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从浴室出来已经是半小时后,厉明深先穿好衣服,又去隔壁给梁暮秋拿衣服,小花睡在小客厅的过道,路过时厉明深伸手挠一挠它的下巴。
梁暮秋穿好衣服,头发还湿着,往下滴水。厉明深拿了条浴巾,说:“过来,我给你擦。”
梁暮秋盘腿坐在床上,厉明深站在他身后,手指轻轻拢着他的头发。发质柔软,像梁暮秋这个人一样。
厉明深走神了几秒,忽地听梁暮秋问:“你想我吗?”
他回过神,说:“想。”
实际上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梁暮秋。
这次来之前,厉明深下定决心要摊牌,争取坦白从宽,现下或许就是个好时机。
“我有事要跟你说。”
他将梁暮秋的头发擦到半干,搁下浴巾,梁暮秋在床上转了个身,依旧盘腿的姿势,从背对他改为面对他。
“说什么?”梁暮秋眨了眨眼。
厉明深在他面前蹲下,一条腿抵在地板上,另一条腿曲着,是单膝跪地的姿势。他用双手将梁暮秋的手拢在手心,眼睛看着他说:“很重要的一件事,不管我说什么,你要答应我不能生气,更不能不理我。”
梁暮秋同他对视,表情渐渐严肃:“你想跟我说什么?”
“关于我个人的一些情况。”厉明深说。
个人情况?
“关于你的前任?”梁暮秋首先想到这个,心中忽然泛起酸。
“不是。”厉明深很快说,“我没有前任。”
“你没有?”梁暮秋惊讶。
“是,你是我第一个心动的人。”厉明深牵起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让他感受自己的心跳,喉结滑动数次终于下狠心,“小秋,其实我——”
隔壁的房门在此时忽然打开,传来急促的脚步,梁宸安光着脚就跑过来,咣咣砸门,喊道:“叔叔叔叔,小花好像要生了!”
之后便是一阵兵荒马乱,好在梁暮秋跟梁宸安演练过很多遍,在最初的慌乱后很快变得有条不紊。
过程比预想得顺利,小猫咪一个接一个地出生。
梁宸安亲自剪脐带。
一共五只,三只花色两只黑白,大小都平安。
刚生下来的小猫本能地就往母亲怀里钻,小花累到脱力,躺在垫子上挨个舔舐刚出生的孩子。梁暮秋去厨房给它煮羊奶,回来时发现梁宸安在掉眼泪。
梁宸安很少哭,打针都不哭的小孩,这会儿眼睛红红地抬起头,泪珠子穿成线似的往下落。
梁暮秋惊讶了一瞬,很快明白过来,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他紧紧搂进怀里。
梁宸安哭声低低的,后背发抖,像是压抑了许久终于爆发,梁暮秋听到他说“我想妈妈”,不由也红了眼眶,随后感到有人从身后环住自己。
厉明深不知何时也过来了。
梁暮秋转过头,红着的眼睛有些怔然地同厉明深对视。厉明深将他圈进怀里,抬手轻轻覆上他的头顶。梁暮秋便顺着他的力道,将头靠在了他温热的胸膛上。
等梁宸安睡着已经快凌晨,梁暮秋从房间出来,见厉明深站在院子里,手指间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
“你抽烟了?”
厉明深这一周抽了不少,将那根烟握进手心揉成一团说道:“你不喜欢我不抽了。”
梁暮秋弯了弯唇,又收敛表情郑重说道:“今天谢谢你。”
厉明深看他两秒,说:“我们的关系不用说谢谢。”
梁暮秋抿着嘴角笑,假装不知地反问:“我们什么关系?”
厉明深说:“你说我们什么关系?”
