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乐心想也是,他奶奶去世早,但印象里对他很好,总爱抱他晒太阳,小时候他淘气被杨雄打,他奶奶就抄起鞋底去追杨雄。
外头传来脚步,梁宸安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示意杨思乐别讲话。
很快,梁暮秋探身进来,问梁宸安和杨思乐晚饭想吃什么。
梁宸安乖巧地说:“都行。”
这两天他都没出门,哪怕手已经不疼了,但梁暮秋还是不准他去幼儿园,甚至于他离开小院都要跟着他。
刚才他就去隔壁看一眼小花,梁暮秋也寸步不离,梁宸安能感觉到他的紧张。
梁暮秋神色并无异常,合上梁宸安房间的推拉门就又走了,梁宸安松一口气,心想梁暮秋应该没听到他那最后一句。
外头静下来,两个孩子各自想心思,梁宸安忽然叹口气,说:“我觉得我跑得太慢了,要是我再跑快一点坏人就抓不住我了。”
他还记得厉明深突然出现,然后一脚踹在那人胸口时的爆发力,自己试着踢了一下,感觉软绵绵的。
“我要练肌肉。”梁宸安握拳,下定决心般道,“我要揍坏蛋!”
想到厉明深,他又记起另一件事,当时厉明深把那人压在墙上的时候,虽然听不见说了什么,但他确定他看到厉明深的嘴巴动了。
他有种直觉,厉明深跟那个坏人似乎认得。
但他没跟梁暮秋说,也没有告诉杨思乐。
杨思乐冲他翻白眼:“上体育课叫你踢球你都不愿意。”
“我不是怕感冒嘛。”梁宸安说,他一感冒就要许久才好,梁暮秋总担心他。
杨思乐兴奋了:“那以后一起踢球吧,如果坏人再来你就用球踢他,我们可以带刘晓辉一起踢。”
梁宸安顿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想象自己跟动画片里的柯南一样。
他又奇怪,问杨思乐:“你跟刘晓辉很好吗?”
杨思乐支吾,这两天梁宸安不在,刘晓辉老缠着他玩,虽然不能要刘晓辉的金豆豆,但刘晓辉有钱啊,一天三顿地请他吃零食,他就屈服了。
“都是同学啊。”杨思乐义正词严,“同学之间要相亲相爱。”
“那好吧。”梁宸安说。
梁暮秋并没离开,悄声立在门外,听着门缝里传出的对话,无声地做了个深呼吸,转身下了楼。
做好晚饭,他把饭端到房间让两个孩子吃,自己又回楼下,坐在小院里。
暮色渐渐四合,漫天红云映照着梁暮秋白皙的面庞,已经是傍晚了,家家户户升起炊烟,小梨村正从白天的喧嚣之中缓缓沉寂。
又一天悄然逝去。
梁暮秋静静坐着,脑海中回想梁宸安刚才的话。
连梁宸安都知道要勇敢面对,他怎么能只想逃避?
当初他就是躲回村子里,难道现在还要带着梁宸安再躲出去?
胸腔仿佛涌进一股力量,梁暮秋做了个深呼吸,又想起厉明深,不由自主地拿出手机。
没有短信也没有来电,在早上那一通电话后,厉明深就没有消息。
梁暮秋猜他应该很忙。
从岚城到小梨村,快的话单程也要两个小时。厉明深有自己生活和生意,昨天过来已经是意料之外,或许出于朋友之间的关心,又或许是其他原因,梁暮秋无暇思考,但他知道,他没有理由期待对方今晚会再出现。
视线在那名字下方的一串号码上定格,梁暮秋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锁了屏。
正准备起身去厨房也给自己弄点吃的,他忽然就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周遭安静,那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梁暮秋一下子警惕起来。以往他不会关院门,一推就开,但发生那件事后,他总担心有人忽然闯入,一整天都锁着门。
“谁?”梁暮秋走过去问,同时抄起墙边一把扫帚。
门外安静无声,梁暮秋心跳加速,不自觉滑动着喉结,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墙外传来。
“是我。”
他认出那声音,一愣,赶紧放下扫帚走过去将门打开。
门外的人高大挺拔,厌衫婷面容英俊,穿着衬衫西裤,立在幽幽暮色中,不是厉明深又是谁?
