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比谁会谈恋爱啊!
又过了一小会儿,许师宪大概是笑过了劲儿,把脸埋在吴桥的肩上一抖一抖的。
吴桥叹了口气说,“好许哥,好老公,我真的不安心。说你不会死的,你就当骗骗我吧,哄哄我,行吗?”
他这话一出,轮到许师宪红了脸。
许天师脸红没有那么长的前摇,几乎是一瞬间热血就涌了上来,心跳的很快,射血系数应该高到吓人。
“我不会死的,”他把头靠在吴桥的肩膀上,红透了的脸埋在他的颈侧,小声地开口道:“我不会死,等等我,吴桥,天天,等等我……”
结果用不了三分钟就能说完的话,两个人硬是花光了二十分钟才回来。
跟着吴怀瑾下山的时候,吴桥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许师宪,心下却突然有了主意。
去找卓云流,他想,不论如何,他还是想要相信卓天师的。
如果他真的参悟大道替明王斩蛇,那就算卓风不知所踪,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不是卓云流?
吴桥总觉得不对,而这些所有的「不对」也只有先见了卓云流才能得到解答。
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吴桥想,死马当活马医吧,总之如果这一遭能顺利活下来,他就算是去东北找出马仙,也非得学会点这些不太科学的玩意儿。
第63章 阿赖耶识
等吴桥重新跑到灵羊道观,却发现道院内仍然狼藉一片,就像根本没有人出现过那样。
他顾不上太多,凭着某种心灵感应般地直觉往那个剑冢香室跑去,果真在那里发现了被某种法器困住的卓云流。
“你怎么被关在这里?”
吴桥有些慌乱,“怎么回事?之前的电话不是你接的?”
卓云流示意他松开束缚自己的绳索,随后手握空拳一拍心口吐出血来,似乎是解除了某种禁制般道:“长话短说,我把卓风藏起来了,现在事情很麻烦,清虚老道有后手,咱们玩儿不过他。”
吴桥想起事先清虚道长说的,卓风不见了。
不过什么叫藏?
难道卓风也是佛杀大阵的一环吗?
吴桥这厢还没想明白,卓云流那更是连什么师父的尊称也不顾了,啐了两口从地上爬起来,拉着吴桥就要往外走。
“等、等等,”吴桥拽住他,“你把卓风带走,清虚留下了许师宪。”
“你们见到清虚了?”卓云流愣一下,“那吴家人呢?”
“见到了啊。”
卓云流皱眉:“原本不是说叫程老板代为出面?就算陈姜不在,还有靓仔和林小姐……”
“长话短说,挑重点的讲,”吴桥没明白他是在问什么,但其中发生的诸般种种三言两语实在难说清楚,“总之,吴家人好像没认出我是谁,这方面还是很顺利的。”
“奇不奇怪?”卓云流问。
“什么?”吴桥不明所以,“什么奇怪?”
卓云流皱眉,“你想啊,吴家人怎么可能认不出你来呢?他们一手送走了你的父母,又一手操办了你父亲的丧礼,不管从前认不认得,经此一遭,他们怎么可能认不出你来?”
说得也是,吴桥被他一点,也沉默了片刻。
贵人事多忙,他之前还真没细细地想过这一遭。
吴怀瑾表现得有些太过自然了,除了面对老父亲离世的悲恸以及对于清虚道长几乎无底线的信任和仰赖,似乎连一点心虚都没有。
一点也不像这一整个佛杀大阵的主谋……等等。
“你的意思是,”吴桥抬起头看向卓云流,“吴家人不是明王复生的主谋?”
卓云流点头:“我是这样想的。”
如果不是吴家人,那就只剩下一个——清虚道长。
吴桥突然觉得一阵恶寒。
他们几次三番想要求助的人竟然才是想要他们去死的那一个。
“他们被骗了,”吴桥几乎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就像几百年前一样,不,应该是说从百年前开始,他们就一直被欺骗着……吴家人只是供养八万四千由旬须弥山中,三十三天业火的无方血肉。”
“我是这样猜测的,”卓云流点头,他说着拍了拍手道:“快点吧先生,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吴桥皱眉,“去哪儿?”