梁暮秋不上当,掩着嘴打了一个哈欠,想起刚才被打断的对话:“对了,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厉明深见他满脸倦意,心有不忍。他心里清楚,梁暮秋如果知道怕是今晚都别想睡觉。
至少让他再睡个好觉。
“太晚了,早点睡吧,明天再说。”厉明深道。
“那你呢?”梁暮秋问。
厉明深预感这对他来说将是个不眠之夜,“我再待一会儿,你先上去。”
梁暮秋看出厉明深心里有事,他也不强求,道一句晚安后便往楼梯方向走。
走到一半,他回身望向厉明深,又很快走回去,在厉明深不明所以的注视中拉过他的手。
梁暮秋将他手掌朝上,在掌心轻轻地打了一下,笑着说:“你放心,不管什么事我都不会计较的。”
小花生了,母子平安。
那只公猫大约感觉到了,大清早就在外面扒门,拼命叫唤,生生把梁暮秋从床上叫醒,开门给它放了进来。
梁宸安半夜睡着了,还是被梁暮秋抱上床的,醒来后立刻从梯子滑下去看猫。
一窝小猫围着小花吃奶,吃饱了就睡,眼睛都还没睁开,嗓子里发出细细奶奶的叫声。
杨思乐开始还在为梁宸安没喊他过来一起接生生气,看到小猫崽后气愤顿时化为乌有,看看这只看看那只,眼睛舍不得眨一下。
“冬冬,他们好小哦,像小耗子。”
孟浩庭不想去摘梨,一早求他爹给他送过来,来了就找梁宸安,非挤在梁宸安旁边,闻言对杨思乐说:“你刚生下来也像小耗子,也这么丑。”
他又去看梁宸安:“你也是小耗子,不过要白一点。”
梁宸安不想理他。
孟浩庭手欠又想去碰小猫,那只公猫对他龇牙,孟浩庭差点被咬到,梁宸安心想活该。
小猫崽一共五只,还没取名,梁宸安昨天夜里就想好了命名权的分配,他和杨思乐各一只,梁暮秋一只,杨阿公一只,还剩一只留给厉明深。
他刚才去跟梁暮秋和厉明深说了,两个大人相视一笑,都说好。
孟浩庭差点被咬也不长记性,又伸手去点那几只小猫,只是不敢再靠那么近,说:“这三只花的叫花花一号,花花二号,花花三号,那两只黑白的一个叫乐乐,一个叫冬冬。”
梁宸安快烦死他了。
孟金良一行人去果园采摘后也来了。
昨天回去,孟金良左思右想,总觉得哪儿不对。梁暮秋的取向他隐约猜到,当年还在岚大外头摆摊时,梁暮秋就经常跟徐谦一起光顾,关系一看就不一般,他那时候就怀疑,所以这么多年他老婆想要给梁暮秋介绍女朋友都被他找各种理由推了。
晚上吃烧烤,小院外头支了烧烤架,众人各自准备,孟金良那群朋友看到厉明深的那台车,围着转了一圈,议论是谁的。
孟金良说:“房客的。”
等梁暮秋出来,他把梁暮秋拉到一旁,小声说:“我问你件事,你跟你那个有钱房客是不是——”
梁暮秋打断道:“人家有名有姓。”
孟金良看他这反应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你们两个真的?”
“嗯。”梁暮秋大大方方承认,脸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
孟金良惯爱操心,就怕梁暮秋被人骗,忍不住说:“你才认识他多久?他什么底细你清楚吗?”
梁暮秋依旧笑眯眯的,实际上他这一整天从睁开眼睛的那一秒开始,无论做什么都扬着嘴角,路过镜子时看到,自己都吓一跳。
他说:“认识两个月,说起来你还是月老,我们就是在你餐厅认识的。”
孟金良有些无语,瞧着梁暮秋:“你别给我转移话题啊。”
“我没有。”梁暮秋知道孟金良关心他,感动道,“放心吧孟哥,他人很好的,你多跟他接触就知道了。”
孟金良还想说什么,厉明深忽然从小院出来,穿着围裙对孟金良打声招呼,然后转向梁暮秋说:“调料没了。”
“没了吗?”梁暮秋说,“我去看看。”
他对孟金良眨眨眼,示意自己都明白,跟着厉明深回了小院。
孟金良叹口气,听身后有人喊他,是那位律师朋友。
“来了。”孟金良走过去。
那律师朋友两只眼睛冒着精光,等孟金良走近问道:“刚才那人是不是厉明深?”
孟金良反应一会儿:“啊,是啊,就是他。这车就是他的。”
见朋友一脸激动,孟金良意识到什么:“你认得?”
“他是寰旭的总经理啊,最近可是我们法律圈里的大红人,谁不认识?”
孟金良警惕起来:“他不是做生意的吗,怎么成你们法律圈红人了?他欠人钱了?”
“这种超级有钱人怎么可能欠钱,要欠也是别人欠他。”律师说,“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他跟他妈公开叫板,他妈有个委托出这个数,全城没有律师敢接。”
律师说着伸出两根手指。
“多少?”孟金良问,“二十万?”
