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外头下着雨,此人摆着一盅酒,一碟子花生小鱼干,正悠哉吃着打发时间,还有兴致和钟洺搭话。
锅盖鱼这么大一个,没什?么避着人的?必要,也避不?开。
钟洺正嫌自己在圩集上名气不?够大,以后他要在乡里摆摊子,知晓他本事?的?人越多越好,于是侧了侧身,把身后的?网兜亮给对方看。
“走了大运,得了条这玩意,哪能留船上过了夜,这不?紧赶慢赶冒雨进城,看看谁家掌柜老爷的?能看上眼。”
“呦嚯!这么大的?可不?常见!”
汉子酒也不?喝了,立身站起,还招呼钟洺往近处站。
锅盖鱼在淡水里泡过,比起刚出水时颜色干净了不?少?,鱼身上细看并不?平滑,有好些它在海里时留下的?疤痕,纵横交错。
汉子隔着网摸了摸,又看尾刺。
“你把尾刺斩下丢了?”
钟洺点头,“那东西太毒,丢了省心?。”
汉子咂咂嘴,语气甚是遗憾道:“你这就可惜了,我这处有门路,有人专收这个,有大用嘞,出的?价不?低。”
收毒刺的?是一个外地来的?客商,汉子得了机会与?其?吃酒,耳闻这么一桩生意,当即便?心?动,想寻些门路收购。
他在码头上遇了几个水上人打听,有人惜命,立时便?拒了,有人听罢两眼放光,说是会替他寻,可见财帛动人心?。
汉子语焉不?详,钟洺多少?起了疑心?,自己从没听过锅盖鱼的?尾刺能入药,收这个去的?指不?定想做腌臜勾当,制什?么害人的?东西。
汉子见钟洺不?搭腔,把其?在心?里归为惜命怕死的?那一拨里,换个话头道:“不?说那些,这东西香得呢,以前吃过一回,入口和吃红烧肉似的?。”
他跟钟洺打听,“你起意卖给谁,有人家同你订下了,还是卖给乡里食肆?”
钟洺是打算问问闵掌柜和辛掌柜要不?要买的?,大鱼过不?了夜,雨天食肆食客想必也多不?了,要么他们两人争出个高?下,要么就一人一半,别挑。
得知是卖给食肆,汉子放心?了。
“你若卖了,回来时同我说一声卖给了哪家,他们买去今晚上势必要上这道菜,我带家里人去饱个口福。”
后事?恰如钟洺所料,雨天中乡里开门的?铺子都?透着股没精打采,他提着大鱼先从八方食肆过,被伙计叫住,兴高?采烈地喊了闵掌柜出来。
巧的?是辛掌柜因铺子里没什?么生意,正在八方食肆斜对过的?茶铺里吃茶听曲,看见了以后曲也不?听了,掏出赏钱给了琵琶女,顶着雨不?请自来。
“老闵,这么大条鱼你想独占?不可能!”
他进来后见闵掌柜已经在丈量锅盖鱼大小,急得跳脚,扯着钟洺道:“他出多少?钱,我一斤给你加五文,卖给我!”
闵掌柜捋着小胡子冷笑,“一斤加五文,打饭叫花子呢?”
