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睡吧。”
木屋内再次安静,这次纪九刚要睡着,便听见篷布顶响起了啪嗒啪嗒的雨点声。
他睁开眼,盯着上方看了几秒,听那雨声越来越密,便又看向关阙所在的方向。
他不知道关阙睡着了没有,小心地唤了两声,又逐渐提高了音量。
“阿宝,阿宝,阿宝……”
“吵什么?”关阙冷声问。
“不是我在吵,你听,是下雨了。”纪九赶紧解释。
“我还没有聋。”
纪九谨慎地道:“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们的衣服还晾在外面的。”
关阙躺着一动不动,纪九也没有催,却悄悄用手去捅身旁的篷布,让一大块布面凸出去直接被雨淋,木屋内便发出更大的声响。
啪啪啪……
震耳欲聋的响动里,关阙终于还是翻起身,大步走出了木屋。纪九也跟着从睡袋里坐起,很贴心地替他将蓄能灯拧亮。
关阙很快抱着一堆衣服回来,并在屋里拉了一根绳,将它们都搭了上去。
“我能提个小小的建议吗?”纪九躺在地上问。
“不能。”
“这根绳能不能稍微移动一下,一点点就行。”
绳子在屋内对角拉开,一头系在纪九的脑袋方向,另一头系在关阙的脚处。而纪九的脸上方就搭着一条裤子,他稍微一动,鼻子就会擦过垂下来的裤脚。
他见关阙看了过来,赶紧左右晃动脑袋,用鼻子将那裤腿拨得来回摇晃。
关阙看了他几秒,又动手将那根绳升高。
纪九这次终于睡了过去。他睡得太沉,只迷糊地知道后半夜又下过一次暴雨,那巨大的动静,像是整个木屋其实是建造在星舰的发动机里。
他也知道关阙半夜又去加固了屋顶,还上了铆钉,捶得木屋内乒乓作响。但他实在是太过疲倦,连眼皮都没睁一下,只是鸟崽害怕,一个劲儿在他脖子处拱。他迷迷糊糊地拉开睡袋,将它也装进去,抱在怀里继续睡。
纪九一觉睡醒,天已大亮,木屋内没人,四周很安静,显然大雨已经停了下来,而关阙也没有在。
他看看手表,时间已快中午十二点,有些感慨自己这一觉睡得真久。经过一夜好眠,他只觉得浑身充满精神,又检查了自己的脚,发现脚背和小腿的肿胀虽然还没消,但已不再觉得疼痛,骨伤正在开始恢复。
纪九带着鸟崽走出木屋,虽然没有见到关阙,但石板地的一处小洼里放着几颗圆滚滚的蛋。这些蛋每一个都比他的拳头大,不过和鸟崽那一颗相比,还是要正常得多。
他不知道关阙去了哪儿,但想来也不过是在附近转转,便也没去找人,只将几个蛋都捡了起来。
他这次谨慎了许多,将蛋拿起来逐个摇晃,听见液体的声音,又举起来对着光线照,确定蛋内没有什么即将孵化的小鸟小兽,这才去架锅烧水。
纪九煮了白水蛋,还蒸了一碗蛋羹,将昨天吃剩下的野羊肉加热,只要关阙回来后便能开饭。
时间过去了快半个小时,关阙却依旧没有回来。鸟崽一直盯着那锅炖肉,纪九便夹了两块出来,一边喂它,一边频频向着林子里张望。
他会不会遇到了什么超猛野兽,连高阶序列者也没法对付的那种?
纪九心里暗自琢磨,如果真有那种超猛野兽,他身上又有伤,指不准真会出点什么意外。
鸟崽仰头张嘴等了一会儿,见纪九一直看着右方,拿着肉却不喂给它,便又绕到他面朝的方向,继续仰着脖子张着嘴。
纪九回过神,将肉丢进鸟崽嘴里,问道:“你觉得他现在还活着吗?”
