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更阑瞳仁倏然扩大,惊异地想抬头。
男人的下一句话却紧随而至。
“然事出有因,心正则可,心中自有天平断是非,足矣。”
聂更阑猛地抬头,眼眶慢慢泛起一层水雾。
他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师尊并未责怪他方才出手狠辣,而是在安抚他?
可这里是妙音峰主殿,宗主以及诸位真君、各宗各派的宗主皆在场,清鸿剑尊亦是好端端站在他面前。
不是做梦,他没听错。
聂更阑唇颤抖,身体同样在发抖。
大殿内,众人从未听过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纷纷交头接耳,四周传来嗡嗡的议论声。
这时,青炎真君不悦要出声,元千修却已经抹了把额头的细汗,麻溜开口:“很好,礼成!拜师大典顺利结束,恭喜清鸿剑尊收了一个乖巧聪颖的徒儿,聂更阑,从此以后可得勤勉修炼,心有凌云,以锄强扶弱为己任啊!”
聂更阑心头的暖流奔涌不息,低低应声道:“是。”
大殿内众人哗然。
聂更阑才刚把一个同门的手脚斩断,元千修是如冠冕堂皇把“乖巧”二字用在聂更阑身上形容的?
元千修哪还顾得上大殿众人的议论?
他早就汗流浃背了,恨不得这拜师大典赶紧结束他能早点赶回神音峰美美地喝灵茶吃灵糕。
哦,不对,他似乎还要和临雾宗春雨阁那几个老匹夫商议要事。
元千修顿时垂头丧气了,连带着语调也失了三分血气,“感谢诸位今日到场观礼,若要留下用膳,可随本门弟子前往璇玑峰。”
“林宗主,于阁主,请随我到神音峰议事吧?”
两个宗主点点头,跟着起身。
清鸿剑尊在一片违心的“恭喜”声中离开大殿,接着众人亦是纷纷起身告辞离开。
一片嘈杂的人声中,聂更阑对许田田两人低语几句,连忙追上前方挺拔如松的身影。
“师尊。”
清鸿剑尊已经踏上飞剑,似乎正在等他上来。听到徒弟的叫声,垂眸淡淡往下方看去。
“何事。”
聂更阑仰头问:“师尊,许田田他们想一同前往玉髓峰参观弟子所住的洞府,师尊可准许?”
清鸿剑尊“嗯”了一声,“除了寒池,整个玉髓峰皆可以走动,但只有半个时辰。”
聂更阑心下一松,躬身行礼:“弟子谢过师尊。”
这时,他忽然在人群中瞥见一道身影,扬声又朝飞剑喊道:“可否请师尊先行一步,弟子随后便回去。”
清鸿剑尊垂眸淡扫他一眼,“我在此处等你。”
聂更阑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情,“师尊,其实不必……”
“我在此处等你。”清鸿剑尊淡声重复了一次,嗓音寒凛不容置喙。
聂更阑顿了顿,飞快地行了个弟子礼,而后让许田田许盼娣稍后,接着迅速钻入人群中。
很快,他办完了事回来,许田田许盼娣才终于敢跟着聂更阑踏上飞剑升空,慢慢来到清鸿剑尊身旁。
方才剑尊说要等他们,可把他们给吓坏了。
这新收的徒弟才刚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威名赫赫令人崇敬的剑尊似乎并不嫌恶这徒弟,居然还屈尊降贵要亲自等小徒弟一道回玉髓峰,说出去谁敢信?
一路上,清鸿剑尊御剑在前方飞。
聂更阑三人跟在后面,许田田和许盼娣皆屏声静气一路静悄悄,聂更阑性子沉,就更不会主动出声了。
一直回到玉髓峰,清鸿剑尊径自去了清风殿,许田田和许盼娣才终于喘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神音峰。
“于阁主,林宗主,延龙秘境还算凶险,半年后秘境开启,你们要带多少弟子过去,咱们互相商议后各自上报人数吧?”
元千修看着两人,又看向药宗的楚宗主,方才楚宗主去协助青炎真君替聂云斟疗伤,此时已经回来了。
楚宗主、林宗主以及于阁主都纷纷赞成,“三日后我们把人数拟定好了告知元宗主,如何?”
元千修:“也好。还有,从延龙秘境回来后,临雾宗就该派弟子前来灵音宗进学了,我记得药宗和春雨阁也有名额?”