“去找解套的钥匙,”卓云流说,“传说不动明王作为毘卢遮那佛的忿怒相化身降世,打败了不肯皈依佛祖的大自在天。”
“大自在天?”吴桥顿悟,“魔波旬?”
“是,第六天魔王,欲界最高的他化自在天,曾在智者乔达摩顿悟成佛前几度引诱,最终被坐地成佛的释迦牟尼所打败。”
吴桥问:“佛魔之战?”
“是。”
吴桥试探性地问:“你的意思是,明王忿怒法相就是毒蛇?”
卓云流点头:“佛就是魔,魔就是佛。”
“你上哪儿突然知道这么多的?”吴桥有些谨慎,“我可以相信你吗?”
不过他刚说完又叹一口气道:“算了,我现在信任和不信任有什么分别,带路吧。”
没想到这时候卓云流也叹气,“先生,我告诉你我为什么知道,你就能相信我了。”
吴桥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你说。”
“在拜师道观之前,我也去过法喜灵隐,”卓云流无奈一笑,“后来发现当和尚是要考编制的,仅限户籍地研究生。”
……不是?
吴桥被他逗得笑了一下,“你不是杭市人吗?”
“是啊,”卓云流点头,“但我不是研究生。”
哦,吴桥也点点头,所以卓云流没资格考寺庙科举……
“不是,”吴桥突然回过神来,咳嗽两下,“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算了,我的错……你说的钥匙是什么?”
两人一边往外走,卓云流一边解释道:“找明王的阿赖耶识,不生不灭含藏着所有的善恶业因种子,轮回和解脱的根源。”
他说着突然顿了顿,“也就是佛祖的心脏。”
心脏?心脏!
吴桥突然想到了那个像血肉一样跳动的须弥芥子。
“等等,”他拦住卓云流,“我们会不会搞错了什么。”
“什么?”
吴桥问:“佛魔之战,是魔波旬试图杀死乔达摩,对吧?”
卓云流点点头,“是啊。”
“可是现在,不是清虚子要杀许师宪吗?”
吴桥问,“谁是佛,谁是魔?佛祖的心脏,是谁的心?”
卓云流被他问得也是一愣。
他们之前所有逻辑的起点都是不动明王打败大自在天,但如果是佛魔之战,那一切就都反过来了!
“许天师的心?”
卓云流突然激动道:“须弥芥子?那个就是一切的关键?对吧!那个金棺之所以成为棺材是因为许天师的阿赖耶识!”
“我是这样猜测的,”吴桥也是一笑,“佛教是没有恶的,神魔对立是不存在的!佛就是魔,魔就是佛!没错,都没错!拿回那个盒子,把第八识还给许天师,他就能得悟大道作为人而重生!”
“可是……”
卓云流突然犹豫了一下,“还有一个问题,赵青的女儿,她原本不应该那么早离世的。”
“什么?”
卓道长解释道:“被许天师送走的那个孩子,她原本应该是承托白象降生于佛祖诞生之日魂归西天的护法天王。”
“糟了,”吴桥听他这么说陡然一惊,“姜姜是不是有危险?”
“什么?”这回轮到卓云流傻眼,“这跟陈姜有什么关系?”
“我不敢肯定,但,陈姜见过吴家人,又上过宝石山,生辰八字还和赵玥相近……再加上她上个月突然开始无缘无故地生起病来,还在第一医院!我不放心,卓道长,我不放心。”
卓云流闻言也是神情严肃,这段时间他一直被许师宪指使东跑西跑,连陈姜的病都无甚世间关心,这会儿一听才觉出不对来:“她现在在哪儿?我去看一眼。”
“浙院国际病区的住院部,”吴桥神色紧张,“你现在就去,我得再回一趟皋亭山……”
“吴老太爷的灵场?我先和你一起去。”
吴桥怒道:“你先顾着陈姜!许师宪也不至于今夜就出事吧……”
他话还没说完就猛地呸呸两声,该说不说,这话讲得有些混蛋。
卓云流也是叹一口气,“不好说啊,先生,你看。”
他说着抬起头指了指天空,夜色浓重,吴桥也仰起脸,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怎么?”
“冬至刚过,”卓云流指着夜空中若隐若现的星星说:“腊月初一,鬼门始开。”
“腊月初一?”吴桥疑惑,“不是七月半吗?”
