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经纪人手册作家:好耐唔见
  发于:2025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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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自己……对,六爻?
卓云流教过他一些简单的六爻八卦占卜!
吴桥从口袋里摸出三枚硬币握在手心,心脏砰砰直跳。
不能一直朝一个方向走,吴桥记得,之前他问卓云流八卦六爻这也不能找那也不能找,到底有什么用?
卓云流回答,其实甚么都能找,就是有限制。预言又不是监控,再说了,监控也有死角啊。
“就拿最简单的找路来说吧,”卓云流老神在在地讲,“如果在山中迷路,就以天南地北为轴,乾为西北,坤为西南,震为东,巽为东南,坎为北,离为南,艮为东北,兑为西。抛子起卦,每行进500步,重新抛掷三爻,直到寻到出路为止。”
听着复杂,做起来更是一点都不简单。
还好手机还能用,吴桥暗暗记下起卦时间,随后仰起头捧着硬币拜了拜,向上一抛,接住。
得卦上艮下坤,一查为第二十三卦,山地剥,卦辞曰:剥,不利有攸往。
这其实不算是一个很好的卦象,地洞山崩,一时之间,群山崩落为平地,代表动荡与变化。象征前路有阻,宜顺时而止,安分自守。
吴桥的心一沉,随后又在地上写出了变卦。
火地晋。
本卦剥,艮上坤,即西南偏西三十度左右;变卦晋,离上坤,即南偏西十度。
二者相合,得西南偏西二十三度方位。
简单推导完卦象信息,吴桥虽然心里没底,却还是重新出发了。
大不了又回到原地,总之不会坏过现在。
根据爻辞导航,吴桥看着罗盘往西南方向前进。他虽然对占卜之事不太熟悉,但却好像很有这方面的天赋,当第一片山毛榉叶划过罗盘表面时,立刻就蹲下来检查腐殖土层。
“剥床以足。”
如有神授般,吴桥敏锐地想起爻辞中说的初六,剥床以足,蔑贞凶。
他在脑海中具象成树根处的溃烂——前方十步处,三棵冷杉的基部布满蜂窝状孔洞,菌丝像绿色血管在树皮下鼓胀。
吴桥停下来,碾了碾地衣,嗅闻到一阵刺鼻的松节油味。
病树,方位校准。
他在脑海中想象一个大致的地形图,初始方位西南偏西三十度,在绕行腐树修正为西南偏西二十八度角左右。
继续往前走,大概过了十余分钟,周遭的树干上逐渐挂满凝霜的水线,以及出现了某种动物的爪痕。
六二,剥床以辨,蔑贞凶。
大概是山上野猪留下的爪痕,吴桥再次停下,在一株有明显火烧痕迹起卦,震卦雷纹,向西偏移。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大脑就像是某种自动化程序般顺畅的思考下去,连半点的阻碍都没有,此刻在吴桥眼前的万事万物似乎就只剩下几幅卦象以及层层叠叠细微的线索。
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不知道是不是许天师的血起了作用,总之,吴桥只觉得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明,目的也前所未有的明晰。
只要跟着指示向前就好,只要跟着卦象往前走就好!
直到又翻过一条细窄的河流,顺着山线往西行去,天光渐渐暗了下去,可吴桥像是根本没有觉察到那样,口中念念有词,宛若疯魔般地捏着三枚硬币往前寻路。
“六三,剥之,无咎;六四,剥床以肤,凶;六五,贯鱼,以宫人宠,无不利;上九,硕果不食,君子得舆,小人剥庐……”
“吴先生!”
终于,一个声音的突然出现惊醒了吴桥。
“晋如摧如,独行正也。”他猛地睁眼,天色竟然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吴桥骤然起了一背的冷汗,他到底找了多久,或者,找路的人,是他自己吗?!
见他突然愣住,卓风有些着急地喊道:“吴先生,卓云流,卓云流他中邪了吧!”
卓云流中邪?
吴桥反应过来,卓风大概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只晓得卓云流半句话都没解释就困了他还设了结界禁制。

第65章 结婚了吗?
“没有,”吴桥皱眉:“长话短说,告诉我你师父这段时间去寻了什么东西?”
卓风有些为难:“吴先生,这个,你还是不要……”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吴桥几乎要吃人的表情吓到。
吴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开口就骂:“卓风,我不管你到底从清虚真人那里听到什么,但现在,你他妈的最好老老实实的把知道的所有东西都给我明明白白地讲个清楚!”
