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身下大地停止震荡,他顾不上甩掉头身上的泥土,飞快地爬起身,探出头。
四周白光在不断闪烁,炮火在头顶上方交织成密集的网。而一道矫健灵活的人影,正飞纵穿梭在那些光束之中。
纪九立即大喊:“你不要命了?快找个弹坑躲进去!”
关阙横抱着一架迫击炮,在飞奔中也看向了纪九,隔着重重烟火朝他喊:“……辅助!”
纪九低低骂了一声,立即滑下坑底,又拿起那架迫击光炮扛在肩上。
“-449,10365,0秒,飞行弧度-4.9。”
纪九就站在坑底,举高炮筒,迅速调整坐标。关阙朝着他这方向奔跑,身后是不断落下的白光和炸开的弹坑。
“3、2、1。”
关阙在奔至坑旁时,倒计时结束,两人同时按下了发射键,时间不差分毫。
两枚光炮刚出膛便重叠在一起,融成同一轨迹冲向高空,并在接近飞行器时分成正负两道轨迹,分别击中了驾驶舱和动力舱。
但飞行器被击中的同时,它发射而出的光束也已到达地面。纪九来不及躲避,正想原地扑倒,却只觉身体突然被人抱起,腾空飞纵出去。
他一阵天旋地转,只听见身后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
纪九被关阙抱着冲出了爆炸点,直到双脚接触地面才回过神。他仰起头,看见那架飞行器正冒着浓烟,摇摇晃晃地逃向远方。
地面还在连续朝它发射光炮,舰身上不断涌起一团团火光。它终于再也撑不住,在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的弧度,斜着坠向了地面。
遥遥一声爆炸声响,地面上腾起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在所有人的高声欢呼中,翻滚着升向高空。
“呀!”纪九也握住拳头,发出一声低喝,再转头看向关阙,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们搞掉了两架飞行器!两架!咱俩刚才那段配合堪称完美,如果有录下来的话,绝对会成为军校反复学习的经典战斗片段。”
他朝着关阙举起手,虽然满脸糊满泥土,一双眼睛却闪闪发亮。他见关阙只看着他没有动作,啧了一声,干脆拿起他的手,和自己击了下掌。
“啾啾。”
纪九转过头,看见鸟崽已爬出了弹坑,正跌跌撞撞地朝他冲来。他迎上前,一把捞起奔跑的鸟崽:“看见爸爸刚才打飞行器了吗?帅不帅?”
“啾啾!!!”鸟崽激动地叫。
纪九笑着将它抛向关阙:“接着,我去找吴思琪,它还在坑里。”
地面上满是弹坑,也躺着不少人的尸体,但剩下的人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所以看见同伴的尸体也没有多少悲伤。他们在短暂地庆幸自己再一次存活下来后,便迅速围向列车,检查自己负责的货物。
纪九背上背包爬出弹坑时,天上响起雷声,他抬起头,看见乌云翻滚,一场大雨就要来临。
“组装好起吊机,解开车厢间的连接装置,把单独的车厢推正后再连接上……”
纪九顺着声音看去,看见一名打手正拿着扩音器在喊。距他不远的地方站着一名穿着作战服的魁梧男人,身旁围着几名持枪打手,还有几名正陪着笑点头哈腰的列车员。
纪九猜测这不是某个走私团伙的老大就是军火商,看了片刻后转开视线,便见关阙抱着鸟崽坐在车厢旁的大石上,像是在出神。他顿住脚步想了想,这才走过去,在关阙身旁坐下。
“一二一,一二一……”
不远处传来号子声,一群人如蚂蚁般聚成一团,协助一辆刚组装好的小型起吊机,要将一节拆下的车厢扶正。
纪九两人都看着那处,纪九语气低沉地开口:“你打掉塔柯军的飞行器,不用觉得内疚或是产生负罪心理,毕竟不打掉他们,我们都会很危险,你的行为纯属自卫。”
“我没有内疚,也没有什么负罪心理。”关阙却道。
纪九微微一愣:“对,我差点忘记了,你就不是塔柯人。”接着语气变得松快起来,“那就简单了,再来我们就再打,像刚才那样配合,打他十架八架的不成问题。”
他想了想后又道:“你刚才吸引了全部火力,那种举动实在是太冒险了。我知道你被炸了也不会死,但炸成碎片后,尸块都找不着。然后他们都走了,就我一个人呆在这儿,等着你慢慢长囫囵。”
纪九低下头陷入沉默,黑鸦似的长睫微垂。关阙转头看向他,嘴唇动了动,纪九却又道:“夜黑风高,半夜的时候,你就在开始长肉,想想那场景就可怕。”
关阙便又闭上了嘴。
纪九设想一番后,叹了口气:“你真的一点也不怕死吗?”
