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请人干活, 家中声音各不相同。
两爹节省,总觉着他俩有空,就能多干些活。这房子离得近, 还有些日子才住人, 他们一天收拾一点都能收拾出来。
他俩经常去铺子里,在后院忙活,跟贺青枣说话多, 这样一来,贺青枣也觉着他能去收拾。铺子里的忙碌是根据饭点来的,他要在后厨看着炉子,平常空闲的时辰多,可以来洒扫。
赵佩兰跟陆杨还有陈桂枝天天见面说话,想法受到影响,认为没条件的时候就该省,有条件的时候就该享受。人哪能一直过苦日子?挣钱舍不得花,那不白挣了?
顺哥儿在这件事里发表了小小的意见,他说大家都是有事业的人,又算了一锅汤能挣多少银子。有空多炖汤,不用去洒扫。
他劝到了点子上。入冬了,汤汤水水卖得好,从早到晚,都有人来买汤喝。最初定下的几种汤羹分量,都广受食客们喜爱。
人多上一锅,人少买小罐汤,囊中羞涩的可以买小碗汤,全照顾到了。除了鹿鸣书院之外,附近几间私塾的学生也会绕路过来。小食铺的生意蒸蒸日上。
意见统一了,陆柳便带洒扫的人去房子里转转,让他们各处仔细点。
这头只等着验收,他看日头好,把两个小宝送到哥哥那里,让他跟赵婶子照看着,他要跟娘出门,去找媒人。
听闻这件事,顺哥儿悄不声的走了,去铺子里忙。
陈桂枝说他的脸皮一会儿薄一会儿厚,不知随了谁。
陆柳说:“他脸皮是薄的,现在出来跟人打交道,练出来了,有些事情他听了没感觉,看着脸皮厚,其实就是听多了。”
陈桂枝说:“你现在也是一套套的,说话做事越来越顺了。”
把陆柳给夸的!一路都在笑。
娘俩个到多家媒人那里打听过,有人给他们说个实诚话,他们看这媒人还不错,便留个三五钱银子,让人帮忙留意留意。
接连两天,他们除了几家私媒,还去找了两家官媒。官媒那里就要正式些,各项条件都问得明明白白。
母子俩这时才知道,官媒这儿除了上门寻摸亲事的人,还对一些适龄人员有所了解。像他们想给顺哥儿招婿,除却登记在册,说明了入赘意向的人,还能再去劝劝条件不算好的男人,让他们对入赘动心。
以此来说,招婿的人家,家庭条件要好,要足够诱人。
陆柳把这件事交给娘来说。他在外头说话办事,还不够老练。
陈桂枝就给人吹,名下有商号——入伙的。名下有良田——不足二十亩。家里有三匹马——其中两匹是小马。养了三条狗——一条是陆杨的。家产数千两白银——都是客商的定金,等着拿下铺面、年底分红,能剩一成就不错了。
这等条件,官媒都听得连连挑眉。
他问:“家里几口人?成亲以后怎么过日子?”
陈桂枝还给人吹,说:“家里两口人,我家老大成亲了,孩子都两个了,他们一家单过。我带着小哥儿,给他招婿,撑个门户。”
她知道赘婿的顾忌,他们能接受上头有双亲,吃苦头受气也罢,能有个盼头。把人熬死了,他就翻身了。
要是家中还有同辈兄弟,这兄弟又十分强悍,除非他们穷得要死了,否则不会愿意入赘。这不是往火坑里跳么?
官媒见多识广,听了陈桂枝这番话,怕她唬人的,要上门瞧瞧。
母子俩答应了,回家就让陆杨和赵佩兰帮忙,让他俩去陆家小房子待会儿,他们骗骗官媒。
官媒过来看,见两家紧挨着,都是巷子里的“高门大户”,确实是个富裕人家。再看看顺哥儿的模样身段,听他口齿伶俐,见他孕痣红红的,便跟陈桂枝说:“这亲事好提,你们等我消息,年底这阵,能相看上。”
顺哥儿问:“到时是去哪里相看?”