卓风虽然从小跟着清虚道长,但到底还只是个几岁大的孩子,被他一呵也是愣住了神,半刻讲不出话来。
吴桥也没办法,只是叹一口气,缓和下语气道:“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
“吴先生,”卓风冷静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兄和师父出事了对吧?”
师兄?吴桥疑惑了一瞬,这是卓风第一次这么称呼卓云流。
是了,卓云流说,要给他介绍一个辈分颇大的天师真人。
或许卓云流本就不是师从清虚子,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才长居在灵羊道观的。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吴桥看着卓风认真道:“许师宪被清虚逼死,他设下佛杀大阵要叫那个什么不动明王转世成佛,我不甘心,卓风,我真的不甘心啊!凭什么许师宪就必须这样作为燃料去死?凭什么他可以吞掉别人的爱和血肉成佛,凭什么……我要救许师宪,叫他得道成仙,叫他死而复生!”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没有理智,越说越疯魔,可少年卓风只是淡淡地扔下三个字:
“可能吗?”
他甚至没有对这来来往往的恩怨评价半句,只说:“可能吗?”
“一定有办法的,”吴桥断断续续地讲了他和卓云流关于那个须弥芥子和许师宪阿赖耶识的猜测。
“佛祖的心脏,”卓风喃喃地思考了片刻说,“吴先生,师父在找的,就是那个东西。”
“什么?”这下又轮到吴桥傻眼,“那他说的十样法器是……”
“十巴拉密,”卓风说:“布施行善,积攒功德。并不是真正具有实物的法器,而是十种佛祖的善行。”
“你知道?”吴桥有些不敢置信道,“你知道清虚子原本要做什么?”
卓风点了点头,坦然道:“我知道,我是为了代替师兄去死才留在师父身边的。”
“为什么?”吴桥皱眉。
“说来话长,吴先生,你现在大概没有时间听完这段往事吧?”
说得没错……
吴桥又想了想问:“那个须弥芥子里关着的,难道不是许天师的心脏吗?”
他现在也有些回过神来,许师宪故意让自己感觉到心跳、呼吸,大概不过是另一种障眼法罢了,他和卓云流的猜测才应该是对的。
“本来应该是的,”卓风说,“但是在师父下访六界积累德行的时候,阿赖耶识不见了。”
“不见了?那现在那个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卓风道:“一颗普通的,腐烂的心脏。”
是吗?吴桥回想,可是他分明好像看见过那个盒子上下跳动,就像富有生命那样……
等等,难道是那个时候,自己取出来的东西吗?!
那个时候,在幻境中醒来,从那个盒子里找到了许师宪交给他的红绳……
吴桥把那节红绳吞了下去,现在,那东西在他的胸腔里。
难道说是许师宪的心脏指引他找到这里的?
是啊,吴桥笑了下,许师宪是天才,当然会懂得这些阴阳五行八卦六爻的劳什子,这有什么奇怪的?
对啊,对啊。
“明王应身应该返回坛城的,”卓风又开口道:“吴先生,他为什么没有回去?”
为什么?
吴桥被他问得一愣,不由自主地蹦出了句:“难道是因为我吗?”
“有理由吗?”
“……结婚?”
吴桥想到许师宪出现时说得第一句话,“他说那个金棺是聘礼,我收了他的礼,就要和他结婚……不过我后来也问过他那是什么意思,许天师只说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当时好像必须那么做。”
“冥婚?”
卓风突然抬眸道:“我知道了,他们留下许天师的方法就是这个,情劫。估计没有人想到,百年之后竟然真的有人被那红线缠住,平白生出许多事端变数……结了吗?”
“什么?”
卓风皱了皱眉,“你和许天师结婚了吗?”
被个小屁孩问这种话,吴桥有点尬尴却不得不认真地回答道:“没、没啊……要怎么做?”
“你要救人,就快点去找许天师的尸首,”卓风说着在地上画出一个阵法,中间是个明显的双喜字,“师兄不在,我替你办。”
“能行吗?”吴桥有些犹豫,“还有,你说许师宪的尸首,他根本就没有留下尸身啊!”
“笨呐,”卓风恨铁不成钢的骂了句,“许天师是剑解仙啊,陨落的也是仙体。可是在成仙之前,他也是人啊!”
