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佑树见状急忙出声询问:“少爷,那我呢?”
解予安侧过头来道:“你乘火车至城内督署站,在附近汉府街寻家旅馆住着,那离我学校较近,有事可去学校找我。”
“八号那天早晨来火车站跟我会和就行。”纪轻舟转过了身来补充道。
听见一旁引擎发动的声音,就朝黄佑树挥了挥手:“当公费旅游吧阿佑,好好享受假期,再见!”
“可是……”
眼看着那辆三轮摩托驶上马路,渐渐远去,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黄佑树提着行李箱站在原地,愣愣地呢喃:“我是第一次来南京啊。”
约莫八点过半时,随意在一家夜宵馆子吃了碗面做夜饭后,纪轻舟来到了解予安曾在信上描述过的他在南京租住的公寓房。
“果然是阁楼层,有点矮啊,但装得还蛮不错的。”
放下行李后,纪轻舟在这不算大的屋子里转了一圈。
据解予安所言,这是他们学校的校长听闻他想要租房后,推荐的西式小公寓,原本是一栋英外交官的私人寓所。
这房屋一二层都已出租给附近的大学工作者,三层虽是阁楼房,内部却也装潢得十分舒适。
打开房间门,是一间二十平的客餐厅,倾斜的天花板下放着一套皮质弹簧沙发,沙发对面的黑色钢窗前,则是一张既可以做餐桌也可做书桌的樱桃木长桌。
客餐厅的东侧开着一扇房门,通向储物间,西侧则有两个房间,一间卧室,一间盥洗室。
卧室空间不大,床顶倾斜的天花板衬得屋内光线有些压抑,不过床前却有个小阳台。
清亮的月光透过阳台门的玻璃窗格洒落在深木色的地板上,室内环绕着阳台外树梢上传来的啾唧虫鸣。
“还有浴缸呢。”
推开盥洗室门,开灯瞧了眼,看见里头那洁白的陶瓷浴缸,纪轻舟便觉自己浑身累得散架,急需泡个热水澡缓缓。
“我先洗澡了,今天出了不少汗。”
虽是头一回来住,纪轻舟却俨然像是进了自己家般,毫无生疏感,直接从行李箱里翻出睡衣,打了声招呼就拿着衣服进了盥洗室。
解予安跟着进去帮他调了下浴缸的水温,接着便进了隔壁的卧室去铺起床来。
他独自居住,睡的都是硬床板,天热时就直接铺张席子,这一个多月都是这么睡的。
但知晓纪轻舟会来住,购买家具时,他就特意备了床棉花床垫,崭新地存放在衣橱里许久,这会儿总算可以派上用场了。
夏末秋初,残暑未消,即便入了夜,躺在垫有棉花的床铺上依旧感到有些燥热。
但纪轻舟着实困顿疲倦,泡完了澡,浑身软绵绵的,往枕头上一靠,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则是被背后紧贴的炙热温度给闷醒的。
寂静昏暗的屋子里仍散落着月辉的光芒,约莫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这一段时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纪轻舟睡意朦胧间抹了把自己脖颈上的汗液,才发觉本就系得松垮的睡袍衣带已完全散开。
一侧衣襟都已被扯到了肩膀处,后颈上喷洒着男子炽热的呼吸,间或有温柔轻吻细密地落在颈侧。
他稍稍清醒过来,却未发出动静来,想看看解予安会趁他睡觉的时候做些什么。
结果这家伙还真是正经得很,除了从背后亲一亲他,就只是搂着他的腰老老实实地抱着他睡觉而已。
只不过老实的是解予安,小元宝却显然不像他主人那般思想规矩。
纪轻舟闭着眼眯了会儿,很快就憋不住轻轻地笑了声,嗓音略低哑道:“要不你还是做点什么?时不时地硌我一下,叫我怎么睡。”
解予安听他忽然出声,似乎也不觉奇怪,约莫早已从他呼吸频率的变化中判断出他已醒来。
闻言就贴着他耳畔,平静开口:“安分休息,养精蓄锐,明日你求我也无用。”
“那可不行哦。”纪轻舟翻过身来平躺,语气懒洋洋道:“明天我得去分店那边视察,后天就正式开业了,还有些别的工作,也待完成。”
“你来这,还忙工作?”