鸟崽大口吞肉,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纪九继续自言自语:“没准他现在就已经只剩下半截身子了。晚点我去找找,找到剩下半截,拖回来放在石板地上。到了明天,我一出屋子,他就坐在那里,只剩半个脑袋,还在对我讲话——”
纪九目光落在鸟崽身上,满脸狰狞地对它道:“——不要再发出任何声音……”
鸟崽张着嘴停下吞咽,呆呆地看着他。
纪九笑了起来:“我学他呢,没说你。你吃你的,随便吧唧嘴。”他摸摸鸟崽的头,“如果阿怪真被啃成那样,干脆就别弄回来了,那模样太渗人,等他长囫囵后再说。”
纪九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转头,又突然停下声音,顿住了动作。
他视线顺着面前两条笔直的长腿慢慢往上,看见关阙就垂着眼眸,一脸冰冷地看着他。
“哟,回来了。”纪九立即露出明朗的笑容,语气自然得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已经做好午饭了,有蛋羹还有白水蛋。不过我看你一直没有回来,有些不放心,正说去找你呢。”
“捡我的半截尸吗?”关阙问。
纪九拄着拐杖去到锅旁,一边往饭盒里舀蛋羹一边笑道:“就是和鸟崽说个笑,怎么还当真了?不过虽然是说笑,其实是在用言语缓解内心对你的担心,舒缓一下紧张的情绪。”
关阙不紧不慢地挽高衬衣袖子,语气凉凉地道:“是吗?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我。”
纪九将一个装了肉和蛋的饭盒递给他:“患难见真情,相依度难关,不就是说的我俩吗?”
关阙接过饭盒,嘴唇动了动,纪九不等他开口,又笑道:“油腔滑调,我知道。”
石板台边缘有块大石头,两人将饭盒搁在石头上,当做桌子坐下吃饭。
纪九见关阙头发湿润,便问他去了哪儿,关阙回道:“我刚才去海里检查了一下飞行器。”
纪九立即坐直了身体:“飞行器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
“那能修好吗?”纪九屏住了呼吸。
关阙瞥了他一眼:“能吧。”
纪九放了心,赶紧追问飞行器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关阙简短地回道:“舰桥栅格翼,曲率引擎第二助推器,外圈鼻锥。”
“第二助推器有备用部件吗?”
“没有,只能修理原部件。”
纪九在心里默算了下时间:“那修好要一个月?”
关阙将嘴里食物咽下去后才回道:“不止,任何配件都没有的情况下,需要三个月以上。”
纪九大感失望,满脸沮丧地放下筷子:“居然要这么长的时间?还要在这儿呆上三个月。”
关阙看了他一眼:“你应该希望在修好星舰的这段时间里,我们不会被那些追击者发现。”
作者有话说:
三个月加上之前的一个多月,嗯,你们知道的,那个肚肚……
第20章
虽说还要在这里呆上三个月,但知道终究能离开,纪九的那点失望转瞬便烟消云散,心情又好了起来。
“阙哥,我知道你能在水下呼吸,但你要修理星舰,需要长时间泡在深海里,对你有影响吗?”纪九问道。
“没影响。”
纪九凑近了些:“你背着我在水里发射——游泳的时候,我看见你打开了那个。”他指了指关阙的耳朵,“挺有意思的。”
关阙的心情显然也不错,回道:“虞人都生有腮,因为我们种族原本就生活在海里。”
“虞人?”纪九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怔了半秒后,立即追问:“你们序列者其实叫虞人?那你们不是塔柯人?你们和塔柯人是什么关系?”
关阙这次却没有再回答,只沉默地吃着蛋羹,纪九见状,便也不再继续追问,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银盟军和塔柯军已打了两百年,战争开始时序列者有否参与,纪九不得而知,士兵们也说法不一。但大家都有个明确的认知,序列者便是塔柯人,是一种具有特别能力的塔柯人。
他在心里琢磨着关阙的那句话,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答案,却怀疑序列者其实并不是塔柯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也卷入了这场战争。
不过这应该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他们这些普通士兵不清楚,或者说没有搞清楚的必要。反正只要在战场遇到了,那就是干。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关阙每天都去修理飞行器,纪九便自觉担起了做两人一鸟饭食的任务。
他们在岛上已经住了一个月,他这段时间有些嗜睡,每天都会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下午无事时,还能再睡上一两个小时。他认为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自己平常总是在高强度训练和任务,欠了很多睡眠。现在一旦放松下来,加上还受了伤,身体便自动进入修复状态,延长了睡眠时间。