成仙之前?那都五百多年了,就算有尸首也早就风化为灰尘碎片了吧!又不真是新白娘子传奇,还能等到许仕林考取状元救母出山。
卓风看出他的不解,只说:“快点想,时间不多了……再有两轮日升日落,就是腊月初八了。”
吴桥闻言猛地抬头,果真东方既白,须臾之间又过去了一整天的时间。
……啧。
想,说的容易,要从哪里开始想?
连半点头绪都没有!
忧思惊惧之下,吴桥突然开始念起了净心神咒。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首先应该是在杭市。吴家人世代守着那枚须弥芥子不离开杭市,吴桥猜测,应该不仅仅是因为剑冢和灵羊道观,应该也与许师宪的尸首有关。
难道是皋亭山?他捡到那个盒子的地方……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百年前不动明王在南下传智的途中得到佛祖乔达摩的预言,还没有分出三身的智者在山上以道做掩修了一座隐世的庙宇,培养能够作为明王应生的许师宪。
佛魔大战,许师宪身死却未能破除预言诅咒,被金棺镇在杭市地界,于是吴家便开始了长达百年的守棺。
甚至说,现在的灵羊道观,就是为了等待许师宪作为明王应身复活而建的?
所以从来都没有人知晓,只有意外与许天师命运相交的吴桥能够找到这里。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如果这本身就是个阵法,吴桥闭上眼睛又开始回想,刚才根据卦象寻找卓风时在脑海中留下的记忆地图。
以山顶蛤蟆峰为颅,贯鱼之涧作脊,那么灵羊道观的位置,正在佛陀脐下三寸。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吴桥猛地睁眼问:“有没有什么可以快速挖人家祖坟的咒语?”
卓风此时刚在地上画好一个阵眼,抬起头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什么?哪里有那种东西?”
“不然我找人开台挖掘机来,”吴桥说着就要起身去打电话摇人,颇有一股今天就算把整座山反过来也要找到许天师尸首的架势。
“等等,”卓风赶忙拉住他,“等等,吴先生,你有想法了是不是?”
吴桥点头,“灵羊道观,可是我不知道这座观究竟有多少密室,现在像没头苍蝇的找肯定来不及,最快的方法就是直接用暴力手段拆了它!”
“理由呢?”卓风点了点头问,“把理由告诉我。”
这时候还管什么理由啊!
吴桥有些急,先把能做的都做了,这里没有,他就去掀吴家的祖坟,再没有,他就去鹿城!
需要什么理由!大不了地毯式地搜下去,他一定会找到的,一定……
等下,吴桥突然福至心灵道:“卓风,你就是守阵灵童,是也不是?”
吴桥此话一落,骤然眼前天旋地转。
禁制,没错,禁制!
他骤然心如擂鼓,禁制解开了!
卓风抓起阵法中央香灰样的土猛地撒向空中,骤然凝成一幅山势图来。
他手指穿透其中某个光点,那土立刻燃烧显出一个炽热的光电——正是道观地下三十米处的密室方位。
“先生,”卓风道:“找到了。”
巨大的阵法缩地成寸般将两人送至庙门前,骤然拔地而起一座矮峰,灵羊道观被一整个顶了上来。
吴桥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整座道观就是一封镇压着许师宪,四四方方的活棺。
好啊、好啊!
吴桥扯起嘴角笑了一下道:“卓风,帮我做场法事,我要给这座道观办个拆迁宴。”

当然有问题,从他进入这座山开始,时间就已经不对劲了。
“我知道,”吴桥咬牙,“距离佛诞,我们现在还有多少久能折腾?”
“不知道,”卓风据实回答,“我只能尽快,一次机会,不成功就是死,先生。”
“那就快点开始!”
猎猎的风卷起他前额的发,拍在脸颊上,吴桥蹙着眉道,“死也要先做了再死,我要怎么做?一拜天地?”
卓风摇头,“不用,没有规矩,没有流程,只有一条:“龙凤花烛燃尽之前,不论如何,不要离开这座道观。”
龙凤花烛?
吴桥猛地抬起头,然后很快瞪大了眼睛。原本插着五色令旗帜的道场中央竟然竖起两根硕大无比的喜烛。
足有一人高的烛身如被朱砂浸染的血玉般通体绯红,表面游走着金丝勾勒的并蒂莲纹,花蕊处点缀着细碎的珍珠母贝,空气中隐约散发阵阵沉水香的暖意。
吴桥看得傻眼,难不成他要在这个棺材道观里呆到这俩玩意儿全都烧尽?
