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岁哭了很久很久。他流了许多眼泪,却一点声不出。
小黄的尸体被他死死抱着,不肯撒手,坚信自己把小黄捂热了小黄就还能活过来,可闫衷告诉他,小黄不会再醒来了。
小小的陶岁根本承受不了这种痛苦。
他终于放声大哭,嘴里一直喊小黄的名字,要小黄回来。闫衷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既不能说话,也不会哄人,只能紧紧抱住他,把脸贴在他脸边,他哭了一整夜,闫衷就抱了他一整夜。
哭到最后累得在闫衷怀里睡着了,闫衷给他擦干净眼泪,拍拍他睡梦中还在抽泣抖动的背,看着他哭肿的眼皮和脸颊,湿漉漉被眼泪黏在一起的睫毛,不肯松开小黄的手指,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心疼是什么滋味。
那一年的冬天,陶岁在雪地里低着头和闫衷讲,以后还要养一只小狗,他点头答应,陶岁又说要他们一起养,他也点头答应,牵住陶岁的手,希望陶岁不要再伤心。
闫衷看着死死忍住眼泪的陶岁,感到心疼又无可奈何。
如果时间可以一直停在那年夏天就好了,他会多喂小黄吃几根肠,让陶岁揪小黄的尾巴玩。陶岁和他,还有小黄,他们都不要长大了。
小土松感受到陶岁崩溃的情绪,也发着抖低低地呜咽起来,就像小黄去世那天一样。陶岁的身体很明显地僵了僵,双手马上把小狗抱紧了,一遍遍摸小狗的脑袋,安抚它。
闫衷的视线落在陶岁的脸上,也像无声的抚摸。
等小狗和他的小狗都平静下来,他才伸出手抓住陶岁,捏了捏那只清瘦的手腕,粗糙的指腹在细腻的腕心上轻轻摩挲了下,很爱惜似的,又在陶岁挣开他之前松开了手。
-我带它去医院做了检查,没有问题,现在让它吃点东西吧,你也该吃早饭了。
他打手语的动作慢下来,一副好商量的样子盯着陶岁。陶岁躲开他视线,压下情绪点了点头,跟着他去了厨房。
闫衷小时候怎么给小黄弄吃的,现在也怎么给小土松弄,他下了两碗面,从煮好的汤里捞出那些多切的碎肉,混进昨晚的剩饭里,打算蒸热,又扭头问陶岁它吃不吃蔬菜。陶岁还是点头,脸上再次出现那种恍惚茫然的表情,闫衷知道陶岁又想起以前了。
这几天里,只要他做以前常做的事,陶岁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可是他也只和陶岁分开了一年,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要怎么改呢?甚至这一年里他每次醒来一睁眼,都会下意识地往怀里摸,但那种毛茸茸的触感再也没出现在过他手心。
和陶岁分开的日子里,闫衷也同样感到痛苦,有无数次冲动想要回到陶岁身边。
他只是,更害怕自己阻挡了陶岁往前走的脚步。
小土松吃完了饭就乖乖趴在陶岁脚边,陶岁低着头吃面,对养不养小土松的问题不肯定也不否定,闫衷知道他想养。
闫衷拿出出租屋里他提前准备的狗窝,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放好。在来找陶岁前他就计划好了要带陶岁去买只小狗,昨晚看到了陶岁手机里夏珉发来的照片,就趁凌晨人还没醒去找狗了。
但陶岁醒得太早,这在他的预料之外,也许再晚一点,陶岁就走掉了。
陶岁这三天睡得很不好。
几乎是他一翻身,一下床,或者尽力放轻了脚步推门往床边走近,陶岁都会立马惊醒。
闫衷有感觉到陶岁的不正常。
情绪一旦有波动就会浑身发抖,像是无法控制自己,已经不是可以忽视的程度,也睡不好,很容易惊醒,包括出现那种恍惚的表情时,闫衷都感觉到,陶岁似乎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时。
他开始隐隐地明白,自己当年的选择不管是对是错,都对陶岁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
