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罢整个寒月,月末衙门书?吏来给第?二批买了荒滩的人量尺分地时,看?着此处改变,煞是新?鲜。
头一桩就是田埂当中都栽种了树苗,一问方知这是红树林中的一种树,俗称“秋茄树”,这种树根系稳固,不怕咸水浸泡,亦抵得住海浪,春季开细小?白花,有景可赏,树皮还有药用,撕下来外敷或是煎水喝下能治外伤和烫伤,树干也是一类好木材。
和村中农户在水田旁种桑树一样,水上人自也想种些?有用的东西,就算不能像海桑果一样采果子吃,至少树皮能当伤药,树干能砍了制物。
另一桩自然就是闸口,来此的书?吏、官差当中不少是农户出身,自然识得闸口,只?是没想到这乡下水田里常见的东西,到了咸水田中还能换个作用,当真是极好的巧思。
他们来此一趟,回去后将所见所闻回禀给应拱,应拱听?罢果然大加赞赏,还说要将此写进自己的手记当中,日后集册成书?。
“你们可问过这闸口是哪户水上人率先琢磨出来用上的?”
大多数人面面相?觑,唯书?吏中有一人站出来,正是那日在户房给钟洺办了文书?,还收了好处的。
“卑职多打听?了两句,倒是个熟人,大人可还记得钟洺?”
应拱再次听?到这名字,还真是半点不意外。
“这后生?怪是能折腾,脑子灵光,办法也多。”
他吩咐下去,教人再去一趟千顷沙,将那闸口的样式绘图送来,留作存档,日后九越县境内的所有咸水田,都参照此例,加建闸口。
要想让水上人安心上岸经营,就要给他们足够的谋生?手段,而?靠种地为生?的人最看?不得田地空着。
陆上人家的水田,不种稻时多是栽豆子或是油菜,与稻谷轮作,豆子也是口粮,油菜则可取籽榨油,榨完油剩下的油渣还可以喂牲口或是肥田。
换作咸水田,田中却只?能种咸水稻,现今多了个借涨潮落潮收鱼获的法子,一旦推行开来,应当能打消不少人对咸水田的抵触和担忧。
不同村澳的水上人多互结姻亲,真攀扯起来到处都是亲戚,随着衙门的政令推行,不同地方的咸水田修筑闸口时,便知晓这是从白水澳的钟家人里传出来的法子。
那些?个从白水澳嫁出去的钟家姐儿和哥儿,俱都因此脸上增光。
冬月至,钟氏一族迎来好几桩喜事,和钟洺一家关系最近的,无疑就是钟虎的亲事。
自和齐家晓姐儿三?月里定下亲,这几个月里钟虎没少往鱼山澳跑,给他那未来的岳家送鱼送虾,送米送肉,也给晓姐儿赠过好些?个香囊、帕子、胭脂等物。
上月里,鱼山澳那边送来齐晓裁好的喜服和喜鞋,钟虎试时乐得脸蛋黑里透红,次日就拉着钟洺当参谋,去乡里买下一支银簪和一对银珠。
这东西钟虎不肯太早买,说是放在家里怕丢,总惦记着,如今眼看?到了正日子,不买不行了,总算精挑细选,得了喜欢的样式,好生?封在匣子中,只?等亲手交给未来的媳妇。
家中,苏乙听?钟洺讲过陪钟虎挑头面的事,不由道:“早前还说我这个当长?嫂的,要好生?帮虎子忙一忙亲事,结果转眼间肚子都这么大了,实也帮不上什么像样的忙。”
一般家中的妇人和夫郎,都得去帮着布置新?船内的喜房,喜宴时也少不得在灶船上操持。
苏乙现今怀了身子,依着习俗,布置喜房是用不上他了,估计也就能去灶船上帮着折两根菜,剥几头蒜好备着下锅。
“再等几年,下回石头成亲时总是不会错过了。”
钟洺知晓苏乙以前没有这等经历,还是好生?盼了一阵的,但有孕后好些?事都做不得,心里积了不少遗憾,遂安慰他道。
苏乙话赶话,下意识道:“那也说不准。”
