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既然已经来到灵音宗, 前尘往事都应当抛却,无论之前是何种身份都不应再计较量度,成为炫耀或贬低他人的谈资。”
玄芜真君静静注视徒弟训人, 面上无喜无怒,并未阻止徒弟。
这也代表这是默许了。
众人凛然,周炎张涛更是脊背发麻,讷讷地应了是,不敢再出言讥讽。
君杳然扬声道:“聂道友,请到这儿来。”
聂更阑在众人瞩目下缓步来到案台后,撩开衣摆坐下。
君杳然正要问他对古琴了解多少,但见聂更阑手势一打,就大约明白他真是个懂琴的,微微一笑退到玄芜真君身后。
少年玉面隐红妆,浓淡相宜雾若冰。
少年抚琴画面极美,只是脸上那道疤始终煞风景了些,众人便刻意不去看他的脸,只觉得这画面越看越顺眼。
就连周炎张涛等人都看得一愣一愣,失了言语。
众人但听琴声流淌,起初还觉得惊艳,只是到了后来,就连玄芜真君也渐渐蹙起眉头。
一曲终了时,聂更阑手势骤停,慢慢离开苍青古琴。
许田田率先带头鼓掌喝彩,底下稀稀拉拉也响起一小片掌声,都是些不懂琴音之人。
聂云斟却眼带鄙夷,率先出声,“靡靡之音绵软无力,毫无清朗乾坤正气,弟弟,你这曲子该不会是烟花巷柳流传出来的吧?”
此话一出,震惊满室。
周炎一下子为方法的的狼狈找到发泄口,狠狠道:“我就说这曲子听着令人玩物丧志根本不是名门正派之风,如今看来果真伤风败俗,下流可耻!”
君杳然虽有维护聂更阑之心,但事实摆在眼前,他确实弹了一首艳丽颓靡的琴曲,实在没办法替他说话,只能看向聂更阑。
聂更阑根本无可辩驳。
他打小待在绿苑,老鸨花钱命人请先生教他们琴棋书画读书识字,为的就是让他们走花魁才子的路子,抬高他们的身价。以求牢牢拴住那些个王公贵族的心。
而聂更阑几乎算是在绿苑长大,对淫词艳曲耳濡目染,因此这一弹,便越发暴露了他之前的身份,是切切实实从烟花之地出来的小倌。
聂更阑声音变得很低,“我只会这种曲风。”
满室再次哗然。
张涛狞笑道:“你终于承认自己是肮脏的……”
“休得妄言。”
玄芜真君泠然出声:“琴音没有高低之分,你是何种心境,听在耳里的便是何种琴音。本君倒是以为,聂道友赤诚坦率,品质难能可贵。且聂道友的琴技确实高超,无可挑剔。”
许田田高兴地跳起来摇晃聂更阑的肩膀:“哇!就连玄芜真君也夸你的琴技高超,聂道友你真厉害!”
君杳然:“师父,聂道友的琴技娴熟,张弛有度,虽曲子不合场合但与相应的场景主题呼应,弟子认为聂道友的琴艺倒是与弟子不相上下的。”
玄芜真君轻轻颔首,“杳然,你不骄不躁,不卑不亢,有此等觉悟心境便提升了一层境界,很好。”
君杳然恭敬地行了一个弟子礼。
偌大的课室,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再胡言乱语。
许田田压低声音兴奋道:“许道友,君大小姐居然承认她的琴艺与你并驾齐驱!啊啊啊,聂道友你也太出色了!”
他声音不高不低,很多人都听见了。然而这话得到君杳然和玄芜真君的认证,居然没人敢反驳。
本打算在众弟子面前大秀琴艺的聂云斟,此刻袖袍底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玄芜真君淡声吩咐徒弟接下来教授众弟子古琴,接着一挥袖原地消失。
君杳然目送师尊离开,随后看向众人:“现在我便开始教大家古琴弹奏。”
说罢,她看向还在琴台后的聂更阑:“聂道友,你可愿意辅助我?”
