌地解释:“噢,不,不是,爹爹的意思是……你重新比划一次给爹爹瞧。”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方庆遥仍然十分避讳在阿笙面前提及“说话”这件事,今日却是一连两次“说错了话”,方庆遥甚是懊恼。
方庆遥着急,阿笙却是比他还急。
阿生脑袋很沉,眼皮也很重,阿笙茫然地看着爹爹。
他方才,有同爹爹说了什么么?
谢放见阿笙神情困惑,向方庆遥温声建议道:“方叔,阿笙高烧未退,不若问一问阿笙可是口渴了,是否想要喝水?”
心底却有些疑惑。
不怪方叔方才为何会下意识地去问阿笙要“说”些什么,他离得近,也瞧见了阿笙刚醒来时,唇瓣蠕动,瞧着竟当真像是在说话的模样……
被谢放这么一提醒,方庆遥赶忙紧张地问道:“对,对。阿笙,你渴不渴,想不想喝点水?”
经过爹爹的询问,阿笙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喉咙的确很干,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虚弱地点了点脑袋。
见状,福旺赶忙转身去倒了一杯茶过来,递给二爷。
谢放并未接过去,而是用眼神示意福旺将茶水端给方庆遥。
福旺立即会意,将茶杯转了个方向,“来,方叔,给阿笙少爷喝点水。”
“多谢啊,福旺小兄弟。”方庆遥并未注意到方才谢放同福旺主仆两人的眼神,他接过茶水,同福旺道了谢。
方庆遥将茶杯递到阿笙的唇边,忽地意识到阿笙躺着,他这茶水不好喂进去。
福旺当即道:“我这去楼下拿勺子上来。”
福旺拿了勺子上来,方庆遥用勺子给阿笙喂水。
“咳,咳咳咳……”阿笙不适应躺着喝水,一下子呛了喉,咳嗽出声。
茶水从他的唇角溢出。
方庆遥一只手端着茶杯,一只手握着勺子,腾不出手拿帕子,他刚要开口劳烦福旺替拿一下杯勺,却瞧见一只手捏着帕子,先了他一步——
在轻柔地擦拭阿笙的唇角。
方庆遥:“……”
谢放倾身擦过阿笙的唇角,他立在床畔,微弯着腰,问阿笙,“可还渴?若还是渴,便眨两次眼。“
阿笙眼底染上几分笑意。
他是觉着浑身没什么力气,可不至于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
阿笙不但眨了两次眼,还点了点脑袋。
“那我让方叔再给你喂点水喝?”
阿笙眼露犹豫,显然有些担心自己会不小心再喝呛着。
谢放柔声道:“我扶你起来?你试试看,能不能坐起来?”
阿笙又是眨了两回眼。
谢放便扶阿笙坐起身,还贴心地在阿笙的腰后垫了个软枕。
替阿笙将软枕调整好位置,谢放方才松了手。
阿笙倚着床,由爹爹喂着,又喝了一口茶。
喉咙受到茶水的滋润,舒服了许多,朝爹爹摇了摇头,意思他这会儿不渴了。
阿笙比划着,问爹爹:“我这是怎么了?”
为何爹爹同二爷还有福旺竟都在他的窗前。
为何他的身子会软绵绵的,使不上什么力气?
方庆遥一脸无奈,“还问你怎么了,你发烧了,你自己不知道?”
阿笙一怔。
他病了么?
为何他自己一点印象也无?
方庆遥见他还是这般迷惘的样子,没好气地道:“你不记得了,你下午从店里跑出去……”
倘若不是阿笙下午跑出去,又如何会受到惊吓,以至于生了病,发起了高烧。
谢放打断方庆遥的话:“方叔,阿笙刚醒,不妨先让他好生休息?”
方庆遥这才自知失言,他的神情懊恼。
瞧他,阿笙这会儿好不容易将受到惊吓的事给忘了,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被回头烧还没退,又因为记起受惊吓的事,温度又烧上去了,“对,对,二爷说得对,你才刚醒,不若好好休息。”
阿笙却是听见“下午”两个字,猛地想了起来!
燃烧的车子,梦里陷入火光的旧宅……一下子涌上阿笙的记忆。
阿笙倏地抬头去看二爷?
二,二爷没事?