钟洺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怪我,是我思虑不周全,怎忘了老?大后面总还有老?二。”
苏乙摸了摸肚子,低头支吾,“老?大还没来呢,我可不同你说老?二的事。”
钟洺心头发痒,凑上前把人揽进怀中,好生?亲了半晌,苏乙贪爱他身上的暖意,久久倚在臂弯当中不愿起身。
两人又说起老?生?常谈的话来,无非是想要几个娃娃,小?子、哥儿都好,如果老?大是小?子,后面的是哥儿,这样小?哥儿就有哥哥宠,像是小?仔那样幸福。
苏乙轻声道:“其实我小?时候想过许多次,若我也有个哥哥就好了。”
如果有哥哥,他家就还有男丁,族人就会多少有所顾忌,爹爹们留下的东西不至于连船带财物被?瓜分一空,自己也不必孤身一人寄人篱下,无家可归。
可惜都是不会实现的痴念罢了。
“我比你年长?,你若喜欢,也能喊我哥哥。”
钟洺插进来一句,惹得苏乙笑道:“相?公是相?公,哥哥是哥哥,怎成了一码事?”
“怎么不是一码事,小?调不都唱了……”他眨眨眼,“情哥哥也是哥哥。”
苏乙作势要从他怀里出去,被?钟洺扯回,难免又是一阵笑闹。
结束后苏乙如愿地把自己藏进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发丝微微凌乱,钟洺则去了外面,端走?的盆里飘了两张帕子,他得赶紧打水洗干净,不然在屋中放一夜,明?早都有散不掉的味道。
成亲当日。
钟洺这个当堂哥的虽因为已经成亲,不必跟着花船去迎亲,可要忙的事也有不少,譬如安排那些?今日从族中借来好摆喜宴的船。
苏乙被?他送来灶船上,安顿好了才抬腿离开。
钟洺走?后,梁氏特地过来寻苏乙说话,她平日里不怎么打扮,今天?难得穿了身新?衣,绾了头发,戴了好几样银头面,细看?起来,好似还擦了些?胭脂。
算起来她虽已经生?养了三?个孩子,最大的已成了亲,可年岁也没多大,不过三?十几罢了,一旦仔细打扮,还可见少女时的温婉柔丽。
“这前后一个月,又是垦荒又是忙虎子亲事,把我忙得晕头转向,都没怎么去瞧你。”
她拉过苏乙的手,把他安顿在灶船舱内的安稳处,嘱咐他今日不必乱跑,只?做些?轻省活足矣,又看?他腰身和肚子,莞尔道:“你这胎怀相?好,也没累着你什么苦,可见这孩子是来报恩的。”
苏乙抿唇笑道:“都这么说,我也觉得这孩子乖巧,想着会不会是个小?哥儿呢。”
“也不好说,小?子里也有乖巧懂事的。”
梁氏又给他端一碗水,拿一叠糕饼放在手边,“渴了就喝,饿了就吃,你是有双身子的人,不能委屈了自己,今日你能来帮忙我就很欢喜了。”
苏乙便乖乖坐在一处帮着择菜,后面又端了个小?桌在面前,提着菜刀切肉切菜,今日灶船上都是相?熟的妇人和夫郎,有长?辈也有同辈,说说笑笑很是开怀,时辰过得也快,仿佛转眼就到了吉时。
来帮忙的人只?余下几个,好做最后上桌的几道硬菜,苏乙也被?钟洺接走?,牵上钟涵,赶去头船上见接来的新?娘。
大喜的日子,新?人是最引人瞩目,意气风发的。
三人到?时钟虎正携齐晓立在船头,挨个接受恭贺,收下随礼和?喜钱。
钟洺和?苏乙也向前,放下一枚红封,一提篮覆了红纸的礼,这篮子里?暂都是些常见的东西,像是苏乙额外给齐晓准备的见面?礼没放在其中,打算等改日小两口上门时再给。
“大堂哥、大堂嫂、六堂弟。”
齐晓挨个叫过人,她身着喜服,鬓上簪花,挺秀的鼻尖上有一点?芝麻粒似的小痣,端的是俏丽极了。
再看一旁的钟虎,钟洺怀疑他过了这一夜,皱纹都要笑出来,自己成亲那日也这么傻不成?