“腊月,斗七星斗柄指向丑位,主幽冥,”卓云流说着笑了一下:“根据道家角度来说,腊月初一为五帝考校日,也就是都城隍率阴差巡查人间善恶的日子。”
“我靠,”吴桥骂街:“这也太扯淡了吧?这么牵强也能算数?”
“现在不信也得信啊,”卓云流无奈:“能想到的我都说了,先生,听不听在你。”
吴桥也叹气,“走吧。”
他也不敢再说什么可能不可能的话,被重重因果推着走的时候,凡人连反应过来的机会都没有。
卓云流说得没错,他不该那么乐观的,可是陈姜又该怎么办?
他想叫许师宪活下去,那难道陈姜就该死吗?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吴桥突然想不明白了,这难道是他一介肉体凡胎之徒应该背负的因果吗?
“哈……”
吴桥仰起头苦笑了一下,他转过头对卓云流说:“可能我才是明王呢?”
“瞎想什么呢,”卓云流也笑了一下,“没时间了,走吧。”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命更重要了。”
吴老板下达最高指示:“不管怎么样,先活着再说。”
虽然没有人明说,但其实吴桥和卓云流俩人真的很像。
具体是哪里像?
吴桥怕死,卓云流更怕死。
然后俩人一拍即合,开间公司去给人家收尸。
“玉显,”清虚真人说,“你不死,吴桥就要死。”
提起吴桥的名字,许师宪心猛地向下一沉,脸色都冷了三分。
清虚道长见他神色骤变,突然高声笑了起来,“你可以施法叫他以为须弥芥子中的那个不是你的心脏,那你以为,你自己就没有被人蒙蔽吗?”
许师宪瞳孔猛地一缩,“你说什么?”
“吴桥是因为明王保佑才活到现在的。”
清虚道长笑,“你不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分心头血给他……许卿啊,你不是一早就知道这一切的吗?为什么要骗吴生呢?”
没错,许师宪沉默,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
吴桥想错了,不是他们会杀他,正相反,是明王会救他。
他的命是明王给的,须弥芥子的法力就是许师宪的法力,归根结底来说,自己救吴桥和明王救吴桥,根本没有任何分别。
在他意识到自己其实就是明王法相之前就知道,吴桥是因为金棺才活下来,也只能靠金棺活下去。
这是他的命,他不像接受,就只有去死。
吴桥就是吴家的下一任守棺人,明王应身。
所以吴家的后生才能在老太爷过身后相继离开杭市,他们当然想跑,可是跑得了吗?
真的有人可以从这一切的诅咒中逃之夭夭吗?
不可能。
许师宪突然觉得有一股无名的邪火从胸腔中燃起,然后便不受控地烧向四肢百骸。
没有人能逃得了,没有人能从这个命中逃出去的,所有人都得死!
可是……为什么。
许师宪突然又想到吴桥,他为什么没有告诉吴桥,其实他本来就应该死了的这件事呢?
为什么?
他不敢。
许师宪说不出话,他不敢告诉吴桥,是他太贪恋一些不应为己有的东西,才釀下这一摊祸事。
“如果我死了……”
许师宪突然抬起头问,“我死了,佛杀大阵成型,明王降生后,吴桥能活下去吗?”
哇,好天真。
可惜这里暂时没有第三个人在,也没有人可以嘲笑许天师竟然天真到如是地步。
能活又如何,不能又如何?
他死了,假如吴桥活不了,许师宪除了在地府阴曹见到吴桥时哭一场,还能怎么样?
可是许师宪还是问,“吴桥能活吗?你告诉我,他可不可以活下去。”
清虚自然知道他是准备赴死了,于是只语气平和道:“当然,玉显。须弥芥子会一直存在,一世、两世、三世,吴先生必须长命百岁,儿孙满堂,这是他的因果。”
这是他的报应。
许师宪笑叹一口气,突然蹦出来一句很混蛋,却又很像人的话。
他看着慈眉善目的清虚真人突然很轻蔑地笑了一下说:“你都知道我喜欢他,何苦还要讲这些不好听的来讥讽?”
不好听?
清虚真人也愣了一下,他说了什么话不够好听?
