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岩说:“我知道你,你是要帮我维系一下人脉。其实不用,等乡试考完,不知有几人跟我是同窗。”
陆杨好惊讶,“你变霸道了。”
说完话,陆杨收拾食盒,跟他一起去府学。
“这事不能这样算,我听你们辩论的话题,这应该不是所有同窗都能参与的,他们允许你旁听几回都够善良了。可能撵过你,你没品出意思。现在能拉你一起探讨,是把你当朋友,不管这里面有几分利益,能把你当朋友,我们也该有所表示。一点吃喝而已,也不是天天供着,不要紧。”
谢岩听到“朋友”二字,对这种情感陌生。他没几个朋友,乌平之算一个,别的人,他还以为就是同窗。
陆杨让他不用多想,“你跟人相处舒坦,就不用计较太多。”
谢岩应下了,不知黎峰什么时候来府城。
陆杨说:“应该是过了清明再来,大概三月半左右到。”
等他们来了,乌平之也该从县城出发,来府城备考。
谢岩恍惚:“日子过得好快。”
乌平之是四月来,陆杨的生辰也是四月。
他又长了一岁,岁月给他带来的痕迹都沉到骨肉里,让他沉淀了性子,变得大方从容,少了尖利。
相比去年的温柔坚定,今年的陆杨,有种成熟韵味。
谢岩侧目看他,差点撞到行人。
陆杨拉他:“你在想什么?”
谢岩说:“你的生辰要到了。”
陆杨点头:“我想好要什么礼物了,今年你跟我一起去码头,买块石头。我年年都在变,不会每年都是破石头,也许多年以后,你就要给我买玉石了。”
谢岩现在就想给他买玉石,陆杨不要。
“我还不算是玉石,你不要急,我也不急。我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我们一起雕琢。”
谢岩差点听哭了,他的净之很好,是块宝玉。
两地离得不远,到府学门口,陆杨不进去,也不让谢岩出来,让书童把食盒送出来就行。
谢岩心中有感触,早上吃个肉包子,吃得眼泪啪嗒掉。
跟他分食包子的几个同窗都顿住,问他这是怎么了。
谢岩不告诉他们石头和玉石的事,他擦擦眼睛,跟他们说:“前年年底,我跟我夫郎刚成亲的时候,我们就是卖包子起家的。那年很冷,我们厚棉衣就一件,穿脏了舍不得换,出门一点体面都没有。当时还住在村里,家里连驴车都没有,第一回到县里,我们是顶着风雪走去的。每天做几十个包子卖,起特别早,卖完再回家,一文文的数钱,一文文的算成本,算着每天要卖出去多少个包子,才能把我的束脩攒够。现在日子比从前好,可以请朋友们吃包子了。”
同桌吃饭的几人,都知道谢岩休学的原因,再听这一段往事,思来想去,只得一句:“你夫郎对你情深义重,难怪你常念着他。”
谢岩又擦擦眼睛,三两口把手上的包子吃完,招呼他们趁热吃。
“肉包子要趁热吃才好吃。”
吃过饭,他们去上早课。
中午陆杨来送饭,做了三菜一汤,酱烧茄子、麻婆豆腐、竹笋烧肉,肉丸菌子汤。
大份菜,大盆汤,数量少,分量足。
食盒最下面,还有一盘驴打滚。
接连数日的好吃好喝,全府学的人都知道谢岩有个好夫郎了,见面都说羡慕。
家里,顺哥儿看了几天,还是不懂陆杨这样做的原因。
陆杨告诉他:“开书斋需要大成本,银子之外,还要很长的时间来筹备。除非我是接手别家书斋,否则雕版到印刷,需要数月的筹备时间。而接手书斋,会让我立刻变成穷鬼。
