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说着防备眼前人的话,却只字未提自己若是真的怀疑对方,为什么已经躲避了这么久时间的灌木丛,会令他突然打滑。
那声质问伴随着声响彻天地的雷,雨势愈发大。
轰隆一声,许玉潋怔然地后退了几步,差点踉跄摔倒在地。
好在系统及时出现在他身后。
看不见的手紧扶在青年腰间,系统帮他撑住伞,缓声安抚,【他伤不了宿主,放心。】
许玉潋不是没见过脾气凶的玩家,他也不是特别胆小的人,但今日的场景实在过于可怖了些。
这副本说着人妖共存,他怎么总觉得人比妖还吓人。
许玉潋轻推开系统,示意自己没什么事。
压下那点心悸的慌张,他从衣袍里拿出片折叠过的薄纸。
隔了段距离,滂沱大雨里,许玉潋就举着伞站在宁肃羽几米开外,那样醒目的白色身影,在伞下展开了那张纸。
“别害怕。”
语调轻柔,似乎能融进雨里的嗓音,是宁肃羽从未得到过的温柔。
宁肃羽说完看见许玉潋的反应才意识到不好。
衣料遮掩下的面容僵硬,他完全不知道这种时候他该做什么,只隐约察觉这次,是他的不对。
皮肉外翻的手上那把匕首早就藏了起来。
此刻他撑在泥泞腐叶上,血水染红了周围的小水泊。
宁肃羽从灌木丛里站起身,视线落在眼前人身上。
他脚下沾满黄泥的长靴,还能从缝隙里瞧出几分之前的纯白。
明明自己被吓到了,青年还是强撑着所谓长辈的风度,对龇牙的狼崽子耐心解释道:“我欠了你父亲的恩情,算是他的旧友。”
“他走前曾给我传来这封书信,叫我务必在危机时帮他的后代一把。”
青年愧疚地垂下眼睫,眉间带着愁绪,“但我收到消息的时候,听闻你的兄弟们已经都……后来恰好得知你出现在附近的位置,我同人打听,这才找到了这里。”
和书信一同拿出来的物件,还有块小巧的金色令牌,上面刻有宁肃羽父亲的亲印,做不得假。
许是方才的事真的令他怕极了。
拿着那些东西,面上分明是想要交到宁肃羽手里,让人亲自检查的,偏偏犹豫地站在原地,拧着晕了粉的指尖,不知如何是好。
惯是胆小,好半晌才憋出句。
“若是你愿意,往后便将我当做兄长,唤我声哥就好。”
宁肃羽沉默片刻,朝着他走近几步伸出手,看神情并没有什么恶意。
许玉潋试探着将那令牌和书信递过去,对方抬眼看他,最终还是接过了那两样东西。
许玉潋清楚,这是愿意和他走的意思了。
“还好带了这些东西,不然这个任务就完不成了。”
想到宁肃羽前后的态度对比,他欣慰地点点头,为自己找到了正确带走任务目标的方式感到庆幸。
系统替他隔开那些潮气,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是。
这个世界里的小蝴蝶是妖族,刚化成人形那年就遭了别人的暗算。
本就没什么修为,那件事之后,整个人就伤了大半元气,导致他现在身体素质可能还不如一般人类。
和宁肃羽的父亲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碰见的。
系统担心许玉潋的身体,在这种小事上格外重视,生怕疏忽了半秒,让人又难受了起来。
许玉潋倒是没怎么在意这件事,反正他只是副本里是这样而已。
而且这次剧情似乎也很简单。
他需要做的就是在这段时间里照顾好宁肃羽,等对方考取功名后,跟着去到京城黎都内然后被人发现真实身份。
完全是个无辜的配角身份。
除了常常跟在主线角色身边外,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比起前几个副本的复杂,这次的任务看上去十分轻松。
和普通生活之间的差距,可能就是多了个宁肃羽。
暴雨天的山路不好走。
许玉潋抢先一步走在前面带路。
听着周围的雨声,他的注意力渐渐就转移到了剧情上,连脚下拦路的枯木枝也没察觉。
猛然朝前扑了过去,在许玉潋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前,一双手已经拦在了他的胸口,将他上半身的重量重新平衡。
带着冬雨潮气的身体挨得很近。
拒绝了许玉潋共撑一把伞的人一直暴露在大雨下,连隔着衣服的触碰都带着股寒意,令许玉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捂着唇,小声地咳了几下。
宽大绒袍的帽子裹着层浅色的毛领,青年拢在其中的小脸不过巴掌大。