聂更阑没想到君杳然丝毫不嫌弃自己,感到一丝受宠若惊,“当然,君道友不嫌弃的话,请多赐教。”
“自然不会,”君杳然朝他微微颔首,又看向弟子当中的慕容证雪,露出个极为熟稔的淡笑,“证雪,你古琴造诣也颇高,也一块来吧。”
慕容证雪在下方旁观许久,闻言端方从容地缓缓走上台,对聂更阑君杳然微微拱手。方才他在台下看聂更阑弹琴,嘴角一直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是一种欣赏的神情。
紧跟着,两人在君杳然带领下给几百名弟子教授讲解古琴的知识。
因为有两大世家的公子小姐坐镇,上有玄芜真君的赞誉,全程无人敢再造次。
只是,底下的聂云斟始终阴着一张脸,眼底郁色挥之不去。
古琴课结束后,聂更阑被关注度比从前更甚。
无论走到哪,议论他的前缀都会多加了一句“他就是那个琴艺被玄芜真君称赞过的从凡界来的小倌”。
只是,很快流言蜚语又演变成,“那个凡界的小倌居然在玄芜真君面前弹奏靡靡之音。”
“以色侍人的玩意儿,竟把主意打到真君头上了,我听说他还勾搭了好几个弟子,还包括那个朔师兄呢,估计是个见风使舵的,看谁是潜力股就对谁示好……”
不到几日,类似的风言风语已经传遍整个灵音宗。
就连宗主也被惊动,先是投去水镜询问了玄芜真君,得到答案后不放心,思来想去,又是一挥手,向玉髓峰那位发送了水镜联络请求。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那边才终于有了回应,紧跟着,清鸿剑尊的人像在水镜中出现。
“何事?”
宗主瞥向他身后的寒池:“没想到你居然肯回我讯息,怎么样,这几十年泡寒池身体可有恢复一些?”
“尚可,”清鸿剑尊,“有事直说。”
宗主轻咳一声,试探地问:“近几日宗门关于某个姓聂的弟子流言传得风风雨雨,你可曾听说过?”
“谁?”
元千修轻叹一声:“我就知道。”
“这样说罢,朔近日和那位聂小道友走得极近,哦不,应当说朔对这位弟子极为殷勤讨好,不过这弟子身上流言颇多,据说他来自凡界的勾栏之地……”
说到这,他看向清鸿剑尊的神情欲言又止。
“说。”男人淡淡吐出一个字。
宗主:“朔追求这位弟子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你不打算管管?毕竟,当年他可是调戏过不少弟子的小霸王,差点弄出过人命来,我是怕——”
宗主再次恰到好处地停顿了话头。
清鸿剑尊:“当年之事已经责罚过朔,你此次并非为了指责朔而来吧。”
“还是你了解我啊,”宗主竖起大拇指,“我只是担心,恐怕仅凭聂更阑的身份,朔的父母不会答应,朔若是执意要与他结为道侣,恐怕到时宗门会闹出一场腥风血雨。”
清鸿剑尊这才明白宗主的来意。
说起来,近日朔谈起那位心上人的次数,确实有些多了。
宗主见清鸿明白自己的意思,便让他继续泡寒池,告辞撤去了水镜。
寒池中,清鸿剑尊面前的水镜消失,抬眸望向寒池前的魂玉柱。
“都听到了?”
龙吐着信子,从嗓子眼里发出轰隆隆的哼声,“元千修不就是害怕宗门再被我闹得天翻地覆么。”
清鸿剑尊:“倘若那弟子答应,你父母也不会允许。”
龙冷哼道:“聂师弟不是一般人,他不仅容颜绝世,也是个心地善良之人,我父王母后一定会喜欢他的!”
“容颜绝世?”
“没错, 人美心善!”龙被噎了一下,气恼哼哼地把少年在路边喂灌灌的事道了出来,“他那道疤早晚会消除, 本殿下会娶到全流月大陆最美的美人!”
说到这,龙又嘲笑道:“话说, 全天下人的皮囊在你眼里都无甚差别吧,剑尊大人, 你还能分辨得出何为美何为丑吗?”
话一脱口, 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修长卷曲的龙尾骤然拍打几下魂玉柱,将脑袋缩回了回去,心中没来由泛起一阵胆战心惊。
清鸿剑尊眸子淡淡扫过去,看不出任何情绪, “知错了就休养生息, 勤勉修炼。”
空气迅速沉寂,寒池里没有动静, 水面的波纹再没有一丝荡漾。
龙嘶嘶嘶吐了吐信子,龙尾变长悄悄从魂玉柱上滑下来探入寒池, 在水里勾了勾男人的袍角。
“喂?威武的剑尊大人?”
