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编多少好似都不够用,晴天时家家户户船顶、船板还有岸边石头上?摊开的竹簸亦是海边一景。
见他要?下?海,唐大强手上?动?作不停,嘴上?道:“风大浪急的,海水也?浑,你非赶着这会儿下?什么海。”
钟洺哪里闲得住,“我又?不走远,越是这种天气,在船上?我越觉得憋得慌,海里才有意思。”
唐大强冲走过来的钟春霞笑道:“听听你大侄子说的什么话,倒真像是鱼托生的了。”
钟春霞笑眯了眼。
自从觉得钟洺和乙哥儿的婚事八九不离十,她看钟洺顺眼得不行。
知他要?下?海去,遂道:“多带条布巾去,擦干了再?穿衣裳回来,别再?着了凉。”
钟洺收拾了几样东西提着走了,他那做了半截的鱼枪还放在船里,不知何时有机缘遇见鲟鱼,让他抽一根鱼筋用。
不过既取来了铁匠铺打的铁签,他就安上?箭头先带了一根,虽说暂时没法射出去用,握在手里叉个鱼想?必还是顺手。
“阿洺,下?海去啊?”
“去随便游两圈。”
“早去早回,看着像是要?下?雨。”
自逼的里正把冯宝送官,走在村澳里和他打招呼的人愈发多了。
以前基本只有钟家走得近的族人,或是刘顺水那样相熟的汉子会搭话,那些个妇人、夫郎大抵遇见他常绕着走,说他面相凶,指不定在乡里打死过人。
现在他真带了手上?沾人命的记忆,虽说是战场上?蛮子的命,这些人反而又?渐觉得他是个好后生,踏实肯干。
“晓得了,谢谢阿伯。”
钟洺应一句,这才朝前走。
仍是去老地方下?海,海风带来一阵潮热,吹得钟洺浑身上?下?黏黏糊糊,恨不得赶紧脱干净了跳进海里,洗个痛快。
到了礁石滩,他多看了一眼上?次偶遇苏乙的地方,也?不知那日?之?后小哥儿有没有把钱罐子换一处藏。
脱掉衣服,把木桶搁下?,腰间只系网兜,他改了方式,游出好一段距离方肩胛耸起,屈身入海。
海水拂面而过,钟洺睁着眼睛四?处环视。
有些人学不会在水里睁眼,若是有这个毛病,水性再?好也?没法潜海。
钟洺则是打小学游水的时候便无师自通,就是有时候在水里呆久了,上?来后眼睛发涩。
他发觉下?潜的地方已不是过去常来的,不觉慌张,反而满意得很。
铁耙在手里转了个圈,先俯身继续向下?,直到双脚踩上?海底沙地,然后改做匍匐的姿势,双手扒着沙地往前飘着走。
与此同时,岸边。
风浪天里海鸟也?不在海上?乱飞,多在海边礁石上?聚集,三五成?群。
一只大个的海鸟对石头上?的木桶很是感兴趣,它一个俯冲降下?,用爪子去勾露出一小块的衣裳。
海鸟爪子尖利,一下?便将衣裳牢牢勾住,它反倒因此惊惶,扑扇着翅膀向后退去,发出刺耳的叫声。
“去!去!”
苏乙来这边撬蛎黄,一眼注意到那衣裳很是眼熟,想?及钟洺常来此处,保准正是他放在岸上?的,便不多犹豫,三两步冲上?去想?把海鸟赶走。
鸟继续飞高,衣服却还在鸟爪上?挂着,显然不是它不想?走,而是走不