墨色的长发从缝隙里流出,肤色白得几乎透明,皱着眉的娇气模样,似从西洋那边运来的玻璃娃娃,稍微用点力,就要碎。
毫无他口中所谓的兄长气质。
可偏就是这样的人,愿意为了个和死人不作数的约定,独自冒着大雨来悬崖下的山林里找自己。
父亲是他很重要的人吗。
“多谢你了。”许玉潋用伞撑着二人,不太好意思地解释道,“方才走了神,幸好有你。”
宁肃羽很快收回手,后退一步,再次离开了许玉潋伞下遮挡的范围。
也撤离了那拢了片暖融香气的呼吸。
他没有回应许玉潋的道谢,只是沉默着走在许玉潋身后,保持着一个能像刚刚那样,第一时间接住人的距离。
长时间淋雨对宁肃羽这样的伤员来说没有一点好处。
不过宁肃羽不愿意和他撑同把伞,许玉潋也毫无办法。
勉强在天黑前走到了家门前。
位于悬崖下方河流流经的某个小村庄,靠近山脚的位置,住户不算很多。
许玉潋的屋子看上去还算不错。
竹子和石砖搭建而成,遮雨的布置是用了从外面运来的黑瓦片,引了雨水滚落,底下还垫了许多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玩意。
总之勉强成个温暖的小窝,能供狼狈的二人在寒冷的冬日里暂时休息。
收拾着灶台处的草木灰,许玉潋不太熟练地处理着家中的杂物,准备先烧出锅热水来,再做个小火堆暖暖手。
平日里这样的事都是系统来干,看得久了,就以为他自己也学到了点皮毛。
半懂不懂的,在灶台转了好几回,火还没烧起来。
许玉潋默默祈祷宁肃羽不要伤势加重,家中没有那么多治疗人类的药材,到时候病重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而且烧水现在看起来都是个问题。
宁肃羽坐在不远处,发烫的头脑令他思绪都开始变得缓慢。
麻木地摊着血肉模糊的双手,视线不聚焦地落在许玉潋身上,腹部泡了水的伤口边缘发白,看上去没一块好肉。
以他这个的状态,能在夜晚前被许玉潋带回来,已经是他最好的结果。
其实从前宁肃羽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在濒死的时候去相信一个陌生人,那是连他父亲都懒得斥责他的愚蠢行径,但他今日昏了头的,就是这样做了。
可能因为今日他无论如何都得死,那放任自己做点什么蠢事,似乎也无可厚非。
“肃羽。”
算不上熟悉却十分深刻的温柔语调,那股馥郁的奇怪香味又靠近了他。
宁肃羽睁开眼,恰好对上青年凑近的面容。
对方见他看过来,下意识地弯了弯眉眼,“我们先处理一下你这些伤口吧。”
他手上拿着几卷纱布和草药,旁边放着清水,不远处的火炉已经生起。
水壶咕噜噜地开始往上冒蒸汽。
宁肃羽当时觉得。
那一刻冷冽的寒冬和暴雨击打窗沿的声音,突然一下就被层柔软的棉花,隔绝在了他的世界外面。
许玉潋坐在椅子旁准备给宁肃羽擦伤口, 捧起衣袍的时候才发现脏了。
眼睫颤着,拧着湿毛巾的细白手指明显停顿了下,任由谁人来了都能看出他的不愉快。
【能弄干净。】系统安抚他。
小蝴蝶妖力微薄, 最是畏寒。
天冷的时候他的屋子里不怎么开窗。
正正方方的雕花小木窗, 可四周不太平整,关了窗也还是漏风。
为了保暖, 他找狐狸借了好多绒绒的尾巴毛,搓成条,塞进缝隙里堵住风口。
不过收效甚微,所以狐狸问他拿自己的毛做什么,他也不好意思说。
觉得自己想了个蠢办法。
长达近四个月的寒冷气候, 在窝里全靠那点小火炉过日子,但凡有人来小蝴蝶家打开门, 散掉几秒热度都能让他皱眉头。
隔壁那只坏狐狸来这不过几次,就惹了小蝴蝶的不快。
直到狐狸从家里找了些品相好的兔毛给人做了绒袍, 这才勉强哄得许玉潋搭理他。
那绒袍保暖又轻便, 许玉潋常穿着,也是宝贝得紧。
可惜今日出门做任务淌了水, 尾部早沾了脏污, 灰扑扑的一块落在上面, 格外碍眼。
系统控制着灶台处的火, 抽空看他, 立刻就懂了小宿主在想什么,忙哄他, 【晚些时候就帮您清理。】
妖力深厚些的妖怪能将自身与环境隔绝开来, 衣袍不论如何都不会被弄脏,但以许玉潋现在的情况, 想要达到那种程度还得再修炼个几十年。
不过也没什么影响,系统总是会在不违反副本设定的情况下给他的小宿主开点外挂,那是它存在于此的意义。
“没事呀,下雨天弄脏也很正常。”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许玉潋摇了摇头,还反过来在脑海里轻声和系统吐槽道,“都怪这个副本的衣服太长啦。”