来得及吗?
他这厢正疑惑,卓风那儿却在地下画完了大阵的最后一笔道:“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禁忌。”
“就这样?”
卓风点头,“就这样。”
“好。”
没有时间犹豫了,吴桥想,不管是对是错,都得选一条路走下去再说。
就算是自寻死路也总好过坐以待毙。
“开始吧,”他深呼吸,对卓风说。
“血,”卓风取下佩剑递给吴桥,“把你的血撒在阴阳和合大阵上,阵法会以你的三魂为聘,每刻钟夺走你的一感……不过鉴于时间流速被改变,所以到底一刻钟会变成多久,没有人能知道,直到五感消失。总之,先生,你要做的就是在道观里呆到蜡烛燃尽为止,死都不要出来,明白吗。”
“我知道了,”吴桥点头,接过剑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从手腕处放血。
竖直的伤口像条细韧的红线,温热血液从腕间涌出来,滴落在地上的那一刹那,吴桥仿佛骤然听到四周蓦地响起嘈杂如洪水般涌来的唢呐锣鼓声。
第二天一早,接吴怀瑾信息,赶到先人灵堂收拾道场的林嘉敏也正觉得奇怪,怎么给吴家办丧,老板的电话连半个都打不通?
Kevin拍了拍她,“干好活先。”
林嘉敏有些担忧道:“怎么搞的,这么大个人了,还玩失踪?”
“走之前说了啊,”Kevin倒面色不显,“还说了,这单做完要开年会,实在空闲不如去看看陈姜。”
“哎……”
说到陈姜,林嘉敏更是忧心:“还好转了私立医院,陈姜这两天不知怎么的,状态很不好,连无创呼吸机都戴上了,在国际医院,她妈妈还能进去看两眼,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倒感谢吴桥,林嘉敏叹了口气,比起肺炎和感染,大概还是ICU更可能要了陈姜的命。
Kevin点了点头,“她现在神智清醒着,别说丧气话。”
“先做嘢,”过来帮忙的李叙说:“就剩几天功夫,把先人丧事好好办完。”
“好,”林嘉敏笑了笑,“办完了事儿就该过年了。”
李叙点点头,打趣道:“你也许久没回去了吧?”
“想不起,”林嘉敏低着头收拾东西,“我赞同Kevin仔的说法,其实这儿就很适合作为家乡。”
李叙有些惊讶:“你也要落户杭市?”
“谁知道呢?”
林嘉敏抬起头一看,不知道是今年格外冷还是山上气温低,树枝上竟然都结起了层层的霜。
冷啊,寒冬就是要人命的季节。
等等,要下雨了?
林嘉敏疑惑地眯了眯眼睛,还是……
血一落地,吴桥就在卓风的催促下走进了道观。
亏了卓云流偷懒,道观的大门坏了,免去他们破棺破阵的许多功夫。
曼荼罗、坛城。
吴桥突然福至心灵般地想到,难道幻境就是所谓的坛城吗?
不过暂时不重要,他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暂时不要分心想那些东西。
吴桥记着卓风说的,他的三魂五感会被夺走祭神,于是吴桥也很小心地感受着身边的不对劲之处。
道观内除了那两枚喜烛暂时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在吴桥刚刚跨入道场之时,两条火蛇嗖地蹿上了红烛,霎时间便燃起了熊熊热浪。
与之同时奔腾着卷来的乐曲声几乎要把人淹没,吴桥很努力的分辨,是《百鸟朝凤》吗?
很常见的传统婚礼乐曲。
飞天、吉祥。
唢呐、锣、鼓、笙、笛……类似云雀的颤音从铜碗里滚出来,带着露水坠落的震动,接续着的三十六个连音像银珠在瓷盘上弹落。
画眉的啭鸣被簧片碾成金丝,缠着笙管的低吟织成半透明的罗网,随后是布谷鸟敲击骨髓般猛烈的共鸣,霎时震得烛火摇曳。
吴桥几乎要被那个「东西」迷住了,可下一个瞬间,华彩的唢呐突然哑在某个不属于十二律的微分音阶上。
他腾地回过神来冷汗直冒,果然,首先出现问题的是听力。
原本应该模仿高亢清亮的凤鸣声的唢呐在短暂的停滞后陡然被绞成无数段细碎扭曲的哀鸣,哨片蹦出一阵阵如裂帛般的脆响。
丝竹管弦呕哑,堂鼓的节奏开始错乱,每一声「咚」都像是在捶打封棺钉一样,叫人瘆得慌。
所有古怪的奏声一齐像丧钟般传来。
等等,丧钟?