官媒说:“你招婿,行男方礼,去男方家里看。”
这倒是让顺哥儿意外。他还以为是男方过来看,来多了,就不好骗了。
亲事放出口风,只等相看的日子。
这天,海有田找到了养蜂人,得了准信儿,过来说一声。
顺哥儿这阵子得闲就在家里做针线活,娘让他缝喜被。
虽说是招婿,但该有的样子要有。等到饭点之前,铺子里要忙了,他就歇歇眼睛,过去帮忙。
赶巧,他放下针线,跨出门槛儿,跟海有田撞了个正着。
海有田是个爱笑的喜性子,这都是熟人了,他看顺哥儿出来,顺口招呼了一句:“干啥去?你大哥在家不?”
顺哥儿突然见到他,被唬了一跳!
有些人就是这样,关系没有任何变化的时候,相处很自然。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哪怕是单方面的,还处于观察期的,都会引起一丝莫名的窘迫感。
顺哥儿不太想见到他,眼神避开了,又很有气势的回瞪一眼,然后昂首挺胸往小食铺的方向跑。
海有田摸摸鼻子,当他是记仇。
他站门口喊两嗓子,见陆柳出来,笑呵呵道:“上回去找老马头,这事没办好。这不,我又寻了些养蜂人,你们要去瞧瞧不?”
天冷了,外头不好坐人。陆柳领他进屋说,还特地到娘跟前说,让娘再看看海牙子。
海有田浑然不知他在被相看,陡然见到陈桂枝,想到老马头的不敬之语,又记得陈桂枝骂人的厉害,坐在凳子上,屁股夹得紧,只敢坐个凳子边边,回话都不敢笑嘻嘻了。
他说:“这几个养蜂人都是乡下的,情况都不一样。有两个是老人,家里女儿小哥儿出嫁,就剩老两口养蜂种田,他们能帮忙炼蜜,也愿意教人手艺,价钱不同。我尝了蜂蜜的味儿,他们的蜜不如老……老马的蜜好。”
他把“老马头”的名字说得特别轻,见陈桂枝和陆柳都没说什么,才舒了口气,继续往后说。
有两家是家庭式蜂房,养蜂炼蜜都会干,炼蜜和教手艺都行,但他们要入伙。他们有人有手艺,自家还有蜂房。要是陆柳想做蜜坊,他们能合伙。
蜜坊需要的本钱太多,这两家银钱都不够。
海有田问过他们愿不愿意去外地,两家都婉拒了,只肯在府城干。
最后一家是个寡夫郎,姓孙,带着两个幼子。他娘家几代都是养蜂人,他养蜂炼蜜的本事好。
现在男人死了,他有这么个挣钱的手艺,跟没有任何保护的肥肉一样,上门提亲的人能踏破门槛儿。
娘家也想给他再说个男人嫁了,他不想嫁,现在独自养着两个孩子。
孙夫郎不愿意帮忙炼蜜,他想到蜜坊干活,能把手艺教给东家。但要签契据,他要有房屋住,要能带着孩子上工。要东家能护着他,不给他配人。
这条件简直太好了!
陆柳立即心动最后一个人选。
海有田苦笑道:“但他不敢去山寨里。这地方听起来就是会逼婚的……他人生地不熟的,别说他配人了,他孩子被人卖了都没处说理。”
手艺不好的,条件最容易达成。合伙开蜜坊是其次。能用银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开蜜坊银子多,所以难度高一些。
最后一个,跟银钱无关,要得人信任,要对得起自己的承诺。
陆柳拧眉想想,觉着没问题。
他看向陈桂枝,问:“娘,你觉着哪个好?”
