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宇此前见过数名心理师,每一次的心理疏解对他来说都是折磨,但这一次,在心里医师鼓励的目光下,很自然的就开了口。
凌宇闭起眼睛,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很痛苦:“我跟我的爱人离婚了,三年多了,他很好,是我的错……”
转眼三年过去了,时间在凌宇身上,没有变成治愈伤口的良药,反倒在经年累月中发酵,那些悔恨渐渐化为剧毒,侵入四肢百骸,腐蚀他的骨骼血肉,让他一刻也得不到解脱。
凌宇这次说了很久,久到口干舌燥,忍不住干呕起来。
心理医师借由递水的动作,打断了他的叙说。
凌宇接过水杯道:“谢谢。”
他喝完了杯中茶水,觉得舒服了许多。
心理医生笑笑:“我什么也没有做。”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凌宇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见过的心理医师不乏在国际享有盛名的大能,却没有一次让他觉得像现在这般轻松。
眼前的心理医师一直安静的听着他的故事,目光悲悯而慈爱,凌宇想,这可能就是原因。
眼前人,并没有把自己当成病人——至少,她给他的感觉是这样。
凌宇感觉她像是一位包容一切的长辈,所以他敢说出那些自己不曾对任何人说出口的,他心中的痛悔。
第一天,心理医生并没有给凌宇开药,只跟他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凌宇道谢后离开。
圣诞节过后,就是元旦,年轻人心心念念的跨年夜马上就要到来了。
12月31号这天,整座城市都沉浸在期待和欢喜之中,街道两旁的商铺张灯结彩,到处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所有人都在准备,准备迎接下一年的到来。
凌宇给家中保姆放了假,让她跟家人团圆,家中又剩下他一个人了。
家里静的出奇,他早该习惯的,但一想到许池回来了,他就有些坐立难安。
从早上一睁眼开始,他就在关注许池的社交动态,还有书友群,可惜什么消息都没有。
煎熬到了晚上十点钟,凌宇没有开灯,他坐在漆黑一片的客厅里,忽然手机响了一声,是微博特关的消息。
许池发博了。
两年过去,许池摄影的技术是彻底练出来了,他发了一张广场夜景的图片,那火红的灯笼和喧闹的人群,仿佛穿透照片出现在眼前。
许池这条微博顺利炸出诸多粉丝,纷纷留言。许池今天心情可能很不错,他跟粉丝聊了许多。
凌宇坐在黑暗中,不停的刷新手机看着许池跟陌生的网友聊天。等到连续刷新几分钟,也没有新的回复出来的时候,他才停下来。
手机页面上是许池发的那张图片,凌宇隐约觉得熟悉,很快想起来,这是许池现在居住地不远处的新建的广场。
他像是陡然惊醒,抓起外套和车钥匙出了门。
一个半小时后,凌宇终于抵达目的地,这座新建成的广场面积极大,广场上人头攒动,十分热闹。凌宇很快找到了许池照片上的地方,可惜许池不再那里。
此时距离许池照片发出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他可能已经回去了。
如此一想,凌宇心底一阵失落,但他并未放弃,在拥挤的人群中寻找许池的身影。他几乎逛遍了整个广场,可惜一无所获。
时间接近零点,广场上的年轻人开始倒计时,等到众人欢呼着喊道“一”的时候,绚烂的焰火升空。
新的一年到来了。
凌宇站在欢呼的人群中,失魂落魄,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落寞。他转过身,准备离开,然后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安静站立的身影。
那是许池。
许池也发现了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凌宇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三年前的那个新年,许池拉上的窗帘。
他以为见到自己,许池会转身就走,没想到的是,许池朝他走来,最后停在了他面前。
凌宇的呼吸开始不受控的变得急促,他觉得眼前人可能是他的幻觉,又或者这只是一场梦。
直到许池开口对他说:“好久不见。”
凌宇险些落下泪来,不是梦,也不是幻觉,是真的许池。
凌宇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颤抖,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他害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失态。
好在许池并未在意,又或者是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人实在太多了,并不是可以说话的好地方,许池道:“去那边店里坐坐吧。”
凌宇的反应变得缓慢起来,他用了很久才理解许池的话。
许池不仅没走,还要跟他一起坐坐,是要聊什么吗?凌宇无端变得紧张起来,他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走出几步的许池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凌宇这才如梦方醒,大步追了上去。
凌宇稍稍落后许池几步,他望着许池的背影,瘦了一些,头发长长了一些,心情和精神看起来都很不错。
时光似乎没有在许池的身上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相反还为他增添了一股更加迷人的味道。
凌宇跟着许池走进了街角的一家咖啡店。暖暖的热咖啡驱散了冬夜的寒气。
凌宇喝了一口咖啡,终于说出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这几年,还好吗?”
