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水杯,只能摆着看,竟不能用来喝水。
陶岁当时自然也发现了闫衷的微信名,捧着手机傻乐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把自己的微信名从“小陶”改成了“岁岁”。
他不知道闫衷会给自己备注什么,还是说闫衷不会在意这些小细节,根本就不给备注。
但如果他把微信名改成这个,即使闫衷不备注,他在闫衷的微信里也叫“岁岁”。
陶岁那时耍一些自以为聪明又深觉甜蜜的小把戏,认为总是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的闫衷就像块石头一样呆笨,肯定不擅长谈恋爱,却忘了闫衷要是真不在意这样的“小细节”,就不会将头像设为那张照片,更不会用“sss”来当做微信名。
他竟然到当下,才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
“我……”
陶岁喉头梗塞,捧着那盒子,好半天才从那些细碎又清晰的回忆中脱身,大脑却不受控制地一阵阵发热,整个人都昏昏沉沉无法思考,他忍不住眨了眨眼,心头的话从喉咙里跳出来:“你以前,给我的微信备注了吗?”
“备注的、什么……?”
他每说几个字都要喘口气,像在这个世界里缺失氧气,他其实是只不属于地球的蜗牛,要寄生在闫衷身上才能活。
闫衷是陶岁在地球上寻找到的唯一寄生体。
落在身上的目光沉沉霭霭,他不敢与之对视,不禁暗自胡乱地猜测,是岁岁?小卷毛?还是小哭包?小挑食鬼?
陶岁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有很多缺点,而坏脾气只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闫衷是不是也忍了很久?
陶岁变得惶恐起来,牙齿都发抖,只好紧紧地咬住,他希望最好不要是那些,他可不可以否认那些不好?如果闫衷和他分手是因为没办法再忍受,不再觉得那些缺点也可爱,他可不可以说,我已经变得好了一点。
可那样是撒谎。他一直都是这么坏。
陶岁感觉到眼皮一痒,闫衷的指腹轻轻从他睫毛上拂过,他目光跟着转动,看见上面浮着一层湿意。
原来他又在哭了。
仅仅是想到这些,他就至于要流眼泪。
闫衷托住陶岁不停发抖的手,他们的记忆有太多联结点,往事的涌现不会只发生在陶岁一个人的脑海,当每一个碎片被碰触,只会一同也扎破他的心脏。
-备注了。
闫衷凝视着陶岁的脸,他的眼睛在灯下却是更加漆黑,沉沉的望不到尽头,陶岁看到他的嘴唇开始蠕动,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习的新的唇语。
旧的话语。
“小、乖。”
陶岁的眼泪顷刻间重重地滚落下来。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这样难过,从他愚蠢迟钝地意识到那些自以为聪明的时刻,其实也只是闫衷在一如既往地、耐心地对他展现无尽的包容力而已,他就感到无法呼吸,仿佛一场从未停下过的大雨已经漫过他的口鼻,他才开始挣扎着想要逃离。
“我是不是、很坏?”他哽咽着问闫衷,视线被绽开的泪花晕成模糊一片,看不清闫衷的脸。
他摸到心脏里始终在腐烂的疮口,他发现他不是恨闫衷将他抛弃,而是深深地恐惧,恐惧闫衷是不是真的没有那么爱他,毕竟他这样不好,怎么养都不会变好,是天生的坏小孩,是他误把闫衷的妥协当作溺爱,沉默当作纵容,习惯当作不舍得。
“我是不是最不好养的那种……”
“那种坏小孩?”
“我脾气很差……有很多缺点,还总是生病,你有觉得累吗?”
还是一直都觉得很累?
陶岁一只眼睛就能画出两条小河来,以世界上最快的河流流速将那张苍白透明的脸颊淌湿,他的呼吸是河面升腾的雾,一挥手就脆弱地散开,闫衷的喉咙里游动着一万条鱼,因受惊而疯狂地游动聚拢,飞涌而出的瞬间带来巨大的痛苦和眩晕,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你有讨厌过我吗?”