陈桂枝不论是私心还是公事,都想选最后这个孙夫郎。合伙办个营生,以后矛盾多。请人干活就不一样了。
大强的整片猎区都有野蜂窝覆盖,显然不是一般养蜂人能达到的规模。办一间蜜坊,人家出了手艺,也有人手和蜂房,分股太少,肯定不乐意。分股多了,对大强他们来说,就不值当了。
她让陆柳说说想法,陆柳一样样说。
“他的条件对我们来说很好满足,哥夫是举人,等会儿我去找哥哥问问,看他能不能让哥夫帮我们做个见证,两方把契据签了。有举人老爷担保,他肯定放心。
“安哥哥他们是没有本钱开蜜坊的。等哥夫回来,大峰要回一趟山寨,为着蜂蜜,也为着二田和那孩子。我们商量过了,到时看大强是找我们拆借银子,还是把蜂房合并到商号里,他们出蜂房和蜂蜜,商号出蜜坊的银子和炼蜜的手艺。这样商号能扩大一点,他们也能早点以此挣钱,还能借着商号现有的声名去找客商。”
不论是哪种选择,一起合伙的人数少一些,以后就方便些。
实在不行,就再找其他养蜂人。
陈桂枝听着点头,让陆柳这就去问问。
隔壁左右的事,陆柳立即起身走了。
屋里就剩下陈桂枝带着两个小宝,和一个愈发坐立不安的海有田。
陈桂枝嘱咐过黎峰,让黎峰找机会探探海有田的口风,但黎峰这几天忙,海有田都在乡下跑,双方没碰上。探口风的事,还是陈桂枝自己来。
她问海有田:“你家人都在府城安家了?他们都在做什么?”
海有田老实道:“我们一家住城西边的郊区,种菜养鸡谋生。家里地方小,我进屋站不住脚,抬头低头都能见到人,转身都跟人撞到一起,大家都不自在,我回家就送点银子贴补贴补。”
他这两年给的银子少了些,家里人都勤快肯干,现在都熬出头了。地里能挣钱,鸡越养越多,除了房子小,日子还算不错。
陈桂枝再问他想不想家,怎么不赎身回去。
“你攒攒银子,你们置换个大点的屋子,你再娶个媳妇夫郎,以后有个家,家里有人等着你,过几年抱个娃娃,这日子才踏实。”
这些家常话说着,海有田对陈桂枝的恐惧少了,又是笑呵呵的喜样子。
他说:“我刚到牙行的时候,还在学本事,没挣到工钱,长大了,挣钱了,惦记着家里,回去看看,他们一窝挤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我就先安置他们了。每个月的银钱都有去处,家用开支、生病买药,我还央着管事,先借了几分田地,让他们种菜,月月从工钱里扣银子,过后再捉鸡苗,能卖鸡蛋卖菜,他们勉强能糊口了,我就放心攒银子。
“我想买块田,结果赶上冬天。我们一家子连个炕都没有,这哪里行?我赶忙给他们换个屋子,好几个月的工钱都花完了,又找其他大牙子求来求去,拿了些租客不要的衣服被褥,给他们过冬。一家子熬出头,要三年五年的,我忙,他们也忙。等家里顺了,他们觉着对不住我,我又没跟他们一起过日子,反而生分了。”
海有田挠挠头,“外头的日子难过,我家条件也没特别好,我赎身过后,不知干什么去。外头挣钱难,娶亲养家想都不敢想。”
陈桂枝看他办事挺伶俐的,怎的这点胆子?
“就拿你熟悉的作坊来说,你找人拿货,转卖出去,也是银子啊。从个货郎干起,哪能养不起家?”
