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的邻居,实在是让人寝食难安。
卫崇听着他的顾虑,轻笑道:“这有什么,来而不往非礼也,对于恶邻,自不必回敬善意。”
秦疏深以为然,赤焰国有那样一位王对百姓来说真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像从前一般分裂着呢。
秦疏想了想,说:“回头让内阁商议一番,赤焰国好不容易统一,再次分裂也是可惜。”
年关将近,会同馆却一片愁云惨淡。
陛下冬狩被行刺,有刺客当场爆出有其他藩属国参与,会同馆当即被围了起来。
后来又传来消息,在那些刺客身上发现了某些证物。
向来待他们十分宽和的凌国官员们化身虎豹豺狼,将他们的随行物品翻了个底朝天。
这年头,国与国之间派遣暗探再寻常不过,真要彻查,总能查出些问题来。
陛下震怒,这些使臣们一个个都担心掉了脑袋,更担心本国受到牵连,为了消减上国怒气,什么要求都答应下来。
与那些使臣的胆战心惊不同,方守成却是春风得意,有了陛下的暗示,加之暗察司炮制的证据,不仅将新的外交政策顺利施行,那些“榜上有名”的属国,还答应纳上岁贡。
从此,他们鸿胪寺不仅不必向户部伸手要钱,反而能为充实国库尽上一份力,陛下的嘉奖自不必说,等到他任期结束,少不得要往上升一升了。
大朝会。
张度进言:“陛下,如今后宫无主,臣恳请陛下立后,以安社稷。”
秦疏还是第一次被人催婚,感觉还挺新鲜,不过拒绝的却相当痛快:“朕尚在为先帝守孝期间,此时立后,不合礼法,容后再议。”
张度身为礼部尚书,本就有规劝之责,继续道:“陛下仁孝,臣心下感佩,只是兹事体大,应以国事为重。按以日代年计,国孝已过,微臣私以为可先擢选淑女,还望陛下三思。”
梁远出列,拱手道:“陛下,张尚书所言不无道理。后位空悬,于国祚安稳确有不利。再者,择选淑女,筹备立后事宜,也需时日,当早做打算。”
秦疏面色微沉,道:“朕心意已决,立后之事,暂且搁置。如今朝中有诸多要事亟待处理,莫要在此时纠结于此。”
梁远忙道:“陛下,微臣并非有意忤逆,只是立后关乎国之根本,还望陛下慎重思量。”
早在张度提及立后之事,卫崇便已心气不顺,如今听到老对头的话,更是不满,当谁不知道他的心思一样,当即出言嘲讽:“梁大人如此心急,莫不是想要赚个太国丈当当?哼,这可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梁远想到好好的一个陛下被他个阉人勾引迷惑,怒火大盛,狠拍了一下桌子,喝道:“卫崇,你休要血口喷人!老夫一心为了国家社稷,岂容你这般污蔑!”
卫崇慢悠悠道:“梁大人何必动怒,若心中无鬼,又怎会这般气急败坏?”
秦疏可不想看两人吵起来,当下便道:“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群臣恭送陛下从后殿离开。
卫崇踱步走到梁远面前,压低声音道:“梁相,死心吧。”
梁远眼神微眯:“卫督主,念在同朝为官的份儿上,听本官一句劝,做人呢,还是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就算——,哼,天下人也绝不会坐视你惑乱朝纲。”
卫崇微微一笑,眼中却透着寒意:“梁大人,我也劝您一句,别人家的事儿,少管。”
卫崇留下这句话,甩袖离去。
梁远万没想到他这般嚣张,这样的有恃无恐是为了什么,梁远想到那个可能,再也忍耐不住。
秦疏回到殿中,就见秦衡等在那里。
秦疏看了一眼时辰:“马上就到太傅授课的时间了,你怎么跑这边来了?”