下午五点,外面下起了雨,是陶岁喜欢的天气。
窗帘被拉开,陶岁靠着窗台,看窗户上的雨滴,以不同的轨迹淌过玻璃,晕开玻璃外的一切,只能看见乌蒙蒙一片,是天,往底下,无数一晃而过的黑,是穿梭的车影,行人打着伞,变成颜色各异的小圆点,一点点挪动着,不断交汇又错开。
身后的门一声轻响,闫衷去了床边,又朝他走近,从他身后伸手拉上了窗帘。
他扭头想走,被闫衷拉住手腕扯回去,闫衷低头在他额侧吻了一下,往他手心里塞进一枚钥匙。
-搬过来。
-不用再合租,就住这里。
闫衷靠得很近,和以前一般,连手语也打得尽量简洁。陶岁想,如果闫衷不是哑巴,也一定话很少,一定同样讨厌与人交流。
那做哑巴不是很好吗?可以不说话,可以有理由不和别人交流,为什么非得说话?为什么当初他求闫衷问闫衷怎样才能不分手,闫衷要回答他,除非自己能说出声。
陶岁想不明白,他从来不介意闫衷是哑巴,也从来没有觉得闫衷和正常人不一样,他不是和闫衷一起长大了吗?为什么这么久的陪伴,闫衷都不可以相信,在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是唯一的中心。
陶岁愿意一辈子只围着闫衷转,就像闫衷从跟着他的那天起就只知道围着他转一样。
房间里昏昏暗暗,只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暖黄的灯光映亮一小圈,将两人的轮廓照得模糊而柔软。陶岁后背抵着墙,又被闫衷堵在角落,没法再回避。
他用力捏紧钥匙,手心被冰冷坚硬的齿痕刻出纹路,泛着淡淡的红。
心里不舒服的堵着,找不到发泄口,陶岁不想这样,他听见自己牙齿细细发抖磕碰出的声音,无限的焦躁和委屈让他只想破坏一切,想让痛苦最好两个人一起体会。
陶岁松开手,金属落地很清脆的一声响,他眼神故作冷漠,闫衷却看见他发抖的手。
他还是想走,但闫衷没有作罢的意思,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挺拔的身形挡在他面前,遮住了大半光源,他只能看见那些光像纱一样柔柔地勾勒着闫衷身体的边缘。
这不应该的。给人造成闫衷很好说话的错觉,只有陶岁知道,他不是可以和你商量的那种人。
也包括现在。
陶岁很努力地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做不到。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大脑在胡乱发送指令,认为要冷静就必须让眼前的闫衷消失,于是开始挣扎,可挣扎得越用力,闫衷就抓得越紧。
他不说话,闫衷就不放他走。
陶岁的脸扑满了异常的红,闫衷吻他,他却更崩溃,张着嘴艰难地呼吸,再开口已经是连喘带哽咽,又问闫衷:“凭什么?”
“我说过……”他哭着咽一下,“是你要逼我走……”
陶岁攥着闫衷肩膀的手指死死地扣紧,一旦想起那天的场景,想起闫衷对他说如果不填宜珲就再也不和他见面,想起梦里他一遍遍循环这个画面,他就无法做到冷静面对闫衷。
他真的,恨死闫衷了。
肩膀上落下零星几个拳头,然后越来越多,一个接一个,落在颈侧,落在胸口,陶岁终于彻底崩溃,一句句反复地对他讲,是你要逼我走,是你要逼我分手,仿佛在深夜里也曾无数次这样控诉过他。
只是手抖得太过厉害,落下来的拳头也不足以让他感到痛。
闫衷弯腰把人抱起来,宽大的掌心托着陶岁的屁股,还像小时候那样抱陶岁,陶岁也依着难以克制的身体习惯搂住他脖子,埋头咬自己的手臂,不想让闫衷听见自己的抽泣。
闫衷伸手摸摸他肚子。
是在问他饿了吗,吃饭吗。
一切都照从前,切断分开的这一整年,继续用他们之间的手语来和他交流。因为知道他会懂,只有他会懂。
可陶岁不要。
“分手了,我们之间那些就全都作废了……”
陶岁不许闫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现在听不懂你在讲什么,我为你学的手语也作废!全部都作废!”