身为哥嫂,他们停留的时间长了些,多说了几句吉祥话才去坐席。
新?郎和?新?娘来敬酒时,作为席上最小的孩子,随着钟春竹夫夫来吃喜酒的小齐泽,难免被?逗两句。
“阿泽,新?娘美不美?”
“美!”
小孩子或许还分辨不出问题的真正意思,可已经会在气氛影响下学舌讲话,童言稚语,说出来总能哄得所有人开心。
反观钟涵,早两年时他也是席上乖乖软软的“小开心果”,而?今却已经自诩是“大孩子”了,端坐在一旁吃菜,还晓得给哥哥嫂嫂剥蟹腿,稳重又懂事。
“五姑伯,阿泽把?饭掉在衣服上了。”
“百忙之中”他甚至还顾得上往齐泽那里?瞅一眼,钟春竹本在和?钟春霞说话,闻言赶紧一把?抓起帕子,把?儿子的衣裳擦干净,又塞给他一个橘子抱着玩。
“不饿就别浪费粮食,你拿着这个,一会儿让你爹剥给你吃。”
席上有人跟苏乙打趣道?:“你看小仔这操心劲,等你肚子里?这个生出来,他这个当姑伯的怕是能帮上忙呢。”
苏乙弯了弯眸子,没说什么,小仔自己还是孩子,他可没有把?这个年岁的小叔拴在屋里?,替自己看孩子的打算。
冬月多喜事,像这样的喜酒一个月里?吃了好几场,为了空出时间出海打带鱼,还都挤在上半月少数几个好日子里?,把?人的心思都吃浮了。
过了中旬,带着料船的船队出发去海上,钟洺和?苏乙夫夫二人皆没去,去年苏乙在料船上的位置换成了刚过门的齐晓。
她和?钟虎正是新?婚,哪里?舍得分开,哪怕出海跟料船辛苦,也是一定要跟着去的。
另一边方滨亦告了酱坊的假,跟着出海是族里?的安排,没有不让人去的道?理,渔汛季没有闲人,酱坊索性停了工。
“腊月里?再卖一批,今年又到?头了。”
钟洺得闲来炒几锅鱼酱,苏乙挺着肚子在屋里?屋外点?算一圈,把?存货的数量记在竹纸上,出来时听见钟洺说的话,感?慨道?:“时间过得多快,每次到?年尾时,我都觉得年初还在眼前。”
就说那批春日里?封坛的虾酱,现在已经快到?可以启坛售卖的时候了。
再看灶前烟熏火燎,钟洺受不住热,把?上衣脱掉一层,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结实的手臂,额前挂满汗珠。
趁他炒完一锅等放凉时,苏乙掏出帕子上前给他擦汗。
自从接手千顷沙的荒滩,他们也不止一次想过要不要把?炒鱼酱的活计也分出去,雇人来做,但炒酱不比磨酱,就和?厨子炒菜一样,很是考验经验,火候与调料差一分都不行。
于?是钟洺说不急,待咸水田的事步入正轨,再好好理顺手头的生意。
因中间下雨耽搁几日,腊月刚到?,千顷沙第?一处蚝壳房完工。
正好是忙年的月份,街头上四处都有鞭炮卖,钟洺扯了红布,挂了鞭炮,恨不能响得比过年时还热闹。
屋子还是空的,什么都没摆,也不怕人进去瞧,干脆大门敞开,任由族人出入,众人看看房梁,摸摸墙壁,踩踩台阶,议论着以后自家也要这么修。
他们半点?不眼红钟洺家的宅院,因知晓早晚自家也会有,这就是族里?有个出息人的好处,什么消息都比别家先得,什么好处都比别家先享。
不是正式入住,暖房的席面?摆得相对简单些,菜没那么多,不过肉和?酒管够,赵正等人吃了顿饱,乘船走?时说好出了十五再回来,给族里?其他交了定钱的人家围院子、夯地基。
