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岩接话道:“我请张大人给你们批假,回来的时候还是官差!”
他说完,又想到一件事。
“要是他不同意,那等我考中当官了,你们来给我当官差。”
前路后路都有了,罗家兄弟对视一眼,没给准话,要考虑考虑。
谢岩看他们眉眼松动,没追着要答复。
“行,我会在县里待十天,这期间都住在乌家,你们想好了,就来找我。”
他来得晚,一桌席面吃完,就留宿下来。
罗家是两兄弟合住一个院子,家里没空屋,谢岩去鲁家住。
鲁小水和他夫婿给谢岩收拾屋子,鲁老爷子在堂屋跟谢岩唠嗑,说了些从前往事。
他第一次见陆杨时,是他们搬来那天,陆杨顶着一个水碗,站在巷子里罚站,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得见,陆杨的一张小脸上有惶恐、有不安,有窘迫,也有好奇。
他们那天往屋里搬了很多东西,有些家伙事,还有家中积攒的雕版。
陆杨跟他搭话,问他是做什么手艺的,难不难学,跟做豆腐比起来,哪个更难。
鲁老爷子回头看过去,陆杨瑟缩了下,但还是直直望着他,眼里好奇更浓,忐忑也更多。
他说是做雕版的,又说了雕版是什么。过后不久,陆杨就常来他家里串门,再不久,陆杨就在陈家豆腐坊外头用红纸拼凑出了“陈”字。
陈老爹骂他乱花银子。陆杨与人争论,说没花银子。
陈老爹问他红纸是不是花钱买的,浆糊是不是用粮食熬的,粮食要不要银子。陆杨又挨罚了,晚上都没饭吃。
鲁老爷子说:“那时候罗家兄弟俩也不大,他们凑一处,蹲墙角想法子,我让他们去找些街坊邻居,到陈家豆腐坊外头夸一夸,说他们店面很显眼,一眼就瞧着了。尤其是喜欢吃豆腐,当天要来买豆腐的人,也假做不想买,看见招牌显眼,一看见就惦记,非得来买一块豆腐尝尝。不仅要夸,还得让陈老爹挣到铜板,这件事才算完。那两个小子能干,一家家的跑,附近的街坊也心善,都配合着。陈老爹的摊子挨了夸、挣了钱,杨哥儿才进门。他从罗家兄弟那里听来了,更爱来我这里了,缠着我让我教他本事。”
谢岩听着拳心紧握。
他这次回来,有考虑过要不要去陈家看看。
养育之恩在,他们不好太绝情。听完这番话,他的心又硬了。
鲁老爷子却跟他说:“你要去陈家走走的,杨哥儿没饿死,也没被卖到见不得人的去处,你如今是举人之身,他们一家欺软怕硬,不敢张狂。几件薄礼,上门喝一杯茶就行。”
陈家有手艺,豆腐坊开着,一家人都饿不死。
谢岩不用付出太多,面子功夫罢了。
谢岩抿唇,不愿意去。
鲁老爷子只劝一句,多的也不说了。
等房间收拾出来,谢岩问他:“如果我不去会怎样?”
鲁老爷子说:“不会怎样。”
去不去都行,全看他愿不愿意做这个面子。
圆滑的人,不会给自己树敌。哪怕是个遥远的、弱小的敌人。
谢岩回房,摸着他的荆棘福牌,躺了半宿,决定不去。
他是秀才的时候,立不起门户,里里外外都要靠陆杨。陆杨被养恩压着,都不敢跟陈老爹碰面。
现在他是举人了,他不要受这个委屈,也不让陆杨受这个闲气。
陈家的事,陆杨都安排好了。
谢岩觉着好。贪心不足,他们送钱送铺面又怎样?只会滋生更多的贪欲。
现在这样踏实过日子,吃饱穿暖,有瓦遮雨,有屋子住。两个儿子相继成亲,家里添丁。他的追求都不过如此。
想明白了,谢岩便闭上眼睛睡了。
管他陈家李家的,明天去张家。
海有田带来了养蜂人的消息和条件, 正好撞到了黎峰的心坎上。
他当即就说没空去,还跟陆柳挤眉弄眼的。陆柳懂他的意思,放下手里的针线活, 就到小食铺里去找顺哥儿, 委托他去办一件大事。
“蜂蜜的事你知道不?海牙子找到了一个人,谁养他,他就把养蜂炼蜜的手艺教给谁。你大哥听了,觉着可以,但他没空去, 我就说让你去,你把这事办妥了, 娘肯定会夸你的!”陆柳跟顺哥儿说道。
顺哥儿也没多想,反正家里人多, 小食铺里忙得过来,让他去他就去了。
消息是海牙子带来的,就让他把顺哥儿带过去瞧瞧。
这位养蜂人姓马,年近五十, 旁人都叫他老马头。
原来好赌,家都赌散了。年纪大了,收了心, 现在养蜂糊口。
海有田往深了打听过,老马头这一两年都没去赌过,有三个蜂房, 炼蜜的手艺稳妥, 只在街上挑担卖蜜,街坊邻居都说好。
顺哥儿听见好赌,就皱了皱眉头, 不大喜欢。
他俩一边说着老马头的事,一边往城东去。
在他们身后,黎峰和陆柳不远不近的跟着。
对于一个优秀的猎人而言,追踪是必备能力之一。黎峰在府城找了不同的人尝试消遣,现在跟在他们身后,没被察觉。
若是街上的喧闹声小一些,他还能听见顺哥儿跟海有田在聊什么。
陆柳是头一次干跟踪的事,他紧张着、激动着,稳稳慢黎峰一步,跟着黎峰的步伐来。
街上的热闹,没让他放松身心,他连呼吸都是紧的!
