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元宝聪明。”
“你不只会这一串吗?”
“密码好记不就行了,我要是跟你那样,每个锁都换个绕来绕去的复杂密码,那现在我们就该对着这屏幕面面相觑了。”
“……”
见他手指不断在屏幕上滑动着,时而点开一个图标却无什么反应,纪轻舟撞了撞他的肩膀问:“头一回接触高科技,感觉怎么样?”
“很奇妙,”解予安不假思索道,“像在接触画中世界。”
“你这比喻倒是蛮贴切,还有更奇妙的,可惜在这里绝大部分功能都用不了。”
纪轻舟遗憾地轻咋了下舌,见他卡在某个界面退不出去,便伸手拿过手机道:“来,给你看看照片吧。”
解予安下意识斜侧身体贴到青年身旁,抬起手臂圈住了他的肩膀,目光也好奇地跟随了过去。
在他的概念里,照片都是一张张的实体,是使用光学成像原理,记录在感光材料上的影像,因此实在难以想象这么一个小小的盒子能怎么看照片。
莫非是同播放影片那般,将一卷缩小底片藏在了这小盒子中?
他正这般遐想着,就见青年手指灵活地滑动了两下页面,点开了一个图标,随即如同变魔术般的,这手机莹莹发亮的屏幕上立时跳出了一张彩色相片。
说是彩色相片也不尽然,这图像中还有一张泛黄陈旧的黑白相片。
虽然这照片模糊不清,但解予安却立即认出了照片上的人。
“这是……”
“眼熟吗?是给信哥儿送行那天拍的合影。”纪轻舟扯起了嘴角,很有些感慨地说道。
这相册里最新一张的照片正是当年他在邱文信故居拍摄的那张黑白老照片。
“拍得是有点糊,大致的人应该还是能认出来的吧?”
纪轻舟侧眸瞥了身旁人一眼,见解予安默然沉静地盯着相片,像是进入了某种玄思,就用手指给他道:
“这个矮墩墩的是信哥儿,这个高高瘦瘦的一条是小骆,这个男模比例大帅哥是你,旁边还有袁兄、李兄他们,没有我,信哥儿的妻儿也没有入镜。”
解予安定定凝视着手机屏幕,清晰察觉到这张老照片中的自己和骆明煊,形象气质和当下现实生活中的他们显然不同。
相片中的他神态疏离,眉眼淡漠,就像是数年前刚回国时候的自己,像一个循规蹈矩的士兵,毫无生活色彩。
他沉默了片刻,口吻犹豫地开口:“我原本,是不是会死在南京?”
“大概率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纪轻舟一本正经回道,“还有骆明煊,我已尽量让他避开有战争的地方,他若不打算出国,最好就劝他先去香港定居,不过他现在的命运应该已经和原本的大有不同了。”
解予安抬眼看向他问:“你怎会知晓这些?”
“这得多亏信哥儿,把你们写进他的晚年回忆录里了,但我没看过他的回忆录,知道的也不多,就游玩当天听旅游景点的讲解员介绍了几句。”
纪轻舟简单说明道,旋即轻松地扬了下唇:“信哥儿你倒是不用担心,他命可长了,近百岁高龄在香港寿寝正终的。”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解予安发表见解道:“能吃能喝活得久。”
“你这话说得,好像他是多馋的一个人似的。”纪轻舟轻笑了声,说着便手指微动,滑到了下一张照片。
旋即,一张从高层公寓落地窗俯瞰拍摄的城市景象映入了眼帘。
“这莫不是,上海?”解予安似是从照片中某栋高楼大厦的招牌中猜出了地点。
“嗯,百年后的上海,比现在繁华多了吧?”
纪轻舟按了下图片,便见高楼下方,马路上的车辆、人影皆流动起来。
解予安为这变化所惊讶:“这照片为何可以动?”