秦衡想到孟太傅就有些头痛,“马上就去,我就是过来叮嘱你一声,千万别做让阿父伤心的事。”
秦疏有些意外:“你消息够灵通的啊。”
秦衡得意地一昂下巴,“那是当然。”
秦疏屈指在他额上弹了一下:“管好你自己吧,你若是争气些,也没人催我立后了。”
秦衡见父亲没有被皇权迷了眼,放心地跑走了,去晚了孟老头可是要罚的。
秦疏打发走儿子,刚换完衣裳,就有小太监过来禀告:“梁相求见。”
秦疏叹了一口气,得,去吧。
第200章 偏执厂督的傀儡皇帝老攻15
秦疏到了御书房, 看到梁远肃着一张脸就有些胃痛,“梁相有何要紧事,说吧。”
“陛下, 老臣想求陛下一个恩典, 还望陛下应允。”梁远伏地便拜, 大有秦疏不答应他就不起来的架势。
有了之前朝堂之事, 秦疏大概能猜到他为何而来, 家天下便是这般不好,不过该来的总会来,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爱卿请讲。”
陛下没有让他起身, 梁远就觉得事情不大妙,只是想到江山社稷,他还是硬着头皮将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臣膝下有一孙女, 名唤红莲, 生得花容月貌,且知书达理、温婉贤淑, 只是造化弄人, 耽误了花期。老臣斗胆,望陛下能纳其入宫, 若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实乃臣家门之幸。”
梁远觉得,陛下就是年轻, 闽南又没什么出众女子,乍然见到一个面若好女之人,才会轻易受了蛊惑。
同时对卫崇又有诸多不齿,以往他虽不满先帝重用阉人,对卫崇的谋略手段也有几分敬佩, 再看如今,他虽不是妇人,却魅惑君上,所行与妇人何异?只要陛下充盈后宫,卫崇落马的日子便指日可待。
秦疏没有出声,书房里一片静寂,梁远心里有些打鼓。
秦疏起身,踱步走到梁远身侧,他只能看到一幅玄色袍角。
过了不知有多久,陛下终于出声:“梁相,是想为孙女谋一个后位?不会后悔吗?”
梁远不知陛下此时的神情,却听出了其中隐含的意味:陛下知道他知道了。
梁远心念数转,再开口已换了口风:“红莲花期已过,与陛下确实不大相配,不若先择选几位才女,也能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秦疏有些不悦,“比起才女,似乎才子更合适呢!”
梁远心头一跳,将头伏得更低了一些:“国无后嗣,基业不稳。”
“梁相有所不知,朕已过继广平王幼子为嗣,只等新年祭祖,便会正式昭告天下。”
梁远一怔,他确实听说广平王幼子住在景阳殿,孟绍和与周衍两人还被召去授课,只是他知晓此前广平王曾派人刺杀陛下,又有登基那日的事在,所以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毕竟,没人会选仇人的儿子继承祖宗基业。
梁远斟酌道:“陛下便是真要在宗室当中寻找嗣子,季安公子也不是上上之选,更何况陛下还年轻,为了社稷稳固,还是要保证血统的纯正。”
梁远此言完全是出于真心,陛下本身就是宗室子,年纪轻轻,既未及冠,也未大婚,再选一个宗室子为嗣,简直儿戏一般。
便是将来真的没有子嗣,也不应急于一时,总要等坐稳江山后再行考虑,否则某些人本来就不安分的心定然会活泛起来,皇室内斗对国家绝不是好事。
秦疏俯身,亲自将人扶起:“有内阁和梁相在,朕对凌国江山很放心。”
梁远被他这句话说得心口滚烫,颤声道:“陛下。”
秦疏松开手,继续道:“至于绵延子嗣之语,爱卿以后还是勿要再提,督主可是醋劲儿很大的。”
梁远心头涌起的感动,顿时被这句话搅得烟消云散,他愣愣地看着陛下,半晌没言语,看着百精百灵的一个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是能直接说出来的吗?卫崇难不成给陛下下了蛊?
梁远最后连怎么离开的都不知道。
秦疏看着对方瞬间佝偻的背影,心里默默道了句抱歉,然后就欢喜地去了后室,一个身着紫衣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秦疏上前,从后面将人搂住,在他后颈亲了亲:“督主,久等了。”
卫崇回身,垂眸看着在自己肩颈流连的天子,问:“陛下在做甚?”
“督主,你今天身上好香啊。”秦疏深吸了一口气,“是果香,又甜又清新,隐隐还带着松香的冷冽。”
卫崇鼻尖微耸,确实有柑橘的味道,“应是在制香坊沾染到的。”
秦疏含住他的唇,轻笑:“让我尝尝,是不是吃起来也一样甜。”
卫崇被他亲得呼吸不稳,终于问出了埋藏在心底很久的那句话:“陛下喜欢我什么?”