他把毛巾重新放进盆里,又沾了回水,指尖被冻得发红。
身后响起火柴的轻微爆裂声,屋子里灯烛缓缓晃动,在青年微垂的眉眼轮廓镀了层昏黄的光晕。
宁肃羽按着太阳穴,逐渐出了神。
青年说话的声音传入大脑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似乎是:“要是觉得痛的话就告诉我。”
上药之前需要需要清理干净那些皮肤上的血迹,还有泥土。
洇了清水的毛巾叠出个方便擦拭的小尖角,许玉潋控制着力度,按在了宁肃羽的伤口旁。
伤口发痒。
像是被人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
冰凉的温度让宁肃羽清醒了几分。
他拧着眉,强撑着坐直了身,推开了许玉潋的手,“我自己来。”
男人身上的伤口实在太多。
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凡是能看得见的地方几乎没一块好肉,新的旧的口子混在一块,看上去十分狰狞。
许玉潋正担心自己下手没轻没重,会不会把人的伤势加重,现在见宁肃羽要自己来也乐得轻松。
不过他没有离开。
因为后续包扎需要用的草药还需要处理。
拿起旁边放着的草药,许玉潋估摸着剂量抓了些放进木研钵里,认真地锤捣了起来。
空气中苦涩的草木味逐渐盖过了之前浅淡的香气。
许玉潋看着研钵里溢出的绿色汁液,还不忘学着印象里长辈的模样抬头,叮嘱男人:“那你小心些,别把伤口又压出血……”
结果没等他说完话,对面眉眼凌厉的男人草草摊开那毛巾,直接往伤口周围粗鲁地擦了好几下。
脏污消失的同时,不少伤口也开始再次出血。
许玉潋被他那动作吓了一跳,淡粉的唇微张着,好半天讷讷问了句,“肃羽,你没事吧?”
回到屋子里的时候许玉潋便摘下了兜帽。
苍白的面颊在室温下多了几分血色,脖颈纤白,乌黑的发丝柔顺挽在胸前,用门前细细的小藤蔓充作头绳,虚虚绑着。
羽睫颤抖时,眼下那滴泪痣格外引人注目。
宁肃羽移开视线,一声不吭地把毛巾又丢回了水里。
清水被血迹染成了淡淡的棕色。
似是察觉到宁肃羽拒绝与人交流的态度。
许玉潋抿了抿唇,没再多说,转而拿起已经捣得差不多了的草药递过去。
“这些草药你先敷在那些伤口上面,可以止血。”
湿润阴暗的崖下村落,周边生长最多的就是这些野生植物,能入药的种类不算少。
许玉潋在副本开启的那段时间,没事就会往后山深处逛。
想着住在周围的村民们或许会需要,所以在家中存了一些,但这些用于治疗宁肃羽,显然还是不够。
他伤得很重,起码看起来情况就很糟糕,普通的止血不一定能让他好起来。
思考着,许玉潋轻声道:“现在家里能用上的只有这种药,若之后你还是觉得不舒服,明天我们再去找村里的郎中看看。”
草药研磨了许久。
宁肃羽拿到手里的时候,还能感受到青年在研钵上留下的温度。
他咽下口中的铁锈味,在许玉潋转身时,艰涩开口。
“你这样做,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说完,他又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我现在什么也没有。”
命也快没了。
完完全全是个无用的废人。
许玉潋什么也得不到。
宁肃羽找不到他这样做的理由。
那些话里,许玉潋全是在为自己着想,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带回来了个多大的麻烦。
生病治疗在这个时代所需的开销很大,其实能从屋子里的装潢看出青年并不富裕。
而且,自己这个狼狈的样子多半会引人怀疑。
最近缴妖营行动的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宁家的人,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
在人妖两族关系还没有这么恶劣的时候,常常有弱小的妖族被人类虐弄。
宁家家主那时站在了妖族那边,收拾了不少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也结下了许多仇。
等到南黎国皇帝策划好关于覆灭妖族的计划,宁家当时的那些行为,自然被划入了反贼之内。