“动图啊,没见识过吧,呵,土老帽。”
他这般洋洋得意地嘲讽着,解予安却只觉得他带着笑的语气可爱,圈在青年肩膀上的手不禁掐了掐他的脸颊。
“诶呀,别动。”纪轻舟偏头躲过他的攻击,手指下意识滑了下屏幕,下一张照片便伴随着一道清晰的乡音响了起来。
——“舟舟啊,来拍这个……”
听见这声音,纪轻舟身体不觉一顿,垂着的目光凝固在了手机屏幕上。
解予安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立即低头看向那张照片。
只见那清晰的彩色图像上,一个穿着红裙、气质优雅明朗的中年女士,正笑容开怀地向着镜头展示院角那棵花量茂盛的爬藤粉蔷薇。
“这好像是我刚回国那天拍的,去家里吃饭。”纪轻舟回忆般地缓缓介绍道,“这是我妈,她很喜欢养花,从我有印象起,院子里就都是她种的花。月季和茶花是她最喜欢的,还有玫瑰、鸢尾、风信子、郁金香……我现在的设计里总带有花卉元素,大概也是受她影响。”
他讲述着,无意识地按着图片又播放了一遍,耳边再度响起那分外亲切的呼唤。
气氛陡然间沉默,解予安一声不响地握住了他搭在腿上的右手,圈在他肩膀上的手臂也稍稍收紧了几分。
“不用安慰我,我都已经接受现实了,”纪轻舟抽出手反拍了拍他的手背,表示自己没问题。
“就算要哭,刚来那几个月,我的眼泪也已经流干了。”
“哭过吗?我怎不知?”解予安似是有意岔开话题般地接道。
“就算在你面前哭了,你这瞎子又怎么会知道。”纪轻舟毫不客气道,“奥我想起来了,刚来那阵子正是我心情最崩溃的时候,好几次晚上睡不着想找你聊聊天,结果你睡得跟死猪似的,天天冷暴力我,呵。”
“……”
解予安无言地张了张嘴,低头说:“看下一张。”
纪轻舟倒也没有翻旧账的意思,就是想看他吃瘪的表情而已,闻言他轻声冷哼了一声,便又调整好情绪,往前翻了一页。
下一张照片是他在回国的飞机上拍的,透过舷窗,洁白无垠的云海与金色绚烂的日光组成了一幅油画般耀眼的画卷。
“这是飞机上拍的,大飞机,没坐过吧?”纪轻舟扭头朝身边人挑了下眉。
解予安噙着微笑,摇了摇头。
“以后哥哥带你坐,放心,你这辈子肯定能坐上。”
再往前翻,便都是在国外工作时的照片,有风景照,有美食照,还有他对着镜子自拍的穿搭臭美照。
除此之外,便是为了记录灵感而随手拍下的素材,以及各种模特、服装的照片,同朋友外出的合影等等。
纪轻舟一张张滑过去,有想起来拍摄原因的就给解予安讲解两句,想不起来,便当是新时代风貌展示,直接一滑而过。
他这手机里储存的照片不多,但这么一张张看过去,滑到最后竟也过去了半个钟头。
看完了照片,纪轻舟又意犹未尽地翻出了视频,给解予安展示道:“这是我们后世记录生活的另一种方式,拍摄录像,就跟拍电影一样。”
随着他点开一段视频播放,嘈杂的汽车引擎声伴随着摇滚音乐响起,屏幕上出现一个戴着墨镜的美青年,他正坐在敞篷车的驾驶座上,咧着嘴角笑容很是张扬地开着车兜风。
解予安立即认出这开车的青年正是身旁这位。
他似乎是在阳光盛烈的海岸边,迎面的海风吹得他茂密的发丝尽情飘舞在头顶,日光照射下他的侧脸容光焕发,尤为的鲜活自在。
至于拍摄者,明显是个年轻男子,对方口齿不清的嗓音一直重复喊着“帅哥回头,太帅了吧,哥哥杀我”等等内容。
“说话的是谁?”解予安捕捉重点问。
“一个朋友,还是同事来着?不怎记得了,就是一块约出去玩的。”纪轻舟含糊地回道。
“玩什么?”