“你再加两个零。”
孟金良登时瞪圆了眼:“两千万?”
“可不,这还是一开始,后来加到了三千万!三千万!”那律师感叹,“普通律所一年都挣不够这么多,多少律所打破头想上,我们所想抢还排不上队,也没这个胆子。”
“什么案子这么多钱?”孟金良难以置信。
“不是什么复杂的案子,听说是关于一个五岁孩子的抚养权。”
如同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孟金良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紧紧盯着朋友:“五岁小孩的抚养权?”
“对啊。”律师道,“巧了啊,你朋友也要打抚养权官司,不过他要是认识这位厉总还用发愁吗,什么人摆不平?”
孟金良陡然间沉默下来,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感觉就要抓住了重点,问:“这人背景这么厉害?”
“寰旭啊,专门做商业地产的,我随便说个商场你就知道了。”
孟金良赶紧掏手机:“你等等等等,什么寰旭?”
孟金良在手机里搜索,页面弹出来,他一目十行扫过,忽然定格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勖照平。
律师朋友凑过去跟他一起看,说:“勖照平就是寰旭创始人,已经去世了。”
孟金良心中越发不安,舔着嘴唇问:“那那位厉总怎么姓厉?”
“跟他妈姓的啊,他上头还有个大哥,不过好像不久前因为意外也去世了,都是内部消息,知道的没几个。”
有个大哥,意外去世,五岁孩子的抚养权。
孟金良脑子哄地一声,呆立在原地,所有信息都对上了,由不得他不信。
他揣上手机就往小院走去,朋友在身后喊他也置若未闻,满脑子只一个念头,他要赶紧跟梁暮秋确认。
梁暮秋进厨房才发现调料罐都是满的,一样不缺。
厉明深就是寻个由头让他进来,不等他转身就从身后环住他。
这一天忙忙碌碌,两人都没好好说过话,梁暮秋往外看一眼,没人,便在厉明深怀中转了个身,凑近同他接了个吻。
原本只想蜻蜓点水吻一下,但厉明深勾着他不放,梁暮秋呼吸顿时变得急促,不由自主搂住厉明深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
身体忽然悬空,梁暮秋“啊”一声,反应过来后已经被厉明深抱起来,坐在了料理台上。
他的脸蓦地红,飞快看一眼外头,对厉明深说:“放我下来。”
厉明深握住他的膝盖,强硬地贴近他,梁暮秋呼吸更加急促,看着厉明深英俊的脸,情不自禁又吻上去。
松开之后,他抬起手背遮住被亲红的嘴唇,明明是他主动,却倒打一耙质问厉明深:“你干嘛老亲我?”
“我不知道。”厉明深专注地看着他,像是在思索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一会儿没说话,忽然说道,“或许因为我爱你。”
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愣。
梁暮秋怔然,还以为听错了,怎么也没想到厉明深会在这种情况下忽然表白。
太突然了,他不知道怎么反应,同时也觉得太快了。
厉明深也出现了短暂的震惊,回过神后注意到梁暮秋略微空白的表情,并没有说什么,只轻轻笑了一下,拉起梁暮秋的手贴在唇边亲吻。
他的吻并不急促,轻柔而虔诚。十指连着心,梁暮秋仿佛尝到了心脏被亲吻的滋味,难以承受似的挣开,看了厉明深两秒,又情难自禁地捧起他的脸。
夕阳的光落进院子里,周遭静谧安宁,梁暮秋同厉明深在厨房里接吻,感觉整个人都要被厉明深揉进身体里。
松开后,梁暮秋呼吸有些不稳。厉明深抵着他的额头,闭了闭眼,忽然笑起来。
梁暮秋脸颊滚烫,双手向后撑在料理台上同他拉开些距离,问:“笑什么?”
厉明深抬手整理他被蹭乱的头发,声音缓缓地说道:“我在想,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或许也很好。”
一向理性的人忽然发出这样感性的感慨,梁暮秋一愣。
厉明深凝视他,退后半步,从口袋掏出一张卡片。梁暮秋看清上面的内容,先是愣了几秒,然后不由得笑起来:“我说怎么找不着。”
厉明深拿的正是他给梁宸安画的那张原谅卡,梁暮秋戏谑道:“原来被你藏起来,还说被风吹跑,你是不是早有预谋?”