黎峰看他没走多远,脑门就冒汗,抬手给他擦擦,“好玩吧?早知你喜欢,我就常带你出来玩。”
陆柳喜欢,他问:“那下次出来,我们跟着谁啊?”
黎峰说:“随便在街上找个人就行。”
陆柳觉着可以!
他俩悄悄跟着,前面的人还无知无觉。
顺哥儿有阵子没出门逛街,小食铺开门以后,他在铺子里待上瘾了,每天都期待客人到店,产生一些交集,听见些新鲜话,学到点新东西。今天出来了,他看街上热闹,两只眼睛都瞧不过来。海有田话多,跟他一样样的讲。
职业习惯使然,他说起来都是铺面的租子、门前的摊位价钱。还有街上摊贩的货品,他有些认得,知道是什么作坊做的,有的他不清楚,就如实说。
很多小摊贩都没有作坊,全是自家人劳作。
街上有什么小吃,哪家饭馆的味道好,他也知道。
他们牙子们也要吃饭喝酒的,偶尔会小聚一下。
顺哥儿爱听这些。他还想去大酒楼当掌柜的呢!
海有田眼睛一亮,“是租铺子还是买铺子?”
顺哥儿说:“肯定是租啊,先租下来,把银子挣着攒着,银子够了,再去买。”
海有田盘算着大酒楼的价钱,觉着这件事遥远得很。便又不激动了。
他跟顺哥儿说府城的商铺变动,“饭馆酒楼都是变动较为频繁的,开得多,倒得快。你们别看它们外头的招牌没改,里头的布局没变,还是那个掌柜带着几个小伙计干活,就以为这些店铺都长长久久的。其实背地里换了不知多少个老板。”
府城繁华,是因为来往的客商多。
年年有新客商来,年年也有旧客商往返。在府城扬名的大酒楼,都有“名菜”,或者是其他特点。
比如说最大的、最奢华的、楼外景色最好的。在特点之外,还要足够留客的手艺。
海有田说:“所以很多饭馆都在做客栈生意,实在没地方隔出客房的,也会在后院搭个大通铺。有客人住店,堂食的生意能带动起来。但大酒楼不一样,大酒楼纯做食客生意,要求更高。”
顺哥儿记得他们刚来租房子的时候,海有田对书院私塾的数目与分布也极为了解。认识这么久,他们一家跟海有田往来颇多,他真是什么行业都了解。
顺哥儿不由看看他的脑袋。
杨哥哥说人在家里学本事,学了再多,也就是个空架子 。非得到外面历练历练,才能把一身本事用出来。
看来牙行是个锻炼人的地方,把人扔进去,整个府城的方方面面都能了解。
他如此跟海有田说,海有田却笑了,“不是的,我们牙子也分活计的。有人负责租铺子,有人负责租房子,还有人负责良田牲口家仆的买卖。我是跟着管事长大的,管事要懂整个牙行的生意,我那时不知道是挑一样学,我就想留下来,所以他干什么,我就学什么。他也不说,想看看我能学到什么程度。后来我知道了,也没改。学着呗,我会的多,他就舍不得卖掉我。”
顺哥儿说:“我知道,我大哥上山的时候就这样。”
要活命,要挣钱,就要付出更多。
他还说:“你们管事肯定舍不得卖你,你都多大了?再把你卖掉,他能挣几个钱?”
