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别院”青瓦白墙,在夜色中透露着浓浓的凄冷与孤寂,几乎与一旁的山石融为一体,唯有两盏白色的灯笼高高的悬于院门之上,不声不响地提醒着往来人——这里还耸立着一出宅院。而那白纸灯笼本就不甚明亮的烛火于夜风中摇曳,将息未息,如同垂死之人的叹息,反为这静夜再次增添上了几分不可言说的阴霾与神秘。
这地方,与其说是别院,不如说,这地方更像是夜暝为薛野在荒草丛中立下的一座孤坟。
薛野站在院墙门外,看着眼前这让人不寒而栗的景象,下意识地便将自己的视线投向了将面目隐藏在帷帽之下的徐白。
似是天公有意,恰逢此时,夜风乍起,猝不及防地吹动了徐白帷帽的轻纱,正拂开了徐白的眉眼,让薛野的目光直直地撞进了徐白的眼眸里。薛野与徐白就这么透过浓重的夜色和翩跹的轻纱对视了一眼,而后,两人没有言语,便几乎是同时毅然决然地往前迈出了步子,朝着别院的大门走去。
薛野走快了几步,他作势要上前去敲门——虽说是来取魔尊性命的,但为了不漏破绽,在图穷匕见之前,该尽的礼数还是要一一遵循。
怎料薛野甚至还没来得及碰到门上的铜环,那铁铸大门便像是有所感应一般,自行打开了。大门发出“吱嘎”声打破了夜色的寂静,那声音如同古木断根,极为生涩难听。
门开之后,率先映入二人眼帘的便是一座幽深的庭院,穿过庭院,才是气派的前厅。
前厅虽大,里面的灯火却不太明亮,实在是不像有宴席的样子。
不过,此行并非为了吃席,这件事,无论是夜暝还是薛野和徐白,都是心知肚明,自然无人计较。
而眼前的庭院,草木丛生,唯有一条通往前厅的小径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小径两旁对仗工整地矗立着两排石灯笼,这些石灯笼里面点着都蜡烛,却光亮十分有限,不仅没能把前路照亮,反而莫名地还将庭院中各色的树木的影子拉扯得硕大狰狞,如同无数潜伏在黑暗中的幢幢鬼影,难以名状。
薛野并没有急于进入大门之内,而是谨慎地站在大门之外,扬声朝着宅子里面喊道:“主人家可在?今日魔尊大人请我夫妻二人来此吃酒,门口却不见通禀之人,也不知是否是我二人走错了地方?”
薛野此举,是想借机探探这“城外别院”的虚实。
却听门前传来一阵女子的嬉笑声:“嘻嘻,公子莫慌,不曾有错。”那欢喜的女声乍然从薛野和徐白的身后响起,委实把薛野吓了一跳——因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从身后靠近。薛野几乎是立刻警觉地转过了头,却见身后空无一人。
而那女声却还在笑着说道:“公子可自行入内,主人随后便到。”
薛野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刚刚与自己说话的,竟然是被吊在门口的白纸灯笼。
怪不得不曾察觉有人到来,原是早已埋伏在了眼前。
薛野细细观察了一下说话的灯笼,才发现是因为自己来时,只看见了灯笼的正面,没有看见它的反面,故而才没有发现这白纸灯笼竟然另有玄机。如今走到了大门旁边,绕到了那灯笼的背面方才察觉,这灯笼背后,竟然长着一张美人脸。
柳叶眉,桃花眼,可惜那原本应该盛着秋水眸的地方,只剩下了两个圆洞,烛光透过这两个空洞的眼眶照出来,就像是一道凛然的目光般,落在来客的身上。
饶是如此,依然可以看出,这灯笼的脸,应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而如今,那张美人脸正笑盈盈地看着薛野,口吐人言,道:“公子与夫人快请进吧。”
这哪里是白纸灯笼,分明是用美人皮制成的人盏!