“不然呢,我都说了我是来出差的,你以为我是专程来看你的吗?”
纪轻舟掀开眼帘,抬手摸了摸他光洁的脸颊,故作调谑道:“你只是我养在外边的小情人,我家里可是有正宫的,最多出差过来跟你睡个觉,别总想这想那的要求太多,摆正自己的身份,知道吗?”
解予安配合问道:“那正宫是谁?”
“怎么,想逼宫上位?”纪轻舟轻轻咋舌,“你要是给我怀个孩子,那我考虑考虑。”
“……”
“怎么不说话,早年征战伤了身,怀不上了?”
解予安握住他抚摸着自己侧脸的右手,从脖颈缓缓下移:“我看你还是不够累。”
纪轻舟当即抽出了手,又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睡觉了,晚安解元元。”
解予安似低笑了声,揽着青年的身体往怀里按了按,亲吻了下他的后颈,用仅限两人听见的静谧嗓音道:“晚安,轻舟。”
翌日, 清晨醒来又是晴空万里。
当纪轻舟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皮,从窗台的轻薄纱帘中望见外边的朦胧树影时,解予安早已起床去上班了。
他们军校的早操时间是六点四十分, 看过不知多少份流水账信件的纪轻舟,对于解予安的工作行程很是明晰。
他披着件睡袍,到隔壁浴室洗漱了一番。
出来时,扫见樱桃木桌上放着份早餐面包与玻璃瓶装的牛奶, 便面对着窗户,拉开椅子在桌旁坐了下来。
拿起夹着火腿片的面包咬了一口,纪轻舟才注意到餐盘下面还压着张字条。
微微泛黄的纸条上, 熟悉的钢笔字迹从上至下写道:如要出门, 抽屉有地图。午时归。
“都强调‘午时归’了,不就是叫我在家等你的意思。”
纪轻舟嘀咕了一句,随手将纸条搁到了一旁, 靠在椅背上, 边吃着面包, 边无聊地扫视起桌上的东西。
昨日购买的茉莉与丹桂,被某人用倒了清水的陶瓷瓶插着, 摆到了桌子一侧,橙红色的花朵零星散落在桌面上, 散发着幽幽香气。
他目光从那洁白莹润的茉莉花上掠过, 转移到了桌角整齐摞着的那一堆书籍报刊上。
在那一叠报纸的中央,夹着一本看起来有些眼熟的杂志。
纪轻舟伸手将其抽了出来, 一瞧封面, 果然是他们《纪元》杂志的九月刊。
这期刊发行也才三日,听闻在上海都很难买得到,也不知解予安是托谁弄来的。
他随意翻了翻杂志, 将其放到了一旁,接着又无所事事地将那一叠报纸拿了过来。
本想找个有意思的本地报打发时间,结果翻了几份,发现摆在这的多是上海的报纸,且或多或少都载有关于他时装发布秀的消息。
“啧啧,解元宝啊……”
纪轻舟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旋即摊开了一份前几日的沪报,慢悠悠翻着报纸吃完了早餐。
将餐盘洗净收进桌旁的橱柜时,时间也已九点过半了。
见外边阳光正好,纪轻舟便拿上画本和铅笔,搬了张靠椅,坐到了卧室与阳台之间的交界地,如此既能欣赏风景,又能恰好避开刺目的光线。