又过几日,钟洺去乡里?牙行挑一短工,雇期半年,此人叫王柱子,是个快三十的汉子,家里?已没了人,没田也没屋,更?娶不上媳妇夫郎。
选他是因为他看着力气足,过去给人做过工,晓得规矩,而?且过年可以不回家,钟洺之所以雇短工,就是为了在买牛之前先备好人手,省的买了水牛后丢在千顷沙无人看顾。
千顷沙的蚝壳房年前住不进人,年后苏乙月份将足,正是生产前后的关键时候,也不宜搬家挪动?,再算上坐月子,入夏前能迁新?居就不错,在此之前他没法两头跑,更?不可能在这边过夜守着牛,因此务必需雇个人。
且从腊月到?明年五月这段时日。连育苗插秧都含了进去,第?一年种稻,肯定是手忙脚乱,有个种过地的人在地头上搭把手也是好事。
何?况到?时候家里?还有个奶娃娃呢,他这个当爹的总也要空出手来看顾孩子,不能完全撂给夫郎。
原先酱坊人手不足,在村澳里寻一二亲戚就行,现下要顾着养牛、种地,村澳里?就没有合适的人了,为此钟洺才来牙行挑选。
他虽还是贱籍,却不影响雇人,谁给钱谁就是东家,不似买人,衙门有诸多规定,譬如贱籍不得买奴,以及寻常没有功名的人家买奴,每年还要交翻倍的口税。
把?王柱子带回千顷沙,暂且收拾个柴房出来给他住,一张旧竹床,一卷王柱子自己背来的旧被?褥,就是他以后的住处了。
灶房也垒上了土灶,镶上了铁锅。
“我们平日里?暂不在这里?住,也不在这边开火,不过会给你送菜来,米面?和?油盐酱有现成的,不必你自己买,也就算是管饭了,但这些月月有定数,你自己估算着来。”
王柱子点?点?头,他对此没异议。
他从小就是孤儿,家里?田宅都让亲爹赌没了,小爹投了河,为了有口饭吃,十岁便开始给人做短工、长工,什么样的人家都去过,有那等说是管饭,其实到?了饭点?只给舀一碗粝米汤子,几个干硬米糕的,更?不会把?油罐子和?盐罐子放在台面?上任你用。
这都是值钱东西,那等吝啬的,恨不得锁在柜子里?。
况且站在这宅院往外看,走?不了几步就是广袤海滩,随便转一圈捡点?东西就是一顿饭,怎么也饿不着,吃得肯定比以前好多了。
“东家放心,我一定守好门户,放牛种田也是做惯了的。”
钟洺点?了点?头,“离过年还有大半月,你若做得好,到?时年节的赏钱也不会少了你。”
一听才来这几日,若是得力,东家也肯给赏钱,王柱子愈觉得今年自己运道?不错,年前赶上了个好东家,今年这个年该是会好过些。
有了能看门养牛的人,钟洺数出银子,叫上詹九帮忙掌眼,又领上想看新?鲜的小弟,去牲口行牵回两头壮水牛。
初进牲口行时,听卖牲口的牙人说,买牛犊回去养大要便宜些,但钟洺没那么多时间等。
于?是和?詹九一样,直接买的训好的壮牛,回去套上犁就能干活,套上车就能拉车。
“之前听说衙门招徕水上人去种咸水田,我们还说呢,要真是这样,是不是也能做上你们水上人的生意,还真让我说着了。”
等着牲口行的人写契书时,牙人和?钟洺套近乎,一头牛犊子十两银就能买,壮牛却要二十两银,一般人家有一头都算是日子好的,眼前这主顾竟出手就是两头壮牛。
“不过一头牛一日就能犁个两亩地,小兄弟你家有多少地,能用得上两头牛?”