“喜欢什么,漂亮还不够吗?谁讨媳妇不想要个漂亮的。每天看着督主,我做梦都能笑醒,我这是捡了个仙子回家。”秦疏将人抱起,放到小憩的软榻上,低头又要亲。
卫崇用手堵住他的嘴,秦疏努起嘴,在他手心亲了亲。
卫崇缓缓开口:“娶妻娶贤,梁小姐贤良淑德,虽年长陛下几岁,却十分能干,陛下怎么不答应下来?”
平心而论,有梁远做太国丈,于陛下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异地处之,他很难做到不答应。
秦疏心头微叹,看来今日不把这事说清楚,是过不去了,“我又不需人管理后宫,要那么贤良的妻子做甚?至于能干,谁能比得上督主呢?”
卫崇被他眼底的情意震了一下,然后就听眼前的人不正经道:“女大三,抱金砖;男大三,抱江山,我现在不就坐拥江山了吗?”
卫崇知道他是在哄自己开心,却还是被无语到。
“油嘴滑舌,也不知哪句是真心。”
秦疏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督主,小人所言,句句真心。我屁股底下的位置能不能坐稳,就仰仗您了。”
卫崇被他几句话哄得心花怒放,也有了调笑的心思:“想要微臣出力,陛下总得拿出些诚意来。”
秦疏得了命令,很是出了一把力,完事儿之后,还十分乖巧道:“督主,小人伺候得您可还满意?”
卫崇拍了拍他的脸,说:“还不错。”
秦疏看着他耳尖的热意一点点地蔓延,心下偷笑,他家这位可真够口是心非的啊。
秦疏轻咳两声:“督主,听荣喜说你在京郊有一座梅园,借我几天好不好。”
一般人欢好之后听到心上人这么说,怕是会多想,卫崇还真就吃他这一套,十分大方道:“送你便是,陛下是想要赏梅吗?露华殿后边有好大一片梅林,倒也不必去外面才能看。”
秦疏调整了下姿势,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说:“梅园主要是为了化缘用的。”
卫崇感受着他的蠢蠢欲动,忙将人推开,准备起身,榻上太窄了,两个大男人躺在上面实在是不舒服。
秦疏欣赏着他光裸的脊背,身后的注视感实在是太强,卫崇捡起掉落的衣裳穿好,见他还大剌剌地在那躺着,微微皱眉。
书房里并不如何暖和,刚刚又出了热汗,若是着凉得了风寒可就麻烦了。
卫崇将衣服抛给他,“快些穿上。”
“太累了,不想起。”秦疏哼哼。
卫崇一个眼风扫过去,秦疏伸出手,“那你拉我起来。”
卫崇有些嫌弃,将人拽了起来:“拉磨的驴都比你能干。”
秦疏小声嘟囔:“那怎么能一样?我干的可不只是体力活。”唉声叹气地将衣服穿好,又没骨头一样地趴在他背后。
卫崇早就习惯了他的唱念做打,继续刚才的话题:“陛下要找谁化缘?缺钱了?”
他心里盘算着名下的资产,他有不少亲信要养着,手面又松,好东西撒出去不少,不过剩下的更多。
“不是我缺钱。我想在沂川那边建一个码头,这钱我不能出,国库又出不起,便只能在那些商户身上下功夫了。”
凌国的海岸线算长的了,而且他外家的海贸搞得如火如荼,这都是有先例可循的,秦疏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北方连个像样的码头都没有。
卫崇:“陛下是想发展海贸?”
秦疏:“对啊,沂川、漠沱都是天然的港口,修个码头就能成为贸易集散地,结果那里的百姓过得还不如深山里的呢。一本万利的买卖,不建码头可惜了。”
“商业新政刚刚推行不久,还未见到成效,陛下又想开海路,恐怕不易。”卫崇道。陛下如果要一力推行,他得想想怎么替对方扫除障碍。
秦疏恍然大悟,他还真是灯下黑。这可是农业被视为国之根本的古代,大力发展商业很有可能会危及统治,便是如今朝堂上反对商业新政的声音也一直存在,想要给国库创收,还真没他想得那么简单。
秦疏转换思路,很快又想出几条对策:“我在《异闻志》中看到,海外某些作物十分丰产,我朝海军一直不得重视,正可以趁此机会将之派出去。届时户部牵头,兵部出人,不仅能护送商船,还能扬我国威,搜罗四方良种,一举多得。”
卫崇提出疑问:“陛下既然想要推行海贸,没船是不行的,北方的船厂建的多是画舫,桅船这一类,只能在近海或内河航行,并没有督造海船的船厂,若是从南方船厂购买,又是一笔不菲的花销,陛下想要组建远洋船队恐怕不容易。”
秦疏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还不简单?咱们没钱,那些大商行可是有钱得很。”
卫崇皱了皱眉:“陛下,商人重利,陛下想用什么法子让他们把钱掏出来?”