这阳台围栏是半人高的白墙,墙外有一棵甚为繁茂的银杏树,再往外则都是人家的屋顶瓦片了。
纪轻舟慵散地仰着脑袋靠着椅背,闭着眼睛感受了会儿室外微凉的清风,接着就打开了画本,开始发散起思维。
十月刊,十月金秋,丹桂飘香……
纪轻舟预备在下期杂志上推荐的流行色正是金色。
由此延伸,推荐的时尚单品、时装搭配和主推面料等,多少也要与之沾点边。
恰好此次来到南京,他的计划之一就是逛一逛这边的绸缎庄。
九月刊的内页插图主推面料是四经绞罗,不仅制作了那件紫藤萝旗袍拍摄印制彩图,也专门在后页为此织造工艺做了详细的采访介绍。
而因知晓自己这个月会来南京,十月刊的推荐面料,他上月就已同解良嬉谈好,定为南京云锦。
不过这一次要定制面料制作服装显然是来不及了。
自清朝覆灭,南京云锦因为失去购买主力,业已走起了下坡路。
本就是寸锦寸金的料子,织造困难,数量稀少,尽管有提前打招呼让骆明煊帮忙留意一番,他也未抱有太大希望,只想自己但凡能够花钱买到,就算是结局圆满。
至于花色适不适合做衣服倒不怎重要,那色泽绚丽、灿烂如云霞般的面料,即便是作为一块简单的披肩,用来搭配素色的旗袍或款式修身的小礼服,就已足够出彩。
如此想着,他便手握铅笔,在空白的纸页勾画出一个穿着长款收腰旗袍的高挑女郎来。
面料的话,既然是秋冬款,可以采用真丝绒、天鹅绒,抑或在秋季上新的旗袍新款中主推的灯芯绒。
既然是与华丽的云锦相搭配,那低调奢华的黑色金丝绒旗袍或许更为合适。
但只是一件黑色旗袍又未免过于严整素净。
纪轻舟眯了眯眸子,抬头望向阳台围墙外的高大银杏树。
九月初旬,秋天的气息还未染树梢,整树枝叶仍是葱葱茏茏的,蓊然森茂。
纪轻舟漫然思索了片刻,随即低头,在旗袍的侧边裙身绘制上了一枝垂落的银杏枝叶。
这些图案倘若全部用金色丝线填充绣制,未免又过于醒目,他便在一部分叶片中画上了放射性的镂空,改成了一个个疏密有致的折扇图案。
将旗袍绘制完毕后,暂时空出披肩处的花纹,纪轻舟又翻过一页,画起了时装图稿。
跷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打了两幅线稿,时间不觉临近正午。
头顶的太阳光线逐渐挪移至阳台门前,温度愈发炽热起来。
纪轻舟抬腕看了眼手表,收起了画本起身进屋。
正将画本放在桌面上,挑挑拣拣地拿了份报纸,准备躺到沙发上看会儿报消磨下时间,就听见钥匙开门声倏然响起。
他转头望向门口,便见房门开启,解予安同昨日那般穿着身卡其衬衣裤,手里提着三层的竹木食盒走了进来。
“回来了?”
“嗯。”解予安应了声,注意到纪轻舟仍穿着件真丝睡袍,显然未出过门,眉眼神色略有柔和。
接着便关上房门,更换了拖鞋,将食盒放到桌面上道:“饿了吗?坐下吃饭。”
他打开食盒,端出一盘盘的主食和点心来。
有五颜六色的糕团小点,一份鸡丝面,一份熏鱼面,还有卤牛肉、麻油干丝、五香豆之类的小菜。
“从哪来的这些?”