在外行走?,钟洺不愿说太多,简单道?:“族里?一道?用的,不单我一家。”
牙人恍然,这就说得过去了,这等一大家子合买一两头牛,农忙时轮着用的事不少,他见得多了,遂收了不少好奇心思,得了契书后一手交牛一手交钱。
“牛和?人一样,说不准也有头疼脑热的时候,要是你觉得牛害了病,尽管牵来我们牲口行,这里?有专门给猪牛羊看病的郎中,可别拖久了,再拖成大毛病,只能报给衙门,宰了吃肉。”
本朝和?前朝一样,都有律令规定,不得私自宰杀耕牛,就算耕牛老病,也要上报衙门,得了允方能宰杀。
钟洺谢他一句,这才牵着牛出牲口行,转道?码头,路上他和?詹九一人牵一头牛,训过的青壮牛不像小牛那样活泼,很是温顺,你绳子往哪里?牵,它们就跟着往哪里?走?。
钟涵喜欢极了,他被?安放在牛背上,晃晃悠悠,时不时摸一摸牛背,觉得自己像是得胜的将军,比大哥还高!
想到?刚刚快出牲口行时牙人说的话,他扁了扁嘴,和?钟洺商量,“大哥,就算牛生了病,我们也不要吃它,好不好?”
“好,大哥答应你。”
一头水牛要是养得好,没病没灾,能活个二十几年,领回家这两头才三岁,真要是能替它家干活干到?寿终正寝,绝对称得上一家的功臣。
把?两头牛运到?船上栓好,到?千顷沙时王柱子已经在岸边等着。
他此前已见过苏乙和?钟涵,知道?这都是东家主子,依着过去的习惯,他管钟洺叫东家,管钟涵叫二东家,苏乙则是东家夫郎。
钟涵从牛背上下来,同王柱子道?:“王大哥,我给这两头牛起了名,这头叫牛大,这头叫牛二。”
王柱子仔细分辨,认真道?:“二东家,我都记住了。”
钟涵被?他喊得脸红,但挺着胸脯不肯露怯,钟洺忍不住浅笑,亏得水上人里?没有姓“牛”的,不然这名字怕是要得罪人。
把?牛安顿好,第?二日又撑船带了带了二姑一家和?苏乙来看,钟涵又热切地介绍了一番“牛大”“牛二”,但除了他和?王柱子谁也分不清,最后还是王柱子扯了根旧布条系在牛大的牛角上。
新?来的水牛在千顷沙安了家,每日由王柱子牵着去海边泡水,到?山下自己啃食青草,此外王柱子也会专门割草喂它。
晚几天?到?家的犁耙和?板车就位后,王柱子开始给牛套上犁,给当地的水上人演示如何?赶牛犁地,赶上钟洺在时若有人想上手试试,跟着学两下,钟洺也都点?头答应。
王柱子还是头一回做这种工,你试一下,我试一下,轮一遍一亩地就犁完了,还因觉得他会种地,时不时请教一二,搞得他是越干越有劲。
见雇来的人确实可靠,钟洺放下心,今年事多,年前他自己没再掺和?干货生意,常家兄弟也如先前所说,果然没再南下。
詹九去年尝了甜头,这回倒是忙了一阵,联系上三两货商,还来白水澳收了货。
钟洺把?自己攒的一些个干参、干鲍和?鱼胶卖予他寻来的路子,把?买牛的钱赚回来不说,还有十几两富余,他拿着这笔银钱置办了一批年货,其余时间都在家陪着夫郎和?小弟。
这一歇就歇到?了正月十五,开年得的头一桩消息,便是詹九成功在乡里?赁下一处铺面?,准备改成货行经营,不日开张。
第135章 临盆(小修)
詹九的货行赁在北街,说?本?想设在南边的,但没有合适的铺面,就连现下这个也是食肆改的,后院还有垒好的两对灶台。