秦疏的思路很简单,“商人重利,那便给他个胡萝卜钓着。哪家若能出资建码头,认捐商船,便可以许他们一些特权,比如在一定期限内减免税收,国子监的入学名额,码头附近土地的优先经营权。能力出众的还可以封他个一官半职,让他们光宗耀祖,改换门楣。如此诱惑,想必总会有人心动。”
卫崇微微点头,确实如此。只要海贸顺利,撒出去的银钱三五年便能回本。
卫崇看着墙上的舆图:“为什么选沂川,漠沱更合适吧?”
秦疏嘿嘿一笑:“要是建在漠沱,沂川王有样学样,朝廷岂不是亏了?”
这个词瞬间冲入卫崇脑海。他看着眼前的年轻帝王,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想明白其中的好处,卫崇对他喜爱中又多了敬佩:“陛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秦疏挑眉,“捎带脚的事儿。”
卫崇拱手:“陛下深谋远虑,微臣佩服。”
秦疏一脸忸怩,作羞涩状:“就刚刚想到的,多安排一些事情,他们也不会有空闲盯着我们不放了。”
卫崇有些好笑,伸手捏捏他的脸颊,“陛下聪慧。”
秦疏将脑袋往他肩上一磕,叹息一声。
卫崇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然后就听秦疏道:“我这么聪明,不还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卫崇:“……”差不多行了啊。
第201章 偏执厂督的傀儡皇帝老攻16
年终岁尾, 各部要为封印做准备,还要提前部署下一年的计划。哪怕手底下有一票能干的臣子,秦疏依然不得闲。
这日小朝会, 秦疏提议:“朕欲在沂川郡建立码头, 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建立码头, 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只是如今国库空虚, 想要兴建码头殊是不易。
李继忠身为户部尚书,是有名的铁公鸡,眼见着到了岁末国库刚充盈一些, 陛下又出了个烧钱的主意,当即拱手道:“陛下,此乃利国利民之策。沂川郡地理位置优越, 若建码头, 必能促进商贸往来,增加税收。只是工程浩大, 所需人力、物力、财力皆非小数, 还需从长计议。”
秦疏微微点头:“李爱卿所言在理。那依你之见,当如何筹备此事?”
李继忠一噎, 难道我的潜台词不够清楚吗?
见陛下还等着他回话,他只能硬着头皮奏对:“陛下,臣以为可先派遣官员前往沂川郡实地勘察, 了解地形、港口条件等情况,制定详细的规划后,再行商议不迟。”如此可以拖个一年半载,至于以后如何,到时候再说。
秦疏知道他是个铁公鸡, 看向梁远:“梁相觉得呢?”
梁远沉思片刻,“臣以为,兴建码头于国于民确为好事。沂川码头若能建成,不仅能加强与望郡、夙燕郡、广和郡的联系,亦可削弱沂川王的势力。不过,正如李尚书所言,当下国库空虚,行事需谨慎。可先派官员勘察,同时拟定筹钱之策,或可从富商处募集资金,或加征商户税款,待资金筹备妥当,再行开工。”
秦疏挑眉,丞相的见地果然不一般,竟和他想到一处去了,难怪先皇叔父那般情况,江山也没出什么乱子。
“爱卿所言有理,此时正是赏梅的好时节,这样,户部给富商广发请帖,择日在京郊梅园赏梅,商议筹款兴建码头之事,顺便看看哪些人愿意捐赠海船。”
李继忠听得嘴角直抽抽,他是不愿掏国库的钱,陛下够狠的,不只不想出建码头的钱,连海船也想要现成的。
不过,只要不用户部往外掏钱,怎么着都行。不就是和那些利益熏心、满身铜臭的商人打交道吗?没问题!
李继忠垂首应了。
“好,码头最晚明年三月动工,对于那些为国为民的商户,可以减免赋税,推荐入学,便是给个一官半职也使得,”秦疏目光掠过张度和周信,见两人接收到信号,继续道,“具体事宜你们几个商量好了拟个折子呈上来,裴爱卿这边还要关注一下水军,来日海上行船,总不能辛辛苦苦,最后便宜了海匪。”
裴雄:“微臣领命。”
秦疏目光扫过众臣:“诸位爱卿,可还有事要奏?”