“海边当然是游泳、潜水、钓鱼啊之类的,还能玩什么,你想哪去了。”
他颇有些明知故问地扫了身旁的男子一眼,马上又滑到了下一个视频,紧接着一片日照强烈的金色海滩与波光粼粼的蓝色大海便映入了二人眼底。
这一段视频,似乎是纪轻舟躺在沙滩椅上拍摄的,画面下方还能看到他悠闲交叠的小腿。
“啊,真怀念啊,这海景……”纪轻舟这么感慨着,见视频里空无一人,便觉得这八成就是一个单纯的风景视频。
正想要将其凑到解予安眼前展示,倏然间,两个身材甚为高挑且凹凸有致的比基尼女郎出现在了镜头里。
这两个美丽女郎携手而过,发现有人在拍照,还朝着镜头做了个飞吻。
“诶诶诶,这怎么回事,我记得没这段啊。”纪轻舟紧急往后拉了段进度条。
然而他动作太慢,解予安的眼神已然冷然微沉下来。
“这个海滩上嘛,大家都这么清凉,我们后世穿衣观念很开放的,就好像东北澡堂,全是光溜溜的,看多了都一样。”
纪轻舟强行为自己辩解:“但我不这样,我还是很在意防晒的,最多露个小腿而已。”
他这么说着,生怕之后沙滩上再冒出个开放的赤裸男,便直接滑到了下一个视频。
结果这视频一开场便是酒店泳池,伴随着拍摄者一句带着谐谑的“美人出浴”的感慨,碧蓝的泳池旁水花飞溅,戴着泳镜的青年甩着头发出现在画面中央,发觉友人在拍摄自己,面露不屑地朝他泼出了水花。
这水花还未触及到镜头,纪轻舟就将视频暂停了,一侧眸,果不其然对上了某人责问的目光。
“这叫最多露个小腿?”
“诶你还是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纪轻舟退出了界面,果断地关闭了手机。
解予安抿着唇注视他几秒,倏然站起身,似要朝门口走去。
纪轻舟见状立即侧转过身,拉住了他手腕仰头问:“怎么啦,看个几年前的视频而已,又生气了?”
“没有。”解予安淡淡回应了一句,语气夹着几分难言的沉闷。
他的确有些心绪不宁,但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情绪,看到纪轻舟过去那般无拘束的肆意潇洒生活,他既为他遭遇的变故而心疼,又难免有些心酸郁闷,对方最为生龙活虎、朝气蓬勃的时候,自己都不在他身旁。
“没生气,那你转过来看我。”纪轻舟扯了扯他的手臂道。
待男子迟疑了片刻,沉默地回过头时,便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举起手机道:“我们现在可是有先进设备的人了,要不你去洗个澡,我给你拍一段美男出浴怎么样?”
“……”解予安一声不语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解元宝?”纪轻舟扬眉歪了下头,又捏了捏他的手掌心。
解予安微叹了口气,反握住他的手腕道:“不是要拍出浴吗?来。”
“啊?你真同意啊?”听他真答应了,纪轻舟反倒有些不习惯,一边跟着他起身,一边追问道:“认真的吗,玩这么大?”
“谁叫我娶了个色痞子,只能牺牲我,满足你的癖好。”
“嘁,你又好到哪去。”纪轻舟状似不屑地轻嗤了声,手机却已经从充电器上拔了下来,忙不迭地敲定此事道:
“那我真进去拍喽,你放心,我保证只拍上半身,小元宝的隐私我来守护。”
“……”
寂静的初冬夜晚,在浴缸蓄满热水后,浴室便如同被雾气笼罩了一般,数不清的水蒸气颗粒模糊了夜晚的窗子。
纪轻舟靠在洗手池旁,见他脱了衣衫坐进浴缸里,胸口自脖颈都蔓延着淡淡的粉色,稍有些顾虑地问道:“你可以泡澡吗,喝了那么多酒。”
“没事,不多。”解予安嗓音沉静地回应了一句,语气很是笃定。
“那我真开始录像了?”纪轻舟问了一句,见他默然答应,便半蹲下身来,打开了手机,放大镜头对准了男子握在浴缸上的右手。
水汽蒸腾下,镜头也似有些模糊,他对着对方青筋凸起的手背,沿着手臂肌肤缓缓往上,拍到了男子留有些伤疤痕迹的肩膀肌肉。
“啧啧,我这个运镜,绝了!”
纪轻舟得意自夸着,又拿着手机小心变换了下角度,泛着白雾的画面中,解予安沾着水珠的脖颈进入了视线。
随着那轮廓分明的下颌一晃而过,一双凝然不动的黑眸陡地出现在画面中。
纪轻舟将镜头贴到了他凝着水珠的眼睫上,目光却已越过镜头,落在了男人身上。
他将潮湿的黑发全部捋到了脑后,神情静穆而又寡言少语地倚靠着后方的陶瓷浴缸壁,坐在澄清的温水里,面容似是微醉又似是羞臊,明明水温不高,身上却似火烧火燎,冷白的肌肤红晕早已蔓延全身。
纪轻舟见此画面,不禁心脏微颤,感到有延迟的酒意正从面颊蒸腾起来……
正当他微微愣神之际,忽然搭在浴缸上的右手被一只湿淋淋的手掌握住,对方潮湿温热的指腹有些刻意地抚摸着他的手腕。
纪轻舟仿佛骤然间获得了某种暗示,往水面下方光明正大地扫视了一眼,继而挑起眉角:“要我帮你?”