-我爱你。
我爱你。
你太笨,把一切都搞错了。
-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小孩。
-最乖最听话的那种。
闫衷用两只手比手语,他没有语气,也不擅长用表情和大幅度的肢体动作来表达更多的情绪,他只有不断学习的那些唇语、他总是想要流泪就躲避的双眼,和陶岁身体里他发出的哭泣。
-我爱你。
“岁岁。”
“小乖。”
闫衷每一次叫陶岁小乖,都不是希望陶岁要听话,而是希望陶岁要好好长大。
-从以前到现在。
-以后、将来。
-我都没有觉得累过。
闫衷拒绝回答陶岁最后一个问题,他只是第三遍重复地比那个动作。
-我爱你。
他没有再逃避陶岁的注视,陶岁看到他的眼眶泛起不正常的红,陌生又熟悉,原来闫衷看见他哭是这样的感觉。
沉闷又漫长的痛扩散到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从心脏正中开始爆发,沿着血管和神经蔓延,以无可阻挡的气势,缓缓侵略了整具躯体,一直到连指尖都不得不共享这份痛苦,抽搐着蜷缩起来。
即使闫衷甚至没有流出泪水。
-我爱你。
闫衷的手心贴上陶岁潮湿的脸颊。
河流延淌过他的掌纹。
他向陶岁无声地唤,“宝宝。”
陶岁猝然哽咽出声,稚弱地蜷缩起肩膀,他的每一个猜想都错误,他对闫衷的爱出现信任的裂缝,又立刻被修补。
他在超过承受阈值的痛苦中产生了混乱,把曾经的爱都理解作无奈和妥协。
记忆里的闫衷失去辩驳脱罪的机会。
眼前的闫衷收回手,对他缓缓地比。
-和你分开不是因为你不好。
-是因为我不好。
第45章 回应
从见到闫衷的第一眼——那个比起自己瘦弱的身躯要高大“很多倍”的男生,端坐在烟柜后一边写作业一边看店收钱,陶岁呆呆地仰头看傻了眼,心里第一反应是“他一定不会被别人欺负”。
即使闫衷表情冷漠,看起来那样凶,陶岁也没有觉得闫衷不好过,只是感到很羡慕闫衷,这时候他也知道闫衷不能讲话,是个哑巴。
可这没关系。
到闫衷逼他分手,面对他的眼泪,只是冷眼站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不肯再向他伸手,竟然对他说要“再也不见面”,他也没有觉得闫衷不好过,他只是怪闫衷不愿意遵守承诺,不可以再爱他一点。
他知道闫衷其实不想做个哑巴,因为不能和他说话。
可他还是想,这没关系。
直到时间恍然流逝至这一秒,闫衷的食指轻抚过拇指指背,对他说好几遍“我爱你”,又告诉他分开不是因为他不好,而是因为自己不好。
陶岁在尖锐的耳鸣和心脏持续的抽搐阵痛中再度确认,他找遍了记忆里所有的细节,陈旧的角落,甚至将这一年里尽数的痛苦和折磨全都拼凑,他也仍旧没有觉得闫衷不好过。
哑巴不能代表闫衷不好,只能代表闫衷没那么幸运。
陶岁觉得自己也很不幸运,所以他和闫衷很投缘,负负得正,他和闫衷在一起,就是最幸运的事了。
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他们天生一对吗?
不需要理会任何人,无论他们觉得好还是坏,是祝福还是咒怨,是支持还是劝诫,这都不是陶岁要参选的课题,陶岁只要能和闫衷永远待在一起就够了。
不顾一切都要抓紧。奋不顾身也不能失去。
可闫衷是比陶岁更要缺失勇气的胆小鬼。
陶岁摇摇头,脸上的河流像雨一样滴落,他孱弱又温缓地讲。
“如果因为你是个哑巴,就要我抛弃你,那对我来说,太残忍了。”
“你说的,更广阔的世界,一点也不好。”
没有你,一点也不好。
在这个被眼泪灌溉的夜里,陶岁忽然梦到一个熟悉的柔软面庞,他细细看了很久才认出来,那是闫衷的语文老师。
也是闫衷的手语老师。
很不幸运的闫衷或许也是有几件值得称之为幸运的事的,譬如陶岁觉得他长得又凶又高大,一定不会被别人欺负,又或者他的爷爷开了一间小卖铺,可以不用花钱就吃到其他小朋友都渴望拥有的零食,虽然其实他并不爱吃,再或者,他的语文老师曾是一位特殊教育学校的老师,因心理压力太大而辞职,恰好来到了辽城的育英小学,又恰好当了闫衷的语文老师,也心软地答应了闫衷爷爷的请求,愿意在放学后教闫衷学习手语。