吴桥突然意识到,这一段已经不再是喜事常奏的百鸟和鸣,而是凤落!
只是原本庄重哀婉的送灵鸣曲在这个幻境中被扭曲成了诡异不可名状的凄厉血啼,这才叫他没有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集红事白事于一曲,《百鸟朝凤》本来就是这样的曲子啊!
吴桥抬起头,那两根燃着的喜烛表面正浮出一层细细密密的羽丝,无数鸟雀的影子从烛火的光背处挣扎着闪现,乌鸦的喙从云雀喉管刺出,画眉的尾羽在喜鹊腹腔绽开带倒钩的绒球。
随后是视力,没错。
吴桥几乎没办法思考,瞳孔收缩间,燃烧着的红烛一点点变成了两只交颈的凤凰,硕大的尾羽垂下来,每一片的尾端都镶嵌着铜钱大小的瞳孔。
太诡异了,他甚至没有意识到随着烟与灰传来的诡异香味。
那东西好像开口说了什么,原本晴朗的天空以极快的速度暗了下来。
爆炸般的恐惧一下子把吴桥淹没了,他头也不回地拔腿往道观里跑去!
不能出去,唯一的原则是不能出去!
死都不能出去!
……快跑啊!
还等不及细看,遮天蔽日的羽毛就如同箭雨一般从天空落下,在鸟羽堆成的云层中,一只硕大的眼球正干涩地左右转动着。
在与那东西目光相交的刹那,一阵阵恶寒沿着脊椎爬上了吴桥的后背,他下意识地撒开腿玩命般地向前跑去。
吴桥几乎想要在脑中尖叫,那东西是什么?
直觉告诉他不能去想,往前跑……一直往道观的更深处跑,对。
不要想象……什么都不要想!
他什么也没看见,吴桥试图强迫自己不去思考空中的鸟羽与眼球,可越是如此反复,那些画面就越阴魂不散地浮现。
不好的预感和诡异景象一齐出现,霎时间,无数牵扯着,如同密密麻麻血管一般鲜红跳动着转动的眼球出现在吴桥的四周,粘腻的血腥气味挤满了着他的口腔和鼻腔。
“呕——”
大口大口吞下不知道什么诡异恶心的液体后,跟随着那些东西一起出现的,疼痛与一种莫名的撕扯感令他赶紧闭上了眼睑。
吴桥不敢停下地往前跑去,踉跄的脚步突然被某种胶质物绊倒,失重瞬间,猛地砸进了满地蠕动的睫状肌丛中。
黏腻触须立刻缠上脖颈,强迫他摆出叩首的姿势。额骨撞击青砖的闷响里,唢呐声骤然刺破鼓膜:
“一拜天地!”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诡异的喝彩声,剧痛如烧红的簪子捅进视觉神经,吴桥似乎在一个晃神间听见了晶状体剥离的脆响。
“二拜高堂!”
吴桥想要爬起来,可是背后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按着他的脑袋,几乎要把鼻梁骨都敲碎那样,一下一下地往地上砸去。
“夫妻对拜!”
痛……好痛,那东西要挖了他的眼睛。
眼球……眼球……眼球!
三声蜡烛爆响后,又是一阵唢呐声传来。
“礼成,送入洞房!”
充满弹性温热球状物体的触感凭空出现在吴桥的手心,到底还剩下几种感觉没陷入混乱早被他忘去了九霄云外,一阵阵温热的液体顺着鼻梁和脸颊滑下,无法忽视的疼痛感已经让吴桥睁不开眼。
他顺着颧骨一点点颤抖地向上触碰,在薄薄的温热眼皮之下,能觉察到的只剩下高耸的眉骨与赫然出现的空洞眼眶。他向下按了按,那颗小球却如同具有涌动的血管般在吴桥的掌心跳了跳。
眼睛……我的眼睛。
对!这就是我的眼睛!
吴桥几乎欣喜若狂地要将那东西塞进自己的眼眶里,可球状物突然似有生命般从掌心滚落,他虽然看不见,可就是凭着一种莫须有的直觉往前追去,就在马上要伸手够到的刹那……
“等等,天天!”