“是。”厉明深承认了,一语双关,“我早有预谋。”
梁暮秋并没听出来,卡片在手中翻转,问:“不是还有一张亲亲卡?”
“亲亲卡暂时不用。”厉明深说,“先用这一张。”
他声音一如往常,细听之下才会发现有些沙哑,就像神情依旧镇定,然而镇定的表象下却藏着不安。
这种不安从昨天晚上开始出现,折磨着他,催促着他。
梁暮秋想起来了,问:“你昨天要跟我说什么?”
“你说吧,我听着。”
他坐直上身,摆出认真倾听的姿态,眼神清澈,是全然的信任。
对上这双眼睛,厉明深发现他根本开不了口。
他完全不敢面对梁暮秋知道真相后的反应。
半掩的院门就是在这时被推开,开门的人力气太大,门撞到墙上发出咣一声响,梁暮秋吓了一跳。
意识到有人进来,梁暮秋赶紧从料理台跳下去,匆忙低头整理衣服。
孟金良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喊他出去。
厉明深忽然产生不详的预感,本能地抓住了梁暮秋的手腕。
“小秋,你出来!”孟金良在外头提高音量,又喊梁暮秋的名字。
孟金良语气急切,梁暮秋怕有什么事,轻轻挣开厉明深的手,反手在他手心握了一下说:“我出去看看,马上回来。”
厉明深目送梁暮秋从厨房走出去,走到了那棵小梨树底下。
孟金良的嘴唇不停张合,不知道说了什么,厉明深能感觉到他时不时扫来的目光。
梁暮秋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然而那种不祥的预感却越发强烈。
很快孟金良就不再说话了,又往厉明深的方向看一眼就很快转回去,看向梁暮秋的目光里充满了担忧。
厉明深眸光暗沉,看见梁暮秋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收紧,手指一根根攥起,抵在了掌心。
梁暮秋转过身,相隔半个院子朝他看来,对视的一刹那,厉明深知道他的预感成真了。
他挺直僵硬的脊背,目送梁暮秋一步步朝他走来,等待接受审判。
梁暮秋在两步之外就停下,没有再靠进,盯着厉明深的眼睛说:“我记得你说你有个大哥。”
“是。”厉明深回答他。
“他是谁?”
厉明深沉默。
“你大哥是勖明昭?”梁暮秋替他回答,又自我否定道,“不对,你们姓氏不一样。”
“我随母姓。”厉明深这话无疑是承认了。
梁暮秋浑身的肌肉在那瞬间绷紧,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无法呼吸,也无法发出声音,只有眼睛死死盯着厉明深。
半晌,他听到自己开口,嗓音像被沙子磨过般粗粝骇人。
“你当初来小梨村说要找人。”
“是来找你,为了跟你谈冬冬的抚养权。”
“你说你认得勖明昭,因为你根本就是他弟弟?”
“是。”
梁暮秋感到自己连手指尖都在发抖。
他眼底充血,眼眶蓦地红了。原来厉明深的出现不是巧合,最开始就是抱着目的接近他。
这段时间的相处全都是蓄意为之。
原来厉明深一直在骗他。
“小秋。”厉明深朝他走近,低下头,也低下声音,“我的确是勖明昭的弟弟,冬冬的亲叔叔,我想跟你坦白的也正是这个,一直没有告诉你让我觉得很抱歉。”
“除此之外我对你没有任何隐瞒。”厉明深试图触碰他,“能不能原谅我?”
梁暮秋狠狠将他的手挥开。
“除此之外对我没有隐瞒?”梁暮秋浑身发冷,“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那张原谅卡一直被他攥在手里,已经皱成一团,好像他的心。梁暮秋将卡撕得粉碎,一把扔在厉明深脸上。
“骗我那么久还指望我原谅你!”
“滚!”