即便闫衷学会了手语以后,除了老师也没有人能看懂,没有人想要看懂。
就是这时候,陶岁出现了。
陶岁面对其他人总是一个字都不往外吐,被戏称为辽城的第二个哑巴,只有闫衷知道,陶岁可以一个人从黄昏讲到月亮出现,就算自己没办法开口回应。偶尔陶岁期待回应时,他也只需要捏捏陶岁的小手指就好了,陶岁会继续不知疲倦地、滔滔不绝地讲下去。
陶岁只要闫衷的陪伴。
他把所有攒在心里的话都和闫衷讲,因为从来没有人愿意听他说话,但闫衷是最优秀的倾听者,他遇到了。不会取笑他,也绝不会将他的秘密告知其他人的闫衷,他遇到了。
他决定把自己的一切都无偿赠予给闫衷,包括他的心事,他的快乐,他的信任,他的依赖,也包括他的坏脾气,他的脆弱,他的眼泪,他贫瘠又仅此一份的爱。
他以为这是他爱闫衷的原因。
却不知道这也是闫衷爱他的原因。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抵抗被对方特殊对待的诱惑力——心动是因为这些你只给了我。
全世界只有我拥有。
闫衷的语文老师嗓音柔软,上课时很凶,下了课脾气却好得出奇,她说话的尾音总是轻轻柔柔,像叹气一样,陶岁很喜欢她,和她说话总是紧张。
陶岁上三年级的时候,闫衷上初一,已经离开了育英小学,老师教给他的其实足够了,可他还是自己买了相关的书看,陶岁偷偷翻过,但是掰了半天手指头都学不会。
他很笨,闫衷打手语他看不懂,便要求闫衷先比一遍,再在本子上写下来那是什么意思,然后他努力用不那么聪明的脑袋去记住。
又很快就忘掉。
闫衷从不怪他。
可是陶岁感觉自己的手指都被捏痛了,他也想听闫衷“说话”,于是在某个雨声淅沥的中午,大家都睡着了,他一个人偷跑出教室,找到那位老师,手背在身后支支吾吾,脸红成一片,好半天才说清楚,他也想学“手语”。
老师看着他胆怯蜷缩起的肩膀,轻轻笑了,说“好啊”。
而陶岁想要学的第一句手语是——我每天都想见到你。
老师教了他两个午休,他把闫衷给自己的苹果都给了老师,那是他觉得自己有的最好的东西。
那天下午陶岁用短小的手臂和总被闫衷捏的、算数很慢的手指,像一只行动温吞的蜗牛,努力展示那句手语,笨拙又磕磕绊绊地完成,中间还因忘掉一个动作而耗费了三分钟的时间去回忆,并且不准闫衷提醒。
他比完后满眼期待地看向闫衷,等待闫衷也用手语回应他,虽然他可能会看不懂,但可以让闫衷写下来,他这次一定会记住。
他想要闫衷的夸奖或是鼓励,都不是也可以。
只要闫衷回应他。
但闫衷只是安静地、沉默地,一直一直看着他。
最终陶岁沮丧地认为自己学得太差,闫衷没有看懂。
在这个模糊充满噪点的梦里,陶岁却独独看清了那双眼睛,他忽然不合时宜地顿悟,原来闫衷的眼神是在无声地诉说一种爱,一种他们在懵懂的年纪里还无法弄懂,就先一步产生了的爱。
半拉开的窗帘透进一束热烈的日光,长达近两周的阴雨天气终于结束,天气预报上显示接下来半个月北珲市都将是晴天。
陶岁睁开眼,他从梦中苏醒,但不再是被吓醒。
身侧空荡,好似还有余温,他忍不住伸手去探实,视线不经意掠过窗边,却马上被吸引。
——闫衷侧着身子,低头专注地观察玻璃缸里游动的鱼,他用指尖隔着玻璃触碰小鱼橙红色的躯体,这是陶岁常做的动作。
他不再游刃有余,像注意事项第十四条写的那样可靠从容,他的眉罕见地皱着,似乎也很怕正甩着尾巴欢快游动的这些小鱼稍有不高兴,就又不愿意继续给予陪伴。
他也无限地担忧着这一次会不会又养不活。
和陶岁一样。
比陶岁更甚。
第46章 双人画
房间里的阳光似乎变得像客厅里一样柔和,空气中的粒子浮动着摇曳,心脏的某处也正在悄悄地愈合。
小鱼橙红色的躯体在光下闪烁,偶尔会隔着玻璃也碰碰那人的指尖,甩动着漂亮的尾巴,呈现出生机蓬勃的姿态。
这是个美好的周六,陶岁不用去上课,他重新闭上双眼,听见脚步声走近停留又离开,脸颊上落了一个吻,像天边飘过来的一团云,他决定允许自己原谅闫衷的胆小,因为闫衷也一直包容了他诸多的缺点。