许师宪从前从未说过这种话,作为明王应身被塑造起来的孩子从生到死不应有恨不应有爱,更说不出什么喜欢或讥讽的词汇,于是一时之间清虚也有些困惑。
他有些好奇的问许师宪道:“你爱他,不正应该期望他一世无忧吗?”
许天师闻言突然低头放声大笑起来,“无忧?当然不!我期望他一世痛苦!我期望他永生永世都忘不了我,我期望他孤家寡人,我期望他年年替我烧纸流泪啊!”
“很奇怪对吧?人类的爱是充满独占欲的,扭曲的,疯狂的……”
许师宪说着说着突然掉下一滴泪,眼泪划过还勾起的唇角,看上去有点滑稽,有点可笑。
“可是,”许师宪抬起头,晶莹的泪扑簌簌地掉,划过白瓷一样的观音面,却并没有人会怜悯泥像。
他说:“可是为什么,比起他死,我宁愿是我。”
他还是想不明白,爱太复杂了,他拥有的时间太短。
到底要怎么做?
许师宪其实不知道,只是,吴桥是想要活下去的。
他想让吴桥开心。
“你错了,玉显,”清虚只是阖目不见他,“你不会爱,一切都只是梦幻泡影有为法,放下吧。好好地生,好好地死,你已经偏离正路太远了。”
“什么才是正路?”
清虚子没有回答,可许师宪又笑着说:“你会失败的,隐姓埋名这么多年,或者我应该称呼您为毘卢遮那佛忿怒相之化身,不动明王。”
清虚真人的表情凝滞了一下,却连半个字都没有解释,只将手中的九节竹杖递给许师宪。
那九节竹杖在许天师的手上竟然蓦地幻化为一枚降魔金刚杵。
“未免夜长梦多,玉显,今夜是个好日子。”
他说着还状似不忍地闭了闭眼。
看着那个吴老太爷的棺椁,许师宪突然顿悟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们已经试验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没错,须弥芥子需要吴家人的尸首来填棺是假的,不动明王法身需要肉身化金身才是真!
如果他猜的没错,现在里面躺着的这个吴老太爷,应该就是吴桥的父亲!
清虚说吴桥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就是因为他会成为下一个明王法相金身!
早在当年塑金棺时毘卢遮那就已经分离三身,报身归隐遁入山林,法身操纵吴家世代供奉须弥芥子,而应身……
不对,当年的不动明王还没有修出救苦救难普渡三界众生的应身,所以他们不是造城隍,而是在给菩萨修应身!
城隍,城隍……
没错,那是道家的说法,如果从佛法的角度来讲,救万民苦难、守护一方水土的城隍,不就是佛陀应身吗?
“你会失败的,”许师宪终于想明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猛地把那枚金刚杵用力地朝自己的胸口刺了下去。
他想到了,想到破除诅咒的方法了!
他做不到,但吴桥可以。
许师宪畅快地笑了几声,他说:“你会失败的。”
突然,供台上的那个梨木盒子猛地破开几道裂缝,血像诅咒一样涌出来。
许师宪的胸口上下起伏,大口大口地吐出满腹浓稠而鲜红的血液念念有词地重复道:“你会失败的。”
可清虚子只是一笑,“这一次,会成功的。”
他平静地念着什么,然后那些血就顺着指使像冰棺涌去。
“不成功,也还有下一次。这世间的命数不过就是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突然灵堂的大门被踹开,吴桥带着卓云流赶了过来。
门被推开的刹那,吴桥就看见许天师倒在血泊中的模样,而那冰棺已经完全被血淹没,像只血染的鱼缸。
“你……”
吴桥猛地红了眼,他飞也似的跑到了许师宪的面前跪倒下来,双手颤抖着想要触碰他,却在看到那枚贯穿前胸的金刚杵时又收了回去。
“许哥,许哥!”