尽管两个多小时前才吃过早餐,但冰冷的白人饭吃进胃里终究没有什么实质感。
此刻看见这卖相不错的面条与小菜,纪轻舟又觉腹中饥饿起来。
当即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先夹了一筷干丝送进嘴里,用凉菜开开胃口。
“自然是酒楼买的,食盒也是酒楼的,吃完了送回去就行。”解予安回着话,拉开他身旁的椅子落座。
端过纪轻舟挑选剩下的面碗,他拿起筷子,却暂时未伸进碗里,侧头注视了会儿身边的青年,见他吃得还挺香的样子,才唇角微露笑容,从容地用筷子夹起了银丝般的细面。
一餐简单的午饭结束,纪轻舟端着解元宝沏的元宝茶,坐到沙发上喝茶休息。
见解予安收拾完碗筷后,也丝毫不着急地坐到了沙发上来,他刻意看了眼手表时间,提醒:“你还不去上班?快到上课时间了吧?”
“找人调课了,在家陪你。”解予安语气平静回应。
纪轻舟略感诧异:“不是说明天再调休吗?”
“后天也调了,已征得上级同意。”
“啊?你这也太夸张了,一年也就半月的调休时间,一下就花了两三天。”
纪轻舟放下茶杯,斜倚在沙发扶手旁,踢了踢他套着袜子的脚踝,“就这么想我啊?”
解予安伸手握住他的足踝,抬起他的腿放到了自己膝盖上,默然没有回应。
他原本也不想这样夸张,但上午在学校,每每想到纪轻舟独自待在出租房里,便总不由自主地走神,既然无心工作,就索性找理由跟同事换了班。
纪轻舟见他不开口,心忖对方这假期调得夸张,也有自己决策失误之缘故。
难得来一回,却要在星期日坐火车回去,毕竟周一还得去裁缝学校上课,但解予安却只在周末才有整日的空闲,他若不调休,他们就只能做夜间情侣了。
下回再来这,还是自己找泰勒先生将周一的课调一调吧。
纪轻舟心下这么打算着,支起了一条腿搁在沙发上,撑着脑袋看着他问:“那我们下午做什么,出去转转闲逛一下?”
解予安暂未回答,视线掠过他修长的双足与松散睡袍下的风光,也不敢多瞧,转而问:“你可还要去分店?”
“顾楼街离这远吗?”
“不近,骑车半小时。”
“那也不远嘛。”纪轻舟下意识判断道。
话落,他看到解予安嘴唇微启,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用静默中含着几分渴求的眼神看着他。
“好吧,半个钟头的路程是挺远的,来回一小时了呢。”
纪轻舟立即明白了他的眼神暗示,若无其事地改了口,“明天正式开业去看一看便罢,我相信骆明煊可以自己应付的。”
“嗯,那既然不去,”解予安眼睫微垂地注视着他,低沉清冷的嗓音犹豫地开口,“你,可想吃小男孩?”
“哧,你算个屁小男孩啊!”
纪轻舟顿然失笑,用支起的那条腿踹了踹他的腰侧道:“换班在家就为了睡我是吧,你还要不要脸了,嗯?解元宝?”
解予安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他作乱的左脚,与右腿一起放到了自己腿上。
既然话都已说出口了,意料之中的调侃奚落也遭受了,就索性带着满脸的薄红,趁着青年不备之时,倾身将人横抱起来,大步迈进卧室,放到了厚实柔软的床铺上。
垂落着米色纱帘的阳台门外依旧艳阳高照,连续数日持续高温,到了下午,天气愈发闷热起来。
约莫视野狭隘的房间与燥热的天气总是催生情愫,交叠时的大汗淋漓反倒令人失迷沉湎。
反反复复间就闹腾了一个下午。
临近傍晚时,纪轻舟赤着身裹着条被子,精疲力竭地趴在枕头上,合着眼眸,闷声不语。