“这样吧,从延龙秘境回来后,便把进学的名单交给我,如何?”
三个宗主齐齐拱手:“元宗主,有劳了!”
林宗主、于阁主相视一眼。
正因为之后本门弟子要到灵音宗进学,因此方才在大殿才并未过多追究聂更阑一事。
“聂更阑,你快跟我们说说落入无间魔域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如何生还的,又是怎么突破了金丹中期的?”
许田田在清鸿剑尊离开后,迫不及待地问起聂更阑历练中的事。
聂更阑只是淡淡道:“遇到奇缘,侥幸突破了金丹而已。那位大能不准我泄露任何信息。”
许田田和许盼娣相视一眼,“也是,大能行事从来神秘低调,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许田田扬眉吐气地叫道:“你资质佳气运好,这回狠狠把那个恶心的聂云斟比下去了,气死他!那双手脚斩得好!”
话说完后,气氛顿时变得沉寂。
聂更阑垂眸,无意识盯着地面的灵草发怔。
那把斩断聂云斟腿脚的凤凰骨神剑,乃是出自母亲留给他的那些库房中的天材地宝。
若对方知道,恐怕会恨他更甚。
而聂更阑只会被激得越发兴奋,方才在大殿中,他的魔气几乎要难以压制,全靠着紫灵丹才没有爆发让临雾宗春雨阁抓住把柄。
气氛依旧处于沉寂的状态。
许田田能感觉得出,聂更阑从丘师兄陨落之后就变了许多,从无间魔域回来后性子更是比从前沉郁不少。
不光他自己,聂更阑同样也察觉到他许田田以及许盼娣的变化。
时光真是一种恩赐,同时也是极为残忍的东西。它逼着人们不得不往前走,一旦前行,便再也不能回头。
聂更阑慢慢看向许田田,蓦地开口:“你若是很累,大可以不必强装笑脸。”
许田田忽然就愣住了。
许盼娣噗嗤笑出声:“聂更阑,你看出来了。”
许田田神情慢慢浮现尴尬之色,挠了挠头,有些不敢看聂更阑,“那次花灯节你同丘师兄在桐月城都看到了吧?我其实是凡界皇宫的皇子……”
聂更阑:“嗯。”
“我不是有意瞒着你们,只是宫中勾心斗角,每日如履薄冰地活着让我习惯了伪装。这是一种下意识的本能,你明白吗?”
聂更阑:“我明白。”
“嗐,你能理解就好!”许田田撤去沉重的神色,再次恢复笑脸,“不像许盼娣这死丫头,一开始知道时差点没把我揍得半死。”
许盼娣扬起拳头:“你还好意思说?”
“不说了,我不说了。”许田田连忙躲到聂更阑身后,生怕这丫头再给他踹上一拳半脚的。
她这力大无穷的拳脚他可受不住啊!
聂更阑:“人生在世谁没有秘密?问心无愧即可。”
许盼娣点点头:“我当时也是这么同他说的。”
聂更阑打量了一眼许盼娣。
上次闭关一年,出关后他也曾发现,许盼娣变化也颇大。性子沉稳老练不少,该狠就狠,对付起周炎之流毫不心慈手软。
他倒是觉得挺好。
起码不会被他们欺负。
思及此,聂更阑问起两人这次下到凡界发生了什么事。
许田田正要回答,这时,玉髓峰寒池方向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
在魂玉柱上疗伤的龙没化成人形,竟直接咆哮着冲了过来,“聂更阑,是谁擅闯玉髓峰!他们不要命了吗,我哥可不是吃素的,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们碾碎——”
话音未落,聂更阑、许盼娣和许田田看到了一条长达三丈的金龙张牙舞爪盘旋在他们头顶上方。
龙咆哮间,喷出的鼻息把地上的灵草、花丛以及三人的衣袍掀起,宛如刮过一阵狂风。
许田田几乎要被突然出现的大金龙吓得跌倒,语无伦次大叫,“这这这,这里怎么会有一只龙?这是活生生的、真的龙?”
聂更阑也惊疑不定打量着上方盘旋的金龙。
龙的声音显然是出自北溟朔。
他亦是头一次看到北溟朔化成这般形态。难道,他果真是一条龙?