“卖书是这样,成本高,利润高,零散卖书却很难快速回本,没有一本大爆的书,就需要细水长流,慢慢回本。这个生意,是有钱人做的。我手里的银子,够起家,却熬不到回本。”
他已经跟干爹说好了,让他们在县城准备一些雕版。这些是书斋必备的书籍,像启蒙书、四书五经、诗集文集,游记传记,还有大热话本,都要有一些。
筹备要半年左右,他正好要先送谢岩上考场,书斋也需要个时机。
开书斋,银子两头花,筹备的银子拿出去,铺面的租子,以及刻印作坊需要的银两,就要缓一缓,这会把他的老底掏空。
所以这期间,他照顾好谢岩,把码头的生意稳步扩大就够。
而且人脉是很重要的事,谢岩现在交好的人,都不是只会读书的书生,他们会思考,会往实践的方向去讨论。结交他们,没有坏处。
顺哥儿听他这样算账,把事情记下了。
清明有雨,陆杨看看天色,跟他说:”等天晴,我带你去书斋逛逛。你看看他们有多少书,各自是什么售价,心里估摸一番,就能粗略算个账了。”
顺哥儿知道雕版,问过纸墨的价钱,能算个粗账。再算算人工和损耗,把铺面租子加进去。月盈余、年盈余粗粗算来,回本的事,需要几年,明明白白。
这样算,顺哥儿就觉着开书斋好不划算。
陆杨笑道:“只靠小铺子,我们来不了府城。”
第一次卖书挣的银子,让他们把山菌生意做起来了。第二次拿到的定金,让他出手阔绰,谢岩的府城之行,他吃药的银子,以及各方面的人情往来,家里的吃穿用度,提升了不止一点点。再到尾款送来,家里置办了那样一份祖产,手里还能有多的银子,能到府城讨生活。
长远来看,书斋比一般小生意挣钱。
只是他需要合适的时机,能像《科举答题手册》那样大挣一笔,度过最初的困难。
要么就只能拆东补西,用一个生意,养另一个生意。拿钱置办产业,再用产业来生钱,过一阵清苦日子。
陆杨说:“你熬熬性子,我让你读书识字,不是耗着你。我们不考科举,却要开智明理,越是大生意,越是跟聪明人打交道。你莽莽撞撞送过去,在别人看来,就是一只笨鸟。”
顺哥儿问:“为什么不是笨猪?”
陆杨上下打量他,“太瘦了,笨猪不是谁都能当的。”
顺哥儿鼓鼓劲儿,说:“当肥羊行不行?”
陆杨真要好好教他。
“笨鸟是说雏鸟,什么都不懂。肥羊是被宰的。笨猪有个说法,叫扮猪吃老虎。你修炼修炼,以后可以做别人眼里的‘笨猪’,越是瞧不起你的人,越要栽大跟头。”
顺哥儿喜欢这个:“那我要当‘笨猪’!”
陆杨扶额,放下手里活,把他拉到一边好好说。
这孩子心眼儿太实了,等黎峰来了,听他张口闭口要当笨猪,这门亲戚都不用做了!
白天费了口舌,下午飘起小雨,直到天色将晚还没停,陆杨让顺哥儿好好想想,他拿伞出门去接谢岩。
到府学外头,有好几个人跟谢岩一起站在门前等着。
谢岩看见陆杨,脸上就扬起笑,都等不及陆杨走近,就拿手遮着头顶,跑到雨中,挤到陆杨的伞下。
陆杨原说一人一把伞,见状又看看门口站着的书生们,问他们:“我这儿还有一把伞,你们要用吗?”
谢岩抢答:“他们不用!他们是来笑话我的,说你不会来的,你不要管他们。”
陆杨:“……”
这群人真无聊啊,能不能好好学习。
季明烛笑嘻嘻说:“我要伞,陆夫郎,你把伞给我。”
谢岩不给,压着陆杨的手,带他往家的方向走。
他都没回头,望着前方的雨幕喊话:“明天没有包子吃,你们回吧!”
