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养权by三拾叁
三拾叁  发于:2025年0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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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房客之后,连那条朋友的界限都在逐渐模糊,但他怎么好一而再再而三麻烦厉明深。
谁料厉明深主动问:“冬冬呢,你赶得上接他吗?要不要我去一趟?”
梁暮秋抿紧嘴唇,听着耳机里厉明深的声音,一时间情绪有些复杂。
等一会儿没有回应,厉明深在那头唤他:“梁暮秋?”
梁暮秋回神,用略有些沙哑的嗓音说:“那麻烦你了。”
厉明深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反问他:“这叫麻烦?你是不是对麻烦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梁暮秋不由也一笑:“那什么叫麻烦?”
厉明深似乎被问住,静了片刻才开口,声音略低,犹如近在梁暮秋的耳边。他说:“想去做的事就不能叫麻烦。”
梁暮秋握紧了方向盘。
挂了线,厉明深踩油门加速,跑车发出迷人的音浪,直奔梁宸安的幼儿园。
老师刚说放学,梁宸安和杨思乐背起书包就往操场旁边的一块空地跑,这是他们俩发现的新据点,虽然小了点,但三个人玩足球也足够了。
刘晓辉跟在他们后面。
梁宸安两天没来幼儿园,刘晓辉羡慕死了,问他怎么没来。
书包扔在地上,梁宸安把足球抛起来,用大腿练习颠球。这是厉明深上次教他的。他虽然跟刘晓辉一起玩,但不愿让刘晓辉知道那么多,便说:“我手破了。”
刘晓辉更羡慕了:“手破了就不来吗,秋秋老师对你真好。”
他别说手破了,腿瘸了他妈都得背他来。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另一道声音:“我说你怎么没来,原来手破了啊,手破了就可以不来吗,那是不是吃饭都要你舅舅喂给你才吃啊?”
刘晓辉吓了一跳,赶紧往杨思乐旁边站。
梁宸安回头看去,就见时聪走过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孩,怀里也抱着足球,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看样子是来抢地盘的。
果然,时聪故意撞他肩膀,说:“我们要踢球,麻烦你让让。”
杨思乐气道:“我们先来的!”
“老师说了要先来后到。”梁宸安站在原地没动,神色平静地说,“这里是我们先找到的,你要踢球去其他地方,或者等我们踢完你再踢。”
时聪冲身后使眼色,立刻有小跟班把他们的书包拎起来往远处扔,杨思乐的书包拉链没拉,书笔本子散一地,还有一辆玩具汽车,掉在地上磕坏一个车轱辘。
那玩具汽车是杨雄买的,杨思乐宝贝得很,走哪儿都带着,顿时红了眼:“这我爸给我买的,你赔我!”
梁宸安拉住就要冲过去的杨思乐,对面人多,打起架肯定吃亏,而且梁暮秋也跟他说过武力解决不了问题。
“别给他废话,我们去找老师。”梁宸安说。
时聪嗤笑:“你怎么遇到事就找老师,指望你舅舅给你出头呢?”
“这什么破车啊,也当个宝贝。”时聪往地上看一眼,装作恍然大悟说,“我知道了,你肯定都没坐过车,所以拿辆玩具汽车当宝贝。”
“呸!”杨思乐冲他吐一口唾沫,“谁没坐过车?我不仅坐过,我还坐过跑车,车门往上开的那种,你们见过吗你们?”
对面立刻有小孩问:“跑车?”
“电视里那种吗?”
“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还带敞篷,就是冬冬叔叔开的,说出来吓死你们!”
梁宸安立刻朝杨思乐看去。
杨思乐来劲了,指着时聪说:“你爸不就是开桑塔纳的吗,拽什么拽?我阿公说你爸开车不打表,老是跟人要高价,把我们村的名声都搞坏了!”
时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上去就要抓杨思乐的衣领,梁宸安一把推开他:“你要干嘛?”
“少吹牛了。”时聪反应过来,“梁宸安连爸爸都没有,哪来的叔叔?”