“挺好的。”许池看向他,“你呢?”
凌宇想说他不好,吃不好,睡不好,但说出口的却是:“我也,挺好的。”
凌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跟许池面对面坐着聊天,他像是着了魔一般,一直盯着许池,可当许池望过来的时候,他又仓促移开了目光。
少有的局促且不安。
许池敏锐的捕捉到了凌宇的情绪变化,他微微笑了一下,直入正题:“我叫你,其实是想跟你说一声抱歉。”
凌宇一顿,这才看向许池,眼底露出不解的神色。
许池没有看凌宇,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在这里,能看到广场上快乐的人群。在店铺门口,一对年轻的男女并肩走过。
男生忽然起了坏心思,从手里拿出什么东西吓了女孩儿一跳,然后女生就开始追打男生。
两人脸上都带着甜蜜的笑容,任谁都能看出他们很相爱。
许池的视线追逐着那对远去的男女,他像是被两人脸上的笑容感染了,再看向凌宇的时候,眸底仍带着笑意。
他整个人都很放松,从容,是凌宇从未见过的状态,他既为这样的许池感到高兴,同时也越发心慌。心慌许池接下来要说的话的内容。
“我那时候对你的要求太高了,这两年我想了想,我不该对你那么严格,严格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
这些话许池显然是早就想好了,所以面对凌宇的时候,说出来很顺畅,“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我也是普通人,普通人都会有缺点,都会犯错,都有劣性根,不可能做到完美,这很正常,很抱歉,我直到现在才能理解这一点。”
看着凌宇无措的表情,许池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当年我们闹成那样,不仅仅是你的错,我也有错,是我对你的期盼太高,是我眼里容不得沙子,用圣人的要求束缚了你。”
无边的权利和金钱,确实会给人带来极大的改变,那改变不仅仅是心态还有性格。
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目空一切,这些变化虽然让人觉得难以接受,但这些其实都是正常的。
就像在野兽的世界里,绝对的武力代表着一切,弱小者在那些站在顶端的兽王眼中不过是蝼蚁,连看都不屑一顾。
在无数文化工作者创作的故事里,主角总是能够承受住任何诱惑不改初心,始终如一,但那终究是故事。
许池也承认,现实世界也确实存在这样的人,但那终究是少数。
他仍然记得网上的某个段子:若是有钱了,要做什么呢。回答是要忘本,要贪色好色,要挥金如土,要趾高气昂……
初看这个段子的时候会觉得很好笑,但细思起来,却忍不住脊背发寒。
因为这个段子背后所展示的,是最真实的人性。
经过这几年的沉淀,许池见识了很多很多人,也经历了很多很多事,他深刻理解到,包括他在内,大家都是凡人。
同时他也理解了,世事变幻无常,人生的聚散离合是常态,可笑他经历那么多分别,还是没能看透。这世间,陪伴自己最长久,永远不会背叛的,只有自己。
他不该把所有的悲喜和爱恨都压在另一个人身上,让另一个人成为他世界的主宰。
许池有些遗憾,如果当初的自己能够想明白这些,他或许就可以更加从容的处理和凌宇的关系,他可能不会怨恨这么多年。
他会记得凌宇那些年的陪伴,那些年给他的全无保留的爱,就算后来凌宇变了也没有关系,当初凌宇带给他的感动和爱是真实存在的。
然后啊,他会决绝的跟凌宇拉开关系,或许他们还能成为普通朋友,在将来的某一天,可以笑着祝福对方重新找到幸福。
可惜,那时候的他,太过执拗,眼里非黑即白,没能做到好聚好散,以至于两个人都非常痛苦。好在现在他看清了。
“你之前问,我们还能不能做朋友。”许池说,“现在我可以回答你,可以的。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凌宇怔怔地看着他。
许池微微呼出一口气:“我前两天碰到了郑助理,他说,你这两年状态很不好,我想,当初是我的话重了些。”
许池看着凌宇的双眸,眸底尽是释然,他轻声说:“凌宇,我不怪你了,所以停下自我折磨,往前看吧。”
听着许池亲口说出的原谅,凌宇却一点也没觉得高兴。他像是被宣告了行刑日期的死刑犯,眼眶一下子就湿了,不知所措。
凌宇之前觉得自己承受不住许池的怨和恨,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更承受不住的是许池的原谅。
有爱才会有恨,现在许池原谅他了,是否代表着许池彻底放下了,彻底不爱他了?