池水毫无动静。
龙尾又勾了勾, 男人的衣襟自胸口滑落了一些。
“剑尊?你比从前更清冷出尘了。”
“越发好看了。”
“唔,真心话, 你的身材也比从前……不是,一直都很好, 现在更好了!”
水池里的人已经重新入定了, 似乎根本没听到,衣袍边角任由龙尾摆弄,如同玉雕一般寂静无声。
龙窸窸窣窣收回龙尾, 丧气地游下魂玉柱飞往大殿补眠去了。
别待会真惹得这尊大佛生气,他在玉髓峰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聂充实地过着在凡间未曾享有的日子,这些日子上学,放学,到琴室除尘,背书,打坐。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修炼。
和所有外门弟子一样,聂更阑引气入体依旧困难。事实上,这一届外门弟子当中,目前还尚未有人成功引气入体的。
为不受干扰,聂更阑每日早出晚归到竹林、后山的仙音崖打坐修炼。每次回到宿阁,都会收到同房的弟子甚至整个拓音阁弟子异样的目光注视。闲言碎语从未停止。有人讽刺他装,有人嗤之以鼻,说他不自量力,有人嘲笑他愚蠢不堪。
十六岁的少年如何能对这些言论无动于衷?只是他每次都装作充耳不闻并默默告诫自己,他们骂得越狠,自己就越不能停下脚步。
他面前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然而,引气入体困难的情况持续十多日后,决心坚如磐石的少年也不禁开始动摇,对灵根资质带来的天赋差距越发有了深刻的认识。
就连引气入体都如此艰难,接下来的修仙路,会艰苦卓绝成何种程度?
而这些时日,“那个小倌在古琴课上搔首弄姿、大肆表现妄图勾引真君的”言论也开始尘嚣甚上。
聂更阑每隔两日到玄芜真君的琴室除尘,更在嚼舌根的弟子眼中落了口实。
“如若不是要勾引真君,他为何独独选了一门月俸少的差事?”
“我看他目的已经很明确了,就是为了勾引玄芜真君呗,先是选了琴室除尘,之后又在古琴课上卖弄,不就是为了博得玄芜真君的关注?”
无论聂更阑走到何处,刺耳的声音与目光从未短缺。
对此聂更阑不在乎,只一心扑在修炼上。
他在正式成为宗门弟子那日已经抑制不住怒气和张涛斗殴,可如今在拓音阁他孤身一人,没法再如同那日一般任性。
唯有修炼。
“可恶!”许田田气冲冲把一味天星草扔进炉子,骂骂咧咧,“那些碎嘴的人真是吃饱没事干不知道好好修炼,就会说人闲话!”
“聂道友,我要不禀报师尊去,让他给你主持公道!”
丹药课,四周都是炼丹炉滚水沸腾的咝咝声和聊天的吵嚷声。
许田田的骂声不绝于耳,四周并未有人听到。
聂更阑专注地看着册子上的炼丹步骤,将红晶叶扔进炉子,摇摇头。
“那,我们去禀告执事堂,让安师兄处理这事儿怎么样?”
聂更阑:“不必,这次他们受到惩戒,下次呢?只会引来他们越发疯狂的攻讦。在实力还未强大到能独自动手教训他们时,一切都是徒然。”
“说得好。”
一道清越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聂更阑回头,发现君杳然居然和许盼娣并肩站在一处。
君杳然:“聂道友,关于近日宗门里的流言蜚语,我之前禀报过师尊,可他只说弟子之间的纠纷亦是我们修炼的一部分,聂道友,不如我出面替你澄清?你古琴课上认真辅助我,课后除尘认真负责,他们却肆无忌惮造谣,实在污人耳朵。”
许盼娣:“我同意杳然的提议。”
聂更阑:“君道友,倘若你出面助我澄清,届时你亦会被拉入舆论风波之中,许道友,想必你上次也体会过了?”
许盼娣振振有词,“我才不怕他们说三道四呢!我问心无愧!”
聂更阑:“可我却会因为连累你们而感到愧疚,多谢你们的好意。”
君杳然注视少年的目光添了一丝敬佩和赞许,“聂道友,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坚持了,倘若你撑不下去,可随时找我帮忙。”
许盼娣:“我也是!”