头顶上方,龙又喷了一次鼻息,金瞳盯着许田田和许盼娣,哼声道:“原来是你们两个。”
“没什么事的话赶紧离开,外人不得随意出入玉髓峰。”
聂更阑道:“此事我已问过师尊,得过准许才带了他们进来。时限是半个时辰。”
龙惊讶地张开血盆大口,说话时龙须跟着一颤一颤,“我哥不喜喧闹,竟同你带人进来?”
“啧,真是……”
“罢了罢了,待在玉髓峰对你们没好处,”龙的金瞳瞪着许盼娣和许田田两人,“半个时辰后马上离开。”
说着,龙已然在空中打了个转,重新飞回寒池。
瞧着这庞然大物离开,许田田叹为观止地摇摇头:“居然是活生生真的龙!”凡界的人皇自诩为真命天龙,没想到他有朝一日真的见到了龙!
“不过他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听到过?”
聂更阑望着寒池的方向,淡声道:“他是北溟朔。”
半晌后,许田田两人终于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在聂更阑解释下,许田田嘴巴几度张大得塞下两个鸭蛋。
“北溟师兄居然是龙!还同剑尊住在玉髓峰!那他为何之前骗我们说是元德真君的弟子?”
他兴奋得不停手舞足蹈,也不在意聂更阑回没回答,频频探头望向寒池的方向。
魂玉柱上缠绕的金龙遥遥传声过来,响彻在几人耳边,“此事说来话长,你们须得保密,若有风声传出,剑尊定不饶你们。”
许田田猛地点头:“放心吧北溟师兄,既然剑尊信任我们,我和许盼娣一定不会多嘴的!”
聂更阑听着他们的对话,渐渐陷入了沉思。
方才离开妙音峰之前,他便是看到了元德真君,于是亲自过去找了真君问话。
“弟子见过元德真君。”
元德真君瞧见清鸿剑尊新收的徒弟忽然出现,吃了一惊,“聂更阑?”
后者点点头,开门见山道:“真君,弟子特意寻来,是为询问丘师兄命灯一事。”
“不知真君可否同意把丘师兄的命灯赠与弟子?”
元德真君闻言,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一言难尽。
聂更阑收回思绪时,龙已经把话告诫完毕,于是便带着许田田许盼娣一路参观玉髓峰,还带他们去了他居住的洞府。
许田田一路上都兴奋无比,也不知参观玉髓峰和知道北溟朔居然是龙这两件事,哪一件更让人激动。
直到聂更阑把两人送出玉髓峰,许田田才终于亢奋地低声对两个同伴道:“龙族!北溟师兄是北海的龙族!”
“对了!他唤清鸿剑尊为兄长,那是不是——”
许田田像是忽然发现了了不得的惊天秘密,倏地捂住嘴。
聂更阑和许盼娣比他淡定多了。
许盼娣扬眉:“你才发现?”
许田田激动得脸瞬间涨红,“我是太亢奋了,这不终于反应过来了吗!”
“简直和做梦一样!”
“龙族!”
“据说北海的龙族一向势力强大,没想到咱们宗门居然有俩,俩!”
聂更阑淡定出声:“剑尊是否是龙族此事尚未可知,我并未下过定论。”
许田田“嗐”了一声,笑眯眯道,“知道了!我绝对不会在外面乱传谣言,放心吧。”
聂更阑没再管他,思绪不知不觉飘远了。
一阵遥远的记忆袭来。
上次在海神镇悬崖的天虹处,他被鲛人公主变成白狐,而后白衣人出现,鲛人王把他和白衣人带到了深海处鲛人的宫殿。
那时,鲛人王对白衣人态度便极为崇敬。
而鲛人族从不向除了龙族以外的种族主动示好。
聂更阑脑海里闪过一个微乎其微到不太可能的念头。
当时鲛人王似乎得到了白衣人授意,鲛人王这才改了口,称他为“尊敬的客人”。
难道,白衣人正是来自北海龙的一族?
若白衣人是北海龙族血脉, 为何会成为人人不齿的魔头、无间魔域的主人?
一直以来,他始终无从得知白衣人的姓名。看来如今不是他不愿说,而是北溟这个姓氏于他而言是一种禁忌?
如此说来, 丘宿鱼也不姓丘,而是姓北溟了。
聂更阑没边没际地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引得许田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发什么呆呢?”
聂更阑回过神看向他, 沉声道:“没事。”
“我要去一趟炼器峰, 你们要不要一块去?”