解予安微抿着唇默不作声,仅是用他清凛的凤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四目相对间,纪轻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旋即便抽出右手探入了浴缸……温热的水面立即将他的手臂包裹,指尖轻触的微烫令他面色也有些泛红起来。
手机的录像功能仍在尽心尽力地拍摄着,却只模糊地拍到男人仰起的脖颈与滚动的喉结,水声中融合着错乱的呼吸与若有似无低哑颤音。
待到手机本就不多的电量即将告罄时,一只洁白修长的手进入了画面,纤细的指尖带着的点点白色有些恶劣地擦在了男子凸起的喉结上。
倏然间一阵水声拨动,那只胡乱作弄的手被紧紧握住,如同偷窥视角般颤动的镜头里,一双似含水雾的漆黑眼眸出现,他喘息着低声说道:
“轮到你了。”
十一月初的上午九点, 温暖的冬阳铺洒在时装屋临街的窗子上。
三楼的老板办公室内,桌面上杂乱的画稿书籍难得收拾得整整齐齐,堆叠在角落, 留出了充足的待客空间。
纪轻舟端起飘着馥郁浓香的热咖啡喝了一口,将杯子放回到桌面上,随后姿态松弛地后靠椅背,看向对面一头卷发的年轻洋人记者, 笑意温和问:“采访内容会发往欧美是吗?彼尔德先生。”
“当然了,我们路透社和世界各地的报刊商人都有合作。”名叫柯利福·彼尔德的年轻记者话语清晰地回答。
这位路透社的记者朋友,是纪轻舟在普莱斯夫人的文艺沙龙上认识的, 头一回见面, 对方就对他的职业表现出了一定的兴趣,说过有机会要采访他,但一直也没有约时间。
直到一个多月前, 高定秀的举办引起了上流圈层的震动, 对方才正式地向他发出了邀请。
纪轻舟原本对接受媒体采访并不怎感兴趣, 直到鲍子琼针对他设计的“丑闻”事件爆发,才意识到面向外界经营他这“首席设计师”的正面形象, 对于品牌而言,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因此两个月来, 凡是有类似的采访, 只要不带恶意,他都会尽量抽时间和记者见面。
而路透社又是世界上最大的通讯社之一, 如果关于他的新闻报道能够通过此次采访传往各个国家, 这或许就是他打开国际市场的重要一步。
“那我得谨慎些作答了。”
“您放心,我准备的问题都非常友好。”柯利福面带着淡然的笑容说道,表现得很是有礼貌。
身为路透社的记者, 他天然占据着某种优势,即便面对的是政府高官,也不必奉承讨好,反倒是对方要对他礼让三分。
但此次采访的对象既不涉及军事政治,也不涉及国际舆论,全然是一个新行业的开拓者,是一位服装界的艺术家。
对于这类人士,喜好文艺创作的柯利福总是对他们抱有好感。
况且这位先生又生着一副令人赏心悦目的好样貌,语言交流也不卑不亢、轻松通畅,是他最喜欢的一类采访对象。
“那么我开始了。”柯利福向着对面青年眼神示意了一下,得到肯定后,便打开了他准备的笔记本,提问道:
“不知您是否听说过,‘推动世界潮流的东方人’这一称号?这是自从您的高定合集出刊后,许多外文报刊为您添加的介绍词,对于这一说法,您有什么看法吗?”
“的确有看到一些类似的褒奖,”纪轻舟谦虚而坦然地回道,“不过‘推动世界潮流’,我目前还不敢当,只是尽心尽力地做出令顾客满意的作品而已。”
柯利福一边点头,一边用自来水笔速记下他的回答,又问道:
“通过您首次的高定作品系列,是否可以认为您所倡导的时尚风格,是使用简约凝练的线条与随性浪漫的裙摆,打造出凸显女性形体的服装廓形?”