人盏这种东西,虽然制法极为残忍,却是北地幽影族的圣器,因为该族笃信“烛火可与日月同辉”,故而女子及笄,便会被带至宗祠拜见祖宗。若得机缘,被祖宗选中,则会由族中长老代劳,择吉日,制成人盏。幽影族人相信,一旦被制成人盏,便可与天地同寿。故而,族中女子非但不会反抗,还多以被制成人盏为荣,即使要在活着的时候被生剥人皮,亦不觉疼痛。
可谓狂热至极。
二十三年前,幽影族因这阴损之术被被一举覆灭,原以为人盏也应被尽数毁去了,却不想竟在这从渊城外还留下了两盏。人盏乃是似死非生之物,喜阴气,且是极阴之地,若是阳气稍重上一些,皮肤便会立刻萎缩枯槁。这门上的两盏如此美丽丰盈,实在不像是吉兆。应该说,这东西如此这般如鱼得水,便可知悉此地阴气极重,与幽冥不过一线之隔。
至于在阴气这么重的地方摆宴有什么打算,薛野就算用脚指头想都想出来了。
思及此,薛野不禁皱起了眉头——看来,夜暝连瞒都不打算瞒他,就差把今日要在此施展还魂之术的事情白纸黑字写下来,然后贴在大门之上了。
薛野在心里可说是已经将夜暝的八辈祖宗都骂了个遍了,但面上却还是扯出了个敷衍的客套笑容,对着人盏假模假式地说道:“既如此,我便先携内子入座了。”
且等着,谁笑到最后,还真不一定呢。
人盏本便笑得渗人,见薛野朝她笑,便笑得更欢畅了,那笑容简直咧到了耳根处。她笑得上气不接小气。那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如今明明已经只剩下了两个空洞,岂料随着那人盏一激动,竟沁出了两行血泪。人盏虽然状若癫狂,嘴上却还是兢兢业业地充当着门房的角色,她狂笑着邀请薛野,道:“哈哈哈哈,自然自然,哈哈哈,公子快请吧。”
也不知是真心请薛野进去,还是想到之后薛野可能面临的惨状,而由衷地感到高兴。
薛野懒得再与人盏客套,他飞速地收回了笑脸,转身带着徐白跨入了院门之内。
身后的人盏还在一边狂笑,一边高喊着:“宾至如归!宾至如归!”夜色掩映之间尖细的女声在灯光昏暗的厅堂之间回响,让这场景不由地带上了几分诡谲。
薛野只当听不见。
虽然未受到那人盏的影响,但在跨过门槛之后,薛野却还是迟疑地停下了脚步,他抬头看向了面前那灯影婆娑的庭院,口中不自觉地喃喃道:“也不知这里面,有没有魔尊设下的埋伏……。”
然而话音未落,薛野便瞥见原本站在自己身侧的徐白,竟已经迈开了步子,朝着宅子的前厅走去。
薛野大惊:这么莽?!
不过,在片刻地惊讶之后,薛野立刻生起了气来,他不悦地皱了皱眉,长腿一伸,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徐白的前面。
薛野虽然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目不斜视地引领着徐白穿过小径前往前厅走,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实际上,薛野却是一边走一边小肚鸡肠地低声朝徐白呵斥道:“你怎么做人家娘子的?走得比相公还快!”
徐白却道:“我见你踟蹰不前,故欲先行探探路。”
这话薛野就不爱听了:“什么踟蹰不前,你这分明是抹黑于我,我只是谨慎行事,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知道,所以我先走一步,若是有埋伏,我也会先一步解决。”
徐白这话说得很是自然,就像是要出门,问薛野需不需要他带什么东西回来一样自然。
可这话听在薛野耳朵里却显得极为刺耳,就像是明晃晃地在说“你解决不了,所以只能先有我来解决”一样。
这简直是在挑战薛野的尊严,他立刻气急败坏道:“谁要你解决!”
说着,薛野有提高了脚上的速度,超前快走了两步,与徐白拉开了一小段距离,怒道:“娘子还是乖乖躲在为夫身后,让为夫替你开路吧!”
该死的徐白!你还是躲在我身后,老老实实看我薛某人的伟岸的背影吧。
然而,薛野刚走出去没两步,庭中骤然穿堂风起,前厅本就不明亮的灯光率先熄灭,紧接着,照亮小径的石灯笼竟如同受到了什么控制一般,从前厅的方向开始依次熄灭。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整座宅子便陷入了一阵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本就鬼气森森的庭院两旁,响起了无数“淅淅索索”的爬行之声。
傻子也知道这是出事了。
薛野见状,没好气地回头望向徐白,怒道:“我就说必有埋伏。”
却见徐白那张俊美的脸庞在轻纱下时隐时现,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回头望他的薛野,像是在遵照着薛野之前说过的话一般,面无表情地说道:“夫君,请吧。”
不知是不是薛野的错觉,在这种生死关头,他竟无端地从徐白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愉悦?