就算皇帝能既往不咎,可人心险恶,宁家遭此劫难也是早晚的事。
所以往日交好的大家族纷纷与他们划清关系,连家门都紧闭着,就怕招了旁人的口舌,直接惹来灭顶之灾。
可偏偏眼前这个听他说话都会被吓一跳的人不怕。
敢独自走到悬崖深处寻他,也敢把他这个麻烦带到家中。
宁肃羽怎么也想不明白对方要这样做的原因。
明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找不出自己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若是别无所求,就为了和那个已经死透了的人的约定,真的值得他做到这种地步吗?
狭小的空间里似乎静止了。
没人说话,互相对视着,安静了好长时间。
那时候,宁肃羽想,自己可能是真的病得不轻,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要说些让人难堪的话。
小孩说什么呢。
在副本内设定足足有几百岁的小蝴蝶眨了眨眼。
“系统。”
宁肃羽说话的时候,灶台上的水已经开始沸腾。
咕噜噜地往外冒着热气。
今天的晚餐许玉潋已经想好,打算好让系统做两碗热腾腾的青菜鸡蛋面了。
【饿了?】
“有一点点,一点点。”许玉潋想着家里种着的时蔬,补充,“我想要多加点娃娃菜。”
他惦记着晚餐,也没怎么琢磨宁肃羽的意思。
往后院里的小菜地走过去,许玉潋弯着眉心不在焉地回答他,“我之前说过。”
“因为你父亲对我有恩,所以我才会救你。”
至于是在什么方面有恩,许玉潋并不打算告诉对方。
毕竟妖族在南黎国生存的第一步,就是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份,不要被人族发现。
“之前的事是之前的事。”
宁肃羽抿住唇,泄气般的,把手中的草药用力捣了捣。
“他与你之间的那些旧事都与我无关,你现在做的这些,全算我欠你的。”
“往后我离开,这期间的债务和花销,我定会翻倍还给你。”
擦拭伤口被拒绝,猜测宁肃羽是不信任别人靠近他,所以后续的敷药和包扎,许玉潋全都交给了宁肃羽自己做。
烧好的水舀了些出来,用作给宁肃羽洗漱。
男人这时才想起把脸上那块染了血的布料拿下来。
靠在灶台边,许玉潋看着对方解开布料后的那张脸,没忍住弯了下唇角。
绝对能说得上是极其英俊的长相,但脸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和淤痕,怎么看怎么诙谐。
宁肃羽看向他,眉心不解地皱起。
许玉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转移话题,夸他,“我发现,你和你父亲的模样十分相像。”
“……”
“以后定会大有作为。”
毫无依据的话语。
在认识许玉潋的第一天,宁肃羽发现了他会撒谎。
因为宁家家主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他只是众多养子中的一个而已。
屋子里唯一的客房没有打扫。
晚上睡前,许玉潋才想起来给他新收养的小孩准备床铺。
就在主卧对面的位置。
宁肃羽跟在他身后,看他手忙脚乱地整理半天,结果半点杂物都没有清空的房间,沉默了片刻,最终把人安排到了旁边坐着,开始自己动手。
“肃羽。”
许玉潋端起长辈架子的时候就喜欢这样称呼他,宁肃羽头也不抬,把破旧的木板凳叠在了一起,“有话就说。”
捧着小暖炉,小蝴蝶并着腿乖乖坐在角落里,头一次开始思考怎么照顾好一个小孩。
即使对方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
许玉潋打量他从没来过的客房,眉心蹙了蹙,“家里比较简陋,要是你实在睡不习惯,我可以和你换房间。”
“不用。”宁肃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别在那可怜我,你现在要做的事是回你房间休息。”
垂着眉眼,青年表情有些委屈,反驳道:“我没有可怜你。”
“兄长对弟弟好些,本就是正常的,是你没有把我当兄长看待。”
宁肃羽把被房间内吹得摇晃的窗户纸重新贴紧。
扭头看向才不过片刻,就捂着脸没忍住咳嗽两下的人,他皱眉道:“那算我可怜你。”
“赶紧走,行吗?”