关阙没有回答,纪九也没在意。天上却响起雷声,他抬起头,感觉到有冰凉雨丝飘在脸上。
“我还是怕死的。”
纪九正看着天空,便听见关阙的声音。
“我不喜欢死亡的感觉。”关阙又道。
纪九很自然地就想起自己曾杀过他两次,其中一次还是勒死的。他心里突然就有些不好受,眨了眨被水珠濡湿的睫毛,双手在膝盖上来回搓,坐立不安地左右张望。
“如果早知道我俩会是现在这样,我当时肯定不会对你动手。”半晌后,纪九才呐呐解释,“当时那种情况,我也没办法。那个,过去了就过去了,谁能想到呢?对不对?”
关阙转过头,目光幽深地看着他:“所以你要记得,你欠我的。”
“哎,不是,我们得考虑那时的——”纪九的视线和他撞上,只觉那目光中隐隐还有着几分委屈,顿时心头一软,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最后只得道,“行行行,我欠你的。”
震天的号子声里,天上的雨逐渐变大,那名像是老大的魁梧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站在雨里,身后依旧跟着那群打手和列车员。他目光在关阙和纪九二人脸上扫过,最后朝着更好说话的纪九伸手:“刚才多谢你们俩的帮助,我们才能击落那两架飞行器。我叫曲刚,很高兴能在这里认识二位。”
关阙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表情,纪九便站起身,伸出手和那人相握:“我叫纪帅,他叫关阿宝,很高兴能有机会认识曲哥。”
曲刚看上去对两人很感兴趣,但现在列车倾翻,道路未通,他也没有时间多谈,只转身对一名列车员道:“这雨太大了,给我的两位新朋友找个地方休息。”
“好的。”列车员赶忙应声。
曲刚对纪九点了下头,带着人走向铁轨后方的货厢。铁轨上已经被扶正了三节客车厢,列车员指着其中一节对纪九道:“走吧,上去躲躲雨,把湿衣服换了,我拿去洗衣房。”
纪九没有推拒列车员的邀请,站起身走向那节车厢,关阙也抱着鸟崽跟在了他和列车员的身后。
“主城那边刚发生了一起小规模空战,那两架飞行器应该时塔柯军撤退时经过这里,恰好发现了我们,后面应该不会再遇到飞行器了。”
列车员一边解释,一边带着他们上了软卧车厢,推开其中一间房门:“这也是曲老大的专属车厢,有单独的水电备用,你们可以冲个热水澡,再好好休息,其他事都不用管,等铁轨修好后就能出发了。”
纪九走进房内,对列车员道:“大哥,我俩对柏亚星不熟,请问那位曲大哥是什么身份?”
“不敢当不敢当,叫我老许就行了。”列车员态度恭敬,“曲哥是柏亚星廊城势力的老大,这条线运送的货大半都是他的。”
“喔唷,厉害。”纪九由衷地道。
列车员离开后,关阙才进了屋。这间软卧布置得还不错,虽然只有一架单人床,但床身颇宽,旁边还有单独的卫浴间。
两人轮流去冲澡,纪九用毛巾将鸟崽也擦干净,丢上了床。列车员期间也进来过一次,送来了干净衣物和热水。
窗外雨声渐渐小了下去,人声愈加明显。纪九再站起身去到窗前,发现所有完好的车厢已经被扶上铁轨,那些人正在抢修被炸断的轨道,还停着几台机械,发出轰轰震响。
纪九看得稀奇,对刚走出卫浴间的关阙道:“你来看哎,抢修道路的机械工具一应俱全,这怕是带了个施工队吧?”
“这一带经常开战,铁轨时不时会被炸断,所以列车上都带着机械工具。”关阙也走到窗边,俯身往外面看,“铁轨差不多也要修好了,列车很快就能通行。”
“嗯,半个小时差不多。”
两人正交谈着,就听房门被人敲了两下,接着拉开,一名手下模样的人站在门口:“两位,曲哥想见你们,请二位去他房间聊天喝茶。”
纪九看向关阙:“去看看?”