陆杨给他补了一句:“明天吃馒头!”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还有零碎的话语隔着濛濛细雨飘到他们耳朵里。
他们说:“你快别做了,你家夫君都要心疼坏了!”
陆杨挤着谢岩走:“你在府学不好好读书,天天念叨我做什么?我是孔圣人还是文曲星?我能开你的窍,做你的文思做你的泉水?”
谢岩与他挤来挤去,说:“我有好好读书,你不是孔圣人也不是文曲星,你是我的心窍是我的泉水,还是我的净之。”
看把他给甜的。
陆杨一路都在笑。
清明节,府学休沐,有些书生家离得远,往返不够,便没回家。
谢岩也来不及回县城,但他想休息一天。
陆杨让他休息,刚来府城就送他去上学了,是要歇歇。
因次日不上学,谢岩晚上便能偷闲。
他俩在窗边坐听雨声,煮一壶桂花茶,享受片刻安宁时光。
谢岩拿了纸墨过来,把陆杨煮茶的样子画了下来。
他画画比他写文章有趣,画面总是灵动的,会有一些夸张的修饰,人物看起来很活泼可爱。
一面写实,一面却是小小的陆杨,大大的茶杯,陆杨躲在茶杯后探头,脑袋上还戴着一顶桂花帽子。
陆杨看画数遍,问他:“你写文章的时候能这样想吗?大胆一些,说不定就有趣了。”
谢岩不想说文章,“我在想你,你想文章做什么?”
陆杨就放下画,给他倒茶喝。
桂花是去年秋季自家晒的,存量不多。正好配这个雨夜。
谢岩品一口茶,侧目看窗格外,雨点淅淅沥沥,他的心好宁静。
为这一刻的宁静,前路奔波都值了。
两人难得话少,互相陪着坐了好久。
又一年清明, 陆柳准备了些瓜果祭品,跟黎峰一块儿去拜山。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上山机会,住在山脚下, 他就只在山脚晃悠, 去过最深的地方是挖竹笋。
他之前还说要带哥哥去竹林里找竹汁喝,哥哥难得过来小住,他却临产,身子不方便。再要聚在山下,就难了。他们都要走了。
他们住得近, 在家里料理过家务杂事才出门。前面排起长队,虫蛇都早早退远。路上的泥土混着腐烂的枯叶与枝条, 里面偶尔有一些冻死的虫蛇小兽的尸体被脚步惊扰,露在外头。
碰见的人会就地挖坑, 把它们埋了。
地上滑,往前都是上坡路,走不了多远,陆柳就扶着黎峰的手臂借力。
等拜完山, 他们原路返回,准备去扫墓。
他们今年买的纸钱多,叠的元宝也多, 装了两背篓。
来年说不好回不回,陈桂枝备了酒菜,装了一竹篮, 要跟黎峰爹说说。
孩子太小了, 家里得有人看着,陆柳不去扫墓,在家看孩子。
天气慢慢转暖, 家里没烧炕了。
都说小孩子怕热,陆柳一天要摸宝宝好多次,看他们有没有闷出汗,不烧炕的时候,他们睡在羊毛睡袋里还好。看情况,能睡到三月半。
睡袋特地做大了些,他俩在里面能伸展手脚,睡袋总是鼓鼓囊囊的。
陆柳跟他们玩,他们手脚动了,他就会在睡袋外头伸手碰一碰。小宝贝对触碰感到新奇,会再次动起来,寻找触碰他们的手。
他们三个月了,好带一些,自己都能玩一阵。
两个孩子躺一块儿,歪着头能咿咿呀呀说说话。也不知道他俩能不能听懂对方在说什么,总之是两个小话痨。
小麦依然倔强,要是壮壮没及时搭理他,他会一直盯着壮壮看。陆柳把他抱起来,他还要看着壮壮,眼睛大大的,舍不得眨。过一会儿眼酸,他掉两滴眼泪,也是抿着嘴巴哭。
壮壮依然霸道,四肢愈发闲不住,又抓又蹬,给他手里塞个毛球,等他睡着了,都拿不出来。兄弟俩要是拉手手,他怎么都不愿意松开,能把小麦的手抓红。硬给他分开,他闹起来动静大,能哭好久。