“多谢君道友、许道友。”
两位姑娘微微颔首后,双双回到自己的炼丹炉前。
许田田:“这两位道友可是比那些中伤诋毁的人都强多了。”
他又小声嘀咕:“不过,这君道友和许道友什么时候走到一起了?看上去感情不错啊。”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半个月,自古琴课后,又慢慢增加了炼丹、御剑等课程。
这日丹药课结束,许田田同师尊青炎真君打过招呼,和聂更阑出了课室来到外面的平地,那里已经停了成千上百的仙鹤。
除了君杳然那几个已经筑基的会御剑外,所有人都乘坐了仙鹤,前往下一堂课的地点——天境峰。
到了天境峰,从仙鹤背上爬下来,许田田对聂更阑碎碎念说着自己知道的八卦,“知道吗,御剑课是独孤真君授课,听说他几百年不曾教授过弟子,今年不知为何忽然出关,我师尊说漏嘴提过一句,说他其实早就养好病了,却在今年忽然出来了……”
聂更阑听着许田田口中的八卦,跟随慕容证雪带领的队伍往御剑坪走去。
他是独孤真君的徒弟,自然而然担起了主人的角色。
修为到达筑基才能御剑。
这一届外门弟子毫无基础,而也有资质优良的内门弟子还未达到筑基的,都只能在御剑坪的另一边练习挥剑,以及刺、劈、点、挑、削、斩等基本套路招式。
而上一届花了五年终于筑基成功的外门弟子佼佼者,也夹杂在队伍里,终于拥有了学习御剑的资格。
是以,今日学习御剑的人数十分可观,御剑坪上密密麻麻都是人。
聂更阑练习挥剑一刻钟后,手臂已经酸痛无比,只能停下来歇息片刻再继续。
他这边队伍的大多数弟子也都累得坐在地上休息,羡慕地看着那边剑已经升起、颤颤巍巍踩上剑的弟子。
许田田:“什么时候我也能学习御剑啊,好羡慕他们能自己飞起来。”
聂更阑:“你是单灵根,修为要达到筑基应当不难,加油。”
之后,他们又练了一轮挥剑劈刺砍,第二次休息间隙,聂更阑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聂师弟,聂师弟!”
聂更阑起初还疑惑,到底是谁在叫他,直到从一块刻着硕大的“剑”字石碑后看到一抹眼熟的身影。
这会儿已经有弟子注意到这人在叫聂更阑,都开始嘀嘀咕咕,“这不是那个朔师兄么?”
聂更阑镇定自若起身来到石碑后,“北溟师兄,你怎么会来天境峰?该不会……你也才刚筑基,是来练习御剑的?”
北溟朔一听喜欢的人质疑自己的修为,梗着脖子骄傲宣布:“小瞧你师兄?告诉你吧,我修为早就已经是化神了好吧!”
“化神?”聂更阑吃了一惊,“对不起,原来师兄这么厉害。”
不过是一句稀松平常的客套话,北溟朔却听得十分受用,嘴角的笑容咧开,怎么也藏不住,“那是,你师兄我自然厉害!”
北溟朔说着,上手打算拉聂更阑的胳膊打量。
聂更阑呼吸一滞,用力将他手甩开急速后退,“师兄,你做什么?”
北溟朔赶紧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想检查你有没有受伤。”
“我为何会受伤?”
“自然是因为这里有危险!”北溟朔直肠子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说漏了嘴,立即改口,“我的意思是,你挥剑会伤到自己,我担心你受伤。”
聂更阑没听出他话里奇怪的意思,拱手道:“多谢师兄关心,不过还请师兄不要随意与我触碰。”
这段时间,北溟朔逮着机会就会来看他,不是送他灵丹妙药,就是送他天材地宝,亦或是嘘寒问暖。许是感受到他并无恶意,聂更阑才会每次平和地与他说话。
但也从未接受过一次对方的好意。没人会无缘无故对自己好。
他明白北溟朔到底在图他的什么,因此从没松过口。
北溟朔锲而不舍,不能每天都亲自来,有时还会驱使仙鹤前来,有一次,那只灌灌居然还被差使过来给他送问候的口信,因为北溟朔给了它一大堆好吃的。
北溟朔势头猛,宗门里谣言也就越凶,有时候还会压过勾引玄芜真君的流言风头。
聂更阑从未理会,心想,只要拒绝的次数多了,这人自然会消停。
没想到北溟朔非但不停,这次居然还跟到了天境峰。
“对不起师弟,我只是担心你,”北溟朔紧张地问:“你没受伤,那、那,你有没有被人为难?”
“你是说那些嚼舌根的弟子?”