一种奇怪的声音突然冲破鼓膜般的刺入了吴桥的耳中。
簧片震动,一律颤音像是冬日清晨沾着露水的枝桠一抖,随后便是泛起幽兰的清澈雨滴阵阵落下,像一朵水汽中将升未升的悬日,竟然压过了唢呐的鸣响和锣鼓的旋律。
瞬间层层的冷汗顺着汗毛涌下,吴桥睁开了眼睛。
乐曲声停住,四周一片寂静,而他已经以一种向前取物的姿势,将半边的身体探出了道观的后门。

吴桥心有余悸却骂骂咧咧地转过头,一下子又愣在了原地。
面前是一间很古朴的房间,不,洞房。
鎏金烛台规整地沿着雕花窗棂排列,桌上龙凤烛燃得笔直,只是焰心偶尔迸出青绿色光晕,转瞬又恢复如常。
茜纱帷帐用金线绣满团寿纹,帐角坠着的五蝠络子随穿堂风轻晃,东南角的蝙蝠眼珠是用活水琥珀镶嵌的,在烛火中泛着湿润的反光。
拔步床的朱漆鲜亮光洁,百子千孙被齐齐整整铺作三层,最上层鸳鸯交颈枕畔撒着红枣、花生、桂圆——每颗干果壳都完整得过分,看上去像电脑处理过的相片一样完美。
喜床上正坐着一个不知是人是鬼身穿华服、头披喜盖的新郎。
在吴桥转过身的一瞬,房门紧闭,突然那门外似乎又响起了叽叽喳喳嘈杂的吵闹声。
他鬼鬼祟祟地趴在那门上听了一会儿,连半句话都听不清楚,但大概是一些划拳喝酒的声响。
就像是主人家婚礼结束,新娘子入了洞房后宾客自娱的喜庆白噪音一样。
太他娘的诡异了。
吴桥一步一挪地坐到了喜床的另一端,桌上摆着的两支龙凤花烛已经烧了大半,看着倒是正常的很。
就是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太他娘的瘆人。
烛泪在鎏金烛台上凝固成倒生的珊瑚,九十九盏缠枝莲纹灯明明灭灭,将满室红绡映作半透明的纱幔。鸳鸯锦被上本该成双的绣鸟,左眼皆被替换成米粒大的珍珠,并蒂莲则被染料浸染出了奇怪的纹路。
新郎官端坐,脊骨笔直如柩中尸,石榴纹盖头垂落的金穗无风自动,在灯影中晃晃悠悠的,看上去倒是比人还更有生命力。
他盯着那对龙凤喜烛看了很久很久,可时间好像失去了意义,火就这样燃着,烛泪却连半滴都没再落下来。
看来光是等也不行。
吴桥壮着胆子朝那边挪了挪。
他在心中默念「百无禁忌」、「百无禁忌」,总之,卓风说的嘛,只要待在这里就好了,其他做什么都无所谓。
与其坐以待毙被吓死,那还不如主动出击,多少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突然被什么东西膈到一下,吴桥低下头摸索,没成想竟然从床榻上拾起了一柄喜秤。
一端圆顿一头尖锐,他不认识这东西,只是猜测,大概是电视剧里演来掀新娘子盖头的。
吴桥苦笑一下,攥着这玩意像个烫手山芋,握也握不住,扔也不敢扔。
古人常说人生三喜,升官、发财、娶老婆。
可是这会儿情况不对啊,吴桥都不敢想,在这个诡异无比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幻境中,他掀起来的会是什么东西。
院外突然炸响贺喜的炮竹。
丝竹管弦中,宾客的哄笑裹着酒气涌进窗缝,划拳声与《金玉满堂》的琵琶曲完美叠合。
这次不再是模糊的噪音,吴桥听得分明,似乎是女眷在廊下赞叹新郎官好品貌,可那嗓音每隔三字便掺入指甲刮瓷的杂音。
到底在催什么东西!
吴桥实在头疼的要命,解不开这奇怪的谜团,他本想就这样推一推挪半步,装聋作哑地作罢,总之敌不动我不动,混到刑满释放,打个NE也算大胜利。
只是眼下这个奇怪的洞房花烛夜显然不想让他就这样坐怀不乱一整夜。
再装死,死的是谁就不好说了。
吴桥咬了咬牙,站起身,走到盖着红盖头的新郎面前,又是一阵深呼吸。
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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