在陶岁失控的情绪前,闫衷依然像棵静默挺拔的树,岿然不动地矗立着。
他知道陶岁讨厌他像以前一样对待自己,可这才是陶岁需要的。因为事实证明,离开闫衷的陶岁并没有过得更好,而是更差了。
原来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照顾陶岁,就连陶岁自己也不知道。
在“陶岁的成长”这件事上,除了闫衷,没有其他任何人插手。
闫衷伸手由上而下一遍遍抚摸着陶岁单薄的背,摸到突出的脊柱,太硌手。他抱着人走到窗台边,拉开窗帘,陪陶岁听外面的雨声,一下下亲吻着陶岁的耳朵。
他手心炙热的温度让陶岁无法克制地感到安心,这是从小就为陶岁筑成的象牙塔,不是离开过,就可以忘记它所有的温度、气味、光源。
陶岁很可悲地发现自己还是被轻易安抚了,他不再剧烈地发抖和喘息,身体感到乏力,不自主寻求依靠和温暖。
他无力地垂下脖颈,任由眼泪全滴在闫衷肩上,闫衷轻轻捏一下他的后颈,他就妥协般把湿透的脸埋进了闫衷的颈窝。
怎么办呢。
房间外的小土松叫唤起来,闫衷拉上窗帘,又抱着陶岁往客厅走。
-我去做饭。
闫衷把人放到沙发上,抬手比了比。
陶岁开始讲话,虽然很少。他把头往另一边撇,说:“我不懂。”
闫衷垂头盯着他的侧脸看,想笑。由俯身的姿势到彻底蹲下去,凑在陶岁面前,又看了陶岁几眼。
他的小狗其实脾气还和以前一样。
闫衷牵住陶岁的一只手,掰开紧攥的手指,让柔软的手心摊开,视线经过那些茧时还是停顿了许久,即使那天晚上他就已经摸到过。
不该这样的。他想。逼陶岁离开,结果不该是这样的。
陶岁悄悄扭过脸,沉默望着闫衷的发顶。闫衷还是把头发剪得很短,干净利落也方便,只是头发不够柔软,有些扎人。
可闫衷的睫毛却很长也很柔软,陶岁曾偷偷摸过很多次。
他出神地盯住闫衷垂下的毛茸茸的睫毛,像两把漂亮的羽扇,挡住那双总是看不透情绪而显得冷情的双眼,好似整个人都变得柔软起来,令陶岁忍不住想再伸手摸一摸。
可正当这想法传递至指尖时,手心里却传来一触即逝的温软,以及更多更多的痒,仿佛那两把羽扇真的在他手心里一下下扇。
他一惊,下意识地缩回手却被捉住,才终于回过神来,视线下移。
——闫衷已吻过了他手心,正用手指在上面写字。
-手,语,你,会,的。
陶岁无名指和小指神经性地抽搐了下。
闫衷松开他,抬头和他对视,又比手语:“不懂的话,我们重新来。”
陶岁知道,这个不懂,是指他们之间的手语。
他攥起手指,竭力忽略刚刚闫衷指尖划过他手心带来的酥麻,太折磨人,像挨着人的神经划过,连头皮都发胀,太阳穴突突地跳动。
闫衷却还在继续。他摸摸陶岁的肚子,再比手语。
-这是饿了吗。
然后再次牵回他攥紧的手,摊开他的手心,露出那些泛红的指甲印。闫衷把下巴放进去,看着他,眨了两下眼,比得很慢。
-这是对不起。
接着牵过他另一只手,在自己鼻子上摸了下。
-原谅我。
陶岁愣了愣,他真的尝试回忆,但想了很久也没想到关于“原谅我”的片段,才反应过来这是新的,闫衷说重新来,却教他一个新的。
闫衷以前不说原谅我。因为陶岁不会真正生他的气,他也在陶岁这里做了太久拥有绝对安全的人——不用思考沟通的重要性、不用考虑决定的正确性、不用忌惮情绪的积攒与扩散,不用担心争吵、埋怨、分歧与被遗弃。
呆在象牙塔里的不止一个人。
在陶岁的记忆里,闫衷也很少将下巴放进自己的手心。
而此时此刻这人就蹲在他面前,像某种需要套好牵引绳和止咬器的大型犬,棱角分明的五官带着极强的攻击性,眉骨高眼皮薄,眼型线条锐利,直挺的鼻梁下嘴唇也薄,透着股冷漠和疏离,却对他低眉垂眼,露出顺从的表情。
对不起,和原谅我,这两个手语,也非常像是犬类的信号。
陶岁的一只手托着闫衷的脸,另一只手被牵着,茫然而专注地盯着闫衷的双眼,一时之间忘了抗拒,没有察觉闫衷的指腹又贴着他的腕心轻轻蹭着。
当闫衷捏着陶岁的手指第二次碰了碰自己的鼻尖时,陶岁才猛然收回了手。
他瞪着闫衷,觉得自己是被闫衷这副姿态所迷惑,就像是旁边的小土松一样,蹲在这一双眼睛望着他,等待他发出的指令。
“……”
陶岁努力牵扯回思绪,将指尖的触感用力压下,强迫自己不去因为闫衷低头就马上原谅,他确实就是这样,面对闫衷软得没有底线,可是闫衷来他梦里说过太多次分手,他没有底线,也有无数个想不通,有太多太多说不出口的委屈。
在心里和自己撕扯了多个回合后,陶岁终于别开脸看向小土松,无视了蹲在那的闫衷。
但闫衷很快又凑了上去。他把小土松单手抱起来,用另一只手打着不完整的手语。
-名字。
陶岁不理他。
-那叫小白。
闫衷学着陶岁小时候起名的思路,陶岁明显愣了一下,而后似乎咬了咬牙,又瞪他。