也不知怎的,一个伤员竟然比他一个妖族还要来得有气势。
许玉潋闷红了张脸也说不过对方,在房间里看了半天,找不到自己能发挥的地方,还是回了房间。
本着不要让重伤玩家死在副本第一夜的想法。
头次当哥哥的小蝴蝶,再次进入了客房。
昏暗的房间里,许玉潋踮着脚尖,两只手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确保呼吸声都很微弱后,拖着自己已经变得干净的绒袍,做贼似的从门边悄无声息地飘进来。
这个时间的客房显得更加磕碜。
没有点灯,毫无装饰。
宁肃羽正安详地躺在由两个大木板组成的床铺上。
除了模样凄惨,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
可就在许玉潋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的绒袍忽然被人从后方抓住。
含糊的呼唤声从床上传来。
“不要走……”
顺着力道看过去, 宁肃羽包着纱布的手正紧紧地拉着他。
因为过于用力,纱布上已经开始渗出鲜血,可宁肃羽依旧闭着眼, 口中还在不断地重复着那一句话。
妖力不足的时候许玉潋做不到探查别人身体的情况。
他也不清楚宁肃羽为什么会这样。
尝试了下, 发现实在是掰不开对方的手,许玉潋只好坐到床边反握住宁肃羽的手。
在宁肃羽再次开口的时候, 他轻声回应道,“我没有走。”
那句话很奏效,没多久,拽住许玉潋衣角的手逐渐放松。
许玉潋趁着这个机会往床头的灯烛里添了火。
摇晃的灯苗慢慢升起,床边的情况清晰地映入眼中, 下一刻,许玉潋就发现宁肃羽的面颊红得不太正常。
他曲起指节轻轻放在宁肃羽额头上。
过高的体温传来, 指尖颤了颤,许玉潋细秀的眉顿时皱起, “宁肃羽?”
宁肃羽还是没有醒过来, 抓住许玉潋的手也没有松开,仿佛把他当成了什么救命稻草般地紧握着。
但这样下去显然不行。
煮药或者拿水, 都需要有人去做, 宁肃羽这样自己根本没办法帮忙。
他决定再想想别的办法。
“喂。”
许玉潋用力推了推床上紧闭双眼的男人, 可惜毫无反应, 他咬了咬牙, 又凑近宁肃羽耳边,牟足了力大喊他的名字, “肃羽, 你快醒醒。”
几个动作下来宁肃羽还没醒,许玉潋额前已经浮出了细汗。
呼吸急促, 眼尾被生理泪水晕了层水光,他憋着气,半响,还是没忍住用袖摆遮面轻咳了起来,撑在床角扶着胸口,缓了许久才回神。
完全让这个副本的情况折腾了个头。
系统清楚小宿主如今的身体状况,本想着自己出来帮忙,却没想到许玉潋袖摆忽地一扬——
“啪”的一声。
一个巴掌响亮地甩在了宁肃羽的脸上。
系统默默收回了想说的话。
当时许玉潋也是让这整天的事惹得有些气恼了。
有妖族存在的副本,他的身体习性与原本的蝴蝶形态更加靠近,夜晚不是他活跃的时间,视线上也会有很大的局限性。
本就因为旧伤虚弱不已,任务对象还关键时刻掉链子。
想也没想的,下意识就那样做了。
和宁肃羽对上视线,许玉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肃羽,你终于醒了。”他掩耳盗铃地用手压住男人脸上的掌印,语气关切,“你发烧了知道吗?”
“……”
脸颊处火辣辣一阵麻意,不过很快就被青年微凉的掌心盖了过去。
宁肃羽从床上坐起,思绪混乱,在察觉许玉潋要移开手时,反射性地伸手圈住了他的手腕。
宁肃羽压着眉,也没松手,重复他的话:“我发烧了?”