张度从怀中取出一封折子:“陛下,这是礼部与观星司共同草拟的年号,还请陛下过目定夺。”
秦疏差点把这事儿忘了,马上就到新的一年了,他也能拥有自己的年号了,想想还挺激动,“呈上来吧。”
苏怀信上前接过折子,呈给陛下。
秦疏打开来翻看,有祈求祥瑞的“永乐”“咸宁”,有彰显德政的“仁德”“明治”,有纪念帝位更迭的“开元”“继兴”,有表达美好愿景的“太平”“崇安”,有宣扬皇权的“龙飞”“神武”……
秦疏朱笔一圈,“就定崇安吧,安居乐业,国泰民安,寓意不错。”
“陛下圣明。”
梁远也跟着众人一起俯身唱词,只是有之前进言一事,难免会多想。那么多年号,怎么偏偏就选了“崇安”呢?
陛下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一点儿都不想遮掩了吗?
梁远离开御书房,心事重重地走在宫道上。
风雪中,一队人向后殿而去,为首一人身着紫衣,正是卫崇。
周信意味不明道:“如今卫督主威风比从前更甚啊。”
李继忠闻言附和:“是啊,自打商业新政推行以来,每次大朝会都少不了这位的身影。”
他转向梁远:“梁大人,这样不合规矩吧。”
本来推行新政就艰难,上头还有内侍省这个婆婆盯着,他这边不知收了多少抱怨。
卫崇等人已消失在了拐角,梁远却知他十有八九是去了雍和殿,“陛下信重,我等能奈何?”这句话简直像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想到前两日,梁远就心气不顺。
那日退朝,卫崇忽然提起沂川王次子秦疏睿发妻亡故之事,转天陛下就给他和红莲赐了婚。
家里的女眷接到旨意,没有一个不高兴的,疏睿公子与红莲年纪正相当,红莲虽是继室,前面那个却并未留下一儿半女,这对孙女来说是门顶好的亲事了,红莲将来就是妥妥的郡王妃啊。
让他忧心的是这背后的关联。
他向来看卫崇不顺眼,卫崇这么做,无非就是借陛下赐婚来敲打他,警告他,让他知道对方有影响陛下的能力。
裴雄和李继忠都缓了脚步,怎么感觉首辅大人有些灭自己威风呢?
“花无百日红,咱们做好陛下交代的事便是。”梁远提醒道。
他对如今内阁的几位同僚还比较满意,彼此配合默契,若是谁得罪了卫崇,呵呵,那个小心眼的枕头风一吹,之后可就不好说了。
秦疏还不知道他在梁远心里已经变成了耙耳朵,将事情交代下去,他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回到雍和殿,一家三口用过膳,秦疏吩咐备车,他要带着老婆孩子去京郊踏雪寻梅,自打来了这里,他们还没一起出去玩过呢。
马车里,银霜炭散发着融融暖意。
秦衡这一阵子被拘着读书,难得能出来透透气,行车无聊,便开始跟父亲比赛剥榛子。车厢里一时全是“咔咔”的响声,碟子里的榛子仁肉眼可见的变多。
卫崇喝着红枣茶,吃着现成的榛子仁,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
车厢随着马儿的奔跑轻轻摇晃,卫崇困意上涌,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听到耳边有人道:“阿父,衡儿手痛。”
卫崇迷糊间,脱口道:“多大个人了,还撒娇。”
话说出去,卫崇顿时精神了,很有几分后悔,衡殿下与陛下不同,他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不该失了分寸。
正在他想着要如何缓和时,小殿下却忽然抱住他的腰,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阿父,你都不心疼心疼衡儿吗?”