海有田笑得憨厚,明明是肯定他的价值,说出来却很平和,没有几分炫耀。
他说:“有些大户人家来买家仆,就会挑些机灵的、会来事儿的。尤其是帮家中少爷买的仆从,更是要精挑细选,识字算一样,还得有眼色,嘴巴伶俐。我看了很多买卖,我这种,能卖二十两银子。”
顺哥儿不由指指自己,“我呢,我这种值多少银子?”
海牙子张张口,无言以对。
他咋说?他拿什么价说?
小哥儿能卖的地方多了,送到大户人家当小厮是一处,卖给别人当小妾是一处,卖到暗门子、楼子里,又是一处。
价钱是一处比一处贵。去大户人家,最便宜。有没有好前程,全看主家好不好。
卖去当小妾,看起来还不错。但内院熬人,把活人熬成鬼。不知能有几年活路。
到暗门子里、楼子里,也看运气。或许能在染上一身病之前,挣够银子赎身从良。
他们牙行一般是提供前两种的去处,最后一种极其少见。一般想卖去暗门子的人,不会送到牙行。
海牙子想了想,照着他的去处来说。都是去大户人家当家仆,顺哥儿会比他便宜一半多。五两到八两银子就能卖掉了。
顺哥儿瞪大眼睛,“什么!我为什么这么便宜!”
海牙子跟他说原因:“因为大多数人家都舍不得卖掉儿子,小哥儿小姐儿好寻摸,很多媒人都干这个事,十里八乡的找,有些人家三两银子就把孩子卖了。一般买小哥儿小姐儿,也不指着他们会识字算账,就是干些精细的活,把人伺候仔细了,不会让他们出去办事,价格自然便宜了。”
买这种家仆,需要年岁小一些的,十二到十四岁最合适,性子没定,好教导。
顺哥儿要是小个几岁,就按照八两银子算。年长几岁,就照着五两银子算。
顺哥儿:“……”
他来府城以后,没怎么花钱,兜里都有八两银子了。能买个人回家了。
顺哥儿说:“我要是想买个小哥儿,是什么价?”
海有田说:“不卖给你。”
顺哥儿想买。
海有田不卖。
顺哥儿眼珠一转,说:“我要是买个男人呢?”
海有田吓死了!
他再也不敢说话了!
过后不论顺哥儿怎么问,海有田都紧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尾随其后的陆柳发出疑惑:“怎么不聊了?刚才不是聊得挺好的吗?”
黎峰看顺哥儿追着海有田问,海有田死活不理人,便说:“这小子欠揍。”
陆柳:“……”
你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呢!
一路到了城东,海有田沿街张望,找人打听,领着顺哥儿找到了老马头蜂蜜摊子。
他的蜂蜜是一勺勺的卖,五勺一斤。一斤七十文钱。比铺子里便宜。
摊子上有四种货,纯蜂蜜、化开的蜜水、大块的蜂蜡和一盆蜂蜜糖。
找到他,就要办正事了。顺哥儿不提买男人的事,跟海有田一起到摊子面前买蜂蜜吃。
蜂蜜糖像麦芽糖,两根小棍子搅出一坨,越大越贵。
顺哥儿取了一块吃了,颜色略深,容易吃到嘴巴边,滋味还不错,甜而不腻。蜜水和自家蜂蜜水的味道差不多,都挺甜。
他再买半勺纯蜂蜜尝了味道,大差不离的,没有蜜巢,入口就跟喝齁甜齁甜的糖水一样,他能接受,却没有吃蜂蜜的口感。各有优劣。
最后是蜂蜡。他对这个感兴趣。
顺哥儿去买蜡烛的时候,都是挑着便宜的买。家中添置的贵蜡烛就是两个哥哥成亲的时候买的喜烛,红红一根,换个颜色,价钱翻倍。
蜂蜡蜂蜡,占个“蜡”字,应该能做蜡烛烧?
他问了一句,老马头掀掀眼皮子,说:“你买一块点火试试。”
谁在大街上点火?而且他的蜂蜡是一大块一大块的,都没有放烛心,怎么点啊?
顺哥儿看看他,又看看蜂蜡,正犹豫着,海有田伸手,指着一块蜂蜡问:“这一块怎么卖?”
老马头不称重,直接报价:“一钱五分银子。”
海有田就掰了一块小的下来,问:“这块呢?”
老马头显然不喜欢他掰蜂蜡的行为,道:“一钱银子!”