陶岁清醒着赖了很久的床,直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响起了铃声,有人打电话来提醒他吃早餐,他才慢吞吞睁开眼,在铃声循环两遍后将电话挂断,起身去洗漱。
锅里有蒸好的小笼包和饺子,他吃完就回了房间,不准备去甜品店。
往常的周末,陶岁也是这样,一个人赖床到很晚,而在店里忙碌的闫衷充当着称职的闹铃,一到十点就准时打电话将他吵醒,若是他不主动把电话挂断,闫衷就会一直打。
然后他在短信的催促中吃完闫衷煮好的早餐,再找个合理的借口,跑去甜品店。
因为甜品店开在学校附近,所以店里大部分顾客都是宜珲的学生,平时陶岁为了防止自己被认出来,总和闫衷一起戴着口罩,闫衷还给他也买了帽子,但是很幼稚,棕咖色,有两只猫耳朵,左耳上还有一个白色蝴蝶结。
不然就是狗耳朵的,像摆在店里的吉祥物,和店里走来走去只知道傻乐的小白一样。
闫衷一会把他当猫,一会把他当狗,他想起小时候闫衷总说他是小狗脑袋,又要他“把小卷毛留长一点”,他抬手一摸,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长长了许多。
闫衷来到他身边,他就再没剪过了。
陶岁一个人待在家,把旧手机的文件都传到了新手机里,传完后呆呆地捧着新手机,觉得不适应,思考了几分钟决定先换张壁纸。
他并不经常拍照,拍得也不好看,所以相册里大多是文档截图一类的,夹杂着几张他拍的流浪猫,还有一些是孟雏发给他的猫猫照片,说是裘寸晖拍的,裘寸晖拍的照片都很好看,他似乎还有好几台相机和单反,都是用来拍孟雏,和孟雏想让他拍的东西。
陶岁觉得可爱就存了很多张。
但他刚一点开相册,闫衷戴着眼镜直视镜头的照片就极具冲击性地出现在了最上方。
陶岁一愣,脸霎时间就红了个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将屏幕猛地反扣在腿上,低头捂住了脸。
他怎么把这个忘了。
闫衷这个疯子……疯子!
那天晚上过后他实在是太过羞耻,所以干脆假装失忆,根本不敢点开相册,没想到装着装着就真忘了。
“……疯子。”
陶岁喃喃道,尾音带着隐晦的颤。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才终于缓慢地将屏幕翻转了过来,本以为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点开照片时呼吸还是抖了两下。
“疯子。”
他忍不住又骂了一句。
照片应该是被裁剪过,只剩下闫衷的脸,便让人无从得知照片拍摄时是怎样荒唐的场景,陶岁甚至还能回忆起自己是如何挂在闫衷的身上,呼吸和身体一起颤抖,哭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而照片里闫衷却仍冷淡地垂着眼,鼻梁上歪歪地挂着那副眼镜,只有眼梢末尾那抹不明显的红,和皮肤上细碎闪着光的汗珠,暴露出了他隐忍的兴奋和疯狂。
陶岁两颊滚烫,微张的嘴唇间吐出的气都烫得可怕,他吞咽了下,实在受不了了似的再次捂住了脸,手指迅速划过那张照片,他记得自己被闫衷逼着拍了很多张,但内心似乎有预感,他缓缓移开眼前的手指,果然看见后一张照片变成了另一个场景,正面的视角转为偷拍的视角。
闫衷把那些照片都删了。
陶岁松了一口气,盯着屏幕里闫衷站在水池一侧摘眼镜的照片,视线不自知地停留了很久。
即使是这样随便的角度,闫衷的身形也依旧修长挺拓,袖子卷在手臂上,凸起的青筋缠绕,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镜框,侧脸被手挡了一半,看不分明。
陶岁眨了眨眼,指尖点了几下屏幕,换好了壁纸。
旧手机被取出了卡后就失去了信号格,里面所有的短信和通话记录陶岁也一并传进新手机里了,只是关机前忍不住翻看时,仍觉得心中空空荡荡,怅然若失。