海有田说:“这生意没这么简单的。货郎有地盘,误闯了别人的地盘,会被打的。我倒是认得一些大小商人,但我是个牙子,我能有什么信誉?能有几分本钱?经商的人聪明,不会让我挣这个差价的,我给人带路卖消息,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不在牙行干,还要做这行生意,又会得罪其他牙子。我这样的,就适合找个东家去干活。我又见过太多动辄打骂的东家,实在不敢。”
他叹气道:“我对牙行熟悉,管事的做什么都惦记着我,牙行就是我家了。管事的还说,我再熬一熬,哪天他跟大东家举荐我,也提拔我当管事。我身契在牙行,是信得过的人,以后就让大东家给我指配婚事。就像大户人家的家仆一样。我不大想要,这样我的后代都是卖身的奴才了。”
陈桂枝问:“由得你想要不想要?”
海有田笑道:“我在牙行挣的银钱不多,月钱就二三两银子,不起眼。”
陈桂枝夸他聪明,海有田只是笑,还往外看了看,疑惑陆柳怎么还没回来。
陈桂枝又问他:“你娶不起媳妇夫郎,可以入赘啊。你年轻,人机灵,到了别人家里能挑梁顶事,岳父家干什么的,你就干什么,娶亲的事也不用愁了。这不好么?”
海有田吓得连连摆手,话语连珠的跟陈桂枝说了很多赘婿的惨样。
“富家赘婿不好做,穷人家更是不把赘婿当人看,我可不敢!”
他是连东家打骂都害怕的人,怎肯去跳火坑?
陈桂枝给他说:“我有个老姐妹,就山寨里的,家里在商号有入股,她家孩子跟大峰是兄弟,条件不错,人也和善,舍不得把孩子嫁出去,想给孩子招婿。她看我在府城,托人带了口信给我,让我帮她寻摸寻摸。我看你不错,你仔细听听条件,不打你,不骂你,你入赘过来,就到商号干活,以后就跟大峰一起干,这样的人家能入赘吗?”
海有田:?
他都听迷糊了!
什么?这年头还有人给牙子说亲,还是个签了卖身契的牙子?
他当即扭捏起来,“陈婶子,你……”
陈桂枝纠正他,“叫姨。”
海有田改口快:“陈姨,你的话我信,黎老板也是好人,我都知道。你说的这户人家,也要搬来府城吗?我、我觉着他们可能不是想找我这样的……”
陈桂枝找了很多媒人,虽然看好海有田,却没把话说死。只说若是顺利,年底、年初就能相看。
要是顺哥儿没有找到合适的,她就安排他俩相看。要是找到合适的,就当她的老姐妹已经给孩子招到合适的哥婿了。
黎峰早说过想请海有田到商号帮忙,她不耍人,这事过后,就让海有田到商号去。
不论跟顺哥儿的亲事能不能成,海有田都能有个自由身,能在外头有个根,可以踏实过日子。
陈桂枝说:“你要是能接受入赘的事,我到她面前好好夸你。”
海有田坐这儿低头想了很久,如果是这个条件,他愿意入赘。
能有自己的家,干什么都有盼头。
陈桂枝这便转移话题,大声说了一句:“柳哥儿怎么还没回来?问个事情这么久。”
早都回来的陆柳,在外头听见问话,等了会儿,才敲门进屋。
他说:“我跟我哥哥玩了会儿,他说好了,能让哥夫做担保。”
海有田想好好表现一下,说好了要选孙夫郎炼蜜,他就又跑了一趟乡下,去找那个孙夫郎说事。次日又来一趟,带回来一个消息。
蜂蜜可以沉淀,也能过滤。沉淀和过滤后的蜂蜜,拿出去卖就行了。余下的东西,孙夫郎要等签了契据再教。
家中蜂蜜沉淀的时日很长,不需要静置、过滤。
有这个准信,陆柳很是欣喜。
