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鸾接着说道:“此人来历存疑,薄之不如将他交给我,我好细细审问他的来历,顺便,查查有没有同党。”
说着,孤鸾便朝着薛野伸出了手来。
而与此同时,徐白将手中的玄天又握紧了几分。
局势一触即发。
“孤鸾。”
一声轻唤在孤鸾的身后响起。
孤鸾乍然听见这个声音,明显愣了神,她回身看向楼梯口,便看见玉枝正站在那里。
玉枝向着几人走了过来,而后看着孤鸾道:“孤鸾大人,你在做什么?”
看着玉枝站到了自己的面前,孤鸾适时地收敛起了面上的怔愣,旋即又恢复了那一成不变的笑容,道:“我来看看薄之,没想到……”
玉枝打断了孤鸾的话:“是我让他来的,他是医修,来为少主看病的。”
闻言,孤鸾露出一副明显是假装的惊讶表情,看向徐白,关切道:“薄之病了?”
徐白没有发话,是玉枝替他做了回答:“对。”
孤鸾也不计较,转而又看向了薛野,恍然大悟般说道:“你是叶家的人吧。”她像是刚刚看清薛野的脸一般,语气中带着些微的惊讶。
可都是千年的狐狸,薛野哪里能看不明白孤鸾的惺惺作态呢?他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孤鸾怕不是早就认出叶归苦的脸来了,先前只是装成不认识,才好趁机对徐白发难。
“薄之交友倒是广泛,初到北境,便与叶家的人相识了。只是……”孤鸾也不管薛野有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正好,薄之和玉枝也病了,既然来了,便别走了,好好留下为他们二人看病吧。”说罢,孤鸾看向薛野,眼神严厉,不容置疑。
与其说孤鸾这话是在征求薛野的意见,不如说,她是在对薛野进行通知。
那一瞬间,薛野明白,他这是被软禁了。
但被软禁了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跟徐白被软禁在一起……
第119章
孤鸾说完对薛野的安排之后便把目光放到了玉枝身上,她说:“我这是为你们好,你刚回来,对无霜城内的事宜还不了解,如今内忧不断,我实在是不想你们也卷入其中。”
玉枝并没有对孤鸾的安排做出任何反对,但同样的,她也没对孤鸾的这番话做出任何回答。她低头看着地面,看似顺从,但实则却是遮住了面目,看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
孤鸾见她如此,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叹了一声,便带着染儿走了。她是走得潇洒,但留下的烂摊子,可苦了薛野了。
中殿二层一时间只剩下了薛野、徐白和玉枝三人。
徐白看向玉枝,问道:“她今日怎么会来。”虽然没有指明,但这个“她”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玉枝看向徐白,皱眉道:“我打听到,今早在逐鹿殿里,已是吵得不可开交了。”
玉枝刚刚离开,便是有无霜城中的旧识要与她私下议事,这才掩人耳目,行色匆匆。
徐白闻言挑了挑眉,道:“如此沉不住气吗,不过短短三个月而已……”
若说在私底下互相试探到还在情理之中,可徐白刚到北境,又身份未明,便直接吵到了明面上来,怎么说都有些操之过急了。
“主要还是叶二的功劳。”玉枝将目光投到了薛野的身上,同徐白分析起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无霜城中起码有三分之一的人听命于叶二,剩下的人摇摆不定,只是碍于孤鸾大人的修为,才隐忍不发。如今叶二找到了由头,自然恨不得再加一把火,让众人对孤鸾大人的疑心越烧越旺。”
“主人死后群龙无首,孤鸾大人依靠武力取胜才成了代城主,但终究有个“代”字,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无霜城在她的治理下也算安定富足,可终究……”玉枝喃喃说道,“或许,我当初真的不该……”
说到这里,玉枝猛地停下了话头,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飞快地将目光投向了身侧的徐白。
但好在,徐白似乎对她怎么想的并不关心,反而把目光落在了站在一边偷听的“叶归苦”身上。
而“叶归苦”,也就是薛野倒是对玉枝的话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见玉枝停下了话头,还忍不住好奇地继续询问道:“孤鸾……大人的修为有那么厉害吗?无霜城中不止她一个大乘期吧,竟然能让城中大部分不服她的人都闭嘴吗?”