片刻后,三人一同御剑前往炼器峰。
许田田许盼娣得知聂更阑去炼器峰是为了丘宿鱼,欣然一同前往。
“说起来,丘师兄陨落也有一年多了,”许田田叹了口气, “当初这般厉害的一个师兄, 没想到说没就没,真是世事无常。”
聂更阑听在耳里, 沉默不语。
他现在还不能告诉他们,丘宿鱼也许还活着。
也或许, 丘宿鱼就是白衣人, 无间魔域的主人,如今修真界人人树之为公敌的白衣魔头。
这一切太过于复杂, 暂时没必要将他们卷入更深的漩涡。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若丘宿鱼是狠辣嗜血的魔头, 早在丘宿鱼时期就会不知不觉向灵音宗弟子下手, 怎么还会如此耐心一步步带他修炼,替他操心洗经伐髓之事,陪着他成长。
事关丘宿鱼和白衣人, 因此,他必须去一趟炼器峰。
三人到了峰头外,杂役弟子看到清鸿剑尊的亲传弟子亲自到了,惊诧地飞快去禀报元德真君。
片刻后,他们没等到可以进去的通知,居然等到了元德真君亲自迎了出来。
“聂更阑?”元德真君打量着几个弟子,道,“本君不是答应把他的命灯给你,还有什么事?”
话里话外,看上去似乎不太情愿与聂更阑接触。
聂更阑恭谨地行了个弟子礼,“真君,丘师兄陨落后弟子一直未能有机会过来,是以这次想接着机会到炼器峰看一看师兄生前的住所,缅怀过往。”
这一问,把元德真君给问懵了。
“你要看丘、丘宿鱼的住处?”
许是从未说起过这个名字,第一次提居然有些磕巴。
“是,真君。”
元德真君此前不喜出席各种活动场合,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炼器峰炼制各式各样的法器。
是以之前他听说那一位要借用他名头时不曾有过排斥。横竖他不必应付这些麻烦的人情往来,只是借个名头而已。
没想到“丘宿鱼”一朝陨落,更麻烦的是,他照拂过的小师弟居然还寻上了门。
炼器峰何来丘宿鱼的住所?
元德真君面上顿时出现为难的神色,“这……”
这可真是糟糕极了。
他现在总算是能明白元千修的心情。
果然师徒之间穿同样制式和颜色的衣袍,属实很怪异。
许田田好奇道:“真君可是有为难之处?”
元德真君捋着短须,看似为难,实则脑子在飞速转动,想着该如何打发这几个弟子。
聂更阑又行了一礼:“丘师兄此前待弟子不薄,他陨落后弟子未能过来看一眼,如今有机会,还望真君成全。”
元德真君颇有些烦躁,出来之前他还在炼器房里锻造法器,捋起的袖管还未来得及放下呢。如今匆匆忙忙被迫出来应付这几个年轻人,真是为难了他这个两千多岁的老人了。
他将因为炉火弄得脏兮兮的衣袖放下,清了清嗓子,这时忽然看到聂更阑发冠旁的那支发簪。
“这火麒麟簪子——”
“看来丘宿鱼对你确实极为照顾,当初他特意托本君替你锻造这簪子,还颇费了本君几日功夫呢。”
聂更阑一怔,从发冠旁拿下那枚火麒麟发簪,“这簪子,是真君您锻造的?”
元德真君哼笑一声,“本君锻造技术上乘,当然——”
说到一半,他脸色变了变,神情古怪地看向面前的青年,“你不知道此事?”
聂更阑脸上慢慢浮现出惊异之色。
思绪瞬时有些混乱。
当初他得知丘宿鱼是炼器峰弟子,还以为簪子是他亲手打磨而成。没想到,居然是特意托请元德真君炼制的。
而元德真君拖了这么一回时间,总算是想到一个计策,又清了清嗓子:“罢了,既然你这么诚恳,便让你进去看看,丘宿鱼便住在峰头南边的一处小洞府中。”
聂更阑还未有动作,许田田已经大喜行了一礼:“多谢真君成全!”
于是,在元德真君领路下,几人御剑来到炼器峰南边峰头的一处洞府。
“就在此处,未免睹物思人,我早已命弟子将他住过的地方清扫整理,如今这里空空如也,倒是无甚可看的。
“看完就走吧,闲杂人等不能在炼器峰久留。”
元德真君说罢,留下他们先一步离开。
匆匆忙忙走的样子像是逃离现场一般,生怕这些年轻人再问出什么需要绞尽脑汁应付的话。
聂更阑于是开始慢慢四处打转打量起这处洞府。
许田田道:“还真是空无一物,丘师兄生前的东西一件都没留下,这看了有什么用?”