他指着门口对他说:“从此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
怕梁暮秋吃亏,孟金良没敢走,这会儿有些尴尬地杵在原地。
两方在无声对峙,当梁暮秋第二次说“滚”的时候,厉明深终于动了一下,他回厨房脱下围裙,拿上外套和车钥匙,经过梁暮秋身边时停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大概觉得徒劳,沉默着离开了。
孟金良的目光追随厉明深,开始觉得气愤,这会儿看厉明深落寞的表情,又觉得他有些可怜。
院子外头很快响起车声,梁暮秋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孟金良担忧地看着他,余光一瞥,捉到了楼上栏杆缝里探出的三个脑袋。
打头的就是孟浩庭,那眼珠子转的,孟金良用膝盖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好奇心要是有一半能用到学习上他也不会这么操心了,孟金良气不打一处来,抬起手威胁地隔空点着孟浩庭的脑门。
“你找揍是不是?”孟金良压低声音喝道,“赶紧带两个弟弟进去。”
梁暮秋抬头往楼上看,当看到梁宸安时,脸色刷得又一白。
孟浩庭缩回脖子,撵小鸡似的把梁宸安和杨思乐赶回房间,自己在最后带上了门。
梁暮秋走进厨房,在里面呆了几分钟才出来,手里端着调料,面色似乎已经恢复正常,最起码表面看起来如此。
“走吧孟哥,别叫你朋友等久了。”
孟金良瞧他依旧发白的脸色,刚才对厉明深的那点同情瞬间烟消云散,厉明深这一手潜伏玩得够溜,梁暮秋蒙在鼓里不说,还喜欢上他,电视剧都不带这么演的。
这叫什么事!
梁暮秋朝外走,孟金良心里把厉明深骂了个狗血淋头,抬脚去追。
楼上房间,三个孩子围着小花和小猫咪坐成一圈,气氛安静得有些不正常。孟浩庭最先忍不住问:“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刚才那人是谁?”
杨思乐早憋不住了,轻声问梁宸安:“冬冬,叔叔真是你叔叔?”
三个小孩出去的时候正好听到厉明深说“跟你来商量冬冬的抚养权”,之后的话也听了个大概,杨思乐听到了那句“我是冬冬的亲叔叔”,梁宸安自然也听到了。
梁宸安绷着一张小脸,看似平静,实则心脏砰砰跳,脑子也有些乱,闭着嘴巴没吱声。
孟浩庭不太明白,问:“刚才那人是你亲叔叔?”
梁宸安不理他,杨思乐还记得孟浩庭说他是小耗子,也不理他,拉着梁宸安的胳膊又问:“他真是你亲叔叔啊?”
梁宸安心想厉明深都那么说了,肯定是真的,难怪他说认得自己的父亲,难怪他对自己那么好。
“应该是吧。”梁宸安小声说。
杨思乐顿时兴奋起来:“冬冬,你叔叔好有钱好厉害啊!”
没高兴多久,杨思乐又垮下脸:“不过秋秋跟你叔叔怎么了,他们俩是吵架了吗?”
梁宸安兴奋的情绪也冷却下来,他从没见过梁暮秋发那么大火,看着睡觉还叼着小花眯眯的小猫咪,隐隐泛起担忧。
梁暮秋撑过晚上一顿烧烤,等人都走了之后立刻去收拾客房。
厉明深走得匆忙,个人物品都没拿走,牙刷拖鞋水杯和几件衣服,凡他用过的都被梁暮秋粗暴地扔进一个塑料袋,床单被罩也都拆了。
梁暮秋原以为他会将这些狠狠砸碎以发泄愤怒,但他全程都很冷静,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处理完厉明深的东西,梁暮秋又把多出的房租在微信上转他。
“退的房租”几个字还在输入,电话就响了,厉明深像是守在手机旁边,梁暮秋挂断他又打来,挂断了又打来,几次过后梁暮秋不耐烦,直接将微信删除,号码拉黑。
民宿的网页也重新挂上可预订的标签。
不到一小时就被订走了,客人留言说等了好久,跟梁暮秋约定抵达的时间,梁暮秋回复一个笑脸的表情。
他要把厉明深从生活中完全剔除,抹去厉明深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房间收拾一新,像是从未有人住过,梁暮秋望着整洁却空荡的房间,绷着的气息陡然一松,颓然地坐在了地板上。
天底下大概没有他这么笨的人,上一次厉明深说认得勖明昭的时候他就该警惕。厉明深让他信他,他就信他,竟然从没怀疑过。
梁暮秋坐在床边,曲起双腿,头埋进膝盖之间,心脏痉挛似的疼。
偏偏让他在爱意最浓烈的时候发现对方的欺骗。
唯一庆幸就是时间不久,还没陷得太深。
梁暮秋睡着了。
醒的时候身上披了一件外套,他一愣,这才发现梁宸安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坐在旁边地板上一页页翻字典。
“冬冬,”梁暮秋开口询问,发现自己嗓音哑得厉害,他问梁宸安,“你怎么不睡觉?”