第101章
庭院中那“淅淅索索”的声音此起彼伏,薛野立刻祭出了寒江雪。他警惕地看向那些枯枝落叶之中。而声音的主人也似乎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打算,很快便在薛野和徐白的面前露出了真容——那声音主人是一群蝎子。
这种蝎子赤头青尾,颜色绮丽,高高扬起的尾部十分硕大,最末端还缀着一根黑色的毒针,打眼一看便可以看出剧毒无比。这些蝎子的体长足有成人的两个手掌大小,宽度也有一个手掌。它们成群结队的从庭院的阴影中鱼贯而出,乌泱泱地将薛野和徐白团团围住。
看着这么多虫子满地爬的样子,饶是胆大如薛野也不由地感觉头皮发麻:“看上去挺凶啊,它们应该不吃人吧……”
薛野这话,调侃的意味居多,然而他话音刚落,就听一旁的徐白出声提醒道:“这是赤海潮,不喜食人,偏好独居,且一生只有一次群聚的机会……”虽然徐白的语气很平淡,只是在普通地叙述着自己所知道的情报,但他这不带任何主观因素的话在薛野听来,却是十分刺耳,简直就像是在说着“我知道的比你多”一样。
薛野怎么可能容忍徐白在自己面前掉书袋,只见他恶狠狠地扭过了头,冲着徐白怒目而视道:“这我当然知道!”
赤海潮这种蝎子,虽然罕见,但在修真界的博物志中亦有记载。薛野就曾经在上清宗的藏书阁中读到过,赤海潮,亦叫黑尾蝎,乃是一种生活在干旱荒漠之中的凶兽,虽说是凶兽,但实际生性温顺,基本不会主动伤人。寻常日子里,若是遇见了落单的赤海潮,只要不主动招惹,任谁都能全身而退。且赤海潮喜爱独来独往,几乎不与同类交往,甚至连出生时,父母都不在身边。
真正让它享有凶兽之名的,是它群聚之后的表现。若是赤海潮开始群聚了,那便说明——
它们繁衍后代的日子到了。
这种蝎子繁衍的时候,会成百上千地聚集在一处,如同一片赤色的海潮。赤海潮便是因此而得名。它们会在一夜之间倾尽全力交配。是真正的倾尽全力,一夜之间会努力成百上千次,雄性赤海潮更是在交配之后,会直接力竭而亡。而等到破晓时分,完成繁衍任务的雌性会用尽最后的力气产下虫卵,然后心满意足地死去。这些虫卵大约会在三日后陆续孵化,小赤海潮出生之后,便会遵循本能,各自散去,寻找适合的栖息地独自生存。
也就是说,在虫卵孵化的三日期间,这些虫卵便是处于无人看管的状态之中。
也因此,赤海潮为了提高自己孩子的生存率,会在产卵之前,尽可能地清空自己的繁衍场所。
是真正意义上的清空,因为它们会疯狂地捕杀一切存在于此的活物,防止任何有可能对虫卵造成威胁的生物留存——
用它们满是剧毒的尾针。
那真是,流血千里。
若是有人不幸在荒漠中遇见那如同赤色海潮般的虫潮,多数都是凶多吉少,要知道,出于生存本能的厮杀,比心怀恶意的伤害还要难以摆脱。
薛野可不想一整晚都在庭院里杀蝎子,既费神费力,又没完没了,更何况他还要保存体力去与魔尊周旋呢,哪里有闲心与蝎子斗法。于是薛野当机立断,一边催动寒江雪,一边关照身旁的徐白,道:“我们退到前厅里去。”
说完,也不管徐白是什么反应,便二话不说地一把搂过了徐白的腰,不容置喙地揽着徐白御剑往前厅的方向冲去。而徐白也没有反抗,对于“薛野本能地将他放在弱势一方的位置上”这一行为,徐白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抗拒。
至少,徐白清楚地知道,在划分界限的时候,薛野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将自己划入了需要他保护的那一方里了。尽管薛野本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薛野御剑飞得很快,而身后紧跟着成百上千赤海潮,它们飞快地爬行着,哪怕是肢节行进的细小声响,聚集之后在静夜中也显得格外突出,如同轰鸣一般的“沙沙”声,就好像是汹涌而至的潮水一样,汹涌磅礴。
薛野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因为他已经耳听得那声音近在耳边了,他只剩下了一个选项,就是一刻不停地往前飞行。