许池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窗边只剩下凌宇一个人。
跨年夜十分热闹,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店里人来人往。又送走一批客人后,收银台后的服务员伸了个懒腰,忍不住朝窗边看去。
他很早之前就注意到坐在窗边的那个高大的男人了,他的同伴早已离开,他为什么还坐着不动?
跨年夜之后, 凌宇连续几天都去心理诊所报道。
等到他的状态终于好了一些,回到公司,就注意到所有人都在偷偷看他,那眼神很奇怪,像是怜悯像是好奇,可当他看过去的时候,那些人又齐刷刷地移开了目光。就连稳重的郑平,看着他,也是一脸担忧。
凌宇进到办公室,坐下后问道:“我不在的这两天,有什么事吗?”
郑平避开凌宇的视线,摇头说:“不,没什么。”
凌宇锐利的目光落在郑平身上,郑平险些没有撑住,他硬着头皮道:“凌总,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凌宇看着郑平堪称逃跑的仓促背影,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凌宇在办公室坐了两个小时, 杯中的水空了,他没叫助理,自己起身出去了,正好借机活动一下僵硬的腿脚。
远远地,凌宇就看见几名年轻员工趴在其中一人的工位上,冲着屏幕指指点点,看神色,十分激动。
上班时间偶尔摸鱼,其实很正常,凌宇本不欲管,却在隐约听到许池名字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他几乎没有犹豫,敛着眉头就走了过去,“你们在看什么?”
凌宇骤然开口,把电脑前的几个人吓了一跳,他们纷纷弹开,面色惊恐。
“凌凌凌……凌总!”
坐在电脑前的那名年轻人慌得手脚僵硬,点了半天也没能把网页关掉,吓得差点哭出来。
凌宇望向屏幕,只见电脑网页上硕大的醒目标题《欧阳家继承人的神秘另一半疑似现身,竟是畅销书作家,有图有证据! 》
图片上拍的是许池和一名年轻男子坐在高档餐厅吃饭的画面。两人手中的红酒杯轻轻碰在一起,两人脸上的笑容都很灿烂。
盯着图片上许池的侧脸,凌宇握着水杯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站在一旁的几名员工知道闯祸了,大气也不敢出。
出乎预料的是,凌宇并未发难,而是转身回了办公室。
凌宇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输入关键词。他很快找到那条新闻,直接略过碍眼的标题和图片,拉到评论区。
欧阳家的继承人名叫欧阳翰,是欧阳家独子。
跟凌宇不同,欧阳家世代豪门,其财富是几代人积累起来的,在商界影响极大。且因为是复姓,再加上欧阳一家子都生的美型,在网上还有颇多粉丝,深受关注。
欧阳翰年轻时放浪形骸,妥妥的纨绔子弟,叛逆少年,如今过了而立之年,倒是越发显得沉稳,欧阳家的产业在他手里也越做越强。
有钱,长得好,欧阳翰的人生简直不要太顺遂。
即使是这样,欧阳家的长辈也是整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原因无他,欧阳翰至今单身。
不仅是长辈,就连广大网友也在好奇,欧阳翰长着一张渣男脸,身边竟然一朵桃花都没有,这不科学。
每次公开出席的场合,欧阳翰被问的最多的就是个人感情问题,欧阳翰一直打哈哈,主打一个糊弄。
可就在十二月初,欧阳翰忽然高调宣布婚讯。不仅欧阳本家的人震惊,网友也一下子炸了锅。
欧阳翰要结婚了?这么突然?