辛掌柜不?甘示弱,反唇相讥,“我再抠门也比你大方,真不知是谁成日揣个秤砣满处走,也不?嫌沉的?坠袖子。”
钟洺淡然看两人打口角官司,期间已用八方食肆的?秤称出了锅盖鱼的?斤两,毛估估不?到三十斤,大概有个二十九斤出头,现今锅盖鱼的?市价是二钱半银子一斤,距离多少?,还要看卖家和买主商议的?结果。
最终闵掌柜松了口,称愿意和辛掌柜两家平分,不?然继续扯下去,食肆的?晚食都?赶不?上趟。
两人毕竟是生意人,达成一致后当即结成一帮,转过头来和钟洺讲价。
“这时节两钱半也太贵了些,我俩可都?是你老主顾了,这价钱你往下让一让,日后还有长久生意要做。”
钟洺急着去买媒人礼,二钱半一斤本就是顶格的?价,他没因这条鱼受什?么累,提早便?预留了让价的?空间,买卖之事?,哪有不?议价的?。
三人你压十文我涨五文,嘴皮子都?磨薄了,定下二百三十文的?价钱。
数额有点大,交给伙计识拨弄算盘得出结果,“共是六两余六百七十文。”
钟洺闻言果断道:“七十文零头不?要了,我给两位凑个六六大顺,只收六两六钱。”
这样也好对半算,一家出三两三钱。
闵、辛二人没有异议,当场把锅盖鱼拖到八方食肆后院,就地剖鱼。
水上人都?是解鱼拆鱼的?好手,一把后厨借来的?片子刀,由鱼头偏后处斜进,几乎是沿着鱼骨分出完整的?半片鱼肉,接着翻个面,将?同样的?手法又来一遍。
剩下的?鱼头比起鱼身子要小许多,下面的?鱼嘴半张开,上方还有两个孔,像极了一张似笑非笑的?人脸。
因为这张“脸”,还有人管锅盖鱼叫“鬼鱼”,海边类似的?传闻多了去,真要端上桌,哪还有人管鬼不?鬼,好吃就行。
他把鱼头放上砧板,换了把斩骨刀,把鱼头斩做等分的?两半。
大鱼的?鱼头肉多,肉质胶滑粘嘴,钟洺把鱼头丢向两边的?两个盆里,下决心?日后再抓了锅盖鱼,定要留下自家吃一顿。
分开的?肉再次过秤,难免有个几两偏差,闵掌柜的?那一半多些,他愣是拿个小刀切下一块鱼肉添去辛掌柜那侧,意思是不?占便?宜。
结账时钟洺先收了八方食肆的?银钱,又替辛掌柜拖着鱼,随他回到四海食肆。
“三两三钱,点明?白再走,离了这里再说少?了我可不?认。”
外面天不?好,辛掌柜的?八哥鸟看起来也无精打采,不?说恭喜发财了,改说“没意思”,三个字翻来覆去,烦得辛掌柜用瓜子丢他。
钟洺听着想笑,数明?白钱后问了一嘴食肆里的?虾酱卖得怎么样。
辛掌柜挑挑眉毛,“我那天就想问你,你对那小哥儿的?事?这般上心?,你们俩是一家子的??可是既不?一个姓,长得也不?像。”
“上回来时还不?是。”
他意有所指,辛掌柜听懂了,“日后你们小两口怕是要从我们兜里陶去不?少?银钱。”
卖一条鱼就是六两银,到时候哪里还看得上虾酱的?一个月二钱。
钟洺谦虚,“小打小闹罢了,哪比得上您是发大财的?,您吃肉,我们才能跟着喝汤。”
话糙理?不?糙,这话说得让人受用,辛掌柜心?悦道:“虾酱不?错,记得按着说定的?日子送来就是。”
有契书在前,一问一答不?过是一种寒暄,双方都?得了想听的?答案,钟洺揣好银子告退。
出门后,要去的?地方还有好几个。
预备置办的?媒人礼,说白了就是媒人的?辛苦钱,一般就是一串铜子,用红纸封,给多少?端看男方家愿意出多少?,必须是双数,不?是单数。
这之外,男方家要是诚意足够,往往再添一块肉、一包糖,意思是让媒人嘴上抹油带蜜,多言自家好话。
媒人都?是拿钱办事?,没有定规,你给多少?钱,人家出多少?力。
若是事?成,定亲后需再给一份谢媒礼,此乃后话。
白水澳的?荣娘子在说媒这档子事?上名声不?错,钟洺不?是那等吝啬的?,起意包个一百八十八文的?红封,肉和糖也不?能少?。
他固然不?在乎媒人跟刘兰草怎么讲,这件事?本就轮不?到刘兰草做主,礼数足够,是为了彰显他对苏乙的?看重?,免得从媒人这一步起,便?让人轻贱了小哥儿。