也不知某人是工作以后加强了体力锻炼的缘故,还是这一个多月太久没纾解给憋得,本就充沛的精力愈发旺盛得吓人了。
其实他很享受也很喜欢同解予安做此事,但过高频率过于强制性地进行,就反倒有些难受了。
直到此刻,休息了大半个钟头,依旧有种虚脱得直不起身的感觉,从后颈到指尖泛着麻痹般的酥痒。
比起他的疲倦,解予安倒是依旧精神爽朗,还有心情搞工作。
听着身旁传来的纸笔摩擦声,纪轻舟双臂交叠着放在枕头上,侧着脑袋枕着胳膊抬起视线,便见解予安挂着张恬淡寡欲的面孔,一边翻阅着治兵语录,一边拿笔做着笔记,说是在以此改编教材。
分明坐到桌旁书写更为方便,却非要倚在床头,黏黏糊糊地与他待在一块……
纪轻舟眨了眨眼睛,眸光从对方高挺的鼻梁线条,游移至他亲吻过多次的柔软嘴唇上,尔后又顺着清锐流畅的下颌线,落在那脖颈凸起的喉结上。
不论怎么看,这人的五官样貌都生在了他的审美点上。
静静观赏了会儿,他突然想起一事来,慢吞吞地翻坐起身下床,披上睡袍,扎紧了衣带。
察觉到他的动作,解予安立刻停笔抬起了眼睫,视线追随着他的身影到门口,过了片晌,就见青年手里拿着台墨绿色皮革包裹的袖珍照相机走了进来。
“本来是准备新店开业的时候,用来拍照纪念的。”
纪轻舟捣鼓着相机,跪坐到了床铺上,回到方才的位置,将相机镜头对准了解予安:“你就像刚才那样工作,别乱动哦,我要摆拍。”
“……”解予安略无奈地微叹了口气,配合地垂下视线,握着笔继续书写,接着便听身旁传来一声清脆的快门声响。
他倏然察觉不对,侧头问:“你这相片是交由谁洗的?”
“合作的照相馆啊。”纪轻舟理所当然道。
“那……”保守的解予安看了看自己衣衫半敞的胸膛。
纪轻舟轻快一笑:“没事,脖子以下没拍到。”
“真的?”
“放心吧,你的身体是我的私有财产,我还不舍得给别人看呢。”
解予安听他这么说,竟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视线转向他手里的照相机道:“给我看看。”
“你想试?”纪轻舟将相机递给了他,现场教学道:“右边这个是取景器,你可以这样调整镜头进退来合焦……”
解予安合起笔记本放置一旁,接过相机,饶有兴致地研究了起来。
纪轻舟见状,无所事事地侧头看向床前的玻璃格门,望见窗外的阳台墙面与银杏枝叶皆被映照成了金灿灿一片,才蓦然惊觉已是日影西斜。
“去看日落喽。”他慵懒地舒展了下身体,推开阳台门,提着靠椅坐到了外边吹风。
待解予安大致搞懂了相机的使用方式,抬起头来,就见青年已转移去了阳台。
正跷着二郎腿,双臂交叉环胸地靠在皮椅上晒太阳。
日落斜晖在他的脸庞上镀了层薄薄的光芒,飘动的发丝熠熠似闪着金辉。
他不禁举起照相机对准阳台,本只想试着捕捉这一刻的美丽,而纪轻舟却仿佛预料到了他的动作般,在他准备转动快门时,倏地侧过头来。
发觉他在拍照,便挑起眉微微一笑,歪着脑袋朝着镜头眨了下右眼。
第164章 分店开张
来到南京的第一日, 纪轻舟睡前回想自己的行程,除了傍晚和解予安出去吃了顿饭,几乎什么也没做, 稀里糊涂地就在床上度过了。
虽未完成什么工作,倒也十分愉快,难得感受到了度假时的轻松愉悦。
但既然来了这,必须得干的活还是得去做。
于是翌日清晨, 他便同调休的解予安起了个大早,吃完早饭后,坐上那三轮摩托, 一路“突突突”很是拉风地前往秦淮河畔的新店。
他们到得不算太早, 结果却凑得正巧,停好车来到武定桥口时,骆明煊正带着人准备放鞭炮, 庆祝正式营业。
察觉二人的到来, 骆明煊连忙将刚点燃的火柴熄灭, 拍着大腿道:“诶,你们总算来了!”