那被欧阳少爷看中的另一半是什么身份,是男还是女?
奈何欧阳翰的嘴太严了,咬死不说,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显然,这是欧阳翰对另一半的保护。
众人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位欧阳少爷竟还是个情种。
欧阳翰神神秘秘的瞒着,众人就更想知道了,一时间所有记者都蹲守欧阳翰,想要拍到他另一半的线索。
终于,在昨天,有记者拍到了。
欧阳翰平日里经常跟朋友吃饭,但像这样,单独两人在浪漫高档的餐厅吃饭还是第一次,尤其是他用餐的对象是个生面孔,以前从未出现过。
这自然会引起旁人的无限遐思。
网上十分热闹,众人很快摸到许池的微博。
网友们根据欧阳翰和许池的微博内容,很快分析出他们相识的经过。
半年前,欧阳翰曾出门散心过一段时间,那是一处风景秀丽的小山村。他爬山的时候不小心滚落山崖扭伤了脚,被人所救。
欧阳翰当时还拍了图片,发了微博,感叹世上还是好人多。
当时网友都缠着问他恩人是男是女,好不好看。
很显然,网友们脑洞大开,想要给欧阳翰安排一出浪漫的爱情故事。可惜欧阳翰说恩人是个老爷爷,网友十分失望,这件事就过去了。
现在,网友对比了那天欧阳翰发的微博图片,又翻了许池的vlog 内容,发现屋子的装修摆设一模一样。
很明显,当初欧阳翰撒了谎。救他的人,哪里是老爷爷,明明是个大帅哥!
网友心里有被欺骗的愤怒, 但很快被喜悦冲淡了,尤其是当他们看到许池的正脸照时,一个个全都化身尖叫鸡。
“啊啊啊啊啊, 妈妈同意这门婚事!”
“这简直就是缘分呐。”
“我迫不及待想要婚礼开始了!到时候开直播啊, 我们要看!”
凌宇摸到了欧阳翰的微博,看着底下网友欢喜的留言,觉得那些文字像是利剑一般,将他戳成了筛子。
豪门继承人,避世的作家,救命之恩,确实是大众喜闻乐见的故事,充满戏剧化,又十分浪漫。
凌宇很想安慰自己,这些不过是网友和记者的猜测, 两位正主都没有回应,大概率是假的。
可是,万一呢?
这次许池回来的突然,且待得比以往每一次时间都要长, 他是不是回来准备婚礼的?
跨年夜,许池从容自在的模样浮现在眼前,凌宇知道,他是真的从上一段感情的伤害中走出来了。
是时间的力量,还是经历的力量, 抑或是, 另一段全新的感情让他脱胎换骨?
凌宇不知道答案,他开始不可自控的去想,半年前,欧阳翰在许池的小屋里住下的时候,他们聊了什么。
他更想知道,这半年来,两人是否一致保持着联系。
心脏皱缩成一团,连呼吸都受到影响,凌宇没有待到下班,就提前离开了。他没叫司机,一个人开着车漫无目的的在城市里转着。
等到天色暗下来,凌宇发现自己来到了许池居住的小区。
他只要一抬眼,就能确定许池房子的位置。许池不在颐江的这几年,凌宇除了根据许池的微博知道他的消息外,实在想念也会来这里。他不是没想过找人跟着许池,这样就能更加了解许池的动向,只是他已经伤害许池如此之深,不想做让许池更厌恶他的事。
许池房中的灯是开着的,凌宇在楼下待了许久,直到屋内的灯光熄灭,他才离开。
两日后,凌宇受邀参加朋友的私人聚会,地点在一处农庄。
这里远离都市的喧嚣,环境也相对私密,且庄园内环境优美,各种娱乐活动都有。不管是放松身心,还是洽谈业务,选择这里都十分合适。
凌宇到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湖边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那是许池。许池正在湖边垂钓,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个人,赫然是欧阳翰。
凌宇的心脏猛地一沉,心底弥漫着说不清的滋味。许池回颐江,果然是为了跟欧阳翰在一起。
难道传言是真的?如此一想,凌宇垂落在身侧的手臂不由攥紧了。
无法忍受的寒冷穿透全身,让他全身都冷透了,可是车里的温度明明那么高。
司机被叫停后,见凌宇凝视着外面,脸色很冷峻,不由叫了他一声:“凌总?”