梁暮秋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你以为是谁?”厉明深反问。
“不是……”梁暮秋往旁边站,让厉明深进来。长时间开车,厉明深背后的衬衫被压出褶皱,袖口也松开,随意地挽起,露出了骨节突出的手腕,看上去风尘仆仆。
然而他的双眼却依旧黑亮有神,一直注视梁暮秋。
梁暮秋被那双眼睛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就要偏头躲避,却忍住这冲动,问:“你不是忙吗?”
“是挺忙的。”厉明深直言道,“忙完我就过来了。”
“反正我是老板,没人管我。”他理直气壮,“但来这里你就是老板了。”
厉明深马不停蹄赶来,一路上没喝水,嗓子都快冒烟,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沙哑。
“所以给口水喝吧梁老板。”他似真似假抱怨,脸上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我好渴。”
连续一周,厉明深都是晚上来一早再走,似乎只为践行那一句“我会一直在”。
梁暮秋起初还想劝对方,毕竟往返奔波实在辛苦,但于理,厉明深长租民宿,来去都是人家自由,于情,厉明深睡在隔壁,他的确感到踏实。
有时睡不着,在床上翻个身,隔壁很快就传来敲墙的声音。
轻轻的一声,响起在漆黑的夜里,梁暮秋的心跟着悸动,静静望着天花板,本想装睡,最后总会忍不住回应。
再之后,他会披件外套起身,打开房门的时候厉明深已经站在走廊上,两个人要么就着月色说会儿话,要么去楼下厨房煮宵夜,填饱肚子之后道一声晚安,各自回房间,总能睡个好觉。
梁暮秋没再提要走的事,梁宸安也回幼儿园上课,一切重回正轨。厉明深猜想他或许改变注意,略微放下心,又惦记起另一件事。
寰旭的大楼耸立在城市中央,玻璃幕墙映出蓝天流云。厉明深坐在高层的办公室中,透过落地窗便能尽览繁华的都市风光。他在工作间隙搁下笔,让秘书联系李律师,请对方过来一趟。
一小时后,李律师出现,拎着黑色真皮公文包,在秘书带领下往厉明深办公室走。
到门口,秘书请他在沙发稍坐,说厉明深正在开会,让他稍等。
李律师一直觉得厉明深这里的茶好喝,秘书们各个穿着靓丽自成风景,可惜上茶的时候就不是那位笑容甜美的秘书了,而是厉明深那个新助理,感觉笨手笨脚,还把水撒到他的皮包上。
李律师边喝茶边想厉明深找他什么事,估计还跟抚养权有关,便耐心等待。
等了十分钟,厉明深办公室的门才打开,几个高管鱼贯而出,秘书进去通报,李律师这才从沙发起身,整整领带端着那杯茶往里走。
“坐。”厉明深在文件上签完字,笔一搁,抬头对他说。
李律师在办公桌对面坐下,屁股刚挨椅子就听他说:“我有一套房子……”
李律师立刻打起精神,心想难道是产权纠纷,或者厉明深想要出售房产,向他咨询税务问题。
谁料厉明深却道:“我要梁暮秋来做设计,你去办。”
喝到嘴里的茶立刻不香了,李律师看着厉明深,半天没说话。
“怎么,办不到?”厉明深问。
办不办得到都得应承,李律师赶紧说:“当然可以。”
“厉先生,我能知道原因吗?”李律师推推眼镜,认真求教。
那一晚梁暮秋激动之下说自己连最喜欢的设计都放弃了,说者无心,但厉明深这个听者却起了意。
他又翻出李律师当初查到的资料,梁暮秋被爆跟教授有不正当关系,所以毕业作品才会获奖,在那之后他就回小梨村经营民宿,再没有从事室内设计方面的工作。
厉明深听出梁暮秋的不甘。既然不甘,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
当然还有一层原因,厉明深凡事追求万全,梁暮秋虽然暂时打消离开的念头,但保不准哪一天忽然又要走。
他需要给梁暮秋一个无法离开的理由。
但这件事他本人无法出面,身边也没合适人选,思来想去只有李律师做事还算谨慎。
厉明深往后靠在真皮座椅里,对李律师说:“原因你不需要知道,我的要求很简单,不惜任何条件都要让梁暮秋答应。”
“我不想让他知道房子是我的。”他着意强调,“所以要做得隐蔽,不能让他起疑心。”
李律师越发看不懂厉明深,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厉先生,您还记得您当初去小梨村是为什么吗?”