由于心?有成算,办起事?来也快。
他先往纸坊去,买了几张裁好的?红宣纸,常见的?宣纸是一张三尺,钟洺说自家要办喜事?,纸坊伙计让他买上五张。
“包红封、裹聘礼,剪喜字都?用得上,成亲那天,就连桌子上摆的?果子碟都?得添上红,您听我的?,买少?了您还得来一趟。”
钟洺一想,好似是这个道理?。
“那便?要上五张。”
一张纸就是五文钱,这还不?算纸坊里的?好纸。
要么说寻常人家想供个读书人都?要勒紧裤腰带,皆因纸墨即是一笔不?小开销,但?搁在水上人身上,这笔钱则是想花也花不?出。
外面还在飘雨点子,钟洺把红纸放进随船带来的?背篓,四面都?围油布,上面也盖一块,好护着里面东西不?被打湿。
离了纸坊,又去肉铺、杂货铺。
夏天的?肉放不?住,钟洺没要鲜肉,挑了一条腊肉,花了五十文,糖是一包一斤的?,要价二十文。
九越有不?少?地方专以种蔗为业,家家户户煮蔗酿糖,所以当地的?糖价尚可,买一包吃一阵子,家里来客时还能冲个糖水喝。
有这三样,莫说是白水澳的?媒人,就是来乡里请个媒婆也够用。
几样东西在背篓里安放,没多少?重?量,连带钟洺的?步子也轻飘飘,任谁看了都?能发现他喜气盈在眉梢,其?中就包括在街上和钟洺打了个照面的?刘顺水。
“阿洺!”
他把头顶上的?斗笠往上掀了掀,确信没认错后扬声喊人。
钟洺没想到会在清浦乡遇见刘顺水,问了方知刘顺水比他来得更早一些,
为了送两筐子干海带。
至于送给谁,为什?么非得雨天送,钟洺不?多打听,水上人一年里最大的?进项就是卖各种干晒海货,有些是卖给乡里铺子,有些是卖给去各个村澳行走收购的?走商。
在这件事?上各家有各家的?门路,问多了倒像是抢生意。
反过来刘顺水得知问钟洺卖了条锅盖鱼,大呼小叫了好半天。
“你今年真是行财运!”
钟洺笑而不?语,他何止是行财运。
既遇见了两人便?就此结伴走,正好回去时刘顺水也要搭钟洺家的?船。
来时他赶上雨停的?饭点,在码头坐了趟顺路船,回去时却是遇不?见了。
钟洺本打算就此回家,走了一截路,抬首望见银铺的?店招子。
他起了意,步子放慢,问刘顺水道:“你急不?急着回,我还有些东西想买。”
刘顺水一个搭船的?怎会有异议,自是答应。
“我不?急,依着你来。”
钟洺点点头,直接就近上了银铺门前的?台阶,背篓外面有些滴答水,被卸下来放在门口屋檐下。
刘顺水不?识字,认不?得牌匾,跟着一头扎进去,险些以为进错了地方。
卖值钱东西的?地方,连伙计穿的?料子都?比别处好,铺子里闻着还有股说不?上来的?香味。
刘顺水连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都?分不?清了,扯扯袖子,压低声音问钟洺,“你要买银首饰?”
问完他想到什?么,惊讶万分。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有情况,就上回咱们吃酒你说的?那个?”
“回头跟你说。”
钟洺在他后背拍了两下。
刘顺水在原地定了一刻,不?知在想什?么,回过神后方跟上去。
这种地方换成他自己是不?敢来的?,如今有钟洺跟着壮胆,他也长长见识,改日有了银钱,也来挑一样送予心?仪的?葛家哥儿去。
不?说刘顺水,两辈子加起来,钟洺也是第一次进银铺,只觉眼花缭乱。
他直截了当同伙计道:“我要一对哥儿戴在耳朵上的?小银珠子,再挑一支簪子。”
那伙计本来懒洋洋的?,雨下半天,从开门起没半个人影进铺,好歹盼来一个还是个穷酸的?水上人。
是以等钟洺说完了,他才一骨碌打起精神,开门迎客的?最喜这种主顾,进来后一二三四说得分明?,这单子生意不?出大错,保准能做成!