因为嗜睡,他每天上午钻出帐篷时,关阙都已经不在小营地,而是去了海里修理那架飞行器,但每次都能看见石板边缘处放着一只刚猎到的小野物。
这些野物个头不大,既能保证两人一鸟吃上一顿,又不会浪费。纪九总是在上午起床后把它收拾出来,做成午饭,关阙会在中午回来一次,吃了午饭后再去到海里,继续去修那艘沉舰。
两人虽然从来没有明确分工,却又保持着默契,关阙除了修理沉舰,还要负责捕猎,纪九则每天拄着拐做饭。
纪九厨艺不佳,但胜在努力,每次去河边处理野物后,会在小范围内活动,找些鸟蛋或是野菌,争取让每顿餐食的味道能好一些。
他不想成为别人的拖累,也不想纯粹去依靠别人。他希望和关阙是相互支撑和依存的关系,那么当风险来临时,才不会被当做负担丢弃。
不知是因为关阙的气息让那些高智动物退避三舍,还是因为这里位于林子边缘,他每天在林子这一带活动,却没有碰到过大型猛兽,只有野兔这类动物,在半人高的灌木里窜来窜去。
今天纪九起了床后,依旧拎上关阙留在营地的小野物,拄着拐,带着鸟崽,一瘸一拐地去河边。
他在途中会一路搜寻,或摘一些树底刚长出的菌子,或去看那些他能够着的鸟窝,偶尔也能找到几枚鸟蛋。
只是他最近肠胃不太好,口味也诡谲多变。上一刻还想着要吃蒸蛋,但真闻到那味儿,又顿时没了胃口,转成疯狂想喝菌子汤。可当菌子汤喝进嘴,又觉得不过如此,还不如吃肉。
他闻不惯野物腥味,闻到就反胃呕吐,不过这林子里有一种树狸,没有什么腥味,和菌子炖一锅出来,他可以吃上两碗,也不会吐。
他虽然没有表明过,关阙却似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最近那放在石板地上的猎物,基本上都是树狸。
纪九明白这是关阙的好意,所以投桃报李,在发现关阙爱吃菌子后,也每天拄着拐杖在林子里窜,采一大堆菌子回来煮汤。
经过岛上这一个月的相处,两人都对对方的生活习惯有了一定的了解,交流也越来越多。不过那些交流基本上只是一些日常对话,并不会深入,彼此对自己的军队也闭口不提。
但纪九秉着双方公平的原则,既然关阙知道了他被抓捕的前因后果,那他也就要知道关阙为什么会被暗影军团追杀。可他试探了好几次,也没能从关阙嘴里套出什么来。
快中午了,纪九处理好野物,回到小营地后便开始做饭,用菌子和树狸肉炖了满满一锅。待到小营地上方飘出香味时,关阙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林子里。
纪九正在用勺子搅拌锅里的汤,身旁的鸟崽突然啾啾叫,听上去很是高兴。他抬头,看见关阙后,立即笑道:“回来了。”接着又去拿起鸟崽的翅膀对着他挥,捏着嗓子配音,“啾啾,回来了……”
鸟崽以前还有些畏惧关阙,但最近也开始粘他,此时便张开翅膀颠颠地跑了过去,又跟着他颠颠地回。
关阙看上去很是放松,刚从海里出来,衬衫领口半敞,下摆没有束进皮带,袖子也松松地挽在小臂上。
鸟崽一边追在他腿侧跑,一边仰头叫,前方有根倒在地上的粗树根也没发现。关阙脚尖探入它身体下,轻轻一勾,鸟崽便像颗球似的飞了起来,被他一把接住,跨过树根后再放下。
如今这小营地已经变了模样,除了自制桌椅,左边还支着一大块篷布,下方是用木条钉成的置物柜,里面排列着锅碗瓢盆和调料之类的瓶瓶罐罐。
置物架离地面约莫两寸,这样就不会被充沛的雨水浸湿,侧面还钉着一张光滑明净的金属薄板,可以用来充当镜子。
纪九生性散漫随意,对居住环境不挑剔,只要能住人就行。
但关阙不行。
这或许与关阙的性格或生活习惯有关,他并不会因为这只是短暂的一个落脚点,就放松对居住条件的要求,所以不过短短一个月,这个小营地就已改头换面。
关阙刚在椅子上坐好,纪九便端着饭盒过来,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汤,几朵菌菇浮浮沉沉,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开。
“你快尝尝,刚做好的。”纪九将饭盒送进关阙手里,自己也不离开,只搓着手,目光热切地盯着他。
关阙垂眸看着那几朵菌菇,纪九催道:“海水很凉吧?在水下呆了几个小时,快尝一口热热身体,味道肯定很不错。”
“你尝过了?”关阙声音淡淡的。
“你那么辛苦,我肯定不会先吃,要等你一起啊。”纪九贴心地回道。
关阙也不做声,只拿勺子去拨那几朵菌菇,纪九看着他的动作,笑了笑:“今天确实加了一种新的菌子。”
关阙依旧不言不语,只用勺子轻轻搅着汤。
“你平常爱吃的那几种菌菇太难找了,我今天找了一大圈,也就这么几朵,看吧,全装你饭盒里了。不过我去河边洗肉的时候,路过一块洼地,往右走上一段路,那里有片青岗树林,里面长满了蘑菇。”纪九伸手比划,“菌盖都是这么大,密密麻麻的,看着又鲜又嫩。”
“所以你就又让我来试毒?”关阙撩起眼皮看向他。
纪九啧了一声:“怎么叫试毒呢?多难听,是试吃。如果好吃的话,我天天去摘,天天做给你吃。”
这密林里生长着品种不一的野菌,纪九虽然一种也不认识,但他勇于尝试不同的食材,全都采回来做成菜肴,然后让关阙先尝。
反正关阙就算中毒,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哪怕毒死了,第二天又是一条好汉。
而在关阙的一次次试吃下,经历过手脚发麻眼睛发花等症状,已经明确这林子里有至少四种野菌无法食用。
纪九注视着关阙,看他舀了一勺汤,送进嘴,喉结轻轻滚动,将汤水咽了下去。
“怎么样?”