纪轻舟先扫了眼改装后的商铺外观, 接着又看向他身后两个穿着新制服的店员,冲骆明煊扬了扬眉:“不介绍一下?”
“那自然得好好介绍!”骆明煊说着, 就退到两个员工身旁, 点名道:“这伙计名叫杨军,我严格挑选的推销员, 口齿伶俐, 能言会道,既能送货,又能看店。
“这位姑娘呢, 叫做胡秋韩,我同你说过的,我们的分店经理,在女学念过书,能识文断字,且会几句简单的英语。”
“小杨、小胡,认识一下,这位是老板的老板,创办了世纪时装公司的纪先生,此处所有的衣服都是他一人的作品!”介绍完员工,骆明煊就调转了个方向,指着纪轻舟介绍。
看到一旁的解予安,又说:“这位呢,是老板们的好兄弟,解老板。”
纪轻舟闻言,忽然噗嗤一笑。
解予安偏头问:“笑什么?”
“蟹老板。”
“嗯?”
纪轻舟摇了摇头,也没法跟他解释海绵宝宝的话题,随口编了个理由道:“只是觉得他的介绍方式好笑,全是老板。”
“可不就全是老板嘛。”骆明煊朝着两个员工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准备上岗。
旋即看着纪轻舟啧啧舌道:“你这老板还好意思笑呢,发电报同我说三日出发,四日到店指导,结果我昨日在店里等了你一整天也不见你身影,气得我都想去元哥学校找你了,但又怕我真去了,你正好过来,我俩便错开了,你说说你……”
“那你幸好昨天下午没过来,否则也是要扑空的。”
“昨日下午怎么了,你们干什么去了?”骆明煊面露疑惑,看了看纪轻舟,又看了看他身旁的解予安。
结果一个只是挂着笑容不答,一个突然低头整理起衬衫袖口来,一副谜语人的模样,令他摸不着头脑。
纪轻舟拍了拍他肩膀,绕回话题道:“抱歉啊,叫骆少久等了,等会儿我请你吃饭,赔礼道歉行不行?”
“这可是你说的哦。”骆明煊生了气也好哄得很,被纪轻舟拍着肩膀一安慰,转眼又露出笑容来。
旋即指了指门前的鞭炮,把火柴递给他问:“喏,要不由大老板您来点火?”
纪轻舟迟疑了下,接过了火柴。
作为在市区长大之人,他对烟花爆竹接触甚少,只在很小的时候玩过摔炮,眼前这两大串的红鞭炮高悬在门旁的幌架上,要他去点火还真有点刺激。
他垂眸看向手中的火柴,刚抽出一支准备划亮,身旁忽然伸出一只手来,不由分说地拿走了火柴盒,道:“我来吧。”
纪轻舟看了看解予安那双虽修长如玉却生着老茧的手,莫名联想起对方脊背上纵横交错的疤痕来,识相地后退一步道:“行,这方面你有经验,那你点吧。”
解予安自然知晓他所指是自己被炸伤之事,抬手掐了下他的脸颊:“嘴这么坏,就不能给我积点德?”