村里没有秘密,大人嚼舌根,小孩在旁边听,看着年纪小其实什么都懂。
梁宸安动动嘴唇,忽然间说不出话来,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有人喊他。
“冬冬。”
他回头,见到厉明深朝他走过来。

时间倒退回十分钟前。
厉明深开到幼儿园门口,慢慢降下车速,看到门头上“小梨花幼儿园”几个字,不由浮起笑来。
这会儿正好是放学时间,都是接孩子的,人多车也多。厉明深找个不碍事的地方停好车,打开门走下来。
跑车招摇,人也气度不凡,顿时吸引一片视线,厉明深浑不在意,迈动长腿稳步地走到门口的保安室。
保安从窗户探头,瞧着厉明深西装革履,像是市里来检查的大领导,不敢怠慢,问他什么事。
厉明深客气道:“我接孩子,大三班梁宸安。”
“哦,冬冬啊。”村里都是熟人,保安大叔也认得梁宸安,但记得都是梁暮秋来接,于是疑惑地上下打量厉明深,“你是他……”
“我是他叔叔。”厉明深说得自然,说完不自觉一笑,他可不就是货真价实梁宸安的亲叔叔?
保安还挺负责,让厉明深给梁暮秋打电话,厉明深便拿出手机拨通了梁暮秋号码,让他跟保安说。
保安确认无误,放厉明深进园,手机也还回去。厉明深接过来,听见梁暮秋对他道:“冬冬应该不在教室,可能在外面踢球。”
“好,我去找找。”
幼儿园不大,总共两栋教学楼,楼前是一片不大的操场,摆着为义诊准备的桌椅和横幅。厉明深绕过教学楼,没费什么功夫就在一群孩子里找到了梁宸安。
电话一直没挂,厉明深一路听着梁暮秋轻微的呼吸。
“我看到冬冬了。”他说。
梁暮秋放下心:“你带他先回去,或者去阿公家等我,我快到了。”
“好,等你。”厉明深温声应道,“不用着急。”
挂了电话,他朝梁宸安走去,远远就听几个孩子在争执,走到近前恰好听到那一句“你连爸爸都没有”。
他停在梁宸安身后,明显感到梁宸安的脊背在那瞬间绷紧,于是出声叫他。
梁宸安回头见是厉明深,起初有些茫然,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不认识厉明深似的。还是杨思乐反应快,大喊一声:“叔叔!”
厉明深走过去,并未看对面几个小孩,只看着梁宸安,对他说:“你舅舅在回来路上,让我先来接你。”
梁宸安还有些回不过神,动动嘴唇,细声细气地“哦”了一声。
来了个大人,场上形势顿时逆转,对面几个小孩你看我我看你,连时聪都不敢说话。
半晌才有人小声问一句:“这是谁啊?”
杨思乐见有人撑腰,立马更硬气了,双手插在腰侧,狠狠瞪那几个孩子一眼,又转向厉明深,期盼地问:“叔叔,你开车来的吗?是跑车吗?”
“是啊。”厉明深大概明白怎么回事,问他,“要兜风吗?”
“兜兜兜!”杨思乐立刻跑过去把他和梁宸安的书包捡起来,路过时聪还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拉着梁宸安就往外跑。
厉明深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对面那群小孩哪还有心思踢球,一个个都跟过去要见识什么是跑车。
等到幼儿园门口,看到那辆蛰伏在路边的钢铁怪兽,所有人齐声发出惊呼。
厉明深来之前特意在车库里挑了一辆车,路上还想着是不是太招摇了,没想到歪打正着。
厉明深打开车门。
一众小孩傻眼。
“真是往上开的!”
“好酷啊!”
“好像翅膀!”
“它是不是会飞啊?”
忽然有人指着厉明深叫起来:“我认得他,他经常来,就住梁宸安家里!”
“我也记得,他每次来都开不一样的车!”
“所以他真是梁宸安的叔叔?”
刘晓辉抱着足球追上来,挤到前面,没忍住伸手摸了一下闪光的车漆。
“好漂亮啊。”
厉明深问梁宸安:“这是你朋友吗?”
梁宸安点点头。
厉明深于是邀请道:“要一起来吗?”
刘晓辉这会儿已经过了回家时间,再晚就要被他爸妈混合双打了,但在屁股开花和以后能吹牛之间,果断选择后者,跟在杨思乐后面爬了上去。
梁宸安也坐进副驾。
对面那群小孩还在议论,有人问梁宸安:“梁宸安,这人真是你叔叔?”