两个小宝哭闹的次数少了些,每次要哭了,陆柳就会把他俩抱起来,让他俩互相看着,大多时候,他们会忘了哭。
陆柳听说,小孩子扎堆的时候,哭一个,就能带哭一群。他家两孩子没这样。
与他们玩一会儿,奶娘过来喂奶。
小宝宝精力比从前好,吃奶要较劲儿,先喂小麦,壮壮就会急。先喂壮壮,小麦就会扁嘴哭。
陆柳一般是把他俩抱开,跟奶娘背靠背,小麦吃奶的时候,他拿拨浪鼓跟壮壮玩。等壮壮去吃奶,他就拿拨浪鼓跟小麦玩。
奶娘跟陆柳聊天:“等他俩再大一些,更离不开你了,爬也要爬到你脚边。”
陆柳说:“炕上爬爬就行了,到地上爬也太脏了。”
奶娘笑道:“都这样,小孩子管不住,一不注意,他俩就爬地上去了。等学会走路,还爱玩水玩泥巴,往泥坑里打滚。你哪天出门转转,谁家有个半大孩子,每天都要骂。都是打着骂着长大的,皮实得很。”
陆柳还没骂过孩子,想象了一下,这种事还是让黎峰干。
过了清明,黎峰就要出发去府城了。
等孩子吃饱奶,奶娘能哄哄他俩。陆柳就空出手,收拾收拾东西。
像皮袄、厚棉袄,还有柜顶上的被褥,这些都能先拿走。
这几样好收拾,不用翻箱倒柜。陆柳抽空把棉靴都洗晒过,一并收拾妥当。
除此之外,他把帽子、手套都找出来装好。另有护膝、大袖套等保暖用品。
到中午,黎峰他们回来,奶娘再喂一次孩子,他们准备午饭,下午就把行李打包。
黎峰这次不带货,让陆柳多收拾些行李。
普通百姓搬家,锅碗瓢盆都舍不得。陆柳到灶屋清点一番,怕走的时候还要摆酒,先没拿碗碟,转而去各间屋子都看看,看看放置的杂物。
桌椅不好拿,竹席草席可以拿几张带上。灯笼不拿了,家里有多的盆,是陆柳生孩子时买的,都先拿过去。旧盆就留家里。
柴火不用拿,扫把竹竿也不用。陆柳满屋子转转,发现主要收拾的行李都是房里和灶屋里的。
他又过去帮娘收拾。冬季的衣物都收拾出来,薄袄就等下回。再下次就是夏衣,没几件东西,可以把灶屋的锅碗瓢盆都装上。
顺哥儿的行李都拿走了,除却这些,就剩黎峰打猎的武器和农具。
家里要料理菜园子,暂时不动农具。武器都带走。
冬季的衣物厚实,加些杂物,收拾出来很大一堆。放堂屋里很挤,几间房都空了。
黎峰说:“余下的被子就不拿了,我也要留几身衣裳在家,以后回来拉货,还要住家里的。”
陆柳点头应下,还说给他留两身厚衣裳在家里放着,黎峰没要。
冬季衣裳不常换,天冷的时候,他穿一身厚衣裳就够了。
过了清明,夫夫俩又去了一趟县里。
黎峰要去鲁家,看看雕版做好没有。陆柳是跟着他出来逛逛。
他们的生辰挨着,一个是三月底,一个是四月初,今年都不能在一起过了,黎峰带陆柳去挑个生辰礼。
陆柳把他攒的私房钱拿上了,说给黎峰也买个礼物。
两人先去了鲁家,雕版已经完工,做了两版。
一版是照着幌子来的,黎峰拿了白纸包菌子,叠出折痕,来定雕版大小。雕版大,价钱高。这要用很久,木料也用得好。一版就要七钱银子。
另外一版是商号的雕版,鲁老爷子有巧思,把“黎”字刻得像一座山,下方则是“靠山吃山”四字。这一版要鲁老爷子帮忙想样子,图样不算复杂,价钱一样,也是七钱银子。
黎峰想把商号的雕版拿到码头用,到时印在红纸上,这样显眼喜庆。他们出货送货,都能在箩筐和麻袋上贴带有招牌的红纸,算作宣传。
暂时就两版,等以后不够用了,他再请鲁老爷子雕个备用的。
两家之间有陆杨的关系,之前也合作过,鲁老爷子不怕他们赖账。黎峰试印的时候,他就跟陆柳说话。
“你们兄弟真是像,但你比杨哥儿胖一点,听说你生娃了?”