而在薛野低空飞行的同时,离小径最近的一只赤海潮,已经准备好了发动攻击,只见那硕大的蝎子弓起了身体,将自己弯成了一根待射的弓弦。紧接着,“嘭”地一声,那赤头青尾的巨蝎将自己朝着薛野和徐白的方向发射了出去。
薛野当然听到了赤海潮的动静,但他连眼神都无暇施与一个。
如同炮弹一样凌空而起的赤海潮,在即将接触到薛野皮肤的瞬间,凶狠地伸展出了它那闪动着墨色锋芒的尾针,势必要将此地的外来者一举剿灭。
然而下一个瞬间,一阵带着电光的剑意闪过,顷刻间便将这只赤海潮,一剑斩落在地。
是徐白终于出手了。
对此,薛野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意外,似乎在他心中理应如此,也应当如此。
死去的赤海潮并没有在它的同类中引起任何骚动,其他继续向薛野围拢的赤海潮很快便将这只赤海潮的遗体淹没,如同无情的海水一般。紧接着,更多的赤海潮一跃而起,朝着薛野和徐白袭来。
而面对赤海潮的群体攻击,徐白的风雷和寒霜紧紧围绕着两人盘旋,如同两道飞舞的流光,将这些赤海潮一一斩落在地。
当在前厅正前方巧妙地躲过了一只赤海潮的攻击之后,薛野一个闪身,迅速带着徐白蹿进了前厅之中。而后,他以极快的速度,将前厅那两扇敞开着的镂空雕花木门给关了起来。
零星有几只赤海潮循着还未来得及关闭的门缝钻进了前厅之内,也被徐白眼疾手快地斩杀在了门口门内。同时,在木门关上的瞬间,徐白十分迅速地在门上落下了禁制,确保门外的赤海潮无法撞开门进来。
两人配合无间,顺利化险为夷。
而屋外,不过片刻的功夫,成群结队的赤海潮循着两人的气味爬满了整扇木门的外立面。它们用坚硬的肢节敲打着红木制成的门扉,正在忙碌地试图寻找着可以让它们进入的缝隙,当一次又一次地失败过后,这些赤海潮选择了放弃,它们不在寻找入口,而是就这么拥挤地盘踞在木门上,开始了它们一生一次的繁衍大会。
令人牙酸的虫肢摩擦声不绝于耳。
而薛野和徐白回过头,看向了终于展露在自己面前的前厅,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即将举办宴会的普通厅堂,分明就一座鬼屋——整个前厅已经被布置成了一座巨大灵堂。白色的绸缎悬挂于梁上,巨大的白色幕布悬垂下来,让整座厅堂显得阴冷孤寂。而最吓人的,是前厅的正中央,正赫然停放着一口黑漆漆的乌木棺材。
饶是见多识广的薛野也不由得有些傻眼:“不会吧,这,这魔尊不会是把我便宜老爹的尸体放在这里了吧?”
所谓的便宜老爹指的,便是北境之主,月曜。
对此,徐白只是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头。
薛野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北境之主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还保留着灵堂做什么呢?总至于是夜暝觉得自己找到了北境之主的遗孤,想让薛野现场表演一个孝子哭丧吧?
而且,“北境之主的尸身究竟遗失到了哪里”这么多年来也一直都是一个谜团。有人说他修为散去的时候,肉身也一同随风飘散了,便是还保存着肉身,如此一个身份尊贵的人,死后可能就这么草率地被安置在这一方小院之中吗?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在薛野的心头涌起,他看着面前的这口棺材,明白弄清其中的原委只有一个办法——
恰是此时,被乌云遮蔽的月光渐渐散开,门上交媾赤海潮们,甲壳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扭动纠缠的姿态被月光毫无保留地投射在青石砖铺陈的地面上,而这些可怖的光影无限延伸,最终抵达了那口棺材之下。
如同上天在指引着幽冥的入口一般阴森。
薛野看着眼前恐怖的场面,毫无心理负担地偏头看向了一旁的徐白,道:“把它打开看看?”