“有,都?有,素银珠子有大小好几种,簪子更是多,我们铺子的?老师傅刚制出一批新样子来。”
他说话间往外搬了一个木盘子,上面打着细长格,垫着深色细布,一格一根簪。
又取一个小木碟,里面搁了几对和倪五妹耳朵上差不?离的?银子米珠。
钟洺低头去看,刘顺水也凑过来端详。
“怎么一根耳针上两粒珠?”
钟洺问罢,见那伙计笑道:“不?做这行的?汉子多有不?知的?,您想若是后面没个珠子堵着耳眼,一甩头银珠子可不?就掉下来了。”
“原是为了这个。”
钟洺了然,比划了一下那几样珠子大小,太小的?他看不?上,择了个中等尺寸的?。
苏乙生得瘦,耳垂薄而小,最大的?那对他戴上怕是不?太合适。
继续挑簪子,样式如伙计所说,确实?是多,一排十几样,有的?雕竹叶,有的?刻桃花,有的?做成扇子,有的?取形如意。
刘顺水抬胳膊碰他一下,“你不?妨买那只蝴蝶的?,保住小哥儿喜欢。”
钟洺视线仍落在簪子上,笑道:“说得和你知晓我要送谁似的?。”
刘顺水心?道,我哪能不?知,不?就是送我那表弟,蝴蝶正是他表弟最喜的?纹样。
早在上回几人吃酒时刘顺水就疑心?,钟洺看上的?哥儿是卢雨,日子也能对得上。
不?然为何卢雨送水前钟洺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心?上人,在那之后就有了。
他表弟模样不?差身段也好,不?怪钟洺动心?,而表弟又对钟洺也有意,这岂不?是再般配不?过了。
现今钟洺这么能挣,表弟央一央磨一磨,想必姑母也会答应。
刘顺水越想越乐呵,仿佛已经?喝到了两人的?谢媒酒。
钟洺没留意刘顺水的?神情,他让伙计拿起蝴蝶簪子看了看,又让他放了回去。
刘顺水有些着急,“怎么,你还看不?上这个?”
他就差把“我这是在帮你”一行字写在脑门上。
“太花哨了。”
钟洺没多说,只是打心?底里觉得蝴蝶和苏乙不?那么般配,复垂眸将?一排簪子从头到尾仔细看一遍,选定一支锦鲤图样的?。
“我看这个倒是更别致。”
伙计给他捧出来,夸赞道:“郎君好眼光,这支正是我们铺子里的?新式样,你看这鱼尾巴随型而刻,恰与?簪身相连,最见银匠手艺,还有这里,连水纹都?做出来了,多像一条鱼儿当真在水中游。”
钟洺问他价钱,伙计笑道:“要不?说您眼光好,这支倒是还比蝴蝶的?多一钱银子,作价二两二钱。”
刘顺水听得简直腿脚一软,脱口而出道:“这么贵?”
这东西真用银子去打,怕是一两沉的?碎银都?用不?上。
伙计不?理?他,又不?是他买,瞎嚷嚷个什?么劲,反观另一位高?大俊朗的?汉子,听了价格面色平淡,毫不?惊讶,一看就是个掏得起、舍得花的?主顾。
“这个加上银珠子,我都?要了。”
钟洺没让他失望,听了价就开始掏银子,附带叮嘱伙计道:“我是要送人的?,给我包得好看些。”
簪子二两二钱,银珠子二钱,一共二两四钱,钟洺被伙计游说,末了多掏一钱买了两个刻了花纹的?木盒子,一个放耳饰,一个放银簪。
刘顺水看钟洺花处一家人一个月的?嚼用,眼睛都?不?多多眨一下,感慨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他要是掏这么多钱买东西哄小哥儿,没等送出去,怕是会先被他爹娘合力打断腿。
木盒外又裹布包防磕碰,钟洺小心?将?包袱放进背篓,刘顺水一眼瞧见里面还有肉、糖和红纸。
回船的?路上,他迫不?及待问道:“看你这架势,已经?预备去找媒人上门说亲了?”