陆柳怀孕期间长胖很多,生完孩子,体重掉了点,这几个月好吃好喝养着,实在没法掉了,看着圆润了许多。
他说:“生了两个,他俩都三个月了,吃饱就乖。”
鲁老爷子问孩子叫什么名字,陆柳把大名和小名都说了。
“大的是小哥儿,小的是个儿子。”
鲁老爷子跟木头打交道多,他手边就有木料和工具,挑了块好的碎料,刨了两只小木勺,分别刻着“小麦”和“壮壮”。
他笑呵呵递给陆柳:“你拿着,等孩子大一些,能用这个勺子吃饭。”
孩子小,勺子也小,落陆柳手上,还没他巴掌大。勺子是浅口,大大的肚子,平平的口,方便挖取食物,也方便送到嘴里。
陆柳接下了,跟他道谢。
他们还好没空手过来,从寨子里拿了些新鲜菌子和春笋,再有一些野菜。不然这个礼他都感到烫手。
陆柳又看上面的字,真是好手艺,拿刀刻的字,都比他写得好看。
“这本事是不是很难学?”
鲁老爷子笑道:“不难,你哥哥就学了,他会一点儿手艺,现在是忙了,没空弄。你要学吗?”
陆柳摆手,说:“我字都没写明白,怕是学不了。您这手艺是祖传的吗?是不是很小的时候就练上了?我这一年看了些书,书上的字没你刻的好,不如你的手艺漂亮。”
说起这个,鲁老爷子很得意。
“是家传的手艺,祖上几代都是木匠,我祖爷爷还给在工部当过差,给宫里打过家具,他留下的图样别提多精巧了。”
后来家里的人丁少了,干不了木匠的活,他爷爷那一辈开始,就慢慢接触了雕版的活,到他这辈,已经是手艺纯熟的匠人了。
好木匠难寻,贵人家里盖个房子,打个家具,都想要精巧气派的,大方又得体,接一个生意,能挣好多钱。雕版就不行了,一点点的小钱。作坊不够大,糊口罢了。
陆柳看过鲁老爷子给陆杨送的碗筷,上头的花样很漂亮,筷子都是杨树的样子,放家里都舍不得用。
他觉着鲁老爷子也可以做些小的木制品挣钱,鲁老爷子说:“早年就是搭着做些碗筷,给人刻个印章什么的挣钱,现在好了,杨哥儿出息,以后我有地方养老了。”
他这儿天天有雕版刻。陆杨要开书斋,常用书籍刻完,还会刻一些时兴的诗集文集,往后的日子就安逸了。干着熟悉的活,不用到外头奔波,就把银子挣了。
说起哥哥,陆柳很高兴,叭叭叭跟人聊了很多。
他哥哥就是最厉害的,做什么都做得很好。人也善良,记恩感恩。
他俩聊一阵,黎峰找鲁小水买了些纸墨走,还买了一把裁纸刀,这便告辞。
他们把雕版和纸张送到铺子里,让三苗两口子忙起来。
黎峰让堂嫂裁了很多纸,今天一并拿来了,让苗小禾先印一批包装纸,包些干菌卖卖看。他们不在铺子里留,要去逛县城。
陆柳一直想去铁匠铺看看,他早说要把黎峰的武器修修,黎峰不修。他就说去铁匠铺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能买。
铁价浮动大,五十文到一两银子之间都有过。黎峰来问价,都是六十到八十文钱一斤。打成想要的东西,价格会再提提。他之前买的铁箭矢,一百文钱就买三个。
铁匠屋里很热,汉子们都光着膀子干活,捶打铁器。