二爷没事?!
阿笙一下子激动地握住二爷的手,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二爷,似要确认眼前的这一切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咳,咳咳……”
“咳咳咳咳!!!!”
起初,方庆遥只是轻咳,见阿笙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不但没有松手,反而大有企图拽过二爷的手,要去“摸”人家的迹象,很是加重了咳嗽的力道。
阿笙听见爹爹一声重过一声的咳嗽声,方才回过神,不舍地松开了手,一双眼睛却仍是直勾勾地盯着二爷,眼眶有些湿润。
方庆遥是恨铁不成钢。
他可是听说了,阿笙以为二爷出事了的那会儿,不管不顾地朝火光冲去。
方庆遥都不敢想,倘若二爷当出了事,阿笙会如何……
养儿子十九载,方庆遥头一回觉着,这儿子是白养了,心里头只装着一个谢二爷!
阿笙全然不知自己下午冲向火光的事已然传到了爹爹耳中,更不知他“自伤”的那举动多伤当爹爹的心,他比划着,“二爷,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赶回去之后,分明瞧见车子的火烧得极旺。那种情况下,人确实极难逃出升天……
谢放:“等你精神状况好一些了之后,我再同你解释,可好?”
阿笙缓缓地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二爷人没事就好。
阿笙高烧未退,只是这么靠床倚着,都有些累。
谢放看出阿笙的不适,扶他重新在床上躺下,“那我们就都先出去,你先好好休息?我让福旺留下来陪你,如果有什么,你就让福旺帮你?”
阿笙摇摇头,他比划着,“我想让爹爹留下来陪我。”
方庆遥本来还因为阿笙醒来后满心满眼就只有一个二爷,心里头不痛快着,见阿笙要的还是“他”,腰板都坐直了一些,甚至睨了二爷一眼,很是有些“炫耀”的意味在里头。
谢放自然不会同方庆遥这个当爹爹的“吃醋”,眼下,阿笙养病最为重要,他温声道:“好。那便让方叔陪你。”
阿笙眨了眨眼。
谢放朝方庆遥拱手:“有劳方叔。“
方庆遥下意识地作揖回礼。
等到谢放、福旺主仆二人都出去了,方庆遥忽地反应过来。
不对啊!
他这个当爹爹的照顾自家儿子天经地义,哪里需要二爷同他道谢!
袖子被拽了拽,方庆遥回过神,他转过头,去看阿笙,“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还想喝水?”
阿笙摇摇头,他比划着,“爹爹,娘亲,娘亲当年没有跟人跑了。”
方庆遥一时茫然,“什么?”
阿笙咬着下唇,眼尾泛红,“娘亲,娘亲……不在了。”
方庆遥一只手放在阿笙的额头,很是担心,“阿笙,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无端端的,怎的提到娘亲那里去了。
阿笙将爹爹放在额头上的手给放下,他垂着眼睑,比划着,“爹爹,我都想起来了。”
方庆一脸纳闷,“你想起什么了?”
他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小时候的那场火究竟为何会烧起来——
当时他躺在床上睡觉,听见娘亲同人起争执,他睁开眼,瞧见一个没见过面的陌生叔叔在欺负娘亲,便想也不想地下了床,去帮娘亲赶走那个坏蛋。
因着力气小,他被那人给推倒在地,头晕,还有点想吐。
那人见状,便慌了伸,跑了出去。
娘亲见他脸色苍白,很是担心,扶他在床上躺好,让他乖乖在房里等他,跑出去给他请大夫。
娘亲跑得太急,撞到了房间里的凳子,凳子又碰到了桌子,桌上的油灯被打翻……
他躺在床上,闻见烧焦的气味,勉强坐起身,瞧见屋子竟然着火了,忍着不舒服,下了床。
