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白则干脆利落地无视了薛野那些夸张而又违心的表演:“噤声。”
一声令下,薛野便乖乖地安静了下来。
徐白又道:“闭上眼睛。”
这没头没尾的命令弄得薛野摸不着头脑:“啊?”
徐白冷脸看他,问道:“不是说都听我的吗?”
薛野只能照做:“哦。”他不甘愿地闭上了眼睛,心想着,“徐白又要搞什么鬼?”
但薛野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徐白有什么动作。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冠的声音传到了薛野的耳朵里。他感到有些疑惑,于是悄悄地将眼皮睁开了一条缝,打算暗中观察徐白的动向。
却不想映入眼帘的正是徐白面无表情盯着他的脸。徐白精准地与薛野四目相对,目光正对上他悄悄张开的那条缝隙,像是早就预料到薛野不会乖乖听话一般,徐白正在等着他自投罗网。
乍然对上一双冷若冰霜的眸子,薛野离被吓个半死简直只有一步之遥,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然后趁着徐白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之前,又快速地闭上了眼睛。
这次,他把眼睛闭得紧紧的,甚至用力得连眼睑都被挤出了褶皱。
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在里面。
徐白静静地看着薛野的那张脸:在那双充满谎言的眼睛闭上之后,薛野无端看起来乖顺了许多。但另一方面,在失去了那双狡黠的眼睛之后,这张脸也变得不再那么生动。
薛野的那双眼睛,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让人禁不住又爱又恨。
想到这里,像是为了防止薛野偷看一般,徐白伸了出手,默默地遮住了薛野的眼睛。然后,徐白低下头,在自己遮住薛野眼睛的那只手背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话分两头,就在徐白与薛野纠缠不休的时候,楚平和黎阳那边的进展也算不上顺利。
从离开孽海情天开始,黎阳就什么都不跟楚平说,只一个劲地带着楚平在薄命司中东逃西窜,美其名曰避人耳目。他既不通知楚平要去哪里,也不告知楚平他们在找什么,导致十分想帮忙的楚平只能跟在黎阳后面干着急。
终于,在黎阳带着楚平再一次从一扇窗户翻进一间无人的房间之后,楚平忍不住了。他一把拉住了准备观察屋内环境的黎阳,认真地询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
从前在上清宗一同学艺,乃至是一起去东海秘境的途中,黎阳都表现得十分有耐心,他会不厌其烦地回答楚平的问题,还会在薛野刁难楚平的时候偷偷给他提供正确答案。
但如今,恢复了真实身份的黎阳如同褪去了一层皮一般,露出了冷漠的内里。
他言简意赅地对楚平说道:“你不用管。”
这话说得好生没道理,暂且不论他们如今是同伴,便是同行的陌生人,在前路不明的情况下互通下有无也是应该的吧。
楚平有些不满,但他还是好声好气地对黎阳解释道:“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帮忙?”
却没想到楚平的好意只换来了黎阳的一句:“我并不需要帮忙。”
这样的话,楚平自然是不信的。
楚平据理力争道:“你骗人,你如果真的不需要帮忙,又怎么会带着薛师兄一起来?”
但黎阳却没有回答楚平的打算,他已经转过了身,开始观察起了他们所在的这间屋子。
黎阳不说,楚平便只能自己想,但他天生就不是个动脑筋的料字,抓耳挠腮半天也没能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
楚平心想:“要是薛师兄或者小师叔在这里就好了,他们想事情总是特别快,每次我连问题都听不明白的时候,他们总是能一句话就把解决办法都给说清楚。”
可惜,薛野和徐白都听不见楚平的呼唤,所以楚平只能自己一个人想得脑袋都憋大了。
而另一边,黎阳已经粗略地将着屋子里的陈设看了一圈:简陋却舒适。看得出住在这里的人并没有多么重要。
不重要就意味着,这屋子里既不危险也无法得到有用信息。
也就是说,黎阳可以选择带着楚平立刻启程,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但黎阳并没有那么着急,他抱臂看着楚平,就像是在看着一只做算术题的猴子一样。
说实话,从认识楚平的那天起,黎阳就觉得,楚平并不适合修仙。
修仙,说好听了是求长生,说难听了,其实就是人吃人。修者想要爬到最高处,就必须处心积虑地去争夺天地间本就稀薄的资源,一个人修成了,便注定有更多的人修不成。灵气、法宝、机缘……修行的本质,便是将旁人的毕生努力一口吞下,而后全部变化成为修者自己的寿数。
就拿上清宗举例好了,上清宗屹立近千年,每十年便有数以百计的新弟子入门,但数百年下来,能走到修真界顶端的寥寥无几,能叫得上名号的,便只有一个伯清和一个仲简。
其他上清宗的修者去哪里了?