“你叔叔可真酷。”
“我……我也想坐。”
“我也想。”
时聪站在最后,绷着脸不说话,表情相当难看。
被这么多人围观,梁宸安有些不好意思,他并不是喜欢出风头的孩子,但很聪明,一想就明白厉明深是为了给他在同学面前争面子。
他朝厉明深看去,想跟厉明深说谢谢,厉明深对他笑笑,似乎什么都明白,先一步对他说:“系安全带。”
带着三个孩子,厉明深控制车速,象征性兜一圈就把刘晓辉送回家,还跟他妈妈解释了缘由,然后才回小院,停在外头的空地上。
杨思乐这会儿已经忘记玩具汽车被弄坏的事,下了车就兴奋地飞奔去找杨阿公。
梁宸安站在车旁,抓着书包袋子,等厉明深停好车下来,才小声说:“谢谢叔叔。”
“谢什么?”厉明深问他,“高兴了吗?”
梁宸安扬起嘴角,弧度不大,带着矜持和腼腆,说:“高兴。”
“高兴就行。”厉明深揉他被风吹乱的头发,“不用谢。”
小饭馆有客人,杨阿公从堂屋出来,声如洪钟地招呼厉明深,让他先坐,说等忙完就炒两个菜,让他和梁暮秋晚上留下吃饭。
厉明深点头,从善如流地在院子中间坐下。
梁宸安把书包一甩,跑去看小花。
小花肚子又圆了一圈,比原来更慵懒了些,步伐优雅地围着厉明深转一遭,又回垫子躺下。
“还要多久生?”厉明深问。
梁宸安天天惦记,记得特别清楚,根本不用想:“还有两周。”
杨思乐从屋里接杯水,端到厉明深面前,嘴甜地叫他喝,又说:“冬冬可宝贝小花了,要自己给它接生。”
梁宸安这段时间看了一些给猫接生的视频,还跟梁暮秋做了练习,闻言不禁耳根一热,回过头瞅杨思乐。
堂屋传来杨阿公的声音,喊杨思乐给他拔两根葱,杨思乐从菜地里拔了葱就去前头帮忙。
院子里安静下来,西斜的落日照进来,昏黄的阳光如水般缓缓流淌,更添一份静谧。厉明深喝着水,看梁宸安跑前跑后,蹲在那里给猫擦眼屎剪指甲,还按摩爪子,问:“是不是还要去宠物医院复诊?”
“嗯。”梁宸安回了下头,“这周秋秋没时间,说下周去。”
厉明深道:“我带你们去。”
梁宸安愣了愣,第一反应是厉明深是不是对他太好了,知道他喜欢吃羊肉就老给他烧羊肉,带他去夜市摆摊,接他放学带他兜风,在他遇到坏人的时候毫不犹豫冲过来保护他。
继而,梁宸安又想到那天厉明深的异常。
他确认厉明深应该认得那个坏人,但没有告诉梁暮秋,因为他能感觉厉明深是真心对他好,并不会伤害他。
没等想明白,外头传来一声猫叫,很快一只黑白奶牛公猫就窜了进来。
小花立刻从垫子上起身,走过去和那只公猫头挨头靠在一起,相互舔舐彼此的毛。
厉明深瞧着有趣,问:“这猫是谁?”
梁宸安也不确定,猜测说:“小花肚子的小猫咪应该就是它的,它是猫爸爸。”
说到爸爸两个字,梁宸安声音明显一滞,厉明深听出来了,没有说话。
他就见梁宸安蹲在猫窝前,看着两只猫发怔,忽然转头直直地朝他看过来,问道:“叔叔,你是不是认识我爸爸?”
厉明深面色不变,只眸光略微沉了沉,他没有否认,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梁宸安小声回答。
周遭再度安静下来,梁宸安眼神清澈,希冀和紧张一览无遗,让人不忍欺骗。厉明深沉默了,片刻后承认道:“我确实认得你父亲。”
“真的?”梁宸安眼睛瞬间亮了,猛地从地上站起来,面对厉明深,“你真的认得他?”
“真的。”厉明深说。
梁宸安忽地又安静,咬着嘴唇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说话,半晌才低低地问一句:“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来看我吗?”