关阙侧头,像是在品味,接着道:“稍微淡了点。”
“就没有别的感受了吗?”
“你想我有什么样的感受?”关阙黑沉的目光注视着他。
“……那我再去加点盐。”
十分钟后,关阙没有出现任何不良症状,两人这才正式开饭。纪九盛了肉汤端上桌,还拿出几个热乎乎的鸟蛋,一人分了俩。
这顿饭如同平常那般,纪九一边吃一边喂鸟崽,并向关阙询问星舰修复的情况。
关阙也如同往常一般,一边吃一边回答,将星舰的修复进展告诉他。
“舰桥栅格翼螺旋轴,用焊枪很难熔,盐递给我。”
“仂金是太坚硬,你试着涂一层硞流质呢?盐别放太多,肉也腌了盐。”
吃完午饭,关阙继续去修星舰,纪九整个下午无所事事,便开始训练鸟崽。
纪九早就发现,这鸟崽极聪明,逐渐能听懂很多他说的话,除了外形不同,也没法开口说话,和其他人类小孩并没什么不同。但令人发愁的是,它依旧是那副刚出世的模样,全身光秃秃不长毛,所以也就没法飞行。
关阙也仔细检查过,还摸过它的泄殖腔,说它是只雄鸟。但他对扈恣也不了解,所以也不知道这只扈恣幼鸟为什么不长毛。
“啾啾。”鸟崽伸出翅膀,上面套着一条绳,要纪九和自己翻绳玩。
纪九摸着它的脑袋,觉得虽然丑是丑了点,但凭这聪明劲儿,就算自己离开后它应该也不会吃亏,指不准还会在这林子里混得风生水起。
不过聪明归聪明,该会的必须得会,好比今天下午,纪九便趴在一块大石后,教导鸟崽捕猎。
“刚才我捕杀那只树鼠,你都看清了?”纪九低声道。
“啾啾。”鸟崽背靠着石头,伸出脑袋往外看。
纪九刚才为了给鸟崽展示正确的捕猎过程,不得不将自己扮成一只大鸟。
他预先将一只半死不活的树鼠绑在树后,再带着鸟崽去了那儿,假装突然发现猎物,扔掉拐杖扑上去,曲起手指当作爪子,动作夸张地扮作开膛状,再埋下脑袋一下下啄。
“我刚才已经给你示范过,如果再出现小野物,我就在这儿不动了,你冲上去抓。”
鸟崽收回脑袋,两颗圆溜溜的眼珠看着纪九。
纪九怕它没听懂,一边说一边辅以动作:“等会儿出现猎物后,你就扑上去,用尖嘴啄,用爪子撕,嗷!!”
鸟崽也张开嘴,两只细伶伶的爪子拨得地上落叶哗哗响,气势汹汹地道:“啾!!”
远方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林中出现一只尺余长的树鼠,正在专心啃噬一截树根。
纪九便低声命令:“猎物出现了,上,快上。”
鸟崽探出脑袋,看看那只树鼠,又转头看看他。
“冲上去,用你的尖嘴啄,用爪子撕。你骨子里流淌着祖辈的残暴血脉,你渴望那鲜血浸过喉咙的味道,渴望用爪子撕破它的胸膛。”纪九握紧双拳,低声鼓劲,“上吧,冲!”