“呃,除了他们,你……还有没有被其他人为难?比如说真君之类的。”
聂更阑感到奇怪,为何忽然提到真君?想到北溟朔今日跟到天境峰,他心底涌起一股怪异,“师兄是说,独孤真君?”
第34章
北溟朔细细打量少年, 见他愕然之余全然没有表现出奇异的神情,这才松了口气,“没什么, 师弟,我就是怕你被欺负, 随口一问。”
“师兄,你想多了, ”聂更阑不明所以, “若你说的是独孤真君,他只在半个时辰前出现过一次,不过看得出来,他对待弟子极为严厉。”
“既然没事,那就是我想多了, ”北溟朔顺势干笑一声, 很快转移了话题,“师弟既然没事, 我可否问你问题?”
“师兄请说。”
“我听说,师弟最近修炼似乎不太顺利?”
聂更阑眼睫眨了一下, 眸子低垂, 情绪明显低落了一些,“嗯, 至今还未能成功引气入体。”
“许是我还不够努力。”
北溟朔忽然激动起来,把聂更阑吓了一跳。
“不!不是你不够努力, 而是你的灵根资质限制了你, 这不是你的错!”
聂更阑眉头一松,“多谢师兄安慰。”
北溟朔从未听到少年以这副自然放松的姿态与自己说话,自动忽略了少年半边脸的丑陋疤痕, 只觉得朦胧中有一个姿色绝伦的美人在言笑晏晏,心里那股热血冲到头顶,脱口而出,“聂师弟,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面对忽然变得吞吞吐吐的北溟朔,聂更阑忽然生出不详的预感。
他似乎能隐约猜到,北溟朔要同他说什么。只是,他上次不是已经摊开了说了么?他还没死心?
北溟朔却道:“师弟,你是不是很想引气入体成功,甚至修为水涨船高,越高越好?”
“是。”聂更阑干脆利落地回答。
北溟朔忽然将手伸过来,似乎想抓住少年的手,但想起他不喜与人触碰,于是又迅速缩回去,双手无所适从不知该往哪放,深呼吸一口气,郑重地开口。
“师弟,我喜欢你!请你与我结为道侣吧。”
聂更阑:“……”
果然是这件事事。
北溟朔瞥了四周一眼,压低声音道:“师弟,我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
“与我结为道侣,我家族的一切天材地宝都供你任意使用,甚至你要洗经伐髓,将那多余的灵根洗掉也不在话下,这些对我的家族来说易如反掌,不过是区区小事而已。”
“只要你与我结为道路,莫说是引气入体,洗经伐髓,甚至之后修炼的每一次渡劫所需要的机缘亦或是天材地宝,家族都能替你寻来。”
北溟朔一边说一边紧张得不行,忐忑得手指想把袖袍抠出两个洞。想他此前是龙族风流倜傥的小太子,什么美人不都是投怀送抱主动贴上来,不曾想如今追一个小美人心情都七上八下,真是没出息。
聂更阑看着神情明显紧张的北溟朔,沉默不语,
他在藏书阁看过典籍,明白修为等级越往上,每次渡劫都会更艰难,轻则受伤,重则挨不过雷劫身死道消也是常有的事。因此,修为越高,每次渡劫所需要的灵器法宝越多越好,品阶越高越好,如此一来挨过雷劫的几率也能大大提高。
北溟朔的家族实力究竟大到了什么地步,能让他信誓旦旦许下这种承诺。
聂更阑修炼的这些日子已经深刻认识到灵根资质差距带来的限制,他不是没有懊丧过,怨怼过。可他更清楚,自己从未对北溟朔动过心。
他永远不可能喜欢一个男子。
但他却极度艳羡北溟朔。
就连处于流月大陆西南地域的聂家,也不能这么豪爽阔气的拿出这么多天材地宝来,北溟朔却亲口承诺,家族的天材地宝供他任意驱使……
北溟朔见少年沉默不语,心中欢喜。他有在考虑,他一定是在考虑自己的提议!
良久,却见聂更阑轻声开口:“师兄,有一事我不明白,我脸上的疤痕恐怖如斯,令人生畏远避,师兄为何不嫌弃?”
“咳,你说的这什么话,你那个同伴许田田,他们不是也没嫌弃吗?”
北溟朔看到聂更阑不说话,只是目光沉沉盯着自己,知道不说实话会惹美人生气,只能投降:“呃,我第一次遇见你就看出,你是个绝世美人,你这道疤若是治好,会比现在光彩夺目十倍不止。”
“所以,师兄是因为我这张脸才想与我结为道侣的,对吗?”