因为在自己的卧室里小睡了片刻,青年散着发丝坐在床角,绒袍下只穿了单薄的亵衣。
被捏着手,身子前倾,宽大的袖口就滑了下去。
细伶伶的手腕在宁肃羽手里,整个人差点栽进他的怀里。
滚烫的温度从手腕处传递过来,见宁肃羽似乎不准备追究刚刚发生的事,忙点了点头,许玉潋推开他。
“估计烧得不轻,你先起来,我们去装些冷水来擦擦脸。”
“药也在灶房那边的抽屉里放着,正好一起。”
伤口发炎又在冷雨里淋了接近一天时间,能撑到现在才发作已经算是情况好了,不过相对的,他的症状也有些严重。
至少能很明显的看出宁肃羽现在比之前温顺了不少。
像条被雨淋透了的大狗,乖乖地接受主人的教训,刚挨了骂,很快就甩着尾巴,又贴了上去。
丝毫没有要提起那一巴掌的意思。
宁肃羽沉默着,顶着那掌印就跟着许玉潋下了床,平静得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有没有发现自己被打了。
许玉潋每每回头看过去,见到他那红肿的侧脸,都忍不住庆幸还好客房里没有大铜镜。
客房到灶房需要经过两段室外走廊。
外面天色黑沉,雨势越来越大,走廊上全是水迹。
冬日的雨磨人,最叫人讨厌的一点便是那不停掀起的寒风,凉意似刮骨刀直直往身体里钻。
许玉潋端着灯烛,刚走没几步,火光在寒风的席卷下,顷刻间消失。
眼瞳不受控制地放大了瞬,他睁着眼,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光点消失,留下漆黑的一片,找不到方向。
发烫的手背无意间触碰到许玉潋身侧垂落的指尖,黑暗中,宁肃羽也跟着他停下了脚步。
这样的环境其实是宁肃羽所熟悉的。
宁家训练他们这些人永远是在往死里训,黑夜对他们来说反而是比白天更自在的时间。
过低的温度某种程度上,也让他被高温炙烤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他能看清楚许玉潋在黑暗中的所有表情,也能看清他犹豫不前的迷茫。
宁肃羽率先走进灶房,把里面的灯烛全部点上,直到光线将走廊处全部照亮,他看向仍愣在原地的青年,“药在哪?”
发烧需要用冷水敷还是用热水,许玉潋始终弄不明白。
不过他懂得变通,想不清楚大可以一起用。
烧水煮药前先用冷水敷脸,等水烧好了,再分出些擦脸便可。
宁肃羽坐在灶台边,裹着纱布的手随意往里面塞了几根柴火,再回头看见的便是许玉潋伸手要往刚打回的井水里碰。
这季节,没加热过的水和冰块没什么差别。
他眼疾手快扣住许玉潋的手腕。
“做什么?”
许玉潋不明所以地掀起眼皮,眸光透亮,朝他解释,“你发烧了,我准备用冷水给你擦擦脸,这样会有助于降温。”
他说话语速向来不快,嗓音和人一样,温温柔柔的。
因为有些困倦,此刻慢吞吞地拖着尾音,听上去像在跟人卖娇。
宁肃羽只在那些带小孩的妇人那听过这种语气。
扼住的手腕挣扎了几下,宁肃羽皱着脸回神,就看许玉潋朝着他摇了摇手,“可以放开了吗。”
视线跟他的动作,转移向下。
玉瓷般的肌肤白皙细腻,淡青的血脉蜿蜒在上,只用两根手指就能轻易箍着他,叫他动弹不得。
宁肃羽很快松开了手,但同时也拿走了那桶水。
他留给许玉潋一个背影。
“我自己就可以。”
这也不是许玉潋第一次被他拒绝。
稍微愣了下许玉潋就接受了这件事,还不忘叮嘱宁肃羽,“那你记得待会用热水也敷敷额头。”
把系统挑选的药材找出来,后续熬药的事也理所应当地让宁肃羽自己去做了。
苦涩的药味充斥着灶房。
宁肃羽熬药的中途回头看去。
不远处的摇椅上,许玉潋正撑着脸半阖着眼犯困。
整张脸几乎藏进了绒袍的毛领里,纤密眼睫在面颊上落着片阴影,呼吸浅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