且有意试探道:“说的?是哪家,到这份上了,连我也不?告诉?”
钟洺摇头,“到时你就知道了。”
刘顺水一听,更觉钟洺话里有话,保准是要去他姑母家提亲没跑了。
于是接下来一程路上待钟洺更加热情,搞得后者颇有些莫名其?妙。
鉴于钟洺闷声办大事?,晚间饭后他把二姑夫妻俩请到自家船上,将?三样媒人礼全数摆出来时,钟春霞尚可,唐大强一张嘴打开,好半天没合上。
“你们姑侄俩瞒我什?么了,怎么洺小子就讨着夫郎了,何时的?事?,我竟一点不?知!”
钟春霞看清楚东西后笑得见牙不?见眼,把钟洺和苏乙同孩子他爹讲了,“事?涉人家哥儿的?私事?,没定下前和你说什?么,现下你知道了也不?晚。”
唐大强没想到钟洺看上去的?是苏家乙哥儿,他咂摸半天咂摸出个中意思来,“扒蛰的?头一天你不?就和人家哥儿说话来着,是不?是那会儿就看上了?”
“不?是那时候,但?也在那之后没多久。”
钟春霞推唐大强一把,埋怨道:“你个当姑父的?,打听这么多干什?么。”
唐大强嘿嘿一乐,“我这不?是替大侄子高?兴。”
他和媳妇一样,都?觉苏乙这哥儿好,寡言文静,模样秀气,勤快能干,哪里有半点错处。
三人一起商量一番提亲之事?,临走前钟春霞道:“明?天要是不?下雨,我就领着你去请媒人。”
这件事?上不?说钟洺着急,她也着急,盼了多少?年了,不?赶紧快刀斩乱麻地定下,心?里就不?踏实?。
次日天公作美,云散天晴。
钟洺昨晚洗了头洗了澡,翻出去年刚做的?新衣裳,晨起拾掇完毕后提上东西,跟着二姑去荣娘子船上。
第28章 提亲
荣娘子的“荣”是母姓,因她娘当初是招赘成亲,到了她这?里,仍是招赘,育有一儿一女,同样姓荣。
女人当家的船上收拾得齐整利索,船头船尾都?摆了鲜花数盆,彰显着媒人的身份,侍弄地很是精致。
钟春霞和她尚算熟识,两人见了面颇为亲切,寒暄几个来回后,荣娘子道?:“这?么些年,我?可算盼到你?带着洺小子上我?家的船。”
钟洺生?了副好颜色,加之娘胎里带的好水性,该是家家争抢的香饽饽,奈何双亲早丧,人不着调,还得拉扯个幼弟,纵然有族里帮扶,在好些人眼里仍不是好选择。
关?于他的传闻过去村澳里有不少,有说他打死过人的,有说他在乡里养粉头的,逞凶斗狠,沾花惹草,没半点好词,一味把人往泥里糟践。
如今听闻人学了好,值钱的鱼获隔三差五地捞,各个心思又活络起来,最近几日?里就有两家找她打听过,钟家可请了她说媒,提了什么条件。
你?看,有些事?就是不经念叨,说着说着,这?不就来了。
“这?小子过去什么德性咱们?都?清楚,哪个好人家的能瞧上他?人家敢嫁,我?都?不敢让他娶。”
钟春霞故作嫌弃地说钟洺一句,随即道?:“不过现今岁数到了,总算是懂了事?,知晓要上进,开始惦记娶亲生?子。”
荣娘子跟着附和,只当钟家姑侄是来请自己替钟洺寻门?好亲。
“年轻小子都?是这?般,不乏有那?开窍晚的,咱们?这?些做长辈的说再多,磨破嘴皮子也不及他们?自己想开。岁数上不打紧,二十以前那?都?不叫晚。”