这点小,好意思要一钱银子。
海有田把掰掉的大块拿了,让顺哥儿给五分银子。
“他说的,整块一钱五,小的值一钱,这块大的就是五分。”
老马头不卖!当即起身要抢蜂蜡。
他真是凶,抢着抢着就骂街,嚷嚷着满街的人都围过来看。
海有田把蜂蜡给他放回去了。怎么这个狗德行!
今天来是要找他学手艺的,旁边人散了,顺哥儿说明来意,老马头听了,眼里有精光,生意也不做了,还会使唤人,让海有田把他的摊子挑着,他们回家细说。
老马头终于等来愿意给他养老的人,心情很好,走路都哼着小调。他瘸了一条腿,拐杖用得灵活,走得可快。
顺哥儿看那担子重,不好意思让海有田帮忙挑,从上头拿了些琐碎玩意儿下来拎着,跟海有田小声嘀咕:“我还没说非要他的手艺,他怎么这副喜样子?”
海有田说:“可能是你先尝过蜂蜜,他对手艺自信。”
他俩进了老马头的破房子,黎峰带陆柳在外头绕了一圈,往院子里瞧,大门正对着院门,没有遮拦,他们不能从门口进屋。
院墙都是开裂的土砖,承重差,他俩翻墙进来,肯定会把墙壁压塌。
没办法,夫夫俩在屋侧面站着等,这儿能依稀听见一点声音。
屋里,顺哥儿特谨慎的躲着房梁上悬挂的蜂房,看屋里有蜜蜂飞来飞去,身子都是僵的。
海有田去过蜜坊,有经验,他把蜂蜡拿到桌上摆开,也把蜜水敞着,让蜜蜂闻着味儿朝那头飞去。
老马头瞧着他俩,问:“你俩是一家的?”
海有田摇头,说:“我是牙行的,带他过来找你谈生意。”
老马头目露疑惑,“牙行还干这个事?”
但他不管了,反正不是他找来的,酬金不归他管。
他转而找顺哥儿问话,顺哥儿还没问他手艺的事,他把顺哥儿盘问了一番。
年岁几何、家中几口人、成亲了没有、都住哪里、家里房子大不大、刚开始学养蜂还是怎么;要是办蜂房,是在乡下还是在府城。
顺哥儿知道藏话,这些都照着山寨的情况说。连他家哥嫂已经有孩子的事都不提,全照着一年前的家境来讲。
“我们住在村里,房子大得很,里外七八间,前屋后院都加盖过,一家六口人住一起,多你一张嘴没事。我家两个哥哥都成亲了,还有十几亩地耕种,现在多了几个蜂房,但蜂蜜的成色不好,想请你帮忙炼蜜,以后就由我们供养你。”
老马头数着他们家的人,“你有两个哥哥?他俩都成亲了,这就四口人。你没说亲,加你是五个。再有谁?”
顺哥儿说:“还有我娘,我们兄弟三个都是我娘拉扯大的。”
这老马头琢磨琢磨,说:“你没爹,也没男人,你拿什么供养我?我给你当爹?”
顺哥儿愣了下。
海有田反应快,大声道:“你说什么胡话!养你就养你,什么爹不爹的!”
老马头自有道理,他说:“养儿才防老,他不当我儿子,我凭什么信他?我不当他爹,又凭什么教他?一家人才好教。这不是刚刚好吗?”
顺哥儿这次听明白了。
这个老东西,占他便宜就算了,还想惦记他娘!
顺哥儿立即怒了,“你个老王八!我看你是找打!”
老马头根本不怕他,拿着拐杖,喊顺哥儿“孝顺孩子”,道:“蜂蜜什么价钱你看见了,我这本事教给你,以后你就捧着金饭碗,叫我一声爹,是你赚了!”
这事办不了了,顺哥儿想打他。
老马头比他还先动手,挥起拐杖,把顺哥儿吓得连退好几步。海有田上前把老马头抱着,不让他挥舞拐杖。
顺哥儿让海有田抱紧点,“我非要把他的头摁到冷水里,让他冰冰脑壳,照照水镜,才知道他今天得罪了谁!”
海有田犹豫着,力道没出全,被老马头带着在堂屋中央蹦着扭着,朝顺哥儿扑来。
他说:“这样不好吧?我们回去算了?”
顺哥儿才不要!
他娘跟他大哥在外头都没吃过亏,他头一回独自出来办事,事没办成,莫名其妙多个爹,他非要出气!