许盼娣:“或许他们给丘师兄做了衣冠冢?我们去问问,祭拜一下师兄怎么样?”
聂更阑颔首,在洞府里转了一圈,发现确实无甚可看之处,只能离开。
出了洞府,离开这边的峰头,他们转悠了大半日终于在一处小院子门外看到一名洒扫弟子,于是上前询问。
“师兄,敢问炼器峰弟子陨落可有建立衣冠冢,能否带我们看看丘师兄的坟冢?”
那名弟子看了他们一眼,似是有些慌张,磕磕巴巴地摇头:“没、没有衣冠冢,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赶紧走吧。”
这洒扫弟子竟扔了扫帚一溜烟跑了。
笑话,真君可是吩咐过,谁也不许回答那几个内门弟子的问题,否则月俸就全扣光。
他哪敢呐。
许田田在后面扬声喊道:“哎,我们又不是鬼,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那洒扫弟子跑得更快了,一瞬间就没了影子。
许田田啧了一声,“再找几个问问,我就不信了。咱们去找丘师兄的几个同门弟子问问,方才那个是杂役弟子,不知道也正常。”
于是,几人在炼器峰上又寻了一圈。
倒是找到了几个弟子,但每一个都同第一个洒扫弟子那般,见了他们仿佛见到了鬼。
许田田愣是没从他们嘴里撬出半个有用的字来。
“不是……哎……”许田田已经冒汗了,“他们到底在跑什么,咱们又不吃人?”
聂更阑已经停下脚步,淡声道:“别追了,他们是不会告诉我们的。”
许盼娣:“或许炼器峰有自己的规矩,峰内事务不能告知外人。看来,元德真君那边也没戏了。”
聂更阑点点头:“走吧。”
三人不得不离开了炼器峰。
烟火熏人的炼器房里,元德真君听到洒扫弟子过来禀报,欢喜得差点被炉火的火舌舔着了袍角,“谢天谢地,他们可算走了。”
洒扫弟子:“真君,您平日一向稳重,怎么碰到他们和耗子见了猫似的这般害怕?”
“不许多问,下去吧。”元德真君已然恢复威严肃冷的神情,挥了挥手。
“哦。”洒扫弟子应了声,出去把门掩上了。
元德真君叉腰望着炉鼎里的真火,捋着下巴的白须摇了摇头,“剑尊,这下你可又欠本君一个人情了。”
聂更阑三人得不到结果,只能离开炼器峰。
在去往停剑坪时,聂更阑在半路看到了一处堆放炼器材料的小院子,门口有弟子正在搬运这些灵植药材进去。
聂更阑脚步微微停顿,看着一名弟子把一截木料扛进了院子。
许田田道:“炼器峰的弟子倒是都同丘师兄一样,各个晒得黝黑,人也长得壮实。”
许盼娣:“听说他们是长年在炉火边炼制法器造成的?”
“对,炼制初级法器,法力和人本身的力气都必不可少,他们都是到日光下挑水砍柴,到荒山上负重爬山锻炼体能,和当初丘师兄训练聂更阑有些大同小异,估计就是从炼器峰受到的启发吧。”
聂更阑再次扫了眼那些搬运材料的弟子。三人这时已经来到停剑坪,接着便御剑离开了。
许田田道:“聂更阑,你也别太难过了,所幸还有丘师兄的命灯留给你作念想,想开些。”
后者无声点头,心不在焉望着手里一直握着的火麒麟发簪。
许田田看他不在状态,道:“那个,我和许盼娣就先走了啊,你今日刚拜了师,师尊定有许多话还未嘱咐,赶紧回去吧。”
说罢,他向许盼娣打了个眼色,拉着人匆匆走了。
等到飞出三四个峰头看不清聂更阑的身影,许田田才放慢了飞行速度,忧心忡忡开口:“这家伙是不是对丘师兄的陨落一直放不下?”
许盼娣:“他没有家人爱护,丘师兄又对他百般照顾,师兄猝然陨落,换做是我,我也得哀戚忧伤个几载走不出来。”
“看来,只能让时间冲刷淡化这一切了。”
聂更阑心不在焉地回到了玉髓峰。
丘宿鱼为他做了太多,他现在却不能为他做些什么有用的事。
若他真的没有陨落,或许……日后还能见到他。
思及此,聂更阑呼吸凝滞一瞬,心脏开始砰砰剧烈跳动。
“哗啦!”