鸟崽的情绪被鼓动起来,猛地就窜了出去,张开翅膀冲向了那只树鼠。但就在树鼠停下啃木桩转头看过来时,它又立即刹住脚步,接着转身,惊慌地跑向了纪九。
“你回来做什么?冲啊,快上,你跑错方向了,回头啊!”
鸟崽不管不顾地冲到大石旁,躲在纪九身后,这才露出一只眼睛去看树鼠。
而那树鼠已被惊动,早就逃之夭夭,不见了踪影。
纪九将还躲在身后的鸟崽一把抓出来,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的野性呢?你骨子里的残暴血脉呢?你怎么那么怂?”
鸟崽眼神懵懂地看着他。
纪九叹了口气:“如果再出现猎物,你必须得上,明白吗?我不能永远照顾你,总有那么一天,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依靠自己的尖喙和利爪才能生存下去。”
“啾啾。”鸟崽点了点脑袋。
纪九见它听明白了,心头略感欣慰:“来,看见了吗?那边有一只野兔,你不能冲了,要一点点靠近它,慢慢地靠近,不要发出任何动静……出来,你给我出来,还要往我身后藏是不是?当我刚说的话都是放屁?”
整个下午,纪九都在教鸟崽捕猎,但鸟崽胆子实在是太小,怎么都不敢上。眼看天色渐晚,关阙也要回来了,他只得停下今天的训练,带着鸟崽回营地,准备去做晚饭。
海水深处的峰顶,静静搁浅着一架飞行器,几条体型庞大的鱼类途经这里时,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危险,都远远避开,不敢靠近。
关阙躺在一排仪器下,仰面漂浮在水中,手里拿着一把喷硞器,将硞流质喷上被损毁的螺旋柱。因为每次只能喷薄薄一层,然后等它冷凝后才能继续,所以这个工作需要极大的耐心才行。
他的手表突然开始震动,是之前调好的闹钟。他关掉闹钟,从仪器下方退出,收拾好所有工具,最后关上应急灯,从敞开的舱门游进了大海。
纪九提着满满一袋野菌,走在返回营地的路上,突然看见旁边一棵树上挂着许多青色的果。
那些青果有半个拳头大小,色泽青翠欲滴,果皮上还滚动着晶莹水珠,让他在看到的第一眼,唾液便开始疯狂分泌。
“水果哎,居然还有水果。”纪九惊喜地捋袖子。
纪九摘了一堆青果,将中午剩下的肉汤热上,便带着鸟崽去了海滩。
他坐在一块大石上,抱着鸟崽,双手按摩它的翅膀,不时朝着飞行器坠落的方向张望。
鸟崽到现在都不长毛,纪九想不通原因,只能有事没事就给它按摩,希望能通过刺激皮肤表层,让它快点长出毛羽来。
当关阙游到岸边,哗啦一声钻出水面,一眼便看见了海滩上的纪九。纪九也看见了他,连忙放下鸟崽,抱过放在石头上的衣服,拄着拐杖迎了上去。
关阙此刻只穿着一条长裤,落日给那紧致的皮肤镀上了一层薄金色,也勾勒出每一块肌肉的线条,让他看上去像是来自古老神话里的海洋之神。
只不过手里还拎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关阙甩掉头脸上的水珠,大步走上海滩。纪九接过他手里的鱼,放在石头上,再接过鸟崽叼来的毛巾,要帮他擦拭身上的水渍。
“我自己来。”关阙挡住他的手,脱掉湿长裤,再拿过纪九递来的干净衣物逐件穿好。
“这么殷勤?又有什么新品种野菌要我试毒?”关阙一边系衬衫纽扣一边问。
“没有,哪儿来那么多的新品种。”纪九失笑,“你这也太敏感了,我就是觉得你辛苦了,想来接你。”
关阙似笑非笑地乜了他一眼:“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咱俩还客气什么?互相关心是应该的。”纪九帮他整理衣领,又道,“哎,对了,我突然想起件事。”
关阙的视线里便多出了一个青色的果子,半个拳头大小,果皮光滑,青翠欲滴。
“来,尝尝,补充点维生素。”纪九将青果举到他面前,语气亲切地道。
关阙停下挽衣袖的动作,视线顺着那青果慢慢上移,停留在纪九脸上。
纪九竖起一根手指:“只吃一口,就一口。”
关阙只坐下穿鞋,待穿戴整齐,便提步走向前方树林。
纪九跟在他身旁,拐杖急促地点着地:“我们很久没吃过水果了,我的嘴唇老是起皮,鸟崽的毛也开了叉。我看看你,哎?这皮肤变得好粗糙。”
关阙目视前方,眼风也不给他一个,他便一直小声念:“阿宝,阿宝,阿宝……”
“叫魂吗?”