他却被瞪得开心,觉得陶岁瞪人的样子实在生动得很,像小时候一样,有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好琢磨,也好哄。
-那叫陶陶。
陶岁小脸绷得更紧。
闫衷逗完了人就去做饭了,陶岁和狗在客厅玩,他闷个汤汁的时间,也能去卧室走一趟,把陶岁扔在地上的钥匙捡起来,路过客厅橱柜,从里面摸了个红色的小荷包出来,又从小荷包里摸出一根红绳,是他在寺庙里求的。
他捏着红绳穿过钥匙孔,绕到蹲在地上逗狗的陶岁身后,俯身时宽阔的身形能将陶岁一整个笼罩住,锁在怀抱里,修长的双臂环着陶岁的身体,用那红绳圈住细瘦的手腕,迅速而利落地打了个结。
陶岁来不及反应,闫衷已经先一步抽离,带走身上熟悉的气息和温度,在汤汁闷好时刚好赶到锅前,一分不差。
只有那根红绳上仿佛还有闫衷手指的温度。
陶岁回头望着厨房里的背影,他知道自己已经很心软。
他只是,太容易于闫衷存在的时刻和空间里感到安全,还有幸福。
给小土松端饭时,闫衷听到陶岁小声叫它。
——“小白。”
还是喜欢小时候那样起名字。
开学前一天,陶岁终于获得了出门的许可。
他的东西都还在和夏珉合租的房子里,他跟闫衷说想要搬过来,闫衷同意了,但是一定要跟着他一起去。
陶岁还不准备结束合租,至少要等他帮夏珉找到新室友后。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他仓促地离开,烂摊子也不该留给夏珉收拾。
那天闫衷把钥匙绑在他手腕上,他垂头盯了很久,最后解下来绑在了小白的爪子上。
闫衷知道他答应了养狗,也答应了留在那里。
这是他们之间无声的默契。
收东西时夏珉来房间里找陶岁,没有问闫衷是谁,也没有问陶岁为什么要走,他总是保持着最恰当的距离,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陶岁认为,遇到夏珉是他来到北珲为数不多的幸运的事。
“我会帮你找到新室友的。”陶岁取下柜子里的衣服,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松开手,留下了几件没拿走,“在这之前,这个房子还是我和你一起租的。”
夏珉摇摇头:“我把钱转给你。”
“那我会转回去的。”陶岁说。
他看了眼夏珉,忽然小声道:“我可能还会回来这里。”
夏珉愣一下,不再坚持,点了点头走开了。
闫衷站在两扇门中间,靠着墙,看见夏珉出来,才转身进了房间。
该听的他也听到了,听不见的,他也能猜到。
几乎是在闫衷脚步响起的下一秒,陶岁就啪一声关上了衣柜,迅速蹲下身,低头开始整理行李箱里的东西。闫衷装作看不出陶岁的心虚和慌乱,走过去帮陶岁叠衣服。
陶岁现在已经能把东西理得很整齐,叠衣服也不再是胡乱揉成一团。闫衷上大学那几年,一收拾行李,他就会立马跑过去说要帮闫衷一起收,结果就是越叠越乱,箱子很快就满了,东西却没放进去多少,还要闫衷再一件件拿出来重新叠,常常半个晚上过去箱子才收拾好。闫衷说他帮倒忙,但每次都任由他浪费自己的时间,再看他帮了一通倒忙还累得趴在床上睡着。
陶岁来这里上了一年大学,就回了一次家,收拾过几次箱子?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兼职,学会了这个。
闫衷把陶岁叠好的都拿出去,把陶岁也拎开,放到床上,一个人重新整理。
陶岁不明所以,也懒得和他产生交流,从床上爬起来,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要带走的。
一个小时后,闫衷提着行李箱站在门口,眼神紧盯着屋内陶岁的背影。
陶岁敲了敲夏珉的房门,想和夏珉道别。夏珉似乎在和谁打电话,还起了争执,开门时脸上被气出来的薄红还没来得及消散,清秀的眉间也有淡淡的怒意,看向陶岁的双眼却仍然清澈。
“……我走了夏珉,再见。”陶岁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了声音,和夏珉挥了挥手。
夏珉点点头,也和他挥手。
明媚的午后,陶岁低着头跟在闫衷身后,盯着自己一个箱子就能装完的行李,再次感到茫然和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一直对闫衷表达着强烈的抗拒,可又一直被闫衷带着走,现在还拖着箱子搬到了另一个地方去。
他还有太多问题没有问闫衷,为什么会到北珲来?又为什么住在那里?是租的房子吗?为什么要在北珲租房子?为什么来找他?为什么吻他又为什么和他做那样的事?为什么要他留在那里?又为什么要求他原谅?