所有人都有父亲,杨思乐有,刘晓辉有,讨人厌的时聪有,就连还没出生的小猫都有公猫来探望。
厉明深心中涌起复杂的滋味,不知道该如何向梁宸安解释,他想,如果勖明昭活着的时候知道梁宸安的存在,排除万难也一定会来,可他并不知道。除非人死后真有灵魂一说,否则勖明昭长埋地下,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他有特殊原因,所以不能来。”厉明深只能这么说。
梁宸安睫毛轻轻眨了眨,努力掩饰失落,声音轻轻的,又问:“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厉明深回忆勖明昭,不论何时无论对谁,勖明昭总是面带微笑,他过去觉得勖明昭未免没脾气好拿捏,如今想,勖明昭或许只是有一颗宽大又包容的心。
厉明深回答梁宸安:“他很高,长得跟你很像,是个很好很温和的人。”
说完这一句,厉明深猛地转过头,就见梁暮秋站在门口阴影中,眼神晦暗地盯着他,不知听了多久。

这一晚,他们还是在杨阿公家吃的饭。
饭桌气氛略显沉闷,连杨阿公都察觉出不对,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问:“怎么了这是,怎么都不说话,我做的菜不好吃啊?”
梁暮秋停下筷子,勉强笑笑说:“怎么会,您手艺百吃不厌。我就是开车太久了,有点累。”
“那吃完赶紧回去睡觉。”杨阿公说。
厉明深朝梁暮秋看去,梁暮秋对上他的视线,目光顿时转冷。
吃完饭,梁暮秋要帮忙收拾,杨阿公拦住他,说他明天还要去义诊帮忙,催他赶紧回家。梁暮秋没再客气,拎起梁宸安的书包就走,一进小院就让梁宸安回房间写作业。
梁宸安有些不安,下意识朝厉明深看了过去,厉明深对他露出笑容,示意没事。这一幕落在梁暮秋眼中,强压的情绪瞬间翻涌。
等梁宸安一走,他嘴角立刻落下,转身面对厉明深,语气不善地质问:“你认得勖明昭?”
这会儿再否认已经没有意义,厉明深痛快承认:“认得。”
梁暮秋睁大眼睛:“之前为什么不说?”
吃饭时厉明深已经想好回答,他说:“你跟我提到的时候太突然,我不确定你说的勖明昭是否就是我认识的那个人,我需要确认。”
梁暮秋情绪激动,思绪也跟着混乱,一方面他觉得厉明深说得有理,确认后再告诉他是谨慎的表现,但同时他又感到困惑,勖这个姓氏并不常见,难道还有不止一人叫这个名字?
“那你现在确认了?”梁暮秋问。
“确认了。”厉明深一字一顿,“我认得他。”
“你真的认识他?怎么认识的?”梁暮秋知道自己像在拷问,但他忍不住。
“生意场上,饭桌上。”厉明深声音很沉,“算不得亲近。”
他表情坦荡,从始至终直视梁暮秋的眼睛,不闪也不躲。
梁暮秋心头疑虑去了大半,起伏的胸膛也渐渐平息,垂下眼,目光没有焦距地盯着地面出神,又忽然间抬起头,盯着厉明深的眼睛问他:“你说的都是真的?”
厉明深的目光微不可查地暗了暗,仔细回忆刚才说过的话,每一个字都经得起推敲,可以说没有半分谎言。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但眼下并非坦白的好时机,只想万一以后梁暮秋知道了同他翻旧账,他好有说辞应对。
但这纯粹是自我安慰,厉明深清楚,他不过是在跟梁暮秋避重就轻,玩文字游戏。
“我说的都是真的。”他最终还是这么说了。
梁暮秋抿紧嘴唇,好一会儿没再说话,似乎是信了,绕过厉明深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拿出一瓶冰水,拧开后连灌好几口。
冰凉的液体涌进胃里,梁暮秋也终于冷静,放下水后又问:“关于那家人,你还知道什么?”
“你说的没错。”厉明深道,“勖明昭父亲去世,母亲还在,有一个弟弟,现在就是他的弟弟在管理公司。跟你姐姐离婚后,勖明昭没有再结婚,一直单身,直到发生车祸。”
梁暮秋握紧水瓶,瓶身凝出水滴,顺着他的手腕流进衣袖也不在意。
他将剩余的水喝光,拧上瓶盖后扔进垃圾桶,经过厉明深身边,无声地侧头看一眼,动动嘴唇但什么也没说。
厉明深听着他的脚步在身后渐远,直到再听不见了才缓缓转身,脸色前所未有的晦暗。
夜色渐沉,梁暮秋预料之中又失眠了,刚在床上翻了一个身,不出意外又听到隔壁敲墙的声音。
他没有回应,安静地躺在床上,很快,手机在黑暗中亮起,是厉明深发来信息,问他是不是睡了。
梁暮秋想了想,回了个没有,之后便把手机扔在床上,起身往外走。
几乎同时,隔壁的客房门也打开,厉明深走了出来。
目光相对,月光照亮彼此的面庞,谁都没开口,梁暮秋不自觉抬手环住双臂,厉明深转身返回屋里,很快拿件西装外套出来,展开披在他单衣外头,低声问他:“就这么出来不冷吗?”