意识到徐白没有在意自己的消极之后,玉枝又恢复了那种长辈特有的沉稳,她看向了薛野,道:“你是叶家的人吧。”
薛野点了点头。
“确实不止,你叔叔叶二便是大乘期,真要论起单打独斗,他是定然能与孤鸾大人一较高下,但孤鸾大人乃是先尧遗民,与北境连绵的雪山同属一脉,故称雪山神女。在雪山之中,无人能战胜她。”
雪山之中?这是什么意思?
薛野忍不住低头沉思起了玉枝的话。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虽然无意在北境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但总归是有备无患。
玉枝见薛野这般沉默不语的样子,却以为他是在为自己被软禁一事而担忧。
“你也无需过度忧惧,她留下你定是因为你叶家人的身份。”玉枝安慰薛野道,“不用担心,明日叶二是定要来闹的,只要他来闹,便早晚会同孤鸾达成一致,到时候,你出去的机会便会大上几分。”
玉枝的话里透着笃定,仿佛这样的闹剧已经不知道在无霜城中上演了多少回了。
为今之计似乎也只能如此。
薛野于是点了点头,对玉枝姑姑说道:“多谢玉枝姑姑提点。”
见薛野道了谢,玉枝姑姑便贴心地为他张罗起了住处:“叶医修不必多礼,还请随我来,我住在后殿偏室,隔壁还尚余有几间空房。这件宫室之内只有我与少主两人,今夜便委屈你凑活一晚了。”
哪里是凑活,只要不是同徐白住在一处,哪里都是天堂。
薛野乐得如此,装出了一副乖巧的样子,一一应下:“麻烦玉枝姑姑了。”
可是他前脚刚要跟着玉枝往外走,后脚自己的后衣领便受到了一股力量的拉扯。
薛野都不用回头,就能知道是谁在捣鬼了。他欲哭无泪,只能无力地任由徐白那清冷的嗓音传到耳边:“既是来看病的医修,不如随我一道住在中殿。若是有什么状况,也可看顾一二。”
这简直是图穷匕见,无法无天!
谁要跟你住在中殿!
薛野简直是如临大敌,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叫徐白给千刀万剐了。他绞尽脑汁,生搬硬凑出了一些理由,道:“我既为医修,自然义不容辞。但是!玉枝姑姑也尚在病中,我也应当为她……”
谁知话还没说完,玉枝却先表了态:“不必管我,既然少主都这么说了,你便留下吧。”玉枝万事以徐白为先,不要说想让一个医修留宿中殿了,徐白就算毫无理由地杀了薛野,玉枝也只会二话不说地帮他埋尸。
说罢,玉枝甚至没有给薛野留下一丝辩解的机会,竟就这么快步离开了。
薛野简直是欲哭无泪。
不知何时开始,月已直上中天。远处山鸦归巢,不在鸣啼。
中殿变得安静。
薛野和徐白如同过去许多年里那般两两对立,只是不同于以往的水火不容,这回竟是无人开口。夹杂着风雪气息的山风吹过中殿的二楼,引得白纱纷乱,如同前程往事一般无从厘清。
仇怨、爱恋夹杂在一起,实在是不知道是该先寻仇,还是先谈爱。而在徐白看来,或许无论是说爱还是说恨都太片面,他们的人生交织在一起,在这个世界上,唯有薛野同他自一处来,往一处去。在漫长的岁月里,很多人看徐白的眼神都是不断变化的,从鄙夷到巴结,从巴结到惧怕,从惧怕到尊敬……那些眼神,让徐白时常会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是怎样的人,它们让徐白悬浮,如同被风吹的落叶,飞过高山飞过河流,飞得忘了自己是一片落叶。
只有薛野是不变的,他永远嫌弃,永远倔强,永远充斥着最原始的生命力。只有面对那双眼睛,徐白才感觉被注视着的是真正的自己,不是玄天剑君,不是上清宗首徒,更不是北境少主。
只有薛野,能让徐白落地。
徐白不止一次想过:“只要他还看着我,我便不会迷失自己。”
他万水千山的来了,我便也应该万水千山地去迎。
于是面对还是不愿意暴露身份的薛野,徐白率先开了口:“你为何会来?”他把所有翻涌的情绪全都囤到了心底,再开口,只发出了平静的疑问。
“大人为何有此一问?”薛野哪里能懂徐白心里那些弯弯绕绕,他依旧在尽职尽责地假扮着叶归苦的角色,胡搅蛮缠地说道,“先前在中殿,在下不是都说过了吗?小人叶归苦……”
徐白懒得再听一遍薛野的这套说辞,适时地打断了他:“先前在中殿,我听见你喊我的名字了。”
薛野听了这话,先是一愣,懊悔地想道:“这厮果然听见了!”