闫衷后悔了吗?后悔和他分开?
陶岁忍不住眼眶的酸涩,不敢再往下想,他想要知道原因,可又害怕知道原因。
他想要闫衷跟他说和好,可又讨厌闫衷求他原谅。
陶岁想把自己撕成两半,一半拥抱闫衷,一半对闫衷说,你不要碰我,你不要出现在我眼前,我永远不要原谅你。
开学当天陶岁起得很早,逃也似的去了学校,教室里空荡荡的没几个人,他找了后排的位置坐下,翻开书想要简单预习一下,但怎么也看不进去,很快就烦躁得又开始抠手指。
他越抠越用力,没有注意到手指上被慢慢抠出了一片细小的伤口,等他被一阵刺痛惊醒时,那里已经渗出了不少的血丝。
陶岁顿时慌得冒出些冷汗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到了闫衷,第一反应竟然是怕被闫衷发现。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没骨气,可脑子里又忍不住去想自己该怎么骗过闫衷,怎么可以不去面对。
怎么才能……他不去闫衷那里了!
陶岁一下挺直了背。他回忆起自己昨天和夏珉说过有可能还会回去,钥匙他就放在书包里,待会没课了他就回出租屋,不去闫衷那里。
他这样想着,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给他发了条短信。
-今天想吃什么。
陶岁扫了眼那串数字,认出来那是闫衷的号码。
他曾两次接到过来自这串数字的电话。
一次是在大一的寒假,陶岁在一个精品店兼职,和姑姑说不回去了,要等过年了再回去,姑姑问他为什么,他说不出理由,支支吾吾地含糊了过去。
临近除夕的前几天,他下了班后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吃泡面,手机忽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他疑惑地接起,对面却不说话。
他喂了两声,没得到回应,便也不出声了。
但他也没有挂断。
他猜到了是闫衷。只有闫衷喜欢这样,明明不能开口说话,却总喜欢给他打电话,听他一个人讲话,闫衷上大学时经常给他打。
除了姑姑和闫衷,也没有人会记得他的号码。
陶岁就低着头,手机贴紧了耳朵,一直到只吃了一半的泡面在寒冷的冬天里不堪等待地凉了个透,那通电话才被对方挂断了。桌子上积了一小滩水,他脸上残留着冰凉的泪痕,很久都不肯放下手机。
另一次就在一个月前,他赶去饭店的路上手机又响了,心里已经将那串数字背得滚瓜烂熟,不用再看第二眼。
铃声响了好几遍电话才被接通,依然没有任何声音,他也不开口。
过了几分钟,他叫道:“闫衷。”
对方迅速挂断,那通电话就此结束。
陶岁低头盯着那条短信,有些神经性地用指尖挤压着手指上的伤口,他竭力不去想那些时刻,他也想让自己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放过自己也放过闫衷,他们可以更快重归于好,这是他从分开那一天起就一直期盼的。
可是没有那么容易,他会控制不住地、反复地想起在那个房间里,自己哭着求闫衷不要分手,闫衷没有伸手帮他擦眼泪,也不肯答应他。
就像爸爸走的时候,不管他如何伤心地哭泣、乞求,爸爸都不肯留下来,用力拽开了他的手。
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两次。
陶岁想不通。如果爸爸是因为不爱他,那闫衷也是吗?
可是闫衷不爱他为什么还要陪他长大啊?