厉明深勾起唇角,目光却冷:“忘了,要不要你提醒我?”
李律师闭上嘴。
厉明深垂下眼,钢笔的笔头在红木桌子上轻轻点了两下,继续说:“不要直接找梁暮秋,找个中间人,孟金良你知道吗,就是梁暮秋设计的那家餐厅的老板,他跟梁暮秋熟悉,你通过他去说。”
“我会把房子资料发给你,越快越好。”厉明深最后道,“迟则生变。”
李律师也不敢问生什么变,心道您都考虑得这么仔细周密了,他照办就是,一口气把茶喝光赶紧走了。
两天后李律师便来回复,说已经找上孟金良,委托他去跟梁暮秋说,中间拐了十八个弯,保证绝对不会联想到厉明深头上。
厉明深猜测孟金良应该很快会给梁暮秋打电话,当晚又去小梨村。
暮色笼罩着小院,院子里光线幽暗,只餐厅亮着灯,桌上摆几道菜,两条鱼,一条红烧一条清蒸,还有一份板栗羊肉,都是厉明深给郑天厚打电话,请他山庄的厨师帮忙烧好,再让司机送过来的。
郑天厚没听过小梨村,以为寰旭看中了要开发新项目,问厉明深是什么地方。
厉明深笑着回他道:“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梁宸安往碗里夹块羊肉,羊肉软烂裹着鲜浓汤汁,拌米饭很香。
他最近跟杨思乐和刘晓辉一起,放学后趁太阳下山前气温还不算低的时候在操场玩一会儿足球,正好等梁暮秋下课接他一起回家,但今天没踢成,有点蔫蔫的。
厉明深刚才看到了院子里的足球,于是问梁宸安想不想吃完饭后踢一会儿。
梁宸安闻言高兴起来,眼睛亮亮地看着厉明深:“那我能去叫乐乐一起吗?”
厉明深从梁宸安的态度中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亲近,道:“当然可以。”
梁宸安又转向梁暮秋,厉明深也停下筷子,朝梁暮秋看去。
梁暮秋端着碗却有些走神,回神后才发现对面两人同时朝他看,像是征求他同意似的,心里微微动了动。
刚才他就觉得这样的场景过于温馨了,莫名生出三口之家的错觉,如今一抬头,更让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最后拿主意的一家之主。
已经进入十月,晚上冷,他担心梁宸安会感冒,但看梁宸安这样积极,他不想泼冷水,便点头,只嘱咐:“多穿点,等热了再脱。”
“嗯!”梁宸安立刻答应。
厉明深提起筷子,给梁宸安夹块带筋羊肉,又拿勺子把鱼腹最嫩的那块肉挖下来搁进梁暮秋碗中。
他动作流畅表情自然,眼神更是正直,梁暮秋想多想都不行,就听他问:“操场为什么不能踢球?”
今天操场被占用了,郝建山亲自指挥人摆了两排桌椅,又挂一条长长的横幅。
梁暮秋闻言说:“周末两天有义诊,就在学校操场上。”
“义诊?”厉明深抬起眼皮,“什么义诊?”
梁宸安抢先说:“就是医生来给大家免费看病。”
说完他不等厉明深反应,又问梁暮秋:“韩叔叔会来吗?”
“应该会吧。”梁暮秋并不确定。这些年的义诊韩临松次次不落,可他刚升为副主任,肯定比以前更忙,梁暮秋不确定他还会不会再来。郝建山没说,他也没问。
厉明深眉毛动了一下,问:“韩叔叔?”
梁暮秋同他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等梁宸安吃完饭去写作业才道:“是我姐姐以前的同事。”
他不想多谈,接着又问厉明深:“喝茶吗?”
“好。”厉明深点头。
两人移到茶室,面对面坐在垫子上。
梁暮秋最近为转移注意力,也为放松心情,学了个新的泡茶方法,把梨切块和白茶一起煮,茶香混着果香,滋味甘甜,天干气燥正合适。
厉明深安静地看梁暮秋摆弄茶具,手指修长灵活,指甲圆润干净,手背皮肤比那雪白梨肉还要细腻透亮。
水开了,梁暮秋把火调到最小慢慢煮,等那茶汤变得青绿才倒出来。
厉明深饮一口,甘美的滋味顺着喉咙流进身体,感到心肝脾肺无一处不滋润。
“好喝吗?”梁暮秋问。
“好喝。”厉明深转着茶杯问,“怎么想起这种喝法?”