随着厉明深的靠近,他的气息也一并侵入梁暮秋的防线,叫他的心跳微微失速,同时敏锐地闻见了浅淡的烟草气味,再低头一嗅衣领,更加确认,脱口问道:“你抽烟了?”
梁暮秋走后,厉明深在院里那棵小梨树下站了许久,忽然涌起抽烟的冲动。他没有烟瘾,烟还是临时在栗阿婆的杂货铺买的,十块钱一包,回小院的路上,他对着月色抽掉两根,劣质焦油叫他咳了半天,烟味估计就是那时沾到衣服上的。
“嗯。”厉明深嗓音依旧很低,沙沙的。
梁暮秋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也低声说:“对不起,今天是我着急了。”
他一路赶回来,刚到杨阿公家门口就听见梁宸安和厉明深的对话,好似一盆冰水陡然泼下,满心欢喜被浇得透心凉。
梁宸安主动问起父亲,而厉明深竟然认得勖明昭!
梁暮秋不知道这两者哪一个对他的冲击更大。
他无法对梁宸安发火,就只能将矛头对准厉明深。
“不用道歉。”厉明深滑动喉结,愧疚在心头交织,被他强行压下,“如果要说也应该我来说。”
梁暮秋忽然笑了一下,闭了闭眼,有些疲惫地说:“那算了,我们都别说了。”
说完他走到栏杆前,手臂撑在上面,远眺夜空,表情有些放空。
厉明深在原地看他一会儿,也走过去站在旁边,问:“今天出去办的事顺利吗?”
梁暮秋神情变得有些落寞,垂着眼,睫毛覆下淡淡阴影,语气也淡:“谈不上顺利或者不顺利。”
那栋房子他上上下下走了几遍,之后就一直站在一楼的落地窗前面发呆,脑海中关于房子该如何设计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感。
离开这一行太久,一切都变得生疏,灵感也不像年少时那样丰沛,又或者根本还是他胆怯,摔倒一次后就再没了重新开始的勇气。
厉明深的眼神中带着毫不掩藏的关心,梁暮秋察觉到,侧头冲他笑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还记得我跟你提过有人想让我做设计吗,我今天去那房子看了看。”
别墅门口的密码锁自带监控,所以梁暮秋进去的第一时间厉明深就知道了,但梁暮秋在里面的情况他一无所知,试探问道:“看得怎么样?”
梁暮秋对着夜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道:“不怎么样。”
厉明深又问:“要答应吗?”
梁暮秋的神情变得迷茫,声音也轻飘飘的:“我不知道。”
夜里有些凉,他把外套往肩上拢,回了神,转身面对厉明深说:“对了,刚才冬冬跟我说你开车带他兜风,谢谢。”
“不用谢。”厉明深绅士道,“我的荣幸。”
梁暮秋被逗笑了,嘴角弯出浅浅的弧度来,眼睛映着月色,如黑色宝石般闪亮,同鼻端那一颗痣交相辉映。
他停车时也看到了厉明深的那台车,的确炫酷抓人眼球,让他都有些跃跃欲试。
厉明深静静地注视着他,再一次看透他心思似的,问:“我也能邀请你兜风吗?”
梁暮秋有些心动,很想出去疯狂一把宣泄无处释放的情绪,梁宸安的抚养权,对未来的迷茫,都像重石压在他的心头。
但太晚了,他不想留梁宸安一个人在家,也怕车声吵到村里人,只能遗憾说:“下次吧。”
道了晚安,梁暮秋就要回去,走到房间门口脚步一停,转身问厉明深:“冬冬他……还有没有问你其他的事?”
厉明深听出他的在意和迟疑,说:“没有,我也没有跟他说太多。”
梁暮秋点点头,就要进屋,厉明深忽然又叫住他。
“梁暮秋。”
很轻的一声。
“怎么了?”梁暮秋回头问。
月亮在走廊洒下薄薄一层银白,厉明深就立在这白色的光里,面色却比方才严肃,朝他看过来。
梁暮秋察觉厉明深有话要说,转过身面对他,又问一遍:“怎么了?”