“准确地说,这是‘世纪’成衣系列一直以来的风格,我希望来到我店里试穿衣服的每位女性顾客都能找到她最自信的一面,为此一直在付出努力。”
纪轻舟严谨地回复道:“在高级定制上,我倒没有特别明确地只忠于某个风格,在我看来,这是一门真正的艺术,因此设计高定作品,很依赖我个人的情感与精神状态。
“例如最近和爱人感情不错,生活状态放松,在制作衣服时,我就会更喜欢舒适的裸色系,喜欢轻盈飘逸的面料,和晨袍一般慵倦惬意的氛围感。”
“这听起来很有故事感。”柯利福意味深长地翘起了唇角。
待记完笔记,便接着问:“那有什么是您觉得未来会流行的,经久不衰的元素吗?或许可以给预算有限的朋友们推荐一套永不过时的经典穿搭?”
“这个问题我经常听人问起,但是……很难回答。”纪轻舟浅笑了声,考虑片刻后缓缓作答:
“我个人观点里,‘经久不衰’这个词就不能和‘流行’放在一起,尤其是时尚这一行,是很易变的。今年冬季流行编织元素,流行温柔有层次感的叠穿,到了明年春季,也许大家就会喜欢充满辨识度的印花,夏季又会流行色彩的叠加,流行传统的扎染元素,这都有可能。
“所以没有穿搭是永不过时的,我还是那句话,优雅得体的着装是永恒的经典。如果一定要推荐一套不容易过时的衣服,那我建议每位女性的衣橱里都可以准备一套适合自己身材的中性色调的日装裙。
“不需要多么有个性,也不需要多么花哨的细节装饰,只要剪裁精致,质地优良,它可以从二十岁穿到三十岁。如果厌烦了简洁的穿搭,还可以通过搭配首饰、帽子、围巾、胸针等,将它变得多姿多彩,对于资金有限的人士而言,衣服贵精而不贵多。”
柯利福的笔尖快速在纸页上摩擦着,几乎要冒出火花来。
过了一阵,他记完笔记后,才又改了个问题角度,开口道:
“在这一次的高定秀作品中,我们还看到了‘世纪’在珠宝设计上的野心。几乎每一个模特的造型中都能看到‘C.J’样式的项链、耳环、手镯、戒指等,这些珠宝往往没有大克拉的宝石镶嵌,也没有繁复华丽的设计,但足够奢华精致,适戴于日常生活,这是您对于高级珠宝的新解吗……”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眨眼已到了十点出头。
纪轻舟借着喝咖啡的动作看了眼手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稍有些焦急。
今天中午十二点半,骆明煊乘坐的那班邮轮就会开船。
他原本想着十点钟采访结束,开车半小时去码头给骆明煊送行,时间正正好,便同解予安约好了,十点左右来南京路接他,哪知对方问着问着就超时了。
这会儿,估计解予安都已经等在楼下了……
他正这般暗自心急着,这时,对面的记者就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口吻轻快道:“最后一个问题,对于未来,您有什么期望吗?”
听闻这句话,纪轻舟悄然松了口气,微笑回道:“那可太多了,我的野心还挺大的,但不好明说出来,说出来就好像在白日做梦。
“选择一个安全的回答吧,希望我能一直保持一个好的状态,设计出更多灵动的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也希望世纪这个品牌能收获大众的认可,用服饰为人们所铭记。”
这一场重要采访,在柯利福为他拍下一张坐在办公桌旁假装画稿的照片后,便正式结束。
虽然比原计划超出了十几分钟的时间,但幸好超得不多,现在赶过去也完全来得及。
送记者先生上车离开后,纪轻舟转身便坐上了等候在店门口的黑色小轿车,和解予安一块前往北外滩码头。
他们抵达目的地时,已接近中午十一点。
临近开船,邮轮码头上人声鼎沸,一批批的乘客提着行李背包,排着臃肿的队伍等待检票上船。
其中光鲜亮丽的绅士小姐往往能获得提前登船的优待,剩下的则都是穿着旧西装或一身灰扑扑的长衫棉袄的二等舱、三等舱乘客,他们影影绰绰地拥挤在一起,在日光下化为一片喧杂的暗影。
纪轻舟二人一下车,直奔日邮码头而来,很快便找到了带着几个手下等候在路旁,身边还堆着好几只手提行李箱的骆明煊。
骆明煊今日打扮得颇为时尚,较厚的棉质条纹衬衣外套着那件几年前从纪轻舟手里购买的黑色皮夹克,手上戴着副牛皮手套,胳膊肘间还夹着个高档皮革手包,一身浪荡不羁的有钱少爷打扮,在码头交织的人流中,可谓相当有派头。
瞧见他们二人赶来,骆明煊摘下了自己的黑色墨镜,朝着他们抱怨道:“怎么这样慢啊,我哥和我表兄都已送完我走了,我还在这码头等你们。”
“早上有个重要采访,耽误了点时间,还好赶上了。”纪轻舟简言解释,扫了他身后的几个伙计几眼,又看了看他身旁那一堆手提行李箱,问:“你带这么多行李?”