但嘴上,薛野却是有千万种方法把那声“徐白”给合理化的,他退了一步,大方承认道:“情急之下,喊了您的名讳,我向您道歉。”
薛野有恃无恐:总不能因为自己喊了徐白的名字,便断定自己是薛野吧。
却听徐白悠悠地说道:“问题就是,在北境,哪怕是知道我存在的人,也只以为我叫薄之——”说这话的时候,徐白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薛野,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烛火映照着徐白的脸,让徐白的双目看上去浅淡澄澈,宛如一双晶莹剔透的琉璃。
听到这里,薛野不由地屏住了呼吸,暗道不好!而徐白那琉璃般的眼睛就这么专注地看着薛野,让薛野顿觉自己无所遁形。
徐白微微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感受到了薛野的兵荒马乱,轻描淡写地补完了自己的下半句话:“无人称我作徐白。”当他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突然朝着薛野释放出了合体期的威压。
那一瞬间,低沉的重音配合着徐白的威压,仿佛在薛野耳边响起的一道炸雷,震得他头晕目眩。
慌中出错,原本还想嘴硬的薛野因为徐白的威压而向后退了一步,这一步成功刺激到了徐白,他一把抓住了薛野的手腕,道:“你还想跑?”
薛野当然没有想跑,他只是还没想好编什么谎话。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寺院的钟声。所谓暮鼓晨钟,这入夜之后有人敲钟倒是少见得很。
但薛野现下无心纠结敲钟的事情,只一个劲想着怎么摆平徐白。就在薛野思考的同时,他骤然觉得徐白施加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大了不少,握得薛野的手腕生疼,他挣了挣自己被擒住的手腕,发现徐白的力气很大,根本挣脱不了。
“你……”
薛野正要发作,却突然发现徐白握着他手腕的手竟然在不自然地颤抖。下一个瞬间,徐白收回了原本外泄的威严,微微弯下了腰,抓住了自己的心口,整个人开始慢慢蜷缩了起来,仿佛整个人都在经历着剧烈的疼痛。
薛野被吓了一跳,他看向徐白,询问道:“你怎么了!”
“你忘了吗?”徐白似乎疼得连呼吸都很困难,一边微微喘着气,一边回答道,“我病了。”
第120章
薛野听了这话不由地一愣,他先前以为徐白不过是装病,本身应该没什么大事。却不想如今看来,徐白哪里是没事根本就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其实见到徐白这样,薛野应该高兴才是,但是现下他却多少有些心烦意乱,他便索性也不再继续同徐白装蒜了,直接反手握住了徐白的脉搏,蹙眉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徐白任由薛野动作,也不反抗,面对薛野没什么好气的提问,徐白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毛,反客为主地说道:“既然叶医修医术精湛,不妨由叶医修亲自诊断。”
呸,死到临头还想着装蒜?!