关阙被他念得不耐烦,停下脚步,一把将他手里青果拿走,重重咬了一口。
接着突然僵住,面部似乎有着刹那的扭曲,神情也变得有些怪异。
纪九一直盯着他,连忙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关阙沉默着没有做声,喉结上下滚动,直接将嘴里果肉咽了下去。再一抬胳膊,剩下的青果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远远掉入海里。
“嚼都不嚼,就这么吞了?”纪九惊讶。
关阙紧闭着嘴,好一会儿后才问:“试毒还要求方式?”
纪九赶紧摇头:“那肯定不用,随你的喜好。”
回营地的路上,关阙在河边剖鱼洗净,回到营地后,切成薄片,和野菌一起做了鱼汤。
纪九很快便将碗里的鱼肉吃光,一抹嘴:“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关阙低头喝汤,没有回答,只朝放在石板上的那堆青果做了个请的手势。
纪九搓搓手,喜不自禁:“那我就去了。”
纪九拿起一个青果,正要咬时,发现关阙已经没有喝汤,只靠在椅背上看着他。
他觉得关阙似乎对他吃青果这件事很感兴趣,并从那双看似平淡的眼里瞧出了一丝期待?
而鸟崽也盯着他和那青果,两只翅膀和两只脚杆都张开着,整只鸟写满了紧张。
纪九:……
“你们这是干什么?”纪九失笑,又伸出手指点了点关阙,“你看你那一脸鬼祟,我知道的,这青果味道肯定不好。”接着又眨眨眼,“但我还是要尝尝。”
关阙微微颔首,再次做了个请的手势。
“看着啊,都仔细看着,看我纪南瑾给你们表演生吃青果。”
纪九舔了舔唇,一口咬了下去,顿感一股酸味在舌尖炸开,迅速席卷整个口腔,让每一颗味蕾都在收缩,颤抖,再顺着呼吸道直冲天灵盖。
他缩着脖子弓起背,紧闭着眼,整张脸皱在一起。关阙一直看着他,见他这副模样,眼里闪过了一丝笑意。
但纪九缓过那口劲儿后,便睁开了眼,深深吸了口气:“过瘾!”
关阙:……
接下来的时间,关阙低头吃饭,纪九坐在他旁边啃青果,手里还拿着一条毛巾,擦拭被酸味刺激出的眼泪。
“啊……”他一边咀嚼一边倒抽气,“嘶,啊……”
关阙用舌头顶了下自己的牙,有些忍无可忍:“不要让我再听见你发出的任何声音。”
纪九了然:“你的牙也跟着酸了?鱼肉都咬不动了?行,我不出声。”
咔嚓!咔嚓!咔嚓!
“也不要啃出动静!”
纪九笑着看了他一眼,只用门牙一点点咬,尽量不发出声音。鸟崽在旁边看着,伸长脖子张开嘴,啾啾叫着讨食。
“你要吃吗?这可有点酸的。”
“啾啾啾啾。”
纪九啃下一块青果,喂给鸟崽。鸟崽迫不及待地往下咽,但接着又咔咔地吐了出来。它用翅膀扼住自己喉咙,疯狂甩脑袋,尖嘴在石板地上蹭,刮出嗤嗤的声音。
纪九大笑,去端来水,蹲着喂给鸟崽喝。鸟崽将脑袋埋进水杯时,他对关阙道:“酸是真酸,但你不觉得那酸得很过瘾吗?本来我还有点胸闷,现在就感觉特别舒坦。你要不要再试一下?”
关阙垂眸看着他,他回视着关阙,并将青果递到嘴边,啃下一大口,缓慢地,响亮地咀嚼。
咔嚓……咔嚓……咔嚓……
关阙便沉默地放下碗,起身走得远远的。
接下来的日子,关阙依旧每天去修理飞行器,纪九也依旧负责做饭。他在做饭方面勇于创新,想法大胆,不再局限于一锅炖,而是致力于将简单的食材都玩出花来。
他会将野菌和一种辛辣树叶一起炒,再加入林子里找到的野蜂蜜。或是在整只树狸肚内塞满野菜上锅蒸,直到野菜融为稀烂的蓝色汁水,将树狸肉糊得青紫斑驳,像是生了一身毒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