她转向钟洺,笑意盈盈。
“阿洺,你?喜欢姐儿还是哥儿,先同婶婶我?说说,除却咱们?白水澳,白沙澳的人家我?也是熟的,”
“谢过婶婶,不过不瞒娘子说,此番上门?非是请婶婶为我?说媒。”
荣娘子听了这?话,哪里还有不懂的,不就是早就有了看对眼的人,只差上门?提亲一道?礼数罢了。
陆上人成亲前讲究个三媒六聘,先提亲再问名、合八字,八字若是合得上,再上门?一次下聘礼,俗称“纳征”,之后定下婚期,只待大喜之日?。
他们?水上人的礼数相对而言要简单得多,一般提亲时?就带着聘礼上门?,若是彩礼和嫁妆都?谈得顺利,婚期当场就能定。
对于荣娘来说,这?般她不仅少费许多嘴皮子,媒人礼和之后的谢媒礼更是几乎白拿的。
她当即拢了拢鬓发,在矮桌后坐直身子,笑言道?:“我?说你?迟迟未说亲事?,原是有好缘分在后头等着,只是不知是不是咱们?澳里的,又是谁家的姐儿或哥儿?”
钟洺没卖关?子,“正是咱们?澳里的,苏家乙哥儿。”
此话一出?,荣娘子脸上肉眼可见地划过一道?错愕。
她显然意识到如此不妥,很快变换神情,抬起两边唇角,只是这?回的笑容里带了点迟疑。
白水澳姓苏的哥儿不算少,适龄未嫁的没几个,叫苏乙的更是只有那?一个。
“阿洺,这?提亲可是大事?情,婶婶我?多问一嘴,免得搞错了人。”
她巧笑道?:“你?说的乙哥儿,可是甲乙丙丁那?个乙?”
钟洺毫不迟疑地点头。
“正是,婶婶没想错人。”
这?下荣娘子眼底的错愕彻底演变为惊愕。
试问谁能想得到,那?个瘦兮兮、苦巴巴,成日?里闷不做声干活的灾星小哥儿,有朝一日?居然也能嫁出?去,要嫁的还是钟家阿洺!
面对这?么个提亲对象,好些原先说惯了的词又被?她咽回去,她暗中瞥钟春霞一眼,见这?个与?钟洺最亲近的姑母依旧是一副安然模样,显然也早已认了这?门?亲。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克亲的哥儿钟洺也敢娶,钟家也敢要。
钟春霞适时?给钟洺使了个眼色,后者提过一路拿来的包袱,先将里面的红封双手递给荣娘子。
同时?钟春霞含蓄笑道?:“乙哥儿这?孩子我?们?一家子都?喜欢得很,阿洺这?个性子,正该有个文静妥帖的夫郎管束。”
荣娘子掂量着红封重量,加上钟春霞的说辞,脑筋一转,心想自己管那?么多作甚。
当即熟练地把红封揣进袖口,又见得那?一条腊肉和一包糖,好处近在眼前,媒人礼如此周到,事?成之后的谢礼只会更丰厚。
她现下脸盘上挂的笑容纯是发自心底,从今日?起,钟洺和苏乙在她这?便?是教那?月老红线打了结,除非海娘娘显灵,谁也别想拆了去。
相比成亲挑日?子,上门提亲没那么多说法,荣娘子搬出?黄历翻了翻,说了四个日?子,都?是月内的。
“上旬的初六、十二,下旬的廿三,廿五皆可。”
钟春霞算了算道:“今天是初四,初六不就是后日??”