薛野气结。徐白这厮,都自身难保了竟还有闲暇消遣自己,要不是薛野看得出徐白说话的时候气息仍然有一些凌乱,倒真要以为徐白是个没事人了。
薛野既然摊了牌,便是打定了主意从这一刻开始再也不可能从徐白那里再受到一毫一厘的鸟气了。他暴露本性地朝着徐白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你要是想挨揍,你就直说。”
徐白见他如此嚣张,便知道薛野这是把自己的身份认下了。他看向薛野,见薛野此刻就像是张牙舞爪地小老虎,大有“你不说我就把你揍得更惨”的架势。
真是怪哉,要杀要剐的时候薛野梗着脖子叫得比谁都欢,自己不过是痛得捂了下心口,他倒是什么都认下了。
徐白抿了抿薄唇,实话实话道:“我也不知道。”
薛野细细揣摩着徐白的神态,见他低垂着眸子,不似说谎。于是薛野干脆自己查证,再次将灵力再次注入了徐白的体内。
灵力小人欢呼一声,再次来到徐白的体内就像是回家一样,熟门熟路地钻入了徐白的经脉之中,只是这一次,它惊讶地发现与它上次来时的畅通无阻不同,如今有一段经脉它竟然通过不了。灵力小人每每要前进,徐白积蓄在那段经脉中所有的灵力便如同海浪般向着它冲了过来,把它拍回了起始的位置——徐白有一条经脉中的灵力循环竟整个颠倒了过来。
灵力在修者身体之内流动都有一定的顺序,会经过不同的穴位,灵力小人所尝试的那条经脉,灵力便是应当经由天池前往天泉、曲泽、到最后汇聚到中冲穴的,然而此刻灵力不知为何,竟然从中冲开始依次往前,朝着天池穴而去。
这是典型的经脉逆行。
好在,呈现出这种状态的只是徐白的其中一条经脉。人身上共有十二条经脉,徐白的其余十一条经脉灵力循环都正常得很。若是每条都进入了灵力逆行的状态,便是等同走火入魔,到那时,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可问题也出在这里,经脉逆行唯有走火入魔之时才会产生,且定是全身十二条经脉全部逆行。徐白这种单一经脉逆行的状况,却是从来不曾听说过的。况且,徐白短短三月便到了合体期,修为精进极其之快,要说这种他在这种状态下走火入魔了,根本不合常理。若是真的走火入魔了,修为不光不可能增涨得如此之快,甚至还应当有所倒退才对。
总之,徐白这病,生得怪异。
薛野微微皱起了眉头,细细思索了一番,而后掀起眼皮看向徐白,毫不客气地询问道:“你这症状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薛野一如既往地对徐白说话没什么好气,虽然是好话,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压根不像是来看病的,倒像是来讨债的。
虽是如此,这也是薛野第一次难得主动关心关心徐白,没想到徐白却并不配合。他不光没有回答薛野的问题,还在顾左右而言其他地说起了先前的恩怨。
他低头看着皱眉思索的薛野,沉声问道:“我不是让你一辈子都别被我抓到,你怎么来自投罗网了?”
说这话的时候,徐白的眼睛落在了薛野的嘴唇上,他看得那么专注,就像是在期盼着什么不可能出现的答案。仿佛若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徐白便会立马叫那张叫人又爱又恨的嘴里,再也说不出一点让人不开心的话。
薛野却对徐白幽深的眼神没有丝毫察觉,他大言不惭地说道:“什么叫自投罗网?”说着,薛野一把放开了徐白的手腕,气急败坏道,“我又不是来找你的,只是路过这里!顺便看看北境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已。”
瞧瞧,薛野永远也说不出叫人称心的话,却又永远爱撒这些一戳即破的谎。
真真可恨,也……真真可爱。
而那头的薛野刚说完了一些为自己找补的话,耳边就好似传来了一声徐白的轻笑,一瞬即逝,声响也轻。薛野听得不太真切,疑惑地抬眼去瞧了一眼徐白,却发现徐白依然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黑沉沉的眼珠子瞪着自己,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薛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毕竟徐白的身体状况都这样了,换做一般人,实在是很难笑得出来。
却也是这一瞧,叫薛野有些挪不开眼——长久不见的徐白此刻虽然仍是那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但衣衫不整,只见他黑发如瀑,唇色浅淡,却颇有些色厉内荏的味道,举手投足间透着丝丝缕缕的脆弱。他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珠紧紧地盯着自己,在烛光的映衬下,倒分外像一只夜半出没、吸人精气的妖精。
灯下看美人,美人还病弱,着实杀伤力很强。
薛野甩甩头,告诉自己色字头上一把刀,千万别让徐白的皮相给迷了心智。
“不对,这货不会是装病,想对我用美人计吧?!”
薛野越想越觉得徐白没安好心,说不定刚刚真是他在偷偷嘲笑自己,不由地懊悔自己刚刚话说得气势不够,很是窝囊,于是再次强调道:“脚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里去便去哪里,你管不着。”
是啊,脚长在薛野身上,可天下大路那么多,他却非要往徐白身边走,就好像,他想去的地方,就是徐白身边一样。
这无心的一句话无疑取悦了徐白。
而那头薛野说了半天,见半天没有听到徐白开口说话,于是又偷偷去瞥徐白,结果发现这厮竟然真的在偷笑。他嘴角扯出了一个不算明显的弧度,若是旁人定是察觉不了的,但薛野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哪里能看不出徐白这是在笑话他。
如果说原本薛野还只是觉得丢脸,那到现在,薛野就真的是觉得生气了,他抬腿便朝着徐白的小腿踹了过去,怒道:“笑个屁啊。”
徐白挨了一脚也不计较,只问薛野:“你还不打算把脸上的面具卸了吗?”