厉明深今晚抽的那两支烟,一支是为梁暮秋,因为无论再怎么粉饰,他还是骗了他。
另一支则是为梁宸安。
厉明深不是梁宸安,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能从他的行为揣测一二。梁宸安对怀孕的母猫格外上心,无非因为梁仲夏是难产去世,梁宸安不想悲剧重演。他提到父亲时神情落寞,无非是对父亲的缺位感到难过和不平。
孩子亲近父母,渴望了解父母或许是种天性,厉明深不确定地想,同时也在思考,梁暮秋的隐瞒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预感这并不是梁暮秋愿意触及的话题,深思之后还是决定问出来:“你有没有想过,跟冬冬谈谈他爸爸的事?”
果然话音一落,他就清楚地看到梁暮秋变了脸色。
“冬冬想了解他的父亲。我知道你并不喜欢他父亲一家,但你不能否认,他有知情的权力。”
厉明深尽量说得温和委婉,梁暮秋的脸色还是肉眼可见变得僵硬,声音也冷下来。
“你是说我不该瞒着冬冬?”
“我不是这个意思。”厉明深长舒一口气,剩下的话还没说,就被梁暮秋的质问堵在喉咙里。
“那你什么意思?”梁暮秋皱着眉,“你是在指责我吗?”
“我也不是指责你。”厉明深感到有口难辩,也有点失了冷静,“冬冬爸爸已经死了,如果你早一点告诉他,他们父子或许还有相处的机会。”
“机会?”梁暮秋反问,“我凭什么给他机会?”
他往厉明深走近一步,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我姐姐怀孕生产的时候他在哪儿呢?我姐姐难产的时候他又在哪儿呢?”
“他并不知道。”厉明深提醒自己冷静,试图讲道理。
“是啊,他不知道。”梁暮秋扯着唇嘲讽道,“那就让他一直做个不知道的人不是很好吗?”
厉明深此刻无比后悔挑起这个话题,负气地说:“算了,当我没说过。”
梁暮秋也不再说话,但他胸腔还在不停地起伏,那双刚才含情的眼眸只剩一片冰冷,来掩盖伤痛的过往。
厉明深的心一下子又软了,还没开口,就听梁暮秋忽然发出一声冷笑。
“他死了难道是我害的吗,但我姐姐的死跟他们家脱不了干系。”梁暮秋一字一字道,“我如果早告诉他,你觉得他会只甘心来探望冬冬,不过是提前来抢冬冬的抚养权,就像现在一样!我姐姐用生命换来的孩子,凭什么被他们家抢走?”
厉明深试图上前,梁暮秋却退后一步。
“不要过来。”
梁暮秋盯着厉明深的双腿,视线又移到他的脸上,像是在说不要过来这件事,又像是在说其他。
他说:“你越界了。”

乡村的早晨清新宁静,第一缕阳光爬上窗台的时候,梁暮秋也被闹钟叫醒。
他按掉闹钟,坐在床上醒了会儿神,先去看一眼还在熟睡中的梁宸安,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余光扫到隔壁,动作停了一瞬。
隔壁房门还紧闭着,很安静,听不到动静,里面的人应该还没起。
只一眼梁暮秋就收回了视线,轻轻带上门,下楼去厨房,煮了些黑咖啡装在保温壶里,然后才回楼上喊梁宸安起床。
梁宸安半闭着眼睛穿衣服,卫衣的前后穿反了,不得不脱下来重新穿,下楼的时候也还在迷糊,直到站在小院里被晨风一吹才清醒,抬头往楼上望了一眼,想问厉明深但又不敢。
梁暮秋拿上保温壶,又给梁宸安装了面包牛奶,带他往学校走,到的时候,那辆载着义诊医护的考斯特正好也到了。
一行七八个医生,都是熟悉面孔,还有上次在平阳县医院遇见的那个张医生。
打过一圈招呼,梁暮秋这才注意考斯特后头还跟了一辆SUV,车门打开,韩临松从车里下来了。
刚才不见韩临松,梁暮秋还以为他没来,一时有些惊讶,反应过来后走过去。
“临松哥。”梁暮秋喊道。
他声音轻快,听在韩临松耳中,不由温和一笑,说道:“早。”
梁宸安也跑过来,仰面望着韩临松,韩临松轻轻摸摸他的头:“冬冬也来了?”
韩临松穿着衬衫,外头是一件及膝的深色长风衣,声音听起来略有些沙哑,梁暮秋见他似乎面带倦意,问:“没休息好吗,我带了咖啡。”
听说有咖啡,众人立刻都来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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