陆柳抓着黎峰的胳膊,躲他后面打量铁匠铺。
黎峰跟铁匠老板是熟人,见他过来,老板让他自己看,跟他说:“铁是六十二文钱一斤,成品是一口价。”
黎峰带陆柳去墙边看货,墙边有一条铁丝,上头挂着各样铁器。数量最多的是厨具和农具,武器较少,角落里堆着。
厨具和农具,家里都不缺,陆柳没见过这么多新的,沿路看过去,都看痴了。
要是他们家的家伙全是铁制品,那该多省力啊。
大农具挂不住,在地上放着。他们要绕着走。
到武器那一堆,黎峰拿了把小刀看。
黎峰打猎的武器里也有一把类似的小刀,平常料理些小的食材方便,还能防身。他问陆柳要不要。
陆柳不要。
他这小胳膊小腿,要刀子没用。
要是黎峰护不住他,他拿菜刀都不管用。
他往后看,发现了一件铁甲。
陆柳听说士兵们就要穿藤甲、皮甲,铁甲还没见过。
黎峰说:“这应该是有人定做的,老板不敢私自做铁甲。”
陆柳亮起的眼神暗淡下来,他还说这衣裳好,一看就结实,可以给黎峰买一件。
他盯着这身铁甲看半天,各处细节都看了,发现铁甲前面有块圆形的铁镜是可以拆卸的,用皮革带子系着的。
他问这个铁镜是做什么的。
黎峰说是护心镜,“护着心窝的。”
陆柳又动心了,问:“这个镜子我们可以买吗?”
黎峰回头问了一句,老板说可以。
“两百文一面,你要几面?”
陆柳手上有八钱银子,他看看护心镜,又看看黎峰,跟老板说:“要两面。”
他还围着黎峰,给老板比划,“一面在心窝,一面在背心窝,你要看好了,要这么大!”
黎峰体型高大,照着他的心窝来做护心镜,老板要涨价。
陆柳瞪大眼睛:“不是说好的一口价吗?”
老板先打趣黎峰两句:“这是你夫郎?你看他把你当眼珠子似的,护心镜都要两面,把你笑成个傻子。”
然后跟陆柳说:“两百文一面也能做,要做大的,就要打薄一点。你在家做饭不?知道铁锅不?锅厚耐造,薄了就戳穿了。这护心镜也一样。”
打穿了可不行,就指着它护着心窝的。
陆柳出了月子,出门走动了,他知道马是抢来的。
在外闯生活,一点不比山里容易。他要买好点的护心镜。
幸好涨价不多,要加一斤铁,再要个工钱,两面护心镜,收他五百五十文钱。
陆柳给了钱,问过工期,要等黎峰下次回来拿了。
他手上还有两百五十文钱,出了铁匠铺,他带黎峰去蜜饯铺子,买龙须糖吃。
这东西很贵,他才第二次买。上次就买了一块,当街喂给黎峰吃了。
这次可以多买几块,他让黎峰现吃一块,留一块给娘,余下的都拿着,带在路上吃。
陆柳拎着钱袋往地下倒:“没啦,私房钱都花完啦,等我再攒攒,给你买更多的糖吃。”
黎峰含着龙须糖,品尝着甜味,舍不得咬,给陆柳也拿一块吃。陆柳还没吃过龙须糖,盯着它吞咽数次口水,等黎峰拿糖蹭蹭他的嘴唇,他才笑眯眯吃了。
很甜很甜。比糖水甜,比蜜饯甜,比他们买的麦芽糖甜,别的糖他们都没吃过了。这是陆柳吃过的最甜的糖。
甜味浓而不齁,多品一会儿,不涩口。
店伙计说,这糖又叫龙须酥,就要咬着吃,才能吃到酥酥的糖。