“网上有很多,我也是跟着学。”梁暮秋也喝一口,语气比茶汤淡,“反正也没什么事。”
厉明深听出他的落寞,捡起刚才饭桌上的话题,问:“义诊经常会有吗?”
梁暮秋说:“一到两个月一次吧,村里卫生院条件有限,所以县里和市里的医院有对口帮扶,定期会派医生过来。”
他一顿,神情黯淡,语气也添几分晦涩:“我姐姐就是第一批来的医生。”
义诊过后梁仲夏觉得村里医疗条件太落后,干脆申请留下来,之后没多久就发现怀孕。
这么好的气氛,梁暮秋不愿破坏,强打起精神说:“到时候我也会去帮忙。”
先是接待旅行团,现在又要去义诊,厉明深听出来了:“那就是又没空接待我?”
梁暮秋不由一笑,牙齿白雪整齐:“是啊,没空接待你。”
厉明深半真半假抱怨:“怎么感觉你比我还忙。”
“没错,我很忙的。”梁暮秋嘴上玩笑,心却往下沉,无论去学校教课、接待旅行团还是去义诊,外人看只道他热心,却不知道他也有私心,无非想让生活充实,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无所事事。
“如果你有兴趣就一起来看看吧。”梁暮秋说,“到时候村里很多阿公阿婆都会去,我就是维持秩序再负责记录,也没其他事。”
就是在这时,梁暮秋的手机响了,厉明深迅速垂下眼,看到了来电人。
梁暮秋很喜欢跟厉明深待在一起,或是聊天,或是只静静坐着,无论怎样都会让他觉得踏实心安。
他本想无关紧要的电话就先不接,看到是孟金良后犹豫了一下,对厉明深抱歉笑笑,从垫子上起身,走到外面接通。
孟金良语气比平时兴奋,没说什么事,先问梁暮秋怎么样。
梁暮秋道:“我挺好的孟哥,你放心。”
孟金良听出他情绪的确比之前平和,略微放心,这才提起正事。
“找我设计房子?”梁暮秋一愣,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孟金良料到了,在那头不死心地劝他:“小秋,那房主是跟我一个熟客一起来餐厅吃的饭,很喜欢店里的设计风格,我就把你的设计理念给他一讲,他当时就问我能不能请你给他的住所做设计。”
“我看这人应该不差钱,还说从设计到施工,所有的事都听你的,设计费也随便你开。他只看最后落地的成品,绝对不会插手。”
这样的条件的确叫人心动,梁暮秋一时没有说话。
孟金良知道他动心了,耐心等一会儿才继续:“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以前,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要开店,我们俩弄了一堆砖头砌吧台,我现在还记得你站在那里拿着张图跟我说,这儿怎么弄那儿怎么摆……”
那时的梁暮秋年轻意气,白T恤牛仔裤,往那毛坯店里一站,像一颗生机勃发的植物,哪像现在,人变得成稳,却再没了那股向上的劲儿。
孟金良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些,说:“退一万步讲,万一你真要跟那家人打官司,你至少也需要钱跟他们耗是不是?听哥一句,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事,当初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该放下了。”
梁暮秋苦涩难言,然而孟金良句句在理,他没法拒绝,只说想想。
梁暮秋并未走远,就站在堂屋前的走廊上,厉明深自然听见了。
他假装低头看手机,等梁暮秋回来后才抬头,状似随口问怎么了。
梁暮秋想了想,如实告知。
“有人请你设计房子?”厉明深装作惊讶,“所以你真的是学设计的?”
梁暮秋轻嗯一声,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忍住了。
“那不是很好。”厉明深端起茶杯,不动声色观察梁暮秋的反应。
梁暮秋垂着眼,没有回答,情绪并没料想中高涨。
孟金良这个电话来得突然,他没有准备,需要慎重考虑。他暂且把这件事搁在一边,坐直身体,看着厉明深问:“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不知道可不可以。”
厉明深放下茶杯:“你说。”
梁暮秋想了想,说:“我考虑过,你说得对,逃避不是办法,我不可能一辈子带冬冬躲躲藏藏。”
他双手搁在膝头,握拳又松开,一个深呼吸后继续说:“我仔细考虑过,如果那家人真要来抢冬冬的抚养权,免不了是一场硬仗,我需要知己知彼,所以在网上查了那家人的信息。”
厉明深心脏猛地一提,就听梁暮秋又道:“可我渠道有限,并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来。”
他用勖明昭这个名字在网上搜了搜,却搜不出任何新闻,只在外网找到勖明昭过去留学时参加网球比赛获奖的一张模糊照片。
厉明深在桌子底下悄然握紧双手,面上却不动声色,问:“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查?”