他那时虽年岁尚小,可因着听爹爹他那个娘亲起过争执,下意识觉着,不能叫人知道有陌生叔叔来过他家中,还同娘亲一起待在房中,因此,也不敢去喊隔壁的杜叔、杜婶帮忙。
当时火势并不大,他便想着自己去井边打水,将火浇灭,谁知,脚底打滑,摔在了地上……
醒来后,人已经在医馆,爹爹在陪着他。
他问怎么没看到娘亲,爹爹告诉他,娘亲回乡下省亲,尚未回来。
他隐隐觉着好像哪里不对,可他当时头真的太晕了,很快便又昏睡了过去。
他一连高烧了好几天,总是梦见冲天的火光以及娘亲丢下他,跑出房间的背影……
他那时不知,他的记忆出了岔子。
以为屋子着火,娘亲却是丢下他,同一个男子逃生去了——
心里自是难过得要命,却他没有将这个秘密告诉爹爹,只是当爹爹问起他,究竟家里为何起的火,他只摇头,谎称什么都不记得了。
后来,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竟真的忘记了那天的情形,便是连同跟娘亲有关的记忆,似是也被他自己给选择性地遗忘了。
只是在今日梦见过往之前,他一直都以为,他之所以会记不得娘亲,是因为他小时候摔伤,加之高烧导致。
在阿笙刚出事的那段时间里,方庆遥比谁都想知道,家中究竟为何失火。
倘若不是那场火,阿笙不会成为哑巴,惠芳也许也不会觉着已经成为哑巴的儿子是个累赘,狠心同她的竹马私奔。
头几年,或许对妻子是恨的,可如今阿笙都这么大了,心里头对妻子更多的与其说是恨意,不如说惦记。
他还是没有完全将惠芳给忘了,否则哪里会每次瞧见阿笙这张同惠芳极为相似的脸颊,心里头便涌上一股感伤。
方庆遥花了许久的时间,方才消化阿笙方才所告诉他的关于当年那场大火的真相。
许久,他方才喉咙干涩地问道,“你,你是说,你小时候的那场大火,是你娘亲着急着替你去请大夫,不小心打翻了油灯所致?既是如此……你方才为何说,你娘亲许是不在人世了?”
阿笙手捏着被褥——
因为,在娘亲“离家”前,特意来见过他。
那日娘亲衣着得格外光鲜,来房间里寻他。
“阿笙,对不住,都是娘亲害了你。”
“阿笙,你可是一直在心里头怪着娘亲?”
“我知道,你同你爹爹一样,都在怪我,是不是?”
自是怪的。
他怪母亲心狠,为了旁的男人,竟弃他于不顾,便低着脑袋,不肯搭理母亲。
“是娘亲害的阿笙,阿笙不肯原谅娘亲,自是应当的。往后,你跟着爹爹,要好好听爹爹的话,知晓么?”
他那时心里头还生母亲的气,便还是不肯回应母亲,甚至母亲抬手,欲要摸他的脸颊,他也赌气拍开了。
隔日,他便听爹爹说,母亲离家出走了。
他自然同爹爹一样,只当母亲是同那人私奔了。
母亲同他话别的这段记忆,连同那日的大火,一并被他给“删除”得一干二净。
也许不是忘记,是因为母亲的离去,对他而言,太过痛苦,他的心便替他将这段往事给刻意“抹去”了。
如今,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已不再是小孩子,时隔多年,他方才“明白”了那日母亲不是来同他话别,而是与他“诀别。”
家里因母亲而失火,他又因为那场大火而高烧,乃至成为了一个哑巴,母亲心中自是愧疚。
事实上,他不止一次瞧见母亲暗自垂泪。
可都因为他心里头对母亲有怨怪,每次都只当不知,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为何摔到的偏偏是脑子呢?
如果他不是将着火的缘由给忘了个一干二净,也不会一直误会母亲。
倘若,倘若他那日,他拉住母亲的手,甚至哪怕他没有因为赌气而挥开母亲的手,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阿笙眼尾通红,“爹爹,我想,我们都误会了娘亲……”
如果母亲是要同那人私奔,那个陌生男子过来找母亲的那日,母亲便不会同对方起那么大的争执。
方庆遥愣愣地坐在床边。
难不成这么多年,他当真……
一直都错怪了惠芳?