“我是帮你脱敏呢,还不谢谢我。”纪轻舟强辩道。
解予安没有与他争辩,趁着眼下没什么过路人,便直接划亮了火柴,不急不缓地过去点燃了鞭炮的引线。
不一会儿,那成串的鞭炮就噼噼啪啪地在耳边炸响起来。
一时烟雾腾起、残屑四溅,骆明煊跟个孩童般地拍手叫嚷起“财源滚滚”、“开业大吉”来。
嚣杂混乱中,纪轻舟感到自己被解予安挡着脑袋后退了好几步,直到站到店门处的安全位置才停下脚步。
短短数十秒,鞭炮燃尽,化为一堆残骸与浓浓的硫磺味缭绕在街口,诉说着方才的喧腾热闹。
附近店铺的掌柜伙计有的送来了自家的点心小吃,有的就只是拱手朝着骆明煊道声吉祥话。
交际声中,纪轻舟拍了拍自己身上可能存在的碎屑。
抬眼看向解予安,便发现对方额角发丝上正好沾着片红鞭炮纸屑,像朵红梅般地卡在黑发间,还怪可爱的。
“怎么了?”见纪轻舟忽然注视着自己发笑,解予安直觉敏锐地甩了甩头发。
红色的纸屑飘落下来,被纪轻舟接在了手里:“多好,要鸿运当头喽,解元宝。”
解予安轻哧了声:“迷信。”
话是这么说,却是立刻从他手里拿过那片纸屑,似不经意地揣进了口袋。
过了一阵,待骆明煊同人交际完,纪轻舟才跟着这位分店的老板进店里参观。
经过一个多月的改造布置,这原本普普通通的洋风小商铺已然大变样。
墙体从内到外被刷为了干净的奶油色,门框与窗框则由骆明煊做主,被漆成了枫叶红色,说是要与上海南京路的总店装修风格贴近。
正门口屋檐位置安装了红色的折叠遮阳棚,上方挂着“世纪时装屋”的定制金属招牌,遮阳棚垂落的短帘上还印着英文版的“Century”。
光从外观来看,纪轻舟觉得它更像是一家咖啡馆。
推开红漆门框的玻璃门,右手边是一个柜台,其余三面皆摆放着挂满衣服的龙门架,每个架子旁又放了一面穿衣镜,中央则专门设立了一道帽子配饰的陈列展示柜。
本季的主推新款,也就是时装发布秀中施玄曼最后出场所穿的那套烫金印花的黑色灯芯绒旗袍,正被模特穿在身上,展示在陈列柜前。
门旁的玻璃窗前,同样立着一个橱窗模特,展示的还是春季系列的补充款。
一套黑波点的白色大A摆雪纺长裙,腰部以牛仔蓝的束腰做了个收腰,是一款既古典又自由、时髦的连衣裙。
昨日陈列上架,纪轻舟没有过来指导,骆明煊和两个店员商议过后,便投票选择了将这件裙子展示在橱窗处。
觉得它相比其他款式,更具有洋装的代表性。
这边的新店刚开业,没有什么顾客积累,站在此时人们的角度,挑选更能令他们接受的时装放在橱窗前,的确是一个较明智的选择,纪轻舟也就没有去改动什么。
在店内转了一圈后,他又跟着骆明煊上楼参观了下。
二楼相比一楼装修得较为潦草,只是刷了个墙,安装了一盏电灯,用来充当仓库而已。
“布置得挺好的,就是店面稍微小了点,感觉有些拥挤。”从二楼逛完下来,发觉店里连一个试衣间也没有,纪轻舟不禁有感而发道。
“小而精嘛,反正这地方也不用办你那时装展览。”骆明煊不以为意。
“这倒也是。”纪轻舟随口附和了声,撩开遮挡楼梯口的垂帘,发觉店内除了那两个员工,一位顾客也没有,轻咋舌道:“不过这生意,会不会有点难做?”
他记得上海那家时装屋,当日刚一放完鞭炮,便有不少被开业动静吸引的过客进店逛衣服。
而这边,虽说路人经过时也会好奇地看几眼橱窗与招牌,但愿意进店一逛的却是寥寥无几。
“别着急嘛,咱们这铺子装得这样时新,许多人一看铺面如此,就觉得里头东西定然消费不起,也就不愿进来了。”
骆明煊显得一点也不着急,从容走到柜台旁,给他们二人一人倒了杯茶水,慢悠悠道:“其实这阵子装潢以来,便有好些权贵富商派人前来询问过何时开业,说明咱们的衣服自然是有其市场在的,不靠这些客流吃饭,当初盘下这铺子时,不也是这么分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