说到底,能活下来,且活得很好的,哪一个能是善茬。
楚平太正直,也太痴傻,他在人吃人的世界里活不下来。没人会告诉他残酷的真相——他就算努力到最后,也只能沦为别人的垫脚石。
但这样的话,上清宗的师长不会跟楚平说,薛野和徐白也想不到跟楚平说。修真界更像是巨大的染缸,楚平就像是在染缸边缘负隅顽抗的白纸。每时每刻,都是如履薄冰。
但“白纸”并不知晓,“白纸”甚至还在朝着黎阳挥舞自己的手掌,试图唤起黎阳的注意:“说呀,你为什么说你不需要帮助?”
黎阳没有回答楚平的话,而是突然对楚平说道:“你走吧,回上清宗去。”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成功让楚平本就想不清楚的脑子变得更加混乱了。
虽然楚平想不明白黎阳这么说话的来龙去脉,但对于黎阳的这个提议本身,楚平还是知道应该怎么回答的。
“那怎么行,我答应了薛师兄要看着你,而且我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全身而退?”
于是两人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那个话题。
对话似乎陷入了僵局,到了这时,黎阳才终于明白,对待楚平这样的直肠子,他需要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于是黎阳说:“我不需要全身而退。”
楚平闻言,禁不住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这叫什么话!
行走在外,什么天材地宝都是身外之物,唯有自身安危是重中之重,再重要的东西也不值得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换。
哪有人会不想全身而退的?
楚平不由得觉得有些失落,他道:“你是不是觉得,只有薛师兄才能帮到你,而我本事不济,真出了什么乱子,也实在是帮不了你。”
一个热衷于问东问西的楚平本来就已经够麻烦的了,一个情绪低落还热衷于问东问西的楚平简直是烦上加烦。
为了防止楚平继续胡思乱想拖了自己的后腿,黎阳只能透露道:“不是。你不用多想。我找薛师兄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让他来保护我的。”
楚平听了这话愣了一下,他心道:“不是保护?那是为什么?可薛师兄除了使得一手好剑法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长处了呀,难道——”
那一瞬间,楚平突然福至心灵,他吃惊地看向了黎阳,说道:“你带薛师兄来,根本就是想要薛师兄替你惹出乱子来。”
黎阳没有说话,算作是默认了楚平的话。
猜想得到验证之后,楚平感到十分气愤,他怒斥黎阳道:“你根本就是想要薛师兄替你当靶子,你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坏!”
对此,黎阳显得不可置否,他道:“我本来就这么坏。”
楚平怒道:“不行,你今天必须把你的目的告诉我,不然我是不会帮你的。”
说着,楚平向着黎阳的方向走了过去,他步子迈的有点大,一不小心撞到了身旁案几的一角,案几上的茶具霎时之间全都被撞得东倒西歪,发出了一阵杂乱的声响。
楚平害怕这声音会把门外的人引来,僵直了身体动也不敢动,黎阳也停下了说话声,看向了一旁紧闭的大门。
好在,没有人被这声音惊动。
然而还没等两人放下心来,里屋的床底下却突然传来了“咚”的一声闷响,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床底下撞到了床板一样。
那声音一响,黎阳便二话不说朝着床的方向伸出了手,倏忽间,一根长长的红绳直直地从黎阳的袖子里钻了出来,“嗖”地一声便钻到了床底下去。
不消片刻,伴随着一阵清脆而短促的尖叫声,一个七八岁的女童被黎阳的缠丝缚给勾住了后衣领,硬生生从床底下拉了出来。那名女童不停地在空中挥舞着她那莲藕一般短而粗的四肢,试图对抗缠丝缚的拉力,但毫无作用。她害怕极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边挣扎还一边大喊着:“放开我!”