这个看起来非常非常旧,早就被时代淘汰的产物,它的屏幕一角已经被磕碎了一点,细密的白色裂痕有尝试蔓延的趋势,可由于手机的主人对这台效率低下的设备竟也十分爱惜,让那些裂痕最终也只是停留在那一角而已。
从陶岁高一那年,闫衷收到备注“爷爷”的号码发来的短信,得知他的手机坏了,一声不吭地就买下这台手机起,时间悄无声息地流走,到今天,它已经陪伴陶岁四年多了,在大一某个普通的下午,它还曾试图罢工过,忽然关机后就再也打不开,被陶岁拿去手机店花了三百块修好,又继续用,比之前还要加倍爱惜。
陶岁一直都舍不得换,只是因为这是闫衷给他买的,承载了太多他和闫衷之间的回忆,他也同样在固执地刻舟求剑,以为留下了这些一切就都不会变。
他的心事不说出口也会有人听见,闫衷明明买来了新手机,又要对他说,“不舍得换就一起用。”
把旧手机彻底关机收进床头柜抽屉里的下一秒,陶岁的微信弹出了一条好友申请。
对方的微信名是“sss”,头像是天蓝色水杯上笔触拙笨的双人画。
陶岁晃了下神,还没反应过来手指就已先点了同意。
对面迅速发来两条消息。
sss:上一个微信和你分开后就注销了。
sss:这是新注册的。
陶岁赫然攥紧了手机,垂下的眼睫不规律地颤抖,因为生病和吃药而被封锁的太多记忆,在这几天里都疯狂地涌回了他的大脑。
他想他应该知道闫衷注销微信的原因——在闫衷送他去学校那天,他赌气对闫衷说“我恨死你了”,又在转身后毫不犹豫地删掉了闫衷的微信。
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他也可以像闫衷那样狠心,不至于在这场决裂中显得太过狼狈,又或者他想要闫衷痛苦,想让闫衷知道丢掉他或许会有些孤单,因此再来将他找回。
其实他删完之后马上就后悔了,那一年里陶岁无数次想要再加回来,却连搜索账号都不敢,怕看到闫衷换了头像,改了微信名,将他的痕迹彻底从自己的世界里抹除掉。
他还是接受不了自己和闫衷分开的事实。
但他没有想过闫衷会直接注销账号。
就好像一切都不存在过。
而这一瞬间,陶岁心里忽然生出一个猜测——看似绝情的闫衷,是不是其实和他一样,也想要逃避事实呢?
他不再怀疑闫衷是因为不爱他才做出这些堪称残忍的事,反而是因为太爱他,所以才如此将自己也一同撕裂。
手机不间断响了好几声,sss还在给陶岁发消息。
sss:怕忍不住给你发消息所以注销了。
sss:店里的微信就只处理店里的事,不算私人微信,没有故意不加你。
sss:你想加吗?
yyy:不想。
sss:好。
“岁岁甜品店”发来一条好友申请。
头像是小黑板上画得很笨的哭脸。
陶岁连续拒绝了三次,在对方执着地发来第四次申请时,他才不堪其扰地点了同意,却又很快将其和双人画头像的对话框一同置顶。
他的口是心非和心软都太明显,自此后,便更加不会再想让闫衷体会到他曾经的痛苦。
第47章 冬至
北珲市的深秋不像是夏季的过渡段,而更像是属于冬季的一页楔子,看似暖融融的阳光晒到皮肤上其实没有什么温度,频繁刮起的大风擦过脸颊却能冻得人打哆嗦。
比辽城要冷得多。
气温还在持续下降,陶岁赖床的习惯被找回,连带着发呆的习惯也一起出现,闫衷每天早上要好半天才能将他叫醒,他睁开眼却又不起床,只发呆,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愣神,闫衷扭过他的脸,他就乖乖盯住闫衷,瞳孔清亮,眼神却昏散,蜷在被子里的模样总让人觉得可怜,闫衷让他盯一会,抱他靠到自己身上给他穿衣服,他这一小会儿也能睡着,脸贴着闫衷的颈窝,又软又烫,呼吸轻轻地起伏,像某种小动物。
他又长了些肉,闫衷摸他的背,没那么硌手了,脊柱不再像之前那般夸张得好似要撑破了皮顶出来,趴在闫衷颈窝里时,会挤出一点脸颊肉,温润的皮肤泛着熟睡的红晕,就像小时候那样,那个很爱赖床算数很慢的小孩儿。
好像长大了。又好像没长大。
陶岁流眼泪时很难哄,需要闫衷不断地重复安抚动作,发脾气时却又好哄得出奇,常常自己都能将自己哄好。