北溟朔想回答不是。
他追过的美人加起来能绕上灵音宗一圈,知道他们最想听到什么话。
可是他似乎不想在这个少年面前说违心之言。
北溟朔咬了咬牙,答道:“是。”
但他又立即道:“可是我认为你心性坚韧善良,品性上佳,不光是脸……”
“师兄,无需多言,”聂更阑唇角漾开一丝淡淡笑意,“我只是想问清楚而已,我从未喜欢过男子,将来也不会。”
“多谢师兄与我说实话。”
这句话拒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北溟朔想装傻听不懂都难。
少年的意思是,我不喜欢你,所以不会同你结为道侣。
北溟朔眉眼瞬间耷拉下来,挫败感深深涌上心头。
怎会如此,他龙族小太子追求一个小美人居然失败了?!
而聂更阑感谢北溟朔对他说实话,不仅仅是随口一提。
尽管北溟朔看中的是他那张脸,可他与其他人都不一样,对他皮囊的渴望表现得极尽露骨,并且永远试图强迫他。
北溟朔能对他说实话,已经比那些人强太多。
聂更阑微微朝北溟朔点头致意,转过身绕开宽厚的石碑往御剑坪走去。
从始至终,他与北溟朔谈话的距离都有一剑之隔。
只是才从石碑后走出来,聂更阑迎面撞上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人。
“慕容道友?”
慕容证雪露出个尴尬的神情,目光往石碑后面瞥了一眼,“聂道友,我担心你被朔师兄欺负,毕竟我听闻他整日缠着你,所以过来看一眼。”
只是没想到,居然让他听到了朔表白要与聂师弟结为道侣的震惊之言。
聂更阑顿时有些局促,“慕容道友,我没事,北溟师兄只是找我问几句话。没事的话,我就先去练剑了。”
慕容证雪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口里喃喃道:“朔师兄,原来姓北溟么?”
御剑课结束后,慕容证雪目送仙鹤将所有弟子送走。
“证雪。”虚空中忽然传来一道苍茫的声音。
下一刻,独孤真君倏然出现在御剑坪上。
慕容证雪上前行礼,“弟子见过师尊。”
独孤真君在御剑课一开始短暂地露过面,之后便回了峰头的殿内,把场子交给徒弟把控。
“证雪,你方才对着崖边发什么呆?修仙之人最忌讳道心波动,若不坚持笃定,恐怕道心消弭碎裂,会危及性命也未可知。”
慕容证雪急忙一揖:“弟子没有道心不稳,弟子只是今日听到一些事情,一时走神罢了。”
他不敢欺瞒师尊,如实把方才所见所闻一一禀报:“君杳然与弟子青梅竹马,她曾托我对聂师弟多加关照。弟子生怕聂师弟受欺负,没想到却听到了……”
慕容证雪不禁感到汗颜,他自小端方持正形象翩翩,如今却在这说着别人的轶闻八卦,生怕师尊觉得他与那些长舌妇没什么区别。
独孤真君却眯起眼睛,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你是说,北溟朔要与那个姓聂的弟子结为道侣,但他没答应?”
慕容证雪这会儿不敢多言了,“是。”
没想到独孤真君却道:“你继续说。”
慕容证雪:“啊?”
“……是,弟子遵命。”
于是他把这段时日北溟朔在宗门里对聂更阑大献殷勤之事详细讲述了一遍,“这些传言弟子也是听说而已,没成想今日撞见,居然是真的。”
只是,他还以为师尊严峻肃冷,没想到竟然对一个小小弟子的八卦也感兴趣。
独孤真君略一拂袖,将手背到身后,神情若有所思,“倒是很有意思。”
“师尊,谁有意思?”
独孤真君扫了眼自己徒弟,“这位聂小道友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慕容证雪顿时一脸惊愕。
这可是他的师尊,冷面冷情的独孤真君啊,平日对徒弟严苛不苟言笑不说,慕容证雪就从未听到过师尊对谁明确表示过如此明显的赞赏之意的。
“师尊?”慕容证雪不确定地问。
独孤真君:“这聂小友虽然资质不佳,不过心性倒是不错,若有可能——”
若有什么可能,他却没再继续说。
只是到了第二日,天境峰独孤真君要收外门弟子聂更阑为随侍弟子的消息却不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