正常人看见这样的场景,很难不被激起恻隐之心。
但黎阳是个例外,他可没有尊老爱幼的闲心。
只见黎阳的食指随意地在空中画了一画,缠丝缚便如同得到了命令一般,在转瞬之间便将那名女童五花大绑,甚至因为嫌弃那名女童哭得太吵,缠丝缚还贴心地将她的嘴也连带着一起绑了起来。
眨眼之间,那孩子就被绑成了一个粽子,只能哀哀切切地躺在黎阳的脚边不停挣扎蠕动。
楚平见了,震惊地看向了黎阳,满脸不赞同地说道:“你这是干什么?!”
“防止她告密。”
楚平哪里能接受这样的理由,他不可置信地对这黎阳强调道:“她还是个孩子。”
黎阳很自然地顺着楚平的话继续往下说道:“所以千万不能放过她。”
黎阳的话或许有一半开玩笑的意思在里面,但楚平多年来听得耳朵生茧的那些大道理,让他不敢苟同黎阳的说话,他毫不犹豫地蹲到了女孩的面前,用手开始拉扯女孩身上的缠丝缚。
楚平一边拉一边对黎阳说道:“你快解开。”
黎阳不为所动。
只要黎阳不想解开缠丝缚,楚平的一切努力就都是浪费力气。要知道,缠丝缚比玄铁还硬,根本不可能依靠人力拉开,更糟糕的是,缠丝缚有一个特点,就是越挣扎就会缠得越紧。
这直接导致楚平好心办了坏事,因为在他坚持不懈的拉扯之下,缠丝缚开始向内收缩。
这可苦了被缠丝缚紧紧裹住的女童。
楚平眼睁睁看着逐渐收紧的缠丝缚在那女童稚嫩的脸颊上勒出了淡淡的血痕。见状,他直接慌了神,他回头看向了黎阳,焦急地说道:“快解开,不解开的话,他会死的。”
黎阳看向了地上的女童,皱了皱眉头:确实,而且死状不会太美观,但是——
“但是解开的话,她就跑了。”
见这种时候黎阳还在迟疑,楚平彻底急坏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祭出了自己的本命剑,气势汹汹地架到了黎阳的脖子上,怒斥道:“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在那一瞬间,黎阳无比后悔答应在行动的时候带着楚平:“唉。”
天真的人最难缠,而楚平更糟糕,他既天真又愚蠢。
当剑搁到黎阳脖子上的那一刹那,便注定了楚平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黎阳不放人,他就不会善罢甘休。
黎阳感到有些苦恼,其实他也可以不放人,而是选择直接杀掉聒噪的楚平。但是想要做到让楚平在临死前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怕是要费上一番不小的功夫。
权衡之下,黎阳只能选择了妥协。
他对楚平说:“希望你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说完这句话,黎阳朝着地上不断挣扎的女童伸出了自己的手,瞬间,女童身上的缠丝缚便像是有生命力一般,听从召唤回到了黎阳的袖子之中。
而再看那女童,便可看见她的衣服被划破了好几道口中,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也留下了好几道血印子,看上去好不凄惨。
缠丝缚一撤,堵住那孩子嘴巴的障碍便没有了,于是那女童当即便要张嘴嚎啕大哭。
幸好,楚平早有准备,他心中记挂着不能打草惊蛇,所以刚一见到女童有张嘴的迹象就立刻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触碰之后,女童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楚平,明显是被吓到了。她满身的血印子,眼睛里又含着泪花,身体不住地发抖,看上去委实有些凄惨。
楚平心有不忍,于是便从自己的芥子囊中掏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他尽量放柔了声音,对那名女童说道:“这是上号的灵药,专门用来治疗外伤的,涂上之后就不会留疤了。刚刚那位哥哥不是故意把你弄伤的,你原谅他好不好?”
说着,楚平将瓷瓶放进了女童的手中。
那确实是上号的灵药,是楚平用来保命的东西,平常自己受了伤都舍不得轻易使用。就连装药的瓷器,都是一等一上品,入手便可感受到一片难得的细腻温润。
似乎是手中瓷器的质感太过有人,那女童在拿到那瓶灵药之后,身体竟然真的停止了颤抖,整个人也随之安静了下来。她不确定地看向了手中的小瓷瓶,又她抬起头看了看楚平的脸,最终,迟疑着点了点头。
意思是她愿意听从楚平的话,原谅黎阳用缠丝缚伤到自己的行为。
楚平见她点头,很是开心,他露出了一个憨笑,而后再接再厉地说道:“一会儿我放开了你,你不要叫好不好?”