关阙在床边坐下:“不去,无非就是想让咱俩跟着他搞走私。”
“反正也没事,去听一下也无所谓。”纪九道。
关阙慢慢抬起头:“你还真的想跟着他干走私?”
“那肯定不会,但认识一下也没关系,多个朋友多条路嘛。”纪九走出房间,揽住那名手下的肩,“走走,带我去见曲哥。”
关阙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后才喃喃道:“不愧是混过帮派的,听见这些就上头。”
第25章
曲刚的房间离他们不远,也在这一节车厢。纪九进去后,不过短短十来分钟,两人就已经称兄道弟,坐在同一座沙发上热络攀谈。
“纪老弟,你和你那阿宝兄弟真是好身手。既然你们是在老家犯了事,逃到了柏亚星,那不如就留下,和我一起干一番大事业?”曲刚问道。
纪九刚才已经拒绝过两次,现在只得再次婉拒:“曲哥,如果能跟着您做事,那真是求之不得。但我真有难处,家里还有好多事没有处理,您的好意也只能心领了。”
曲刚见他言辞真切,想来的确是有难处,便只得惋惜地道:“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强留。不过我曲刚有恩必报,这次多亏两位老弟,才保住了我们这一车人和一车货,以后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需要说一声,我必定尽力而为。”
纪九觉得这名势力老大颇有胸襟,如果是换成以前,他说不准就真的要留下一起干。但现在他早已脱离帮派,便只能拒绝,同时在心里琢磨有恩必报四个字。
“曲哥,我还真遇到了麻烦,需要您的帮忙。”纪九道。
“别说帮不帮的话,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纪九凑近了些:“我和阿宝兄弟是悄悄潜回银辉星的,不方便通过关卡,担心身份泄露,不然会惹上麻烦。”
曲刚闻音知意:“放心,我会将你们送进关卡。”
“谢谢曲哥。”
“举手之劳而已。你们到了银辉星,如果遇到其他事,尽可以找我。”曲刚从怀里掏出一张卡片,“这是我在银辉星的联络方式。当然,我更希望你们联络我是因为想通了,愿意和我一起做事。”
关阙坐在床上,鸟崽趴在他身旁,脚爪将床单布料抓得嗤嗤作响。
“啾啾?”鸟崽看了下房门,又看向关阙。
“他马上就回来了。”关阙回道。
他说完这句,也抬腕看了下表,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分钟,纪九还没有回来。
他正想着要不要去看一下,房门就哗啦一声被拉开。
纪九站在门口,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抄进裤兜,嘴里还叼着一张卡片,微昂着下巴,满脸得意地看着他。
“啾啾。”鸟崽欢喜地叫。
关阙上下打量着纪九:“这是入帮了?”
纪九取下嘴里的名片夹在指间:“再猜。”
“直接堂主?”
“思想受局限,眼光狭隘。”纪九伸手点了点他,走到他身旁,往床上一倒。
他将那张名片丢进关阙怀里,再捞过旁边的鸟崽抱着:“记得我说过什么吗?多个朋友多条路。这下我们终于有路,可以顺利进入银辉星了。”
关阙瞧着他那眉飞色舞的模样,勾了勾唇,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不过你说对了一点,曲哥的确是邀请我俩去他帮里做堂主。”纪九摸着下巴笑,“如果曲哥知道他在邀请一名高阶序列者做他的手下,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又翻了个身,看向身旁关阙:“对了,你耳朵后的鳃怎么办?要是被人看见就麻烦了。”
“不会。”关阙回道。
纪九坐起身,伸手去拨他的耳朵,他往旁侧头避开,纪九啧了一声:“躲什么?我看看又怎么了?又不是没见过。”
关阙沉默地看着他,黑眸是无机质的冰凉。要是换做三个月前,纪九肯定会收手,但他现在反而靠得更近:“别摆出这幅样子,好像能吓到谁似的,让我看看。”
关阙没有再避开,纪九顺利地拨开他的耳廓,却发现耳后的那片皮肤完好一片,瞧不见半分鳃痕。
他疑惑地咦了一声,立即就反应过来:“你是涂了什么?”