他们含化了外表的须须,糖都变软了,咬起来果真跟吃酥饼似的,一层层的都感觉得到。
陆柳捧着脸吃,含糊说话:“大峰,你真有眼光,小时候就看中了这么好吃的糖。”
黎峰看他吃得满足,还想给他买,放家里慢慢吃。
陆柳不要,“这么珍贵,吃的时候也要挑挑日子才好。”
黎峰带他回铺子里又买了两斤。
不用挑日子了,陆柳的生辰快到了,让他吃个甜的。
“你平常爱吃多吃,留一块生辰吃,我不在你身边陪着你,你甜甜嘴,不要哭。”
陆柳不会哭的,“我已经明白了,距离不算什么,我心里有你,你就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你陪着我,我就不会哭的。”
黎峰摸摸他脸,拿了糖,再给他喂一块。
陆柳这就想回家了,黎峰又带他逛了会儿,去买了一把小梳子。
陆柳的梳子梳人又梳狗,给他买个新的。
家里的梳子光秃秃的,是挑着便宜的买。
铺子里的梳子有些花样,大多是圆乎乎的,梳子上有刻花纹。
黎峰挑了一把刻有连理枝的梳子给陆柳。
“小柳,你听过一句诗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它跟你绣的鸳鸯一样。”
陆柳红了脸,捧着梳子放在心口。
他喜欢这个说法,也喜欢这个梳子。
他夸道:“大峰,你好有学问。”
又问:“是哥夫教你的吗?”
黎峰被夸得面皮发红。
这能怎么说?这是他在码头听来的。
那边乱糟糟的,天天都有痴情戏码上演,他听多了,有些词都会背了。
他不好说实话,就点头:“对,是谢岩教的。”
陆柳脸还红着,看黎峰给了梳子钱,夫夫俩一起出门,他说:“哥夫怎么教你这个?”
话到这里,黎峰就顺溜了:“他要哄你哥,会说这些是正常的。”
陆柳没有疑问了。
他上车坐着,可惜黎峰没扎马尾,不然能给他梳头。
他路上不好解头发,拿着梳子摸来摸去,也看梳子上的连理枝。
这花样好看,比鸳鸯简单,他再绣一件连理枝的肚兜。嘿嘿。下次大峰回家,就穿给他看,把他迷坏。
他的心思太好懂了,尤其是这个笑声,再来两个偷看的眼神,简直明明白白。
黎峰侧目看他一眼,脸上就扬起笑,“小柳,等会儿回家,我给你梳头发。”
陆柳问他:“你会梳不?”
黎峰会,“我以前都自己梳头发。”
陆柳答应了,也要给他梳。
回家忙一阵,哄孩子又吃饭。黎峰赶着时辰,趁着天没黑,还去河边洗了一回尿布。
晚上夫夫俩上炕,互相梳头发。黎峰手糙,他梳头发会勾丝,下手轻轻的,给陆柳扎的头发松松的,摇摇脑袋,发带就掉了。
陆柳好一阵笑,说他舍不得。
一把梳子,让他俩玩了很久,末了,陆柳把梳子跟他的小铜镜放到一起。放置时,他看见了胭脂和口脂。
陆柳目光顿了顿,背着黎峰,悄悄在唇上抹了点口脂。
大晚上的,他的红嘴巴很明显。
黎峰目光暗了暗,吹灭了烛火,于暗夜里摸索着吃口脂。吃完了口脂,再吃个小夫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