“我本?说?尽数推了,全都改做仓房存货,我娘却说?怎么也要留上两个灶,一个烧水一个做饭,虽夜里不在这住,可?还要雇伙计守夜,白日里也要吃喝,省了从家里带。我想想也是,预备留下了。”
詹九领着钟洺屋里院内的看了一圈,再回前堂,钟洺摸了摸身边打算继续沿用的乌木柜台,不知已立在这里多少年了,边廓圆润,好似都给用出了包浆。
“这铺面地段好,朝向?也好,不背阴便少潮湿,不然不宜在后院存货。”
詹九连连点头,“正是这个理,我当?初就是看好后院宽敞,且亮堂得很,所以哪怕赁钱比预想中的贵些,怎也压不下来,也咬咬牙先签了三?年赁契,给了一年赁金。”
钟洺拍拍他?的肩膀,“如今铺面也有了,你也可?大干一场了。”
眼前的汉子?抓抓脑袋,笑言,“不过是小本?生意,先试着折腾几?下,看能不能折腾出名堂来,你是不知,我娘还说?让我别怕赔钱,大不了她再在门口支个摊卖吃食,补一补我的进项。”
钟洺不由也笑,当?父母的皆是如此,孩子?没出息时盼着能学好,孩子?真有出息了又怕孩子?累着。
“阿婶灶上手艺好,要真是卖吃食,生意不会差。”
詹九叹气,“只是我一门心思挣家业,不就是为了让娘亲享清福,好说?歹说?才劝她别胡思乱想,日后我若出门走货,让她老?人?家安心替我守着铺子?,再雇一两个机灵伙计,应当?也就周全了。”
铺子?还需拾整,前堂改布局,刷墙铺砖,后院加盖畜牲圈,重新安放货架,再择个开张吉日,估计正式挂起招牌要等月余后了,只是还不知到?时自己能不能赶得上。
现在钟洺只要一想到?苏乙随时可?能生,就好像屁股冒火,坐都坐不住,夜里苏乙翻个身他?都能醒。
二姑说?他?再这么下去,也不用下水当?鱼了,应当?飞去林子?里蹲在树头当?山鸮。
“到?时若赶不来,礼也要给你送到?。”
从新赁的铺子?出来,钟洺没拗过詹九,被他?拉回家里坐,詹九娘端上茶果,问钟洺苏乙近来如何。
“当?初你说?等乙哥儿快生时,就接来乡里,请个好稳婆来候着,我都预备把家里房子?收拾出来了,怎知你们小两口又改了主意。”
这确是钟洺曾经?的打算不假,他?那时想着白水澳偏僻,真要出个什么差池,撑船来乡里请郎中都来不及。
后来却觉得不够妥当?,他?能把夫郎接来,却没法把二姑她们一并接来安置,二姑也说?不好贸然去别人?家待产,这是沾血光的事,在习俗上有忌讳。
问苏乙时,苏乙也说?留在家中就好,去到?哪里都没有自己家更惹人?心安。
钟洺便放弃了打算,转而去黎氏医馆打听,问黎老?郎中近期有没有去底下村澳转一转,到?山上海边采采药的打算。
若他?老?人?家不打算动窝,手下有学徒想去也好。
“先前您老?不是说?,正钻研一种专医水上人?目生鱼肉的药,我们村澳里好些老?人?有这病症,先前我同他?们提起,都说?愿意帮着试药。”
他?紧跟着道:“无?论是您还是您的学徒去村澳,我们都可?遣船接送,收拾好舒服住处,一日三?餐都送到?眼前去。”
黎老?郎中被他?追问一通,无?奈道:“你那夫郎身体康健,早年间余留的一点虚症早就调理好了,哥儿骨架比姐儿大,生头胎时会更顺遂,且你说?过,你们村澳里有老?道的稳婆,我再给你开几?味药丸,补血补气,你当?真不必如此担心。”
不过宽慰完钟洺,对方先前说?的那一番话却是的确有说?到?他?心坎里。
隔一日,他?唤来医馆中一学徒,名唤麦冬,年方十岁,是他?最?得意的小弟子?,生得早慧聪颖,是他?昔日上山采药时在山野中捡来的弃婴。