“邬胶,一种伪装修容材料。”
“听说过,我们军部就有。”
纪九一手按在关阙肩上,一手扶着他耳朵,仔细查看耳背后。呼吸间,他温热的气息一下下扑打在关阙耳廓上,让那片皮肤也微微泛起了红。
“真不错,遮盖效果很好,我这么近都没有看出来。你别动,我再看看,哎,你别动!”
关阙往旁边侧了下头,纪九却越凑越近,他突然就站起身,走到小桌旁,拿起水壶往杯里倒水。
“你干嘛走了?我都还没看仔细。”
关阙垂眸道:“不用看了,你看不出来的。”
“再看一下,就一下。”
“你看着看着就要伸手指蹭,不行。”关阙放下水壶,淡淡地道。
列车发出咣当一声重响,车窗旁的景物开始倒退。纪九便将这事抛在脑后,去了车窗旁往外看,惊喜地道:“铁轨已经修好了。”
关阙也看向窗外:“对,如果不再遇到塔柯军,那么明天一早,我们就能抵达航空港。”
列车急速驶向了航空港,此时已是下午六点,放晴的天空上出现绚烂晚霞,将整个平原映得橘红一片。
列车员送来了晚餐,虽然只是简单的两菜一汤,清炒豆芽、红烧豆腐和肉末茄子,但纪九终于不再吃自己做的那些饭,只风卷残云般扫荡,吃完一碗,立马又添了一碗。
关阙依旧吃得不紧不慢,不过纪九从他也添了一次饭的情况判断,他此时的感受和自己也差不多。
纪九原本还有些担心鸟崽不吃这些素食,不想它也吃得很欢,在自己的小碗里笃笃啄个不停。
“好孩子,不挑食。”纪九一边刨饭一边夸它。
两人一鸟吃过晚饭,天色已经尽黑,纪九挺着饭后更显圆凸的肚子瘫在床上,一下下揉着同样瘫着的鸟崽脑袋。
“阿宝,我觉得应该给它取个名字,孩子大了,总不能老是鸟崽鸟崽地叫。”纪九懒洋洋地道。
鸟崽顿时抬起头,竖起了耳朵:“啾!”
关阙在卫浴间洗手,闻言问道:“你准备给它取什么名字?”
“让我想想。”
纪九沉思片刻:“纪小鹏?”
“啾!”鸟崽不满意。
“纪小枭?”
“啾!”鸟崽摇头。
“纪小鸟?”
关阙站在卫浴间门口,用毛巾擦手,视线轻飘飘地扫过纪九某个部位。
纪九察觉到他的目光,心头一突,连忙改口:“纪大鸟?”
“啾!”鸟崽使劲摇头。
晚上十点,房间内的大灯关闭,只留下墙角一盏昏暗小灯,将室内物体勾勒得影影绰绰。
纪九和关阙并肩躺在床上,两人都闭着眼,但每过一阵,纪九嘴里还是会蹦出一个名字。
“纪飞羽?”
鸟崽蜷缩在他腿边,困得啾啾声都不想发出,只用翅膀尖扇了下他的腿,表示反对。
“我再想想,纪……纪……”
“纪雀。”关阙突然出声。
“纪雀?这个名字也太平凡了吧?”
“啾啾啾!”鸟崽却突然坐了起来,发出惊喜的叫声。
关阙微微睁开眼,转头看向纪九:“它说它喜欢这个名字。”
“亏我想了这么久,你居然喜欢这个名字?”纪九抬了抬腿,将鸟崽掀在床上。鸟崽一骨碌爬起来,两只翅膀抱住他的腿,央求道:“啾啾。”
纪九无奈:“行吧,纪雀就纪雀,你喜欢就行。”想了想又道,“大名叫纪雀,小名是雀宝。”
给鸟崽取好名字,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车厢内终于安静下来,只听见列车碾过铁轨的咣当声。
纪九虽然这段时间都和关阙同吃同住,但还从未睡过一张床。这张床不算窄,可要容下两名并肩躺着的成年男人,还是显得有些挤。特别是关阙身形高壮,纪九就算紧贴着墙壁,也依旧能感觉到两人的肩和胳膊都抵在一起,大腿也时不时会碰上。
“阿怪,你能不能进去点?我半个身体都悬空了。”
“我已经贴着墙了。”
“怎么可能呢?”