教室里渐渐坐满了人,老师已经开始上课,陶岁用力按住手机右侧,看着屏幕彻底黑掉,再也收不到电话和短信。
陶岁站在门前,仰头盯着墙上的声控灯,用力跺了一下脚。
没有任何响应,楼道里依然昏暗,只有他的手机还亮着束光。
偏偏那一天就亮了。
陶岁撇了撇嘴,低下头,从书包里翻出钥匙开门,虽然上一次在心里后悔过,这次却还是不改,不肯伸手开灯,非要先换好鞋。
手机开机后没有再弹出任何消息,闫衷似乎不在意他回不回复,并不会为这种事感到着急和不悦,反而是陶岁为此生出满腔的气愤和委屈,孩子气地拽着鞋带,甩掉了鞋。
楼道里响起脚步声时他反射性地僵硬了下,又安慰自己应该是楼里的居民,心脏却惶惶地跳起来,下意识直起身要关门,但已经来不及,那只手比他更快抓住了门框。
“……!”
陶岁呼吸一滞,抬眼时心脏都要跳出胸口,脸吓得有点白。
门外,闫衷平静地盯着他,挺拔的身姿占据了绝对的优势,稍一伸手,将门推开大半。
-开灯。
“呜……”
门咔哒一声落了锁,陶岁朝后刚退了一步就立刻被捉住,闫衷捏着他后颈吻他,不像之前那样凶,反而温柔地舔舐着他的唇,并抬手擦掉他额头上的冷汗,在他太阳穴轻轻按过,安抚他的恐惧。
吻一点一点深入,滚烫的舌扫过每一寸属于自己的领地,陶岁呼吸不畅,意识慢慢变得模糊,只仰着下巴不住地吞咽,小巧的喉结被人用指腹按了按,刺激得他一阵更激烈地吞咽,却反而从嘴角溢出一些。
“嗯……呜……”
他只能从鼻子里挤出一些不高兴的哼声,闫衷却惩罚似的咬了他一下,随后突然伸手将灯打开,他像是被吓到,呜咽了声,扭开了头,脆弱的脖颈在闫衷手中细细发抖。
闫衷盯了几秒,俯身在他后颈淡去许多的牙印上用力咬了一口。
“呃……!”
陶岁痛呼一声,下意识要缩起脖子却被闫衷用虎口扼住了下巴,只能仰起头承受。
片刻后闫衷松开牙齿,在那圈泛红的牙印上舔舐安抚,又直起身偏头继续和陶岁接吻。
陶岁想推开他,反被他掐住腰提了起来,抵在墙上,十分轻松地举高,令陶岁脚尖悬空和自己平视。
陶岁僵硬地抓住闫衷的手臂。
闫衷盯着他的双眼,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情绪。
陶岁却明白,这是在质问,质问他为什么不回消息,为什么不回家。
陶岁的沉默终于引来闫衷更加强势粗暴的吻。
被温柔抚拭后的唇更害怕被这样对待,陶岁的眼眶中很快蓄起泪花,睫毛湿漉漉地颤动,舌尖和嘴唇被一连咬了好几口,他努力想要呼吸,只能张开嘴唇,反而让闫衷吻得更深。
错乱的呼吸声变得急促而沉闷,交吻间黏腻的水声暧昧且色情,时而漏出的呜咽与低吟也显得可怜极了。
悬在半空的脚尖徒劳地蹬了几下,陶岁快要晕过去,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滑过。
只好求饶一般,他双手绕过闫衷的肩膀,无力地抱住。
闫衷退开一点,额头抵着他的,听他重获氧气后大口大口地呼吸。
他身子软得出奇,犹如没有骨头,闫衷将他揽进怀里,让他趴在自己肩上,转身进了房间。
“你凭什么发脾气!”
闫衷刚把人放到床上,陶岁就比他先一步开始发作,气都没有喘匀,胸口一起一伏地瞪着他,垂在被子上手捏紧了拳头。
“我们已经分手了!”
陶岁反复地提起这件事,让闫衷感到有一点幼稚,但这正是他想要的,说明陶岁只要在他面前,就又做回了原来那个陶岁,陶岁冲他发脾气,他也很喜欢。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有说过要去你那里住吗?我答应过你吗?”
陶岁这样说着,在门口时的心虚逐渐被一股理直气壮的气势所替代,闫衷站在床边看他,没有反驳也不能反驳。
第一是他说不了话,吵架很容易处于劣势,第二是陶岁确实没有在口头上答应过他,只是收下了钥匙,还把东西也搬过去了而已。
“你现在从这里……”陶岁咬了咬牙,“滚出去!”
听得出来那句滚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闫衷很轻易地被取悦,陶岁对他还是这么心软,像只色厉内荏喵喵叫的小猫,总是发脾气,想说难听的话,却连刻薄一点点的词都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