“是。”梁暮秋的确是这个想法,厉明深既然也在岚城做生意,人脉应该很广,他也是仔细考虑才想拜托厉明深。
“如果方便,能不能请你帮我打听?”
厉明深没有立刻应下,似乎在思考,片刻后才问:“关于那家人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他家姓勖,冒力勖,是个很少见的姓。”梁暮秋从旁找出一张纸,却找不到笔,厉明深便从外套口袋里抽出钢笔给他,正是勖明昭送的那一只。
梁暮秋握着钢笔写下勖这个字,又在旁边写下勖明昭的名字。
厉明深注视他握笔的手,眼神暗了暗,说:“很少见的姓。”
梁暮秋搁下笔,把纸转一圈推到厉明深面前,对他说:“是很少见。”
一顿,他又道:“这人就是冬冬父亲,但据说前不久去世了。”
厉明深没有说话。
茶室内一时安静,玻璃茶壶咕嘟咕嘟冒起水泡,又很快破碎。梁暮秋静了片刻,才继续说:“我跟他们家接触不多,时间又有些远,所以没有太深印象。我只记得他家也是经商,父亲似乎去世,只剩母亲。”
他像是极其不愿提起厉環,牙关明显地咬紧,想起什么又道:“哦对了,他应该还有个弟弟。”
厉明深垂着眼,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半天才问:“你见过那个弟弟吗?”
梁暮秋面上浮起迟疑:“或许见过吧,大概在当时我姐姐的婚礼上,我就见过那家人这一回。”
厉明深忽然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梁暮秋被这突如其来的注视弄得一愣。
厉明深忽然又笑了,英俊的面庞面对梁暮秋,问他:“为什么后来没再见了?”
他声音平静,仔细听却有些沙哑,梁暮秋并没注意,暗自平复着心跳,回忆当时情况。
梁仲夏成熟独立,也有自己的事业,但两家家境悬殊,梁暮秋知道后其实并不赞成。
毕竟灰姑娘的故事只存在童话里。
果然婚礼上,梁暮秋就听到不少“攀高枝”“有心机”之类的闲话,之后就对那一家人敬而远之。
“不想见。”他生硬道,“不想沾光。”
厉明深扯了扯嘴唇,梁暮秋恨不得跟他们一家撇清关系,厉環那些亲戚却像水蛭一样趴在她身上吸血。
他又看向纸上勖明昭的名字,有片刻的失神,抬起头时面色恢复正常,问梁暮秋:“就这么信我一定会查到?”
“能查多少是多少吧,查不到也没关系。”梁暮秋冲他淡淡一笑,“不是你叫我相信你?”
厉明深同他对视,过了一会儿,把那张纸对折放进口袋里,承诺他:“好,我帮你查。”
孟金良隔天又打电话,问梁暮秋考虑得怎么样。
“我不是催你做决定。”孟金良说,“你也别现在就说不行,起码先去房子那里看一看。”
孟金良应该正在开车,背景音里传来孟浩庭的声音,孟金良低声骂一句“小兔崽子小点声”。
梁暮秋难免生出愧疚,孟金良有自己的家庭,有餐厅要顾,还要分神操心他的事,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他只好答应。
“这就对了嘛。”孟金良说,又问要不要陪梁暮秋一起去。
梁暮秋忙道不用,孟金良便说给他发地址。
“那房子买来以后一直空着,房主什么也没弄,交房时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房主刚巧出国了,让你直接过去。门是密码锁,我待会儿把地址和密码一起发给你。”孟金良说。
挂了电话,梁暮秋很快收到信息,一个地址加上一串数字。
这天周五,他下午有课,不想因为私事耽搁,跟其他老师把课调到上午,下课后先去幼儿园。
幼儿园刚好也是课间,走廊上都是跑跑跳跳的小豆丁,见到梁暮秋大声喊“秋秋老师”,梁暮秋微笑回应,很快找到了梁宸安。
梁宸安正跟杨思乐和刘晓辉趴在栏杆上,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不知道嘀咕什么,梁暮秋走过去在他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下他才回头。
梁宸安还以为哪个同学恶作剧,有些生气,谁料一转头看到梁暮秋,顿时变为惊喜:“秋秋!”