顺哥儿跟他说:“你把他拦着!不然我回家告诉我娘!”
海有田想想陈桂芝骂人的厉害,抖抖身子,把老马头拖住了。
顺哥儿还说:“我还要告诉我大哥,让他揍你!”
海有田大声喊冤,“为什么是揍我啊!”
顺哥儿说:“你们是一伙的!”
海有田把老马头彻底治住了,不让他往前踏出一步。
顺哥儿出门,左右看看,找到灶屋,去里头打了一盆冷水过来。
这个时节,一盆冷水泡一泡,老马头好不了。
顺哥儿在外吹个冷风,人冷静了些,但骑虎难下,一时不知怎么办。
他犹犹豫豫,端着一盆水过来,那老马头见状,立即服软,说着说着就唱了起来。
“哎哟!我可怜的儿啊,你怎么走得这么早!让你老爹被人这样欺辱!我一把年纪,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拿着本事去教人,招来两个贼!我不活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我死了,我奔着你去!你在地下接我,我们爷俩继续养蜂,不便宜了这两个贼!”
海有田听得出来是装的,看顺哥儿眉眼有犹豫,搭着劝道:“算了吧,这事也没说的了,他这大嗓门嚷嚷着,过会儿有邻居来敲门,把我们抓去见官。”
老马头唱得更大声了。
顺哥儿:“……”
他转身把这盆水泼到了院子里,十分不解气。
他俩出门到外面,听见附近邻居说:“老马头哪里有儿子?他儿子不是被他卖了吗?”
顺哥儿一怔,记起来这个老马头是个赌鬼的事,把家都赌散了。
他又不气了。没谈成正好,这种人,接回寨子里,也是惹事精一个。
海有田理亏得很,追着他跟他说:“这事怪我,我没打听清楚,你等着,我回去再打听打听,过几天找到合适的人,我再跟你们说。”
顺哥儿哼哼两声,知道这件事海有田是帮忙,也没拿银子,只是跟他说:“不要找这种老王八,他说的那话,让我大哥和我娘听见了,他能好?我家就我脾气最好!”
海有田擦擦汗,心中腹诽:你家就二黄的脾气好。
这头没谈成,今天先散了。
顺哥儿回家,一肚子的吐槽欲,到家叭叭说个没完,还疑惑问道:“大哥大嫂呢?”
陈桂芝说:“忙事情去了。”
今天的事散了,黎峰还带着陆柳,又跟了海有田一路,看他找了些牙子打听事,说起话来,有提到老马头,却没说顺哥儿的坏话,才满意回家。
他俩没走多远的路,但这一天都没坐下歇息过。
临近晚饭的时辰,他俩返程路上,经过一处媒人的家里,还上门问过有没有适龄男人愿意入赘。
黎峰想多给顺哥儿一些选择,结果在媒人这里找来了一肚子气。
府城这样的繁华之地,勤快肯干的人饿不着。能去入赘的,果真没几个好的。
懒都不提了,品性也没见着,但听听年纪,听听身材样貌,黎峰逐个想象,要是给顺哥儿找了这么个男人,还不如狠狠心,把人嫁出去。
陆柳哄着他,跟他说:“这才找了一家,他这里没好的,我们再到别家问问,不是还有官媒吗?别气了。”
他还说:“日子真是快啊,我相看的时候,都没敢多瞧媒人两眼,没想到我们现在都来跟媒人提要求了。”
黎峰被转移了注意力,他问陆柳:“你跟谢岩是怎么相看的?”