楚平毕竟一会儿还要跟随黎阳行动,不能一直捂着女童的嘴,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成功劝服女童乖乖配合。
谁料女童还没做出反应,一旁的黎阳却抢先说道:“不用这么麻烦,直接把她打晕过去就行了。”
楚平闻言,抬起头用谴责的眼神望向了毫无怜惜之情的黎阳,道:“不行,她还小,根本受不住修士的一击。”
这女童,既是凡人,又是孩子,黎阳和楚平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控制好自己的力道,在不伤到她的前提下将她打晕过去。
说完,楚平又看向了面前的女童,再次询问道:“你可以办到吗?”
那女童刚刚听过两人的对话,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只能忙不迭地点头。
见她愿意配合,楚平很是高兴,他心无城府地相信了女孩的保证,然后缓缓地松开了捂住女童嘴巴的手。
却不想下一个瞬间,异变陡生。
那女孩直接出尔反尔,在摆脱束缚之后的第一时间,便径直尖叫了起来:“救命啊!”
稚儿的声音尖细且嘹亮,简直可以震耳欲聋来形容。
楚平手忙脚乱地想要接着去捂女童的嘴,但是为时已晚,几乎是下一个瞬间,便有一群女修一脚踹开了房门,鱼贯而入。
那群女修年龄各异,却个个凤眉倒竖,她们提着武器朝向楚平和黎阳,怒斥道:“哪里来的歹人,竟然到薄命司来抓小孩子,真是好生歹毒!”
楚平还想解释:“我们不是——”
女修明显没有听他解释的打算,手中刀剑眨眼间便已至楚平的身前。
好在黎阳本就没有抱着和平解决此事的妄念,在楚平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快速出了手。一名离楚平最近的女修被缠丝缚成功控制,竟在千钧一发之际调转枪头,对着同伴刀剑相向起来。
面对这样的情况,连楚平这个榆木脑袋都知道:现下任何出口的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于是楚平索性不再解释,一把抱起了女童。他一手抱着女童,一手提着自己的剑,尽力与黎阳一起杀出一条血路。
当然,是在不伤人的前提之下。
霎时间,一阵缠斗之声在原本不大的房间内响起。
前来救人的这些女修修为并不高,她们之中修为最高的不过元婴初期,在黎阳和楚平的眼里很好对付。半晌之后,最后一名女修撞破门扉后跌倒在了室外,这场战斗也随之平息。
没想到的是,一场战斗的结束却是另一场战斗的开始,透过纷纷扬扬落下的门扉碎片,楚平和黎阳都能清晰地看见门外站着一名不速之客。
那是一名美少妇,她轻施粉黛,广袖流裙,虽然算不得年轻,却更显风韵,叫人挪不开眼睛。
那美少妇面色冷然地看向了室内的一地狼藉,又将目光移向了楚平单手抱着的那名女童,面露不屑地说道:“怎么?现在的年轻人这么不择手段,要拿小孩子做挡箭牌了吗?”
楚平绝无此意。
他忙不迭地将女童放在了地上,解释道:“我没有这个打算,是怕刀剑无眼伤了她,才将她贴身保护的。”
而那女童甫一落地,就跌跌撞撞地奔向了那名美少妇的怀里,哭喊道:“阿芜!”
美少妇,也就是阿芜,低下了头,抚摸着女童的脑袋,安慰道:“没事了,阿芜很快就会解决的,你先躲到一边去,好不好?”
那女童闻言,乖巧点头:“好。”然后便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
见女童跑远,阿芜才将视线移回了站在对面的黎阳和楚平身上,她挑了挑眉,说道:“你们是来杀我的?”
楚平还没来得及开口否认,却听见一旁的黎阳说道:“当然不是。”他顿了顿,恭敬地称呼阿芜道,“母亲。”
第65章
黎阳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和阿芜的表情都显得十分淡定,似乎两人都不觉得彼此的关系是多么惊世骇俗的秘密。
但楚平听完黎阳的话之后,完全是一副惊到下巴都要掉下来的状态。他看看面前的阿芜,又看看自己身旁的黎阳,十分震惊地再次重复起了黎阳刚刚说过的话:“母亲?她,她,她是你母亲?”