黎峰今天在家,搬了一坛蜂蜜到院子里,陆柳拿来勺子,稳稳当当的挖取蜂蜜,装到新买的木桶里面。
木色与蜜色很配,陆柳眼里映着它们的颜色,想着蜂蜜的价格,他呢喃道:“像流动的金子。”
黎峰蹲身,视线从勺下倒出的蜂蜜里看见陆柳。陆柳的脸上有些蜜色的投影,暖暖的,很温柔。
今天只取一桶蜜,他们一起送到食铺里。
陆柳找来小瓷碗,盛取蜂蜜摆在桌上,给客人们看。
他想过怎样挽回蜂蜜的口碑,修补食客们失望的心。
往来食客,多是文人。文人秉烛夜读是常见的事。
蜂蜡可以做蜡烛,黎峰打听过,这蜡烛有香味,烟小,价格稍贵。文人们肯定不会拒绝蜂蜡。
陆柳不打算做试吃摊征集意见了,他已经知道问题,也即将得知解决方式。
他想以蜂蜡做赠品,限时三天。买一斤送一根。这阵子,就在铺子里正常售卖蜜水,一碗碗的冲泡,让食客们看得见蜂蜜的成色,知道他们家的蜜已经去除了杂质。
但蜂蜡需要制作。等山寨的货,就太迟了。
等哥夫回来,他把那位孙夫郎的存货购入,以示诚意。这样既能满足铺子里的需求,先把蜂蜜口碑拉回来,又能解决孙夫郎的后顾之忧,让他安心去山寨炼蜜。
他侧头跟黎峰小声说着,忍不住去拉他的手。
“大峰,安哥哥和大强也要熬出来了。”
姚夫郎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
大强做什么都晚了一步,能搭伙去深山的时候,山寨里有了营生,大家都不用如此冒险。
他晚一步搭伙,在黎峰把弟兄们拉入商号分股的时候,也就没他的份。
现在他们能靠这个“流动的黄金”翻身了。
黎峰回握他的手,牵他去外面走走。
府城的街巷有不同的光景,居民区很有烟火气,过了中秋,附近租客渐渐多了,各家炊烟升起,巷子里能聚些人聊天说话,隔着院墙,也能听见院内的人声。
到了街上,入耳的都是吆喝叫卖。在人群中多走一会儿,才会听见身边人的说话声。
黎峰来到城里以后,很久没去过特别静谧的环境,他逐渐习惯了城里的吵闹。他听着陆柳说着以前、以后,什么事到他这里都很有喜气,说出来很有盼头,跟身边的嘈杂混合,落他耳朵里却自动过滤,只剩下一些满足的喜悦。
他带陆柳到茶馆听书消遣。天色不早,他们待不了多久,一回书都听不完。
陆柳乖乖跟着他走,找到一处前后没有茶客的空位坐下。
家里人多热闹,他俩很难得独处。
陆柳问他:“大峰,你是不是想我啦?”
黎峰摇头,“我就是想带你出来待一会儿。”
陆柳抿着嘴巴,不大高兴。
怎么不说想呢?就点个头的事,他又不知是真是假。
黎峰伸手摸摸他的脸,“怎么这么爱听甜话?”
陆柳哼了声,心说:我平常说的甜话也不少呀!
黎峰大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把陆柳的脸皮都蹭红了,得人一眼瞪视,才笑道:“我想带你出来缓缓。”
陆柳不明白。他缓什么?他挺高兴的。
黎峰说:“以前还好,虽然在家里打转,但你能去姚夫郎家里串门,往来的人都是山寨的人,能跟他们聊很多家常,回头看看就是大山,你能出去挖野菜,我们家还有小菜园。前屋后院都大着,你一天忙很多事情,样样不一样,心是敞快的。城里还是太挤了,路都不宽敞,到处都是房子,到处都是人。虽说热闹,但也热闹过头了。家事、人事一件件的,你两只耳朵都没得闲过,你的心怎么能不愁?”