当?初带回来一番查看,只是左足天生有畸,或许正是如此才被遗弃,但其实幼儿筋骨软,还有医治的可?能,凭黎老?郎中的医术,现今看起来已与寻常人?没什么分别。
黎麦冬深得黎老?郎中真传,在医馆中早已不做药童差事,而是潜心治医,只是在乡里,有他?这个当?师父的在上,来医馆的极少有乐意让没有正式出师的学徒诊病的,这回倒是个难得的历练机会。
他?把这小徒弟交给钟洺,说?接下来一个月将人?留在白水澳,给乡亲们义诊,不收诊金,只收药金本?钱。
至于他?那专医“鱼肉”的药方和针法,黎麦冬早已习得,黎老?郎中给他?安排了功课,让他?参照此方为白水澳的病患们医治,一月后把脉案整理成?册,交给自己过目。
钟洺本?就是试试看,没想到还真如愿请回一位“小佛”,当?天便客客气气接去村澳,安顿在山上石屋,在里面摆了桌椅床褥。
黎麦冬既来之则安之,很快真就遵循师命,在白水澳摆桌义诊,闲时则上山采药。
村澳中人?起初看他?年纪小,也有些犯嘀咕,但本?着有郎中总比没有好的想法,陆陆续续也有些人?去寻他?问脉看诊,况且也知他?是上回来过村澳里的老郎中的徒弟。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没几?日黎麦冬就凭自己的本事获得乡亲们信服,连送饭的事都用不上钟洺了,你家送条鱼我家送碗菜,若不提前商量好,送去的饭吃都吃不完。
有他?在村澳中守着,钟洺再没什么后顾之忧。
收回思绪,钟洺起身接过詹九娘送来的热茶,开口笑道:“知晓阿婶美意,只是思前想后,还是留在家中更好些,况且现下也请到?了黎氏医馆的小郎中在村澳里坐镇。”
一说?这个,就连詹九娘都佩服钟洺的心意。
“普天之下,有几?个汉子?能做到?你这般。”
为了夫郎生产顺遂,竟能磨破嘴皮,生生从乡里医馆磨走个懂医术的人?,哪怕有九成?九的可?能根本?用不上,反倒还要欠人?家一个顶大的人?情,但钟洺说?做就做了,没有半点犹疑。
“比起阿乙怀胎十月的辛苦,我做的这些算什么,到?时的苦仍是他?一人?扛下。”
想到?那日白雁早产,钟守财起初魂不守舍,后来泪流满面的模样,钟洺担心自己到?时也好不到?哪里去。
真到?那时候,他?自己是不怕丢人?的,只想苏乙与孩子?平安。
“总归把能做的都做了,方才不留遗憾。”
和母子?俩说?了一程话,临走时詹九给钟洺抓了两只宰好的鸽子?,一小篮鸽蛋,让他?拿回去做菜,詹九娘给他?一条自己缝绣的抹额。
“这东西月子?里要日日戴着,免受头风,今日正好你来,我也做好了,便给你拿回去,都用得上。”
钟洺展开一看,发现上面绣了条小金鱼,不禁笑道:“阿乙定会喜欢。”
白水澳中,春风徐徐,苏乙撑着腰站在水栏屋前。
肚里的孩子?是五月怀上的,算着日子?是二月生,但有白雁先前早产的前车之鉴,如今正月才过了一多半,所有人?的心已经?提起来。
他?现在肚子?已经?很大,行动不是很方便,坐卧都要人?帮忙,乡里的摊子?自然是去不得了,所以给二姑家的莺姐儿多添了一个月二钱的工钱,换她每日去乡里帮忙卖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