梁宸安搁下字典看着他说:“我睡不着。”
“过来。”梁暮秋对他招手,梁宸安跑过去挨着他坐下,靠在他的怀里。
梁暮秋摸着梁宸安的头,没有说话,直觉告诉他梁宸安有话要跟他说。
果然,静了片刻,梁宸安的声音响起,很轻地问:“叔叔走了吗?”
梁暮秋说:“是。”
梁宸安似乎有些迟疑,最后还是问:“他真的是我亲叔叔吗?”
梁暮秋不想骗他,疲惫地点头:“是。”
“那他还会再来吗?”
“他不会再来了。”
梁宸安抿紧了嘴唇。
心脏痉挛的疼痛再度袭来,梁暮秋忍着疼,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也担心自己的失态会影响梁宸安,特意放轻声音问:“为什么睡不着?”
梁宸安小声说:“我还在想小猫咪的名字。”
“那你想好了吗?”
“没有。”梁宸安抬起头,“乐乐也要取,你也要取。”
梁暮秋将他搂得更紧,说道:“好,我们一起取。”
陪梁宸安翻了一会儿字典,梁宸安扛不住睡着了。梁暮秋把他抱上床,这才看到手机上收到的新消息,是那位明先生,问他在不在。
时间在一小时前了,梁暮秋赶紧回复。
那头几乎立刻弹出新消息。
MS:这么晚还打扰,不好意思,我没什么特别的事。
梁暮秋读出潜台词,问:您是回国了吗?
十几秒后,MS回复:对。
梁暮秋:方便的话可不可以约您一起去房子看看,您有什么要求当面交流效果会更好。
MS:最近可能没空,你按照自己节奏来,不用着急。
梁暮秋盯着那一行字,忽然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很模糊,一瞬而逝。
那头显示正在输入,却迟迟没有新的信息发过来。梁暮秋盯着屏幕,时间恰好从11:59跳到了12:00。
又是新的一天。
他锁掉屏幕,回房间睡觉。
第二天白天,梁暮秋哪里也没去,蒙头看以前的书籍资料,在网上找最近的设计案例学习参考,将每一分每一秒都填满。
然而那个人那个名字总会时不时在脑海闪现,强行地钻入他思维的缝隙。
直到接到孟金良的电话,梁暮秋才从房间出来,一抬头已经是夜幕四合,朦胧的月亮都远远地挂在了天上。
孟金良拐弯抹角关心他有没有事,梁暮秋在电话里装得轻松,等挂了电话,强迫牵起的嘴角就落了下来。
月色寂静,无声地洒落在脚下这条走廊上。
梁暮秋闭上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就是在这条走廊,就是在这样的夜晚,他和厉明深聊天畅谈。厉明深见证了他的脆弱,抚慰了他的不安,许下了对他的承诺,也让他确认了感情。
一想到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上,梁暮秋的心脏就不可控制地抽痛。
厉明深也并不好过。
他完全能理解梁暮秋的愤怒,原打算梁暮秋气消了再解释,谁知梁暮秋转完账直接将他拉黑,等他回复时只收到了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微信拉黑,手机也打不通。
厉明深料到了,比起这些他更担心梁暮秋的情绪,想起许久未登录的那个小号,给梁暮秋发了信息,试图从字里行间推测出梁暮秋的状况。
回复的语气还好,但厉明深知道,明先生对梁暮秋来说只是客户,他不可能对对方展露真实情绪。
厉明深很少后悔,也很少遇事不决,在这次的事上,他两样都占了。
情绪不可避免地带进了工作里,厉明深似乎又回到从前,办公室气氛冷如冰封,周围人都小心翼翼。
下一步怎么做,厉明深也没有头绪,只能先埋头处理公事,然而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梁暮秋。
睡觉时,喝水时,走在路上时,在文件上签名时,不分白天黑夜,甚至会议室里开会,上一秒他还说着话,毫无征兆地突然想到梁暮秋,之后就忘掉了下面该说的内容。
整个公司的高管都在看他,他表情空白,大脑像是被抽空,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悔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意识到,并非一时难自禁的情话,也并非为了得到梁暮秋宽恕的筹码,他是真的爱上了他。
那句“我爱你”全然发自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