闫衷回到他身边,其实他也已经自己哄了自己很久,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生气了,只是眼泪从没停下过,闫衷安抚了很久,直到现在才慢慢有好转迹象。
他们加上了微信,但闫衷还是继续给陶岁发短信,陶岁开始回复他,也肯接他的电话,和他说要去喂猫,要和学长一起吃午饭,要做实验,乖得像个小孩儿,让闫衷等待自己的理由说的像是在报备,说喂猫就高兴,会再说两句学校里哪只猫最乖,哪只猫爱睡觉,说到孟雏也高兴,能听到很轻的笑起来的哼声,只有说到实验的时候不高兴,没再有别的话,只苦恼地沉默。
每每那个瞬间,闫衷就会希望自己可以有一刻不做哑巴,然后对陶岁说,我做了你喜欢吃的蛋糕。
他或许还是不懂到底怎样才是哄陶岁最好的方法,但陶岁想要的,他总是会想尽了办法送到陶岁手里。
“不想上课……”
耳边一阵轻声的咕哝,闫衷帮陶岁换下睡衣时他怯怯地瑟缩了下,雪白的背上还有闫衷两天前留下的痕迹。
今天又更冷了,陶岁完全不想起床,早上赖床的时间已经越来越久,他责怪是闫衷的怀抱太温暖,明明在闫衷没有来北珲之前,他从来没有觉得北珲有这样冷。
闫衷接受他不讲道理的推脱。
而后给他穿上越来越厚的外套,换得还很勤,隔两三天就会换一件,换好几次才会开始重,自己却始终是一件黑色夹克和一件看起来很薄的黑色冲锋衣来回地换,厚此薄彼的程度很不一般。
甚至陶岁提出要给小白买衣服,他也买了,但还是没有要给自己买的意思。
他好似很不在乎这些,对待自己物欲很低,没什么想要的东西,可是上周陶岁在学校精品店买了一个保温杯,他马上就带去店里用了,昨天孟雏和裘寸晖在商场逛表店拍照给陶岁看,陶岁看中一款让孟雏帮自己买下来,用攒了很久的钱,晚上给了他,他现在就戴上了。
什么都不想要,可陶岁给他什么他都喜欢。
度过艰难的赖床期,陶岁把脑袋缩在厚厚的外套帽子里,慢吞吞吃着小笼包,手被身旁的人牵着塞在口袋,一前一后的位置变成了并排。
108路公交会经过一段长长的银杏路,一地金黄的叶子像是下了一场和秋天有关的雪,雪的尽头便是宜珲。
陶岁下车时学校门口还有零星几个摊贩,他慢悠悠地往前走,等身后的公交开远了,他才笑着小步跑到一个中年女人的小推车前。
那女人看见他也很高兴,粗糙而又稍有些黑的脸上露出温善和蔼的笑,眼角便挤出柔和的细纹,嘴唇微微张着,抬手想要比划。
而陶岁比她还要先一步打起手语。
-昨天早上你怎么没有来?
-我想找你找不到。
女人笑笑,掀开蒸笼上的布,乳白色的雾气热腾腾地冒出来,扑一脸的玉米香。
她用袋子装了根玉米,递到陶岁手里,随后也比起手语。
-刚回来这里有点忙。
陶岁把玉米塞进外套口袋,问她。
-明天会在吗?
女人点点头。
她盯着陶岁的脸,忽然又比道。
-小岁你胖了。
陶岁赧然,弯起的双眼稚气又羞涩。
-你前天说过了。
-小岁胖一点好看。
支付宝机械的女声报着账,女人看着陶岁进校的背影,脸上的笑意仍未淡去。
她前一阵子老家有事,好几个月没来宜珲摆摊,没想到陶岁还一直惦记着她,前几天看到她回来,一个劲问她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来。
她差一点都掉出眼泪来,其实她这几个月也总是想起这个小孩儿,想起刚开始他每天早上来自己这里买早餐,闷着头一声不吭的样子,直到后来有一天,不知道是她第几次指了指“我是聋哑人”的提示牌,陶岁忽然抬起手比划起手语,乖巧的眉眼认真地望着她,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可怜她,只对她比“我也会手语”。
她赫然呆住,世界好像有了声音,看见陶岁比划着解释自己的家人不能说话,她才恍然明白,为什么这个小孩儿会一天不落地来自己这里买早餐。
从那之后,陶岁每次来买玉米都会对她比一句“早上好”,偶尔没课又不用去兼职的时候,就会蜷缩着坐在她旁边,帮她和别的小孩儿说话,卖玉米和包子馒头,脾气软和又好心肠,却总是独来独往,很少看到会和朋友走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