徐白没有回答薛野的话,而是径直走到了棺材的面前。徐白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着面前的这口棺材,发现它竟然并没有被钉子钉死。
要知道,人死后入殓,一般都会用钉子将棺材封好,而这具棺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放在这里,简直像在说——它就是为了被人打开而摆放在这里的。
徐白默默祭出了玄天,而在他的身后,薛野也已经握住了寒江雪。徐白回身看了薛野一眼,两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而后,走在前面的徐白一把掀起了面前的棺材板——
什么都没有发生。
棺材中既没有想象中的妖物跳脱而出,也没有猝不及防的暗器机关,甚至连棺材里面,本身也是空空如也的。
但正因如此,薛野的脸色反而更不好看,因为这棺材的空置,让他有了一个更不好的联想——
门外那些不详的“沙沙”声没有丝毫要停歇的迹象,薛野面色不善地盯着面前空空如也的棺材,向徐白说出了他心中的猜测。
“这东西,不会是魔尊为我准备的吧?”
第102章
薛野说完就觉得自己的想法或许有些异想天开,但低头看着面前凭空出现的空棺,却实在也没法给出更好的解释来。于是薛野不得不接受了自己的猜想,并看着这副棺材露出了不满的神色,嘴上忍不住抱怨道:“这要真是魔尊给我准备的,也未免太寒酸了些吧。”
怎么说自己也算是修仙界的青年才俊,配一副纯金打造的棺材还是绰绰有余的吧。
徐白适时地打断了薛野的牢骚,并客官地发表了自己的不同意见,道:“这棺材不可能是为你准备的。”
“你怎么知道?”
听了这话,薛野不由地打量起了面前的空棺:虽然做工还算不错,但终归是木头,并且也不是什么稀有的木头,莫说是魔尊,便是不修仙的普通人家,也不是用不起。
于是,薛野一边低头看着棺木,一边向徐白询问道:“还是你也觉得,这棺配不上高贵的我?”
徐白当然不可能会有这种无聊的想法。
他瞥了薛野一眼,而后低下头细细观察着面前的空棺,实事求是地分析道:“依照魔尊的计划,你应该会尸骨无存,他没必要多费心思为你再准备一副棺椁。”
薛野:“……”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尸骨无存”?这不是在咒薛野呢嘛!
虽说,话糙理不糙。但徐白这话委实有点太糙了,直接把薛野给说得给哽住了。
尽管这个话题算不得吉利,但是薛野的胜负欲却成功被徐白点燃了起来,莫名地就起了和徐白辩一辩的心思。
薛野看上去不太高兴,语气冷硬地说道:“就算是这样,那魔尊就不能是为了给我备下一副衣冠冢吗?”
原本还在观察着空棺的徐白听了这话,也忍不住抬起了头,他微微侧目,看向薛野,细长姣好的眉眼投给了薛野一个凉飕飕的眼神,就像是在无声地说着:“你觉得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
薛野也觉得自己越说越没谱了,不在打扰徐白,闭上眼睛从善如流地跟着徐白一起,打量起了面前的棺材。
与此同时,徐白也继续起了手中的查探。
下一个瞬间,徐白似乎发现了什么,只见他朝着空棺内部伸出了手,然后——
“咚咚。”
徐白轻轻敲击了一下棺材的底部,引得一声闷响声回荡在了前厅之中。这声音明显说明棺材底下不是实心的,应该有空洞。
徐白看着棺底蹙起了眉头,对薛野说道:“这底下是空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在棺底摸索着什么。
修长的手指如同两条灵活的蛇,细细扫过棺中的每一道缝隙。
几乎是下一个瞬间,徐白的手明显触碰到了什么,紧接着,一声细微的“咔嚓”声从棺材底下传来。随之,原本平坦的棺底毫无预兆地在两人面前洞开,一条向下的石阶显露在了棺材的下方。
“别有洞天啊。”薛野看眼前的一切,简直想为魔尊的闲情逸致鼓鼓掌,忍不住阴阳怪气地评论起了罪魁祸首魔尊,道,“果然老一辈就是不一样,要杀人便杀人,还非要弄出这么多故弄玄虚的事情。哪像我们——”
说着,薛野祭出了寒江雪,看着棺底的石阶眯起了眼,似有所指地说道:“烂命一条,提剑便干。”
相比较薛野,徐白则要沉着很多,他仔细打量起了那蜿蜒而下的石阶,略微沉吟。
石阶很长,屋里先有的光亮只能照射到最初的一两级台阶,再往下是个什么情况,并没有办法知悉。
敌暗我明,实在是有些不利。
于是,徐白回身看向一旁的薛野,询问道:“可有打算?”