陆柳说:“我那时相看了很多人家,条件都很差。有的是流氓混子,有些是带着几个孩子的鳏夫,还有的是懒汉破落户,也有些老光棍。有几家年纪合适的,来看过一回,后面都没消息了。最后剩下的,就是哥夫了。他跟赵婶子坐着,一声不言语,我跟我父亲爹爹坐着,也一声不言语。相看一回,用了大半天的功夫,早上见面的,细碎的琐事问完,都到下午了。我现在都不记得跟他说了什么,就记得那天很熬人。”
陆柳成长了,懂了很多。
他跟黎峰说:“我那时候还想着,我家穷得可怕,来提亲的,一个好的都没有。现在都懂了,烂男人也要说亲的,多给媒人使些银钱,就能把夫郎娶回家,他们肯定舍得花钱。”
现在顺哥儿要招婿,也是一样的。
要从里面找到些好男人,他们要舍点银子试试看。
黎峰点头,跟他说:“我跟陆杨相看的时候很快,我娘跟陈老爹坐一边,笑呵呵谈聘礼、嫁妆、席面之类的,他就跟我说家里的事,他那时说话没这么呛,说话都跟捧着人一样,说男人在外头辛苦了,家里的事就不要男人操心了之类的,我又不傻,一听就知道他是要当家做主。那时我就说了两句,没想到他憋着气,我一提他就炸了,我看他这个脾气,当时就不想要了。既然不要,我也不客气,跟他吵起来了。然后散了。”
夫夫俩说完,突然发现相看很快。寻摸时慢慢来,选中了,就定下了。
他俩回家时有些惆怅,但如实说了海有田的表现。
陈桂芝再不瞒着顺哥儿,跟他说了这事。
“我们觉着还行,你再想想。这些天让你大哥大嫂多跑跑,有合适的,我们都见见。”
顺哥儿惊讶,想想又平静下来。
他有些意外,也因熟悉感,多了底气,少了害怕。
他看看家人,说:“我没什么感觉,我就把他当牙子用,聊天说话都普普通通的。”
他以前在寨子里,看别人相看,那叫一个羞人!脸蛋是红的,耳朵是红的,脖子也是红的!抬眸看一眼,眼睛都含情。哎呀!
他想着想着,脸红了。惹家人一阵笑。
他想寻求大哥大嫂的支持,“相看的时候是不是这样的!”
可他大哥大嫂没有经验分享给他。
陆柳的相看次数多,但都不是他满意的,他有过脸红,那都是气的。
黎峰相看的次数不少,但每一回都让他十分不爽,他跟摆到桌上的肉一样,被人挑肥拣瘦,又讨价还价。总之瞧不上。瞧不上还脸红什么?
顺哥儿听完了,顿时觉着他这样是正常的,便不纠结这件事,说:“不算脸红的话,我跟他有话聊,能说到一处,他懂得多,我都喜欢听。”
陈桂芝再看向黎峰,跟他说:“这几天还要继续找养蜂的人,你探探他的口风,看看他对入赘是什么态度。”
黎峰应下了,又看看顺哥儿。
还好是留在家里,不然他怎么舍得啊。
因心中起愁思,晚饭后,天都黑透的时辰,他还带着陆柳到两爹那里去串门。
两爹以为他俩有事。陆柳不给黎峰藏话,说:“大峰今天给顺哥儿寻摸亲事,很不舍得,他觉着你俩肯定也舍不得我,带我回家看看。”
两爹听着心里暖呼呼的,说:“这怕什么?这不是很近吗?走两步就见到了。”
这倒是说对了,还好离得近。
黎峰和陆柳在这里喝了鱼汤,暖暖身子聊了会儿天,来时有愁思,走时干劲满满——要努力干活挣钱,有钱才能得团圆。就像看月亮一样。
谢岩住在县里, 好处很明显。他出门拜访之前,能让乌平之教教他。
乌平之说他:“你以后出门,要请个师爷跟着你。给你出主意, 帮你看脸色。”
谢岩不要, 他有脑子,带这么个人算什么?他只是偶尔需要问一问!
今天去张县令家拜访。他对张县令是尊敬的,虽然陆杨送了多次礼物,张家都没回音,但他们状告公堂的时候, 是张县令判的。那件事对谢岩的影响很大。
这次带回来的礼物里,除了给乌伯伯的滋养补品, 就数送给张县令的礼物最贵了,是一支金笔, 虚有其表,除了贵,没有任何优点。
乌平之说:“两个衙差而已,他不会跟你纠缠的。金师爷也在, 他跟张县令提一句,你过去的时候,只怕不用开口, 罗家兄弟的事就办妥了。”
这样更好。谢岩怕纠缠,说久了,他讲话就不中听了。
两人说着聊着, 也讲讲学习的事。
谢岩回府城后, 就要去找师父学本事了,问乌平之怎么安排。
明年二月去应考,乌平之把还愿的事安排上, 往返折腾,日子都在路上耗没了。
乌平之很坦然,“我肚子里那点墨水,今年能考上举人,我都觉着很不错了。明年我会去考一考进士,能不能行,全看天命。这阵子忙着学着,不如之前刻苦,就当换换脑子了。可能是心境变了,我这两天写的文章,看着比从前好。文字都放松了,用词用句都很灵。观点虽不新,写出来动人。”
谢岩想看看,他早上还要出门,拿在手上看,走到门口,就把文章纸还给乌平之,点评道:“确实很好,你明年二月要是能保持这个水平,应当能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