“你到底睡不睡?要不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算了算了,我不喜欢挤在里面。”
纪九没有吭声,关阙也重新闭上了眼睛。但他立即就感觉到一只手伸了过来,在他的腰侧轻轻摸索,像是一只灵活的小动物。
关阙躺着没有动,直到那只手在顺着他的腿侧开始往下,他才伸手,不是太用力地将它握住。
“做什么?”关阙低声问。
“我就说你没有贴紧墙壁,你还不承认。我的手不光能插进你身体和墙壁的缝隙,还能握成拳!”纪九不满地道,“你摸我,你摸我这边,已经悬空了!”
纪九去拿关阙的另一只手,却又被关阙给抓住。
关阙将他两只手都放回去,再坐起身,下了床。
“你起床干什么?不睡了?”纪九问。
关阙打开床铺上的小柜,从里面抽出一床被褥:“我打地铺。”
“没想起来还有多的被褥。”纪九探头看着在地铺上躺下的关阙,“要不你睡床,我睡地铺?”
“不用。”关阙伸手调暗车厢内的灯。
“我其实不介意——”
“纪南瑾,现在已经很晚了,请你不要再发出任何声音。”
车厢内再次安静下来,纪九听着关阙绵长平稳的呼吸,脑中开始胡思乱想。他想起这四个月的经历,想到他和关阙到了银辉星便会分离,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隐隐还有些不舍。
他怅惘地眨了眨眼,翻过身。
地铺就铺在床边,他看着关阙线条分明的侧脸轮廓,轻声道:“阿宝。”
关阙没有回应,像是已经睡着了。
安静中,纪九伸出拳头,很轻地在关阙胳膊上撞了下,又低声叹息:“阿宝,希望我们不会有在战场上遇到的那一天。”
列车奔驰在黑暗的荒原上,车厢有节奏地轻轻摇晃,纪九将鸟崽抱在怀里,终于沉沉睡去。
关阙却在这时睁开了眼,长久地注视着车顶。昏暗光线里,那双眼如同两弘深潭,平静却深沉,盛满了各种复杂情绪。良久后,他才翻了个身,重新闭上了眼睛。
列车在第二天上午抵达了航空港。
这里是柏亚星最大的民用港口,每天有数架星舰起落。港口附近空域飞行着银盟军巡逻舰,地面上装甲巡逻队来来往往,将整个航空港保护得密不透风。
列车在港口站停下,全副武装的士兵开始检查人员和货物。每个人都要出示自己的身份芯片,经过核实后才能进入登舰楼。
货车厢前的站台上停着数架运输车,穿着黄色背心的工人忙忙碌碌,将货物从车厢里抬出来,再装车送上星舰。
“小心点,这是批瓷碗,是用柏亚星的珲土烧成的,摔坏一个你可赔不起。”
一名站台主管正监督着这些工人下货运货,就见右边过来了一队银盟军。他连忙笑着迎了上去,掏出一盒烟,递给为首的小队长:“陈队,今天您值岗吗?辛苦了。”
陈队将他的手隔开:“这次是什么货?”
“是销售给银辉星的一批货,有豆类、瓷器、毛皮、蔌云胶……”主管指点着那一地的货物。
陈队目光在站台上逡巡,看见两名工人正抬着一箱货物装车。那俩工人皆是身形挺拔,哪怕穿着可笑的黄色背心,在一众工人里也很是引人注意。
“你俩把那一件抬过来。”陈队指着那两名工人,“打开,抽检。”
但那两名工人像是没听见似的,只背对着陈队将货物放上运输车。主管赶紧将身旁的一箱货推到陈队面前:“陈队,抽检这箱吧,那些还要拆包,挺麻烦。”
陈队冷眼看了过来,主管小声提醒:“这些都是曲老大的货。”
听见曲老大三个字,陈队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前段日子,银辉星耀炽城C区出现了一批来历不明的能量弹,那制造能量弹的於石矿可只有我们柏亚星才有。”
主管叹了口气:“陈队,这兵荒马乱的,时不时就要和塔柯军干一场。虽然有银盟军护着大家,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乱世之中,有时候得手里拿着武器,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和其他人,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队沉默下来,目光在那些货物上扫过,倒也没有再要求拆包检测。但他目光落在那两名工人身上,看见他俩爬上了运输车,便伸手指着:“那两人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
“是我们物资运输站新招的工人。”
“报备了吗?资料录入没有?”