吴桥声音颤抖个不停,大脑一片混乱,连个像样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他攥着许师宪的手,眼泪像失控一样劈里啪啦地砸下来,模糊了视线。他伸手去抹,却根本来不及,眼前除了水汽还是水汽,泪在瞬间就爬了满脸,好不狼狈。
“天天……”许师宪有点气弱,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和清虚子对峙时还能扯着嗓子吼上两句,这会儿看见吴桥,喉管里就只剩下微弱的呜咽了。
“许哥,什么,你说,你说……”
吴桥听到那点微弱的呻吟声,赶忙低下头凑到许师宪唇边,“你说,你快说啊。”
他伸手捂着自己的口鼻,尽可能地屏息减少自己发出的声响。
可是许师宪只是喘气,好像说不出半个字一样。
一旁的清虚真人此时却又面露不忍道:“小道友,有什么话就尽快说吧,玉显本非肉体凡胎,一切都只是声色空,太阳升起之时就会消散,归于平静……娑婆诃。”
吴桥本来应该生气的,可是这时候他的所有神智都已经宕机,除了眼前的许师宪,他听不见任何话,看不见任何相。
他用力地握着许师宪的手,口中混沌地念着什么,却连半点的回应都没有得到。
“不要,不要啊……”
吴桥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豆大的泪砸下来时,掌心的温度一点点冷了下去。
不对,不对啊,为什么?许师宪不是鬼吗?鬼为什么会失温?鬼为什么会一点点变得冰冷僵硬……
“许哥,我想到办法了,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吴桥几乎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他顾不上自己的眼泪,平日说得最多的话就是那句“眼泪不好掉到先人身上,先人会舍不得离开的”,可是轮到他自己时,却也只能伸手胡乱地把滴落在许师宪脸上的泪珠抹开。
他抱着许师宪,很用力很用力的抱着,好像这样就可以留下他那样。
只是金刚杵太短,不像长而利的法剑,穿过许师宪的身体就停住,根本杀不了两条命。
“……一会儿见。”
是许师宪在说话?
吴桥猛地止住泣睁开眼睛,又凑到许师宪的唇边问:“你说什么?许哥,你说什么?”
“最后一次,”许师宪笑着,几乎快要发不出声音,“吻我一下,天天,亲吻我……”
他呕出一口血来,鲜红的液体溅到了吴桥的身上,而许师宪脸上的笑意却半点都没有被遮掩。
“最后一次,就当作是超度我吧。”
天太冷了,就连日出都被蒙上了一层冒着寒气,灰蓝色的影子。
暗红色的裂隙中,太阳的光洒下来,像结痂的创口被重新撕开,没有半点暖意。
“先生,”卓云流把跪倒在地上的吴桥拉起来,“人已经走了。”
“怎么可能?”
吴桥先是茫然,随后很快愤怒地大吼:“怎么可能?他不是仙人吗?他不是鬼吗?他为什么会死?我问你为什么?!”
“佛杀。”
卓云流抬起头,接近卯时,天边的红日渐渐顶了上来,就算有人再不情愿,新的一天也如约照常而至。
许师宪自裁留下的一地狼藉随着太阳光的影子像灰尘或蜉蝣一样消散开去,直到光从灵堂的窗口打进来,吴桥仿佛陡然从一阵混沌中睁开眼,怀中空无一物,没有冷下去的尸体,没有血,没有吻别。
没有吻别。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卓云流说,“清虚不知道去了哪里,他肯定……”
没等他说完,就被吴桥躁怒的声音打断:“什么时间?什么怎么办?现在许师宪死了,我们还有什么办法?我们做得一切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吴桥几乎失态地怒吼:“卓云流,我根本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观世音,从头到尾,我对这片土地上百姓的死活都没有兴趣,我想要的只有让许师宪活下去!现在他死了,你还要我做什么?救苦救难?别开玩笑了!谁成仙谁成佛,和我有鸡毛关系?这是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活佛道长挣来抢去的因果,我生我死,我都根本不关心!”
“你清醒一点!”
卓云流也吼道,不过他那个没胆子甩吴桥一巴掌:“还没有到一切完蛋的时候!”
“还有什么没完蛋?你告诉我,还剩下什么没有完蛋?”
然后卓道长突然说了一句很关键的话:“腊月初八,佛祖诞辰,不是还没到吗?”