凌宇回过神,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许池像是感情到了什么,微微回过头,就见凌宇关上车门,朝这边走来。
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凌宇清晰的捕捉到许池眼底未散尽的笑意,随后那笑意一点点敛去,化为疑惑,然后转为平淡。
凌宇心底嫉妒的要发疯了,曾经许池灿烂的笑容总是对着自己的,现在却反过来了。
欧阳翰顺着许池的目光,看到了凌宇,他挑了挑眉,站起身。
“凌总。”欧阳翰热情笑道:“这么巧,在这里碰见。”
凌宇迈向许池所在方向的脚步微微一顿,他看向欧阳翰。同在商圈,两人自然经常碰面,但他们交集不多,话都没说过几句,欧阳翰此刻如此热情的态度,显得很是诡异,落在凌宇眼中,甚至还带着一层挑衅的味道。
虽然凌宇心里恨不得将欧阳翰踢飞出去,但当着许池的面,还是按下了心里的不悦,点点头:“欧阳总。”
打完招呼,凌宇便不再管欧阳翰,直接把他当成透明人,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许池身上,“远远地,就看见你了。”
许池神色不算冷淡,却也不热情,但是很礼貌,带着一丝浅淡的笑。这态度不似见到前夫,倒像是见到了普通朋友,寒暄几句。
许池说:“待在家里闷了些,就出来走走。”
他问:“你呢?”
“见朋友。”凌宇说完,顿了一秒,才道:“许池,我能跟你,聊聊吗?”他的眼神和语气中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恳切,生怕被许池拒绝。
许池还是一次见凌宇这样,在他的印象中,凌宇从来都是自信,甚至是张狂的,这幅样子实在是让人很不习惯。
在跨年夜,许池曾说过他们可以做朋友,既然是朋友,聊聊天也不是不可以,许池便点了头。
凌宇紧绷的脊背放松下来,许池道:“我们去那边吧。”
凌宇自然遵从许池的决定。
许池看向欧阳翰,欧阳翰已经重新坐回去了,手中拿着钓竿,却在许池看过来的时候,同样望过去。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欧阳翰眼底满是揶揄和看好戏的神色,许池嘴角一抽,冲凌宇做了一个威胁的手势,那意思是你快住脑吧。
在许池看来,他是跟朋友的寻常互动,可落在凌宇眼中就不一样了。尤其是欧阳翰见了许池的动作后,笑起来,那笑容实在太温柔的,温柔的像是能掐出水来。
欧阳翰嗓音中也满带着柔情:“我等你回来,亲爱的。”
许池无奈至极,这人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幼稚。他跟凌宇早就已经结束了,欧阳翰这么做纯粹是多此一举。
真是恶趣味。
凌宇在听到欧阳翰这句“亲爱的”后,脸上本就不多的血色更是退了个干净,尤其是许池没有反驳。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头顶的天空要塌了,要把他砸在下面,永生永世都不得翻身。
许池回过头,看着凌宇不由皱起眉:“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凌宇朝欧阳翰看了一眼,他深吸一口气说:“走吧。”
看着凌宇跟许池相携离开的背影,欧阳翰收回目光,阳光下的湖面波光粼粼,他微勾着唇角道:“好凶啊,还以为要把我吃了,啧。”
这处农庄四季都有不同的美景,名声在外,深受大众喜欢。
庄园面积极大,一眼几乎望不到边际。许池跟凌宇沿着庄园的小道走着,入目满是枯黄的草木,却别有一番辽阔畅爽的滋味。
两人一路走着,谁都没有先开口,凌宇机械地迈着步子,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他就可以永远跟许池待在一起,不用去面对那些令他惶恐的事情。
身侧的脚步声停了,凌宇这才回神。
许池没有看他,而是看着远处树上随风摇摆的鸟窝,他道:“想聊什么?”