秦衡如今被养得很好,再不复曾经的瘦弱,脸上还带了些婴儿肥,被他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卫崇竟真生出了这是他孩儿的错觉,随即就是巨大的荒谬感。
他看向陛下,希望对方能想想办法。
秦疏看着他眼底的无措心下偷笑,表面上却是不以为意:“不用搭理他,这小子装的。”他家崽儿什么德行他可清楚得很,在外人面前霸气侧漏,回到家那就是个撒娇怪。
秦衡手指偷偷用力,随即将之伸到卫崇面前:“阿父,手指痛。”
卫崇见他手指有些红肿,微微蹙眉,伸手打开车厢暗格,取出一罐药膏来。
秦疏揶揄道:“可得快点抹,慢了这点儿红印子可就没了。”
秦衡努嘴,他爹可真是能拆台,正这样想着,手指上传来一阵清凉,秦衡将无良拆台的老父亲抛到一遍,继续提要求:“阿父,要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卫崇第一次发现他对小孩子没有抵抗力,在对方期待的小眼神儿下,还真的低头吹了吹。
轻缓温热的气流在手指上拂过,秦衡的唇角一点点地牵起,这么温柔的阿父真是难得啊。
秦衡一副美得冒泡的模样,秦疏简直没眼看,结果那小子还冲他得意地挤眼睛。
之后的路程,秦衡一直窝在阿父腿边,充当大号挂件。
行了一个时辰,马车终于抵达目的地。
这里名为梅园,实则是一座庄园,并不只梅林一处风景。一年四季,景致不同,各有各的意趣。
此时正值寒冬,梅花竞相绽放,微风拂过,花瓣如红雪般飘落,美不胜收。
一片花瓣坠落,卫崇抬手接住。梅园从计入他名下至今已三年有余,这还是他第一次过来。回首过去,他早年为了温饱挣扎,后来为了权力争斗,有朝一日,是否也如这掉落的梅花,无论盛开时如何绚烂,终有凋谢的一刻。直至零落成泥,无人问津?
秦疏见他伫立在那,眸光浅浅地落在那片花瓣上,那姿态优雅至极,又弥漫着落寞萧索。
世间的一切在卫崇面前都黯然失色,只要能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守着他,秦疏的心便能得到安宁。
只是这种静谧很快就被打破,余光中,有什么飞了过来。秦疏本能地躲开,这才看清,那是个雪团,干出这事的除了臭小子就没别人了。
只是他躲了过去,卫崇却遭了殃。雪团去势不减,好巧不巧地砸在了梅枝上,簌簌雪花飘洒,落在了卫崇身上,让他发顶都染了白。
秦衡见此,吐吐舌头:“我不是故意的。”
卫崇自然不会介意这样的小事,只是他不介意,秦疏却气儿子打扰他欣赏美景,俯身就抓了一大团雪。
秦衡见这架势,拔腿就跑,虽在林中,跑得比兔子还快。
秦疏哪里能让他跑了,手下用力,雪球直直地向秦衡抛去,伴随着天女散花,秦衡直接被砸进了雪窝里,一动不动。
卫崇心里猛地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查看,声音里带着焦急:“衡殿下,可有受伤?”
小孩依然一动不动地趴在雪窝里,卫崇小心翼翼地将人翻过来,就见小孩紧闭着双眼,卫崇再没想过不过一个雪球,竟然将人砸得晕死过去,心里不禁对陛下生了些埋怨,暗暗嗔怪道:“陛下也真是的,下手没个轻重。”
见罪魁祸首不急不慌地走过来,横眉冷目道:“你力气有多大自己不知道吗?怎么下手这么重。”
秦疏走到他身边,用鞋尖轻轻踢了踢儿子的屁股,带着几分威胁的口吻道:“别装了,小心下次出来不带你。”
秦衡听到父亲的话,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小的身子窝在卫崇怀里笑得浑身发颤,像只欢快的小鹌鹑。
卫崇虚惊一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气恼,将人往他之前栽倒的雪窝里一推,不管了。
秦衡一个骨碌从雪窝里灵活地爬了起来,脸上还沾着些雪粒,却笑得格外灿烂,露出一口洁白的小米牙:“阿父,你好好骗啊。”
秦疏知道,卫崇对衡儿的接近一直心有顾虑,机会难得,今日正是破冰良机。他觑了一眼卫崇面上神色,脚尖儿一抬,一脚又将刚翻起来的儿子踢进了雪地,口中斥道:“你这个不孝子,连你阿父都敢骗,欠揍!”
卫崇见陛下踢了一脚不够,还想踢第二下,连忙将雪窝里的人抱了起来,孩子冰凉的小脸贴着他的,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闪着喜悦的光芒,还软乎乎地叫了一声“阿父~”声音里是纯粹的喜爱和依赖。
卫崇被他叫得心头一软,不管怎么说,这孩子也叫了他半年的阿父。尽管他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何这位小殿下会那么毫无障碍地称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