梁暮秋曲膝蹲在梁宸安面前,对梁宸安说他要出去一趟办点事,尽量在放学前赶回来,如果赶不回来就让杨阿公来接他们。
他说完停顿几秒,又特意嘱咐:“不要自己回家,去阿公家也不要单独出来。”
他怕梁宸安又落单。
“嗯!”梁宸安重重点头,又问,“那我能踢一会儿球吗?”
旁边的杨思乐和刘晓辉都一脸期盼地看着梁暮秋。
“操场不是不能用吗?”梁暮秋好奇。
杨思乐抢先说:“我们找到了其他地方。”
“那好,想踢就踢吧。”梁暮秋揉揉梁宸安的头,正巧打上课铃,他便对梁宸安说,“去吧,上课去吧。”
梁宸安走进教室,转头见梁暮秋还站在走廊,便冲他挥手,看着梁暮秋转身离去,自己也回座位做好,从书包里拿出书,谁料有个人经过他的座位,伸手就把书扫到地上。
“你干什么?”梁宸安问。
“对不起嘛。”那人故意在书上踩一脚才捡起来,嬉皮笑脸地丢在梁宸安面前,“秋秋老师的小宝贝。”
周围几个小孩都笑起来。
“笑屁啊。”杨思乐说。
老师从前门进来,梁宸安赶紧拉了一下杨思乐。
“这个时聪真讨厌。”杨思乐转回来坐好,气道,“他老是欺负刘晓辉,之前还让刘晓辉给他钱。”
梁宸安把书上的鞋印拍掉,垮着脸没说话。
梁暮秋开车从小梨村出发,按照孟金良发来的地址找过去。
那是个别墅区,下了外环高架再开一段便到了,四周围墙遮挡,又种着高大茂密的植物,外面看不到里面,私密性很好。
梁暮秋开到门口,刚跟保安说明,保安立刻放行,说业主提前打过招呼,还好心给梁暮秋指了路。
梁暮秋从大门往里开,刚一进去就感受到森森绿意,左手边是望不到边的草坪,还有一处澄碧的湖泊,几只天鹅在湖上引颈戏水,还有白鸽成群啄食,甚至还有孔雀和梅花鹿。
开车过来的一路上,梁暮秋神经都莫名有些紧绷,见到这样的景色,忽然就感到松懈下来。
别墅区里大多是联排别墅,也有少量独栋,在靠里的位置。梁暮秋放慢车速,七拐八绕,最后在一户独栋别墅的门前停下。
泊好车,他开门下来,先打量房子外观,欧式风格的别墅,地上两层,目测地下还有一层,前后都带花园。
外立面墙漆是浅棕色,在阳光照射下发出耀眼金光,有个很动听的名字,叫黄金海岸。
梁暮秋又确认一遍门牌号,走上门前台阶,在密码锁的电子屏幕上输入了密码。
嘀一声,门开了。
他没有立刻进去,站在门口先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才握住门把手,缓缓推开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厉明深手机里的监控软件弹出提示,他对正在汇报的下属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拿起手机,点开梁暮秋进门的画面截图,又面无表情地将屏幕冲下卡在办公桌上,对下属说:“继续。”
房子比梁暮秋想象要大,地下果然还有一层,内部只做了水电墙面等最基本的硬装,可以说留给设计师发挥的空间很大。
梁暮秋在房子里转了转,上上下下走了好几遍,整栋房子的户型结构便自动出现在他脑子里。
然而除此之外,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等从房子出来已经有些晚了,正赶上周五晚高峰,出城道路异常拥堵,梁暮秋就是在这时接到了厉明深的电话。
厉明深说自己在前往小梨村的路上,问梁暮秋在哪儿。
“我今天出来办点事,正在往回走,有点堵车。”前方车流望不到头,梁暮秋有些焦躁,看一眼时间,还有半小时梁宸安就要放学了,他恐怕赶不回去。
厉明深单手把握方向盘,从梁暮秋语气里听出他的心情似乎不佳,便打消了试探的念头,只道:“看来我要比你先到了。”
梁暮秋下意识就想问厉明深能不能去接梁宸安,开口的瞬间又把嘴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