骆明煊插着口袋道:“也不多吧,这里边只有四箱是我的行李,两箱衣物,两箱别的物什。”
“四箱还不多?你元哥当年搬去南京工作,也才两只行李箱。”
“南京才多远,怎好相提并论?”骆明煊抬起了眉毛轻哼道,“我可是去香港啊,这路上航程来回相加得一个月呢,况且又是冬季,不得多带些衣裳嘛。”
“这么久啊……”纪轻舟略有些诧异,他记得邱文信去法国才一个半月的航程,以为从上海到香港几日就够了,哪知竟然要半个月。
“是啊,我想着既然都要花上一个月来回,那便干脆多住些时日,过年之前赶回来便好。”
纪轻舟听他这么具体地一提,方有些离别的愁绪迟缓地涌上心头。
骆明煊在上海的时候,哪怕不常约在一起吃饭,也总归是要热闹些的,想到接下来将有几月见不着这叽叽喳喳的话痨先生,还真有些怅然。
“这么说,我们两个要再见你,得至少两个月之后了?”
骆明煊先是点头,继而嘿嘿一笑:“那你们若想我,也可来香港见我啊,到时我也差不多该混成本地人了,带着你们吃香喝辣。”
“得了吧,香港能吃上什么辣,说不准比苏州吃得还清淡。”纪轻舟轻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你就好好顾着自己吧,不晕船吧?”
“诶,我们苏州人士怎会晕船,自小河里长大的,是不是,元哥?”骆明煊不无得意地朝着解予安抬了抬下巴。
解予安不置可否地抿唇浅笑了下,转而正色提醒道:“香港势力混杂,行事莫太张扬,谨慎为上。”
“我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到了当地我一定谨小慎微,不该碰的绝对不碰,你们放心吧。”
骆明煊说着又将他的墨镜架回了鼻梁上,侧过头望了眼后方那金光粼粼的水面与头顶湛湛的天空,感慨道:
“其实我早想过这种走南闯北的潇洒生活了,幸亏当年没听我爹娘的去结婚,否则现在就该窝在苏州老家带孩子了。嘿呀,这世界之大,可不就是天高任‘我’飞吗?”
“就去个香港而已,才十几日的行程,别搞得好像要去环游世界一样。”纪轻舟半开玩笑地给他泼冷水道。
“我这不是想体验一把和至交友朋挥泪道别的感觉吧。”
骆明煊咧开嘴笑了笑,提到‘挥泪道别’时,声音似有些黯淡,却也并无悲愁。
正说到这,后方的客轮发出了尖锐的鸣笛之声,给码头上正在道别的人士拉响了心头的警报。
“好像在催上船了。”骆明煊回头望了眼那拥挤的乘客队伍,朝着面前两位兄弟绽开笑容道:“那便这样吧,我要走了,过年见啊!”
解予安眼神温和地点了点头:“嗯,路上小心。”
纪轻舟见他提起了行李,便扬起唇角给予祝福:“一路顺风,早点回来!”
“好嘞!”骆明煊爽快地应声,说罢就带着几个伙计提上行李朝着码头方向赶去,路上还不忘回头朝他们挥一挥手。
纪轻舟半眯着眸子,望着他们一群人的身影逐渐缩小,融进了那一片拥挤的乘客中去,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眼神中流露些许的唏嘘怅惘。
“怎么了?”解予安正要带他返回车里,捕捉到他眼底的情绪,不禁询问了一句。
纪轻舟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就是突然想到今年已经两次送朋友离沪了,先是信哥儿,现在又是骆猴儿,我们好像一直在送别。”
仿佛送别就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现在回想起来,上次和他们两个一起吃饭喝酒,还是在去年年底的时候。”
“很快就会回来的。”解予安沉稳安慰道。
作为这个时代的人士,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般长时间的分别,也并不觉得一两个月的行程有多么的漫长。
“我知道,骆猴儿这个英文水平,他能跑多远啊。”纪轻舟浅笑了声,很快调整好情绪,转身撞了撞他的手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