因为太过惊讶,楚平甚至有些口吃。
可尽管楚平的表情可以用夸张来形容,也依然没有引起黎阳和阿芜的注意。他们俩完全没有要回答楚平的打算,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向楚平,只是看着彼此的脸,默不作声。
单看黎阳和阿芜的样子,根本感觉不到母子久别重逢的欢欣,有的只是无尽的冰冷与沉默。他们就这么相顾无言,仿佛只要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良久之后,终究是阿芜率先选择了妥协,她对黎阳说:“你长得越发像你的父亲了。”
阿芜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复杂,既有不舍和怜惜,也有厌恶和仇恨,那些情绪糅杂在一起,显得浓重又压抑。连她眸中潋滟的波光都无法完全遮盖住,几乎要从她的眼眶中满溢出来。
黎阳没有否认阿芜的话,他漠然地回答道:“我不光长得像他,手段也越发像他了。”
听了这话,阿芜却发出了一声冷笑:“你父亲的手段我可太清楚了,他今日若是现身在此处,必然是为了来杀我。他不会容许一个逃离他的人活下去。”
黎阳就事论事地说道:“父亲前两年便已经知道薄命司的存在了,却从来没有派人来过。”
听了这话,阿芜挑眉道:“所以,我还应该感谢他吗?”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的敌意昭然若揭。
话到这里,便已经是说死了。
但黎阳没有丝毫的尴尬,他甚至选择在这个时候表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是为了‘栖寒枝’来的。”
对于黎阳的这个目的,阿芜似乎早有预料,她说道:“你知道栖寒枝的来历,也应该知道,我不会给你。”
“我知道。”黎阳说道。
“所以我不是奢望您将栖寒枝给我,我本来是打算想办法偷出来的。但如今,偷怕是偷不到了,所以——”说到这里,黎阳眸中的精光一闪,道,“我会自己想办法抢过来的。”
这本是十分冒犯的话语,但是直到听了这话以后,方才一直面色不善的阿芜才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
她说:“这倒是有几分我儿子的样子了。”语气里竟莫名地透出了几分欣慰来。
边说着,阿芜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白的瓶子来。
那是个白玉做成的净瓶,瓶口被一丛绿色的灵植给封上了。在阳光下,那净瓶晶莹剔透,十分精美。这是阿芜的法器,同时也是黎阳口中的“栖寒枝”。盖因阿芜长长带着这白玉净瓶现身,她的身份才会被人谣传作是“水月观音”。
只见阿芜把手轻轻地放在了瓶口那从翠绿的灵植上,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她意气风发地看着黎阳说道:“可是阳儿,你需要知道,便是你父亲想从我手里抢东西,也尚且需要掂量掂量。”
这便是不打算留手的意思了。
对此,黎阳淡定地回应道:“我知道。”
黎阳这么说的时候,无数鲜红的缠丝缚正从他的袖口,领口,甚至裤管底下钻出来,这些红绳如同有生命力的蠕虫一般,围绕着黎阳的身体升腾而起,像是依附着黎阳的无数触手,看上去无比骇人。
那纠结扭曲的红线围绕着黎阳扩散开来,连离黎阳最近的楚平都禁不住后退了两步。
别说楚平了,连阿芜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故而见识不多的楚平对着这密密麻麻的缠丝缚,不免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饶是见多识广的阿芜,都不免皱起了眉头,道:“你竟然把缠丝缚种进了自己的心脉之中?”
缠丝缚虽是一件十分强力的法宝,但因为其特殊的炼制过程而导致缠丝缚此物自身的煞气太重。故此,虽然古往今来有无数的修者试图驾驭它,却最终都是功败垂成。本来,黎阳也不能免俗,但他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他割开了自己的心脉,将一缕缠丝缚放了进去。
自此,缠丝缚便是黎阳,黎阳便是缠丝缚。
到了此刻,阿芜才终于透露出了几分情真意切的担忧来,她道:“你若是不与缠丝缚分开,早晚将会煞气入体,药石枉然。”
药石枉然?