一旁的钟洺果断道?:“那?就后日?,后日?提亲,下旬过门?。”
至于廿三还是廿五,到时?再商量,不过总之是越早越好。
就连钟春霞也没料到他如此“猴急”,一记隐晦的眼刀丢过来,钟洺硬着头皮不为所动。
早成亲一日?,苏乙就能早一天离了那?个家,若不是有礼数拴着,他恨不得现在就直接上门?抢亲去,管它?三七二十一。
“除此之外倒还有一事?,到时?需要劳烦婶婶帮忙周全。”
刘兰草不是口口声声说,这?些年她从苏乙手里刮去的银钱是为了给小哥儿存嫁妆,既如此,现下也到了该让她往外吐的时?候。
七月初六。
寅时?末苏乙起了身,往船板上去打水洗了脸。
凉水激去残留的睡意,他烧起陶灶煮了一罐水,又在上面落了个笼屉热米糕。
自上回撕破脸后,虽然还要面对刘兰草一家,但他的心境却变得比以前自在许多。
自己不欠卢家一条命,更不欠卢家一粒米,当一个人意识到过去十几年所谓的“愧疚”,都?是外人强加到头上的枷锁,并将其甩掉之后,反而再没什么能让他害怕。
更何况他已不是一个人了。
天色微明时?,垫饱肚子的苏乙提着一个装满水的水罐、挎上装针线的竹筐,背篓里塞上虾网等物什,大包小包地下了船。
他近些日?子都?是如此,除了睡觉、吃饭,几乎不在卢家船上停留,免得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相看两生?厌。
寻了处僻静的礁石上坐定,他借着晨光从竹筐里拿出?一个快做完的褡裢,继续做起来。
褡裢是一种布口袋,一般前后两个兜,刚好能挂在肩头,容量比腰间的荷包大,而且不占手。
上回给钟洺补衣裳时?,苏乙注意到钟洺肩膀上磨得有些厉害,应当是扁担所致。
而且对方每次去乡里卖鱼获进项多,铜板一堆,寻常荷包装不下,揣怀里鼓鼓囊囊不好看,放在筐里又怕贼惦记,还是褡裢更合用些。
他为此拆了一件自己的衣裳做褡裢,布料有些旧了,遂合了两层做底,现在只差往上缝口袋。
按理说哥儿送汉子的东西多多少少都?会绣些花样,一来是好看,也可借花样传递心意,二来是显示自己手巧。
可惜绣花需先有花样子,以前苏乙给卢家人做针线时?都?是用的刘兰草攒的花样,现在他没法去要,也没有徒手画花样的本事?,只能尽力把褡裢做得结实,好让钟洺能用得久些,弥补不那?么好看的缺憾。
想到钟洺,苏乙出?了会儿神。
自雨天过后,这?两三日?两人未曾见过,钟洺好像很忙,或许就是在忙提亲的事??
想及此处,他拈着针埋下头,觉得心跳都?乱了。
关?于对方具体哪日?上门?提亲他也并不知晓,他独来独往,连个能打听消息的人都?没有,当然小哥儿自己去打听这?等消息好像也不太妥当。
他红着脸继续缝针,加两个裁好的口袋并不难,只是为了让走线整齐,针脚好看,他刻意放慢了速度。
忙活完后天已大亮,褡裢完成,他翻来覆去地检查一看,自觉没什么错处,满意地叠整齐放回竹筐,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和肩膀。
看日?头已经过了辰时?,如果钟洺今天不忙别的,要去崖壁附近下海的话,这?会儿应该已经快来了。
苏乙含着隐秘的期待,盼着他今天能来,这?样自己就能送出?褡裢,下回钟洺去乡里时?,指不定就能用上了。
“哎呦,乙哥儿你?怎在这?里,快回你?舅家船上去,一大伙子人可等你?好半天哩!”
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苏乙扭到一半的脖子骤然拧回来,害他听见“咔嚓”一声。
他有些紧张地看去,见来人是王家嫂子。
她家船离卢家船不远,不过和刘兰草没什么交情,上回他和刘兰草吵架,这?人倒是有出?面看热闹。
不过话中说的有人在船上等自己,又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