比划完,阿笙便央求地握上爹爹的手。
方庆遥尚未完全回过神,瞧见阿笙的手势,他怔楞了好一会儿。
半晌,方庆遥方才出声问道:“阿笙,你先前不是说你娘亲恐……”
纵然怪了妻子那么多年,在方庆遥的心底,他也始终以为妻子仍然好好地活在这个世间的某一处,“不在人世”这四个字,到底没能说出口。
阿笙松开爹爹的手,他垂下眼睑,比划着,“无论如何,我不能再让母亲一个人飘零在这人世间。”
他过去什么都忘了,也就算了,如今都想起来了,自然不能连母亲的“下落”都不去打听。
方庆遥明白了阿笙的意思,“好,爹爹答应你。只是阿笙,以上都是你的猜测,加之时隔多年……倘使,爹爹的意思是,倘使事情并非如你所想,你母亲尚在人间,且已然有自己的生活……”
阿笙快速地比划着,神情没有任何犹豫,“那我们便不要打扰母亲。”
倘若母亲还活着,却这么多年始终没有找过他同爹爹,那么说明她已然开始自己的生活,如此,他同爹爹自是没有必要再去打扰。
方庆遥沉默地微一点头,他亦是这个意思。”
阿笙这高烧,一连烧了好几日,最厉害的时候,破了四十度。
幸好,到了第三日,温度便开始逐渐往下走,只是人始终没什么精神。
福旺悄悄告诉二爷,阿笙少爷夜里总睡不稳,有时还听见阿笙少爷嘴里头发出奇怪的声音。
谢放从前同阿笙也一起生活过,阿笙是即便做了噩梦,也鲜少出声的人——
他那时便隐约猜到,阿笙应当是小时候只能发“啊”的声音时,遭人耻笑或者是欺凌过,因此能不发出声音便不发出声音。
可这一回,福旺却说夜里听见阿笙发出奇怪的声音,谢放自是不放心,旁敲侧击地问过,阿笙睡得可安稳,是否有做过噩梦,阿笙却是摇头,甚至告诉他,每日吃过药,便很快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谢放担心,会不会是夜里不舒服,阿笙自己也不知晓,因此在约翰先生替他来家中换药时,又请了约翰先生去一趟阿笙房中,顺道也为阿笙复诊。
“约翰先生请——”
这一日,换过了药,谢放便领着约翰去到阿笙的房间。
福禄替约翰提着医药箱,跟在二爷同约翰的后头。
白天,方庆遥同阿贵都不在,在长庆楼忙。
阿笙一个人待在房间,福旺在陪着他。
“叩叩——”
“定然是二爷同约翰先生来了,我去开门。”
福旺将手中剥了皮的香蕉递给倚在床上的阿笙,前去开门。
阿笙没什么胃口,不过福旺特意为他剥的,又听说是二爷特意吩咐陶叔去街上采买的,还是勉强吃了一口。
“二爷,约翰先生,里头请……”
福旺开了门。
谢放同约翰先生一同进屋。
福禄跟在后头。
谢放走到床畔,瞧见吃咬了一口,便被放到碟子上的香蕉,谢放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
阿笙的胃口还是没有恢复——
“二爷,约翰先生。”
“你身体还没恢复,就不用下床了。”
谢放上前扶住欲要下床,同他和约翰行礼的阿生。
“谢说得对,你还是个病人,在床上坐着就好。来,我先给你量下体温。”
约翰说着,转过身,招手让福禄将医药箱递给他一下。
阿笙便只好靠着床,拿过约翰先生递过来的温度计。
约翰为阿笙量了体温,又拿听诊器,听了心音。
“约翰先生,阿笙今日情况如何?”
见约翰取下两耳的听诊头,谢放出声问道。
约翰微笑着道:“身体还是有点低烧,肺部杂音,不过情况已经好多了。只要温度没有再烧上去,问题就不大。”
谢放心里头总算是稍稍放宽,他双手抱拳,“此番多谢约翰先生。”
约翰笑着摇了摇头,幽默地道:“我可是收了诊金的,谢你给的诊金,够支付两个人的都绰绰有余了。不必同我道谢。”
谢放失笑。
阿笙也不由地弯了弯唇。
谢放:“对了,不知约翰先生可有助眠的药?阿笙夜里似乎睡不大稳。”
阿笙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他看向福旺,福旺低头去瞧自己的鞋面……他也是担心阿笙少爷么。
约翰眼露困惑,“夜里睡不好?退烧药里已是含有助眠的成分,按理说,夜里应该会睡得比较沉才对。能说说,睡得不安稳的具体症状有哪些吗?”