薛野当然想卸,这“息壤”也不是什么舒服物件,戴在脸上闷得很。可是徐白一这么说,他就不乐意卸了,宁可吃苦也想跟徐白唱反调。
薛野道:“凭什么,我就要这样。”说罢,他挑衅地看着徐白,却见此时的徐白收敛起了那不算明显的笑容,转而面色凝重,目光沉沉地看向了自己。
见薛野看向自己,徐白慢慢抬起了一只手,搭到了薛野的肩膀上,意有所指地问道:“你可曾知晓这些日子我在想什么?”
薛野注意到,此时徐白的手已经停止了那因为疼痛而产生的战栗。
一股不太美妙的预感在薛野的心中冉冉升起。
徐白却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自从渊城离别那日开始,我就在想,若是抓到了你,该怎么办。”他一边说着,一边暗暗地收紧了放在薛野肩上的手。
薛野的肩膀被捏得生疼,直感到头皮发麻,他一边偷偷地歪了歪肩膀,想要挣脱徐白的桎梏,一边想着转移徐白的视线,在嘴上插科打诨道:“什么怎么办?我是为你好,送你来认祖归宗的,你可不能恩将仇报。”
徐白也不理会薛野的抵赖,嘴上继续说着他的计划:“我想过等找到你的时候……就把你的四肢打断,叫你哪也去不了;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叫你再也说不出一句谎话来;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叫你再也不能见利眼开……”
徐白说得这样认真,目光随着他口中的话语在薛野身上逡巡,就像是真的在寻找着下刀的地方一般。
“那我还能剩下点啥?!”
徐白的话真的吓到薛野了,这简直不像是徐白能说出来的。徐白为人向来正直,薛野干什么他都是一味忍让,也不曾真的有过什么置薛野于死地的行为,连脏话不曾在人前说过。薛野什么时候听徐白说过这么渗人的话啊。
那一瞬间,薛野意识到了一点,向来冷静自持的徐白,或许是真的教自己逼疯了。
那还得了?!
薛野向来识时务为俊杰,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现在的徐白不正常,自己必须想办法顺着徐白说话,要是一不小心触动了薛野哪一根神经,今日说不准就真的要被变成人彘了。
薛野额角的冷汗一个劲地往下掉:“我卸我卸还不行吗。”他一把便扯掉了自己脸上的“息壤”,露出了属于自己的那张脸。而后半含着讨饶意味地朝徐白说道,“你可别冲动啊,你……我……”
薛野结结巴巴地看着徐白,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临了临了,眼睛一闭,心一横,道:“要不……我们还是早点睡吧?”
说这话的时候,薛野看着自己面前那张不算太宽敞的卧榻,寄希望于这张卧榻不会膈着自己的腰。
欲哭无泪。
雪山上的圆月真美啊。
月色皎洁,月晕朦胧,月光撒在连绵的雪山之中,将整片雪山变成了静谧的神域。所有的霜雪都在折射着月光,明亮的,澄澈的,静谧的,如同千千万万个北境的夜晚一般。起伏的群山就像是少女无暇的胴体,她安眠在这里,自亘古开始,从不理会人间的悲欢。众生歌颂她,畏惧她,妄图征服她。但她却只是阖目睡在那里,无悲无喜。
一个小憩的时间而已,便将又再次,换了人间。
雪山在月光下悄悄地诉说着她的故事,可这时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朵云彩,骤然将月亮给遮了起来。那月华的光芒变得黯然,就如同薛野此刻的心情一般。他侧躺在卧榻上,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喘着粗气,把薄毯的一角攥得死紧,只觉得自己刚刚像是小死了一回。
“这不对劲啊。”他摸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尾椎骨,不忿地想到,“徐白这个力道,哪里像是经脉逆行的人?”