薛野连寒江雪都祭出来了,那意图自然已经很明朗了,他道:“当然是要下去看看,不然魔尊的一番周折岂不是浪费了。”薛野说这话的时候,微微舔了舔自己的唇角,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畏惧,似有些跃跃欲试,颇有几分“偏向虎山行”的执拗。
徐白问他:“你就不怕是请君入瓮?”
徐白的担心不无道理。但话虽这么说,可薛野和徐白其实早就已经身在瓮中了。
事实上,从薛野和徐白进入从渊城之中开始,他们就已经身在局中了,哪怕如今想要反悔,也已经太迟了。若是想要明哲保身的话,薛野一开始就没必要蹚黎阳和魔尊父子之间的这趟浑水,但终归,薛野无法放下自己的野心。
犯险不过惶惶一时,安逸则要碌碌一世,薛野哪里愿意当那碌碌无为之人呢?男儿想建功立业,机遇很重要,孤胆更重要。
“自古富贵险中求。”薛野将目光从面前黑漆漆的石阶上移开,他微微偏过头,挑眉看了徐白一眼,挑衅道,“你要是怕了,就待在此地等我便是。”说着,不等徐白作答,薛野便身手矫健地一跃而起,轻巧地掠过棺壁,利落地跳入了棺材之中。薛野动作流畅,看上去像一只被夜风惊动的蝴蝶,轻盈而又翩跹。
落地之后,薛野也不等徐白,只自顾自地施展起了“金乌”之术,瞬间,一团火球浮现在薛野的身前,为他照明了前行的道路。而刚借着火光走了没两步,薛野便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是徐白跟了上来。
到了这种时候,薛野还不忘挖苦徐白,扯出一抹讥笑,道:“怎么,你不是怕,这是请君入瓮吗?”
薛野自己也知道,天大地大,根本不可能有徐白害怕的东西,但他就是忍不住想借各种机会给徐白找不自在。
只要徐白不自在,那薛野可就太自在了。
而徐白的反应便如同之前无数次被薛野嘲讽过后一样——不以为意,面无表情。只见徐白一声不吭,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薛野前面,先行一步,探索起了这向下的世界,同时也为薛野扫清了可能潜伏在暗处的威胁。
徐白这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薛野早已习惯。正当薛野以为,徐白会像从前一样,无言地面对自己所有的嘲弄的时候,他却突然听见徐白那低沉的声音从自己的前方悠悠传来——
徐白说:“以防瓮中捉你。”
古井无波,却是意有所指。
薛野眨了眨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徐白这是在骂自己——瓮中捉鳖,瓮中捉鳖,徐白这不就是再骂自己是“鳖”?
薛野气急败坏,冲着前方大骂道:“你才是王八呢!”
可此时,徐白早已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注】,人都已经走到了三步开外,丝毫不身后理会身后气得跳脚的薛野。
薛野看着徐白四平八稳的背影,也不清楚徐白到底听没听见自己的不满,只能一个人被气出内伤。如今前路未明,薛野也确实不会不识大体地为了小事与徐白不依不饶,他只能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等自己大业一成,定要让徐白为他的口无遮拦付出代价。
而薛野不知道的是,看似不甚在意,先行了一步的徐白,此刻听着身后薛野的吸气声,嘴角早已微微扯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那弧度虽不明显,但若是叫薛野看见了,定然是要与徐白大打出手的。
可惜,薛野并没有看见,也幸好,薛野并没有看见。
做好了心里调节的薛野气鼓鼓地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徐白,并不住地在心里安慰自己,一定要“放下成见,保命第一”。
脚下的石阶盘旋着向下蜿蜒,漫长得仿佛没有终点。在地下,薛野和徐白的眼前除了“金乌术”所提供的光芒之外,没有丝毫光亮,一切都被隐没在浓重的黑暗里。除了幽暗之外,这里还很安静,连风声都停止了——整个空间连风都没有一丝,这也导致周围不流通的空气十分浑浊,充满着腐朽的气息。
在这石阶上走得久了之后,薛野只觉得这个地底世界如同静止了一般,被尘封了起来。有那么几个瞬间,薛野直觉自己不是单纯地在往下行走,而是在前往真正的幽冥地府。
就在薛野恍惚的中途,石阶来到了最下层。
薛野其实已经做好了会看到一副烈狱场景的准备,但出乎意料的,当他真正到了石阶的最下方,却发现这里竟然格外得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