谢放便看向福旺,福旺代为回答道:“就是夜里经常翻身,还有就是可能做噩梦吧。有时候像是说梦话……嗯,也不是,就是不像咱们这样说话,就是喉咙里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
约翰惊讶地看向阿笙,却瞧见后者眼神闪躲。
约翰眼底若有所思,他转过脸,谢放:“谢,我想同阿笙单独聊一下,可以吗?”
谢放虽然不知约翰先生为什么会忽然提出想要跟阿笙单独说话的要求,不过还是同意了约翰先生的这一要求,“当然。”
第310章 嘴巴大张
“别紧张,如果就诊过程当中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同约翰先生比一个暂停的手势。”
出去前,谢放特意同阿笙叮嘱了一句。
阿笙小弧度地点了点头。
谢放另外让福旺从房里桌上拿了纸笔,方便约翰先生同阿笙沟通,这才带着福禄、福旺两人离去。
“咔哒——”
房门被轻轻关上,阿笙微垂着脑袋,双手指尖捏着被褥。
约翰的目光从阿笙攥紧的指尖移开,他笑了笑,温和地问道:“要和我聊一聊吗?”
阿笙缓缓抬头,小脸紧绷,做了一个手势,“约翰先生您是有什么话,想要同我说么?”
忽地反应过来,约翰先生应是瞧不懂他的手势,刚要转过身去拿床头柜上的纸笔,便听约翰微笑着道:“我看得懂你的手势,你直接比划给我看就行。”
阿笙眼露惊讶,同时有些疑惑。
他记得先前约翰先生是瞧不懂他的手势……
看出阿笙眼底的不解,约翰温和地笑着解释道:“前段时间收了一个特殊的病人,为了方便跟比病人沟通,和他的家属家属学了一点。只要不是太过复杂的手势,我想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原,原来是这样啊。
约翰察觉到阿笙的态度比往常多了几分抗拒跟戒备,他微微一笑,“这样吧,我来问问题,你来回答。如果遇上实在不想回答的问题,你就摇头告诉我,怎么样?”
阿笙犹豫了一会儿,片刻,缓缓点了下脑袋。
“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阿笙身子微僵,他没想到,约翰先生问他的第一个问题,便是这个。
阿笙嘴唇微抿,因着先前二爷已经同约翰先生提过,他这几日没有睡好的事情,阿笙只得如实相告,“不,不算太好。”
约翰耐心地问道:“做了噩梦?”
阿笙点头,眼神始终回避约翰的目光。
“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吗?”
阿笙再次地点了点头。
阿笙的态度明显有些不大积极,约翰却是始终十分地有耐性,他循循善诱地问道:“愿意跟我分享下,你记得的部分吗?”
阿笙唇瓣抿得更紧了一些,他比划着,“梦都是杂序无章地……恐怕会耽误约翰先生时间。”
约翰笑了笑,“没关系,我下午没有值班,正好没什么事。不过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或者,你更希望我开你你助眠的药,好让你睡眠能够好一点?”
说着,转过身,似要去打开随身携带的医药箱。
“不,不用开药……”阿笙忙比划着。
约翰也便停住了动作,温和地注视着他,眼神似是无声的鼓励。
阿笙轻咬下唇,“我,我总是梦见二爷起火的车子,还有……还有小时候的那场大火。”
约翰已经从谢放口中得知,阿笙记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阿笙那时还在高烧,他也便没有去做过的了解。现在阿笙主动提起,自是了解的好机会。
约翰朝阿笙点了点头,神情专注,示意他在认真“听”。
梦境从来就不讲什么道理。
在梦里,阿笙先是梦见自己置身在大街上,忽然听见一声巨大的爆炸声,然后便梦见二爷倒在血泊里。
他跌跌撞撞地朝二爷奔过去,画面却是一转,他又回到了符城的老家。
着火的房屋,跑去找大夫的娘亲……
然后,画面又会变回,二爷倒在血泊里,身后是燃烧着的车子,火光冲天。
之后,他就会被惊醒。
才会一连好几日,都没有睡好。
阿笙每比划完,都会停下来,看约翰大夫的反应,见约翰点头,瞧懂他的手势,方才继续比划下去。
当他比划到小时候那一段的梦境时,阿笙瞧见,约翰先生朝他比划了一个暂停的手势,阿笙也便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