陆柳都瘦了些。他每天跑不了多远的地方,餐饭都好着,时常能喝汤,一天天笑眯眯的,也没生病,却熬瘦了。
陆柳也摸摸脸,他说:“可能是看书看的。”
他望着黎峰笑笑,不计较什么想不想的,还反说黎峰好酸情。
“怎么了?蜂蜜能继续卖了,不高兴吗?还是看见海牙子不高兴?我看顺哥儿都没过来瞧瞧,这么早就躲着人,可能有戏。”
黎峰跟他聊着。顺哥儿的亲事,他都看开了,人能留在家里,没什么舍不舍得的,总要成亲的。
蜂蜜的事,他自然也是高兴的。这件事解决,他会劝说大强并入商号,以后寨子里的人也能学着养蜂,在家里挂蜂房。大家伙多个营生,他们这些闯出来的人才不负家乡。
他就是觉着蜂蜜事成,也见过媒人,探过海有田的态度,压在心上的大事告一段落,陆柳能歇歇了。
陆柳听他轻声细语的说,粗犷嗓音因压低变得略微沙哑,听得他耳朵痒痒的,好像痒到了心上。
他想到他请黎峰吃酒那天的事。他们单独在屋里吃酒,他给黎峰解闷,让人有事要说,让人心情敞快。
今天黎峰带他来茶馆,也有着一样的目的。
陆柳没动桌上的茶点,他伸出手,掌心落在黎峰手背上,笑道:“大峰,我跟你不一样,我的心小小的,就喜欢在家里。我忙得有滋味,不觉得累。而且我不像你,你要面子,有些事不会告诉我,我是不要面子的,我爱黏着你,有什么事情,都要到你面前嘀咕几句,我的心都给你了,它很敞快!”
黎峰自愧不如。论哄人的本事,还是他家小柳更胜一筹。
他带人出门解闷,反被哄着压不住笑。
陆柳像是蜜罐里泡出来的人一样,里外都是甜的。
黎峰这便转移了话题,跟他说了些外头的趣事。
等到天色暗了,两人打包了茶点,手拉手回家。
像他们这种亲密的人,在街上少见。尤其是进了居民区,遇见的人都要笑一笑。跟寨子里的揶揄不同,这些人多是惊讶,然后在轻视里掺杂一丝羡慕。
陆柳跟黎峰说:“要说在府城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那就是这些眼光了。我们在村里,在山寨里,谁能有本事挣到钱,是一件很风光的事。可是城里不一样,会挣钱能遭人羡慕、眼红,也被人瞧不起。”
因为摆摊和开店的地方很近,周边人都看得见,对他不太亲热。这阵子好了些,他知道是沾了哥哥和哥夫的光,不想跟这些势利眼来往。
黎峰说:“我尽早把大强他们弄来,你以后有朋友聊天说话,就不管这些人了。咱们吃香喝辣住大房子,管他们瞧不瞧得起,没空搭理。”
陆柳笑容灿烂,挨着他贴贴,“大峰,我听见了,也记住了,你说话算话。”
黎峰说话算话。
第187章 三水巷
陆杨当起了“大老爷”, 什么事儿都不用他经手,新租的房子都被弟弟做主,请人洒扫了。
一家子都发表意见了, 把他“架空”, 说半天,没人听他的。
等房子收拾出来,陆柳来约他一块儿去验收,陆杨把他好好叨叨了一回。
“还说我霸道,我哪里霸道?我连话都不能说了。”
陆柳挽着他的手, 笑道:“大峰说话我也没听啊。”
他把能当家做主的都压住了,他才是最霸道的。
陆杨就叨咕叨咕, 脸上是有笑的。
“我家柳哥儿厉害,里外一手抓。”
都在巷子里, 离得很近,他们几家在这里划地盘圈地了一样,走出来全是熟人。
屋里收拾好两天了,陆柳先检查过, 各处合适,把房子晾着,等水迹干透了, 才带哥哥过来。
陆杨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进屋转转,三家看完, 只剩一个“好”字。