“还没有,只是试用,试用合格了才会正式录用,那时候再去报备。”主管站去陈队身前,挡住了他的视线,“对了,曲老大给您带来了吴山园产的咖啡豆,我现在带您去拿。”说完便立即要引着他去往站台办公楼。
陈队还想说什么,见那两人已经驾驶着运输车进入了送货通道,也就收回目光,跟着主管去往办公楼。
关阙穿着黄色工人背心,驾驶着运输车进入宽敞的停舰坪,驶向那架处于预热启动状态的大型星舰。纪九坐在副驾驶位置,手肘搁在窗上,看着舰门下方那列正在登舰的长队。
“啾啾。”鸟崽的脑袋也探出窗外,纪九伸手将它按回胸前背包,“别动,先坐好。”
运输车到达星舰尾舱,从连接板驶入了星舰内部。车辆停下,机械臂开始自动卸货。
关阙和纪九下了车,一名星舰工作人员对着他俩点点头,转身走向旁边小舱。两人便也跟了上去,途中脱掉黄背心,随手扔在旁边货架上。
“这里是给你俩准备的衣物,还有新身份芯片和舰票。”工作人员将两个包分别递给了他们,又叮嘱几句后便从小门离开。
纪九打开自己的那个包,里面装着全套衣物,包括深灰色西服长裤,银灰色衬衫领带,还有皮鞋和皮带。
小舱里没有其他人,他和关阙便各自取出衣物,背对背开始更换。
纪九换好西装,打好领带,背靠货架双手环胸,摆出一个潇洒的姿势:“雀宝,爸爸帅不帅?”
“啾啾。”鸟崽正在玩地上的一堆塑料绳,看也没看,却也在重重地点头。
“就是裤子长了点,会拖在地上,西装也有些肥……”
纪九遗憾地转身,看见关阙也换好了衣服。
关阙是一件棕色皮夹克,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米色T恤。纪九看惯了他穿着风衣,衬衫扣得一丝不苟的禁欲模样,突然见他这幅打扮,只觉得眼前一亮,心脏也突突跳了两下。
他承认关阙穿着风衣时很帅,肩宽身长,像是行走的衣服架子。但现在穿着夹克便是另一种风格,冲淡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随意,却照样赏心悦目。
纪九打量着关阙,关阙同样也打量着纪九,目光微微闪动。
纪九扯了扯自己过长的裤腿,发现关阙穿着的米色休闲裤有些短,脚踝露在了裤腿外。夹克虽然敞开着,却也看得出不合身,袖子短,前襟局促,如果要完全拉上拉链,绝对会绷在身上。
初初的惊艳过后,两人的目光逐渐都有些一言难尽。
他们沉默地对视片刻,什么话也没说,都背过身,飞快地脱掉衣裤,再互相交换,重新穿上。
纪九穿好关阙的夹克休闲裤,长短大小非常合适,关阙换上他那套衬衫西装后,也如同量身定做一般。两人再次互相打量,满意地收回视线,齐齐提步,顺着向上的旋梯去往客舱。
途中,纪九掏出自己的舰票,看见几排打印出的信息。
姓名:刘金福
年龄:二十四
C区五舱四号房01床铺
……刘金福?
纪九的嘴角抽了抽,赶紧将自己的舰票收好,又探头去看关阙手里的舰票。
但关阙只低头瞟了眼,在他看清楚姓名之前,便将那张舰票收回衣兜。
“你叫什么名字?”纪九问。
“没注意。”
“没注意……”纪九低笑一声,“其实是不想说吧?陈发财?张宝柱?”
关阙没应声,只抬手将那凑到自己面前的脑袋推开。
第26章
这艘星舰的客舱一共三层,分为四个大区,可容下六千多名客人。纪九两人顺着旋梯到达第三层,推开舱门,眼前便是一条长通道。
刚登舰的人拖着行李袋来来往往,在寻找各自的房间。两人迅速汇入人流,循着指示牌找到了C区五舱四号房。
他们这间房有两架床,陈设简单却干净。纪九关上门,放下背包,把机器人取出来透透风,也将鸟崽放在了地上。
“雀宝,门旁柜子里有一次性拖鞋,给爸爸拿来。”
“啾啾。”
纪九刚换上鸟崽叼来的拖鞋,便听见走廊里响起几声大喝:“临时检查,所有人都打开房门,准备好证件和舰票。”
四周响起房门开启的声音,纪九看向坐在对面床上的关阙,还没来得及说话,门扇便被人敲响:“检查了,四号房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