寒池那头传来一阵水花声。
北溟朔疗伤完毕,长长的龙尾扫过水面掀起水花,往聂更阑的方向飞来。
“聂更阑!”
在快要落地时,龙倏然化作一道人影来到青年面前。
“师弟……”
看到青年冷然的神情,北溟朔目光忽然闪过一丝委屈,“对不起,方才我忽然化了原形,没吓到你吧?”
“原本我想,既然你早晚要知道,不如早点儿让你看见原形以免日后受惊,但是没想到许田田他们也在。”
聂更阑沉郁的眸子稍顿。
而后猛地抬头。
北溟朔被他这副神情吓了一跳,后退半步捂住胸口,“你干嘛?再生气也不能揍我,我都和你道过歉了。”
聂更阑不动声色盯着他,忽然问:“师尊是你的兄长?”
“呃,是、是啊,”北溟朔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目光有些躲闪,“当初我也不是有意隐瞒你的,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
聂更阑却问:“你们都是北海仙璃神宫的龙族?”
北海龙族的盘据地在海底,仙璃神宫正是龙族的栖居之地。
北溟朔闻言,得意地扬起眉毛,腰杆儿也挺直了三分,“是!”
“你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我们龙族家大势大,背景雄厚,你同我结为道侣不会吃亏,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我?我保证待你如珠如玉,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聂更阑直接无视他炫耀一般的示爱,沉声道:“你们这一辈,有多少兄弟姐妹?”
北溟朔先是愕然,继而反应过来,露出一点害羞的表情,“你、你是在关心我家中的情况吗?”
然后,他就看到青年脸色冷了几分。
吓得他立刻老老实实回答:“七个。”
聂点头,“那么,你有没有流落在外,或是被驱赶出家族的哥哥或弟弟?”
“没有,怎么了?”北溟朔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聂更阑不出声了。
难道白衣人并非北海仙璃神宫的龙族?
不可能。
鲛人王必定是极其确定白衣人龙族的身份,否则不会对他如此恭敬有礼。
正沉思着,北溟朔这时看到他手里握着的簪子,“咦”了一声,“看来这簪子你很喜欢,一直戴着呢?”
丘宿鱼那家伙看着粗犷,人却细心,送的东西倒是很讨美人喜欢。
北溟朔不服输地嚷嚷道:“师弟,怎么不见你时时拿着我送你的那块留影石?我的留影石可比这簪子贵重多了!”
说着,他又气恼道:“是不是丘宿鱼那家伙诡计多端,勾得你对他——”
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忽然闭上了嘴,露出些尴尬又心虚的神色。
聂更阑心中一动,沉声问:“你认识丘师兄?为何说这留影石是你送的?”
北溟朔昂起下巴,迅速搬出早已准备好的理由,十分理直气壮:“我们都是炼器峰元德真君的弟子,认识他有什么奇怪的?至于留影石,我若不是它的主人,又如何能在秘境中联系上你?”
空气中忽然沉默了。
聂更阑嘴角慢慢浮现出一抹冷笑。
元德真君的弟子?
今日他在拜师大典时早已问过,他可从未收过北溟朔这么一个徒弟。
至于留影石。
聂更阑扯起嘴角,语带讥讽,“留影石乃是师兄亲自准备,说当做新年礼物送我,你又何必连这点也要欺骗我?”
北溟朔一听急眼了,声音拔高几个度叫道:“非也!”
“当初你在天境峰几乎要被独孤那个老匹夫一剑刺中,我后悔没有早点提醒你,所以才打算送你礼物压压惊。当时你和许田田君杳然他们在膳堂用饭,我可是央求丘宿鱼那家伙很久他才答应!”
北溟朔被这一激将法激得血液全往脑门一处涌,噼里啪啦把当时的细节全都抖了出来。
不说还好,一说完,他立刻意识到不妙。
又说漏嘴了。
一眼扫向面前的青年,发现对方正皮笑肉不笑盯着自己。
北溟朔不由暗暗叫苦,美人计误我!
“师弟……”
北溟朔干笑几声,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几步,“我忽然记起还有事要做,今日就先聊到这,我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