薛野心里憋屈,但又不敢直接找徐白算账,只能一边按压着自己被灌得微微隆起的小腹,一边在心里大声地咒骂徐白。
正当他已经在心里把徐白开膛破肚了好几回的时候,一只手臂蓦地从薛野的身后伸了过来。那只手臂用不容置疑的力道搂上了薛野的腰际,紧接着,一具火热的躯体贴上了薛野的后背。
薛野心中警铃大作,他听见独属于徐白低沉的嗓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你精力好像还不错。”那厮语调轻欢,声音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慵懒沙哑,颇像一只吃饱喝足的大猫。
不对,徐白才不是猫那种可爱的生物呢!
徐白的话说得薛野的汗都要滴下来了,薛野可不敢担上这等逆天的罪名——若是让徐白认定了自己精力尚在,不然今晚怕是连歇都别想歇了。
徐白放在薛野腰间的那只手开始慢慢地往下移去,被薛野给一把按住了。
“没有没有。”薛野赶紧辩解道,“我是挂怀你的病,睡不着。”
大丈夫能屈能伸,讨乖也算是薛野的强项了。
徐白当然知道薛野说的都是信口胡诌的谎话,但他似乎并不在意,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薛野,道:“真的?”
徐白说这话的时候,温热的呼吸落在了薛野的后勃颈上,惹得薛野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但也就是这个举动,引起了呼吸主人的强烈不满。于是,在薛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属于徐白的两瓣软肉便猝不及防地印在了薛野的后脖颈上。
徐白的嘴唇温度有些低,导致薛野感觉自己后颈被他贴上的那个地方有些凉凉的,就像是有人把一块冰贴到了自己的皮肤上一样。薛野颇有些不满,他耸了耸肩膀,开口抗议道:“你别搞得这么肉麻行不行。”
回答薛野的是后颈处传来的一阵尖锐刺痛。
“嘶。”薛野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后脖颈,“你属狗的啊,咬我干什么?”
薛野摸了摸自己那发疼的部位,能摸到那里有些微微的凸起,不出意外应该是被烙上了一个浅浅的牙印。他撇着嘴把手撤了回来,伸到眼睛前面看了看,发现手指上沾着一丝极其浅淡的血迹。
薛野大怒,把手指伸到了徐白的面前,大喊道,“你看看!出血了。”
这回徐白终于不再折腾薛野的后脖颈了,然而下一个瞬间,薛野感觉自己的手指尖传来了一阵濡湿的感觉,温暖且柔软的东西擦过了那根带着血迹的手指,很轻很快,但薛野却觉得那触感像是一路从指尖传递到了心脏,引得他全身不由自主地一阵战栗。
是徐白舔了舔薛野的手指。
薛野有些害羞,但还好,夜色正能遮住他面颊的薄红,他气急败坏地对徐白说道:“你是不是真的属狗啊?!”
徐白没有回答薛野,而是又开始用嘴唇折腾起了薛野后脖子上的那片软肉。
这回薛野倒是没有再出声提醒他。
“算了,他爱折腾就让他折腾去吧。”薛野只能窝窝囊囊地想,“反正也不过就是贴贴而已,又不会掉块肉,总比提醒他了以后被咬强。”
过了半晌,徐白闹得薛野的后勃颈又红又肿,才好似终于满意了似的,停下了对薛野脖子的蹂躏。他从身后搂着薛野,又凑近了薛野一些,把头埋进了薛野的肩窝里,施施然开口道:“你刚刚没听见钟声吗?”
“钟声?”
薛野本来都有些困倦了,一听徐白终于要开始谈正事了,才终于打起了精神来。经过徐白这么一提,薛野也总算有了些印象,他想起自己先前好像确实听见了钟声,只不过那时候他正忙着跟徐白对峙,所以并没有分出太多的注意力给那钟声。好像确实在那钟响了之后,徐白便开始捂着心口了。这么说来——
“钟声有问题?”
薛野立刻明白了徐白话里的意思。
徐白对薛野的话表示了肯定,并补充说道:“从三个月前我来的那天晚上开始,每夜钟响之时,我的经脉之中的一条便会开始逆行,大约持续一炷香的时间。我也曾检查过自己的身体,但好像那钟声和经脉逆行都对我的修为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可是经脉逆行的痛苦又是实打实的苦不堪言,不可能是幻觉。”
薛野一听,立马意识到:这不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吗?!他立马翻了个身,与徐白面对面,道:“真有这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