正好出门了, 他们顺道去看看书斋的铺面。
那间杂货铺余留的东西更少了,陆杨来看铺面,他们还有货架没卖出去, 问陆杨能不能一起收了。
陆杨听黎峰说过店里大小、布局,也听黎峰讲了能怎么改。他里外看看,杂货铺还有些席子、垫子没卖出去,这些能用得上,他一起谈价。
这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陆杨压价不狠,老板稍作犹豫就答应了。
他们家就这点货,货出了,能早些搬出去。
陆杨听了,便把余下货都看了看,家里能用得上的,他也买了。
他们三家在府城待的时间长,家里什么都不缺。这些东西,买来给他干爹和两个哥哥家里用。
再有多的,他就不买了。实在用不上了。
东西先不拿,就放铺子里。
这头结束,兄弟俩在街上逛了逛。
在府城待久了,就发现这座城市非常浮躁,所有人都急忙忙的,热闹里有希望,也有急躁和不安。大家都在奔生活,却鲜少停下来享受生活。
相比下来,同是城里,县城的生活慢得多。开一家铺面,多是空闲,能有很多时间去做别的事。
陆杨很习惯忙碌,这些市井的声音,落他耳朵里,都是生动的人间画卷。
他看见豆腐摊,带陆柳过去买豆腐吃。
豆腐刚拿出来,还冒着热气。
陆杨问有没有豆腐脑,老板拍拍木桶的盖子,说:“有一桶,还烫着,要多少?”
陆杨算算家中人数,要了一盆。给了盆的押金,吃完送回来。
摊位上不加盐和糖,等他们拿回家,随便怎么吃都行。
因这盆豆腐脑,陆杨很是高兴。
他跟陆柳说了很多种吃法,甜的、咸的、辣的,都可以。
“我最早吃豆腐脑都是白口吃的,后来总挨饿,我就学会偷吃了,没人看着我,我就挖一勺出来。饿久了,肚子里没有油水,浑身没劲,也没精神,馋得厉害,我又偷偷往碗里倒菜水。那时候也会端着豆腐脑去我干爹家弄点辣子吃。辣子很香,小小一勺,能下两碗豆腐脑。我第一次吃糖,也是吃的甜豆腐脑,是罗家哥哥给我拿的糖。我一直没什么东西能给他们,就说请他们吃豆腐脑。最后三个人一起吃了甜豆腐脑。”
那一点点的糖,化到碗里,被豆腐吸走,吃到嘴里只剩一丝甘甜,香味都没飘出来,都被豆子味压住了,但他很怀念。时隔多年,每次吃豆腐脑,他都会记得那一碗甜豆腐脑。
在他记忆里,咸口豆腐脑是最常吃的,他常往里面倒菜水。后来他掌勺,学会做饭烧菜了,就会悄悄给自己留点菜,咸口豆腐脑的滋味才好起来。
因常吃些没滋味的东西,他也会很馋辣口的豆腐脑。
陆杨说:“等回家,我给你都弄一碗。你爱吃甜的,就多挖两勺糖。”
陆柳不馋甜味了,他也是吃过菜水拌饭、拌面的,这又能混过一顿。他想吃咸口的。
陆杨说了几种咸口豆腐脑的料理方式,除却拿炒菜充数之外,还能单独煮酱汁。
他那时候会用几种脆脆口感的食材,中和一下豆腐的绵软。像萝卜丝、花生米、黄豆粒、酸豇豆等,他都弄过。后来也就地取材,加过豆皮丝。
这都跟炒菜一样的做法,留的水要多一些,煮出来黏稠,能淋到豆腐脑上面。
兄弟俩到家,直奔灶屋。
陆杨有阵子没开火,都在弟弟家蹭吃蹭喝,到灶屋站了会儿,左右看看,盆盆碗碗瞧一瞧,才找到感觉,先把花生米剥出来炸了。
陆柳把炉子上的水壶拿下来,换上铁锅,在里面加水,架上蒸格,把一盆豆腐脑放上去温着,回头过来,到灶前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