凌宇:“……欧阳翰,要结婚了。”
“对啊。”许池奇怪的看了凌宇一眼,这消息怕是颐江市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他问:“你叫我就是想聊这个?”
“我……”凌宇身侧的手指握紧了,他第一发现自己的如此软弱,做事畏手畏脚。
他厌烦这样的自己,可是许池消失在他的生活里两年,好不容易才出现,还允许自己接近,凌宇生怕自己哪一句说不好,许池再次将他驱逐。
凌宇轻轻摇头:“不是的。”
他不知该怎么开口,他害怕那个答案,更害怕由许池亲口告诉他。
许池看了凌宇片刻,轻轻呼出口气,继续向前走,他随意挑了个话题:“那个骆天还在试图追求你?听说你把人收拾了一顿,现在他见了你跟耗子见了猫一样。”
凌宇本是跟着许池走了几步,闻言又停了下来,许池不得不跟着他一起站定。
凌宇看着许池,心里没有惊喜,反倒是有些难过,他低声说:“你也会,关注我的事?”
这话实在是太酸涩了,许池静默片刻,说:“听欧阳说的。”
凌宇的脸色更苍白了。
许池确定凌宇心里对他的愧疚还在,可能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走出来。他有点后悔,或许跟凌宇不见面是最好的。
把一切都交给时间。
主意打定,许池道:“你休息吧,我就先回去了。”
他转身离开,就听凌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遮掩不住的颤抖:“祝福你。”
许池一顿,心底有些茫然。凌宇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宇嗓音沙哑道:“如果是你的选择,那我会祝福你,希望你们幸福?”
许池眉头拧了起来,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便回头道:“你在说什么?”
凌宇的心本来已经彻底死去了,现在见许池的反应,心脏再次跳动起来,且越跳越快,快到胸腔发疼的地步。
他忽略了那些不适,有些急切地道:“你跟欧阳翰,不是准备结婚了吗?”
许池险些被这个消息炸晕了。他跟欧阳翰结婚?那简直是折磨。
不对,是折寿才对。
许池自上次跟欧阳翰一起吃饭后,就一直闷在家里读书,今天也是架不住欧阳翰要亲自钓鱼给另一半补身子,才出的门。
许池不曾关注过外界的消息,欧阳翰也没跟他说过,他没想到事情竟然传到如此离谱的地步。
许池按了按额角,无奈至极:“这种消息你也信?”
许池忽然觉得很有趣,凌宇竟然也有这么犯傻的时候。他笑了几声,冲凌宇挥挥手:“跟他结婚的不是我,但是你的祝福我收下了,如果将来……”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含笑的眼底显然传达着,如果将来他结婚了,一定会通知凌宇的意思。
凌宇没有追上去,这一刻望着许池的背影,他既想哭,又想笑,他觉得自己像是个疯子。
眼眶一点点变红,凌宇看见许池回到湖边坐下,欧阳翰偏头跟许池说话。凌宇的眼神渐渐冷下来,刚刚的那句祝福是假的。
三年了,看着终于走出来的许池,他以为自己能做到放手,但是刚刚那句话脱口的瞬间,他的心底就有一个声音在嘲讽他的虚伪。
他根本不想祝福许池和欧阳翰,他甚至想,欧阳翰不如今天就失足掉进湖里淹死。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凌宇惊恐于自己的恶毒和卑劣,但同时也觉得畅快。他也终于意识到,他希望许池永远属于他,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要把许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湖边,欧阳翰钓着鱼,忽然激灵了一下。
许池看向他:“觉得冷?”
“嘶。”欧阳翰搓着胳膊道,“没有,刚刚有一瞬间觉得好像被人诅咒了。”
许池:“……”
欧阳翰回过头,发现眼前的庄园空无一人,凌宇已经不在那里了。
察觉到自己的心态可能会走极端,凌宇担心自己会做出伤害许池的事,从农场回来的第二天,就去了心里诊所。
他到的时候恰好是早上十点钟, 在楼道拐角处, 他看到了许池。
许池跟送他出来的心理医师道谢后,笑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