听见这四个字,楚平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侧过头,看向了立在他身边的黎阳。
黎阳却如同早就知道了这惨烈的结果一般,表情十分平静。而黎阳身后的缠丝缚,竟像是有意识一样,猛地发难,径直朝着阿芜冲了过去。
战事就此一触即发。
真正打将起来的时候,阿芜也不再手软,她倏地一下打开了手中的小瓶子,骤然间,一阵紫色的云雾从瓶口升腾而出。
只见那紫色云雾不仅在空中不断变换着形态,甚至在阳光照射下还会折射出不同的颜色。
再细细一瞧,这哪里是什么云雾,分明就是无数聚在一起飞行的紫色小甲虫,看上去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楚平虽然不怕虫子,但乍然看见这么多虫子聚在一处,说心里不膈应是假的。他忍不住小声对黎阳说道:“你们母子俩的招数怎么一个比一个吓人。”
言罢,楚平深呼吸了一口,他拔出本命剑来,刚想要投身加入战局,却听一旁的黎阳说道:“你要是不想尸骨无存的话,最好不要往前再走一步了。”
闻言,楚平紧急收回了自己已经迈出去的脚步,不确定地说道:“你是说,那些小虫子,吃,吃人?”
黎阳看着那群小虫,喊出了它们的名字:“紫云蛊。”
“蛊?”
黎阳点了点头,他示意楚平看向阿芜手中的净瓶:“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那血肉灵芝是什么吗?那东西跟那群小虫是一样的东西,都是她养在栖寒枝里的蛊。”
阿芜,或者说水月观音,在嫁给魔尊之前曾是世上最天赋卓绝的蛊师。
鲜红的缠丝缚如同一张大网一样朝着阿芜冲了过去,却在遇见那群紫色小虫的时候被抵挡了下来。两者力量相当,僵持在了半空之中。而一道道缠丝缚顺着黎阳的心念,开始向着四面八方散开,想要找到空隙突围。却没想到那些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小虫动作更快,它们不光追上了逃窜的缠丝缚,甚至还一个个张开了小小的口器,啃噬起了那鲜红的绳索。
眨眼之间,缠丝缚便被那群紫色小虫消耗掉了一大丛。
而缠丝缚连着黎阳的心脉,缠丝缚一被吃掉,黎阳亦会受到牵连,他几乎是当即便“哇”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看上去竟是支撑不住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
还好楚平眼疾手快,及时撑住了黎阳的身躯。
阿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万蛊噬心的滋味,不好受吧。”
阿芜问的是黎阳,紫云蛊如同烟雾一般遮挡住了她的表情,叫人看不真切现下的她到底是因为战斗的胜利而感到欢愉,还是因为儿子的受伤而感到担心。
阿芜清楚地知道,缠丝缚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这东西若是碰不到目标的身上,便无法对目标造成威胁。
黎阳料到了阿芜要用紫云蛊对付缠丝缚,却没料到阿芜养的紫云蛊不光族群壮大了,牙口竟也变好了,连缠丝缚都能轻易吞噬。
楚平有些担忧地看着不远处那团飘动的紫云,道:“你说这些虫子吃完了绳子,不会转头就来吃我们吧?”
但转念一想,楚平又觉得不可能:“但你毕竟是她的儿子……”正在这么说的时候,楚平却眼睁睁地看着紫云蛊竟慢慢离两人越来越近,他一把拉住了黎阳的胳膊,惊恐地说道,“咱俩还是跑吧。”
却不想那紫云蛊似乎听懂了楚平想要逃跑的意图,它们骤然聚拢成了一团,而后如同一柄利箭一般朝着楚平和黎阳冲了过去。
“糟了!糟了!”楚平架起黎阳就想跑,但他御剑的架势还没来得及摆好,那紫云蛊便已至身前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凌冽的霜寒之气从楚平和黎阳的身后吹来。
那些紫云蛊虽然见什么吃什么,但是一遇上霜雪,便夏虫遇冰即亡,立时就被冻僵了,纷纷扬扬地从半空中落了下来,如同下了一场浅紫色的虫子雨。
而那霜寒之气,楚平极为熟悉,他惊喜地转过头,叫出了来人的名字:“薛师兄!”
薛野听到了楚平都呼喊,却不看他,他一边在嘴上嫌弃着:“不是让你不要喊师兄吗?”一边用目光紧紧地盯着目前的阿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