腊月初八,对……对。
吴桥突然冷静下来。
虽然许师宪自裁,但佛杀还没有完成,要等到腊月初八佛祖诞辰,不动明王托乘白象降生,一切的预言才算是首尾相交。
吴桥飞快地想着,没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他们要抢回来,把许师宪的命,抢回来。
“还有什么是你没说的,”吴桥问,“卓云流,快一点,不要卖关子,不要和我讲什么危险什么可能性,直接说,你还有什么方法。”
可卓云流却说:“这个该你告诉我,先生。”
他?吴桥又陷入一阵沉思,还有什么是他没想到的吗?还有什么被自己忽略掉的细节吗?
冷静……冷静。
“走,”吴桥咬了咬牙说,“先下山去,这里交给Kevin和嘉敏,我们先走。”
“走去哪儿?”卓云流问。
“你去浙医护着陈姜,”吴桥很认真地说:“卓道长,你可以从那个邪神手里保住我,这一次也一定可以保下陈姜的,对吗?”
卓云流叹气,这种时候却突然笑了下打个哈哈道:“干这种活,要加钱啊大佬。”
吴桥也笑了笑,“当然,当然。等搞定了这个,我去借钱为你修庙塑金身,卓天师。”
“那可别,”卓云流也笑:“我活这一辈子就够了,没有生生世世为民请愿的宏志。”
“那我送你套房吧,”吴桥说着颤抖着手点起支烟,也吐了口浊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咱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快过年了,今年留在杭市,咱们一块儿过吧?”
“好,”卓云流难得没有耍宝,收起了笑,认认真真地答了句:“好,先生,如果过完了这个年你还想要入行,我介绍个靠谱些的道长给你。”
吴桥笑:“不是说找许天师最快吗?”
许师宪,提到这个生死未卜的名字,吴桥的心还是不免抽动了一下,可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失态地掉泪,只是默不作声地吐了口烟气,飘飘渺渺直上九霄,然后就消散不见了。
卓云流朝他挤了挤眼睛,“不告诉他,咱们偷偷学。”
吴桥被他夸张的表情逗乐了,然后卓云流接着说:“我给你介绍个大师,辈分可高着呢……如果不是被清虚老道坑了一把,我倒也不至于这么窝囊。”
各人有各人的故事,各人有各人难解的命数。
吴桥灭了烟,拍拍卓云流的肩膀说:“剩下的,年夜饭的时候边喝酒边聊吧。”
“好,”卓云流珍而重之的点了点头。
两人在山脚下分开,运气不错,一路上都没有遇上来祭奠逝者的吴家人,免了不少尴尬。
吴桥给Kevin去了个电话,嘱咐他多上心,自己有事不能及时帮衬,辛苦他们。
Kevin没多问,只是回了句:“这一单也没什么需要我们操办的,无需忧心。”
“那就想想年会在哪儿办吧,”吴桥边开车边用蓝牙耳机打电话,敲了敲方向盘道:“做完这一单就开年会,开完年会就放假。”
那边Kevin似乎笑了一下:“如果姜姜的病快些好,就去天目山吧,她不是想滑雪吗?”
“好,”吴桥点头,“行了,我还有事,先挂了。”
“好。”
车停熄火,吴桥又回了一趟宝石山。
卓云流说,卓风就被他绑走藏在山上,是他之前躲懒偷闲的秘密场所,连清虚真人都没找见过。
他报了几个方位坐标,还给了吴桥一个看上去很有年代的罗盘,叫他跟着指示找。
吴桥虽然根本就看不懂罗盘却还是应了下来,他本来想的是,看不懂罗盘不能用卫星导航吗?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还整这玩意儿作甚?
只是他忘了,山上的信号实在渺茫,才刚走两步,卫星地图就没了显示。
怪不得卓云流非得塞这么个罗盘给他……
吴桥抬头看着山和石头犯难,红磁针指北,他现在知道的只有这个。
可这片山上的磁场似乎格外的混乱,在兜了几圈又回到原地后吴桥才发现,大概是罗盘的指针出了问题。
这要怎么找?吴桥有点着急,他摸出手机准备打个电话给卓道长问问情况,可才刚拨出去就骤然又觉出不对。
卫星地图没有信号,那为什么通讯还可以往外拨通?
吴桥想起之前那个幻境中,手机也有信号。
不是指针有问题,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进幻象了!
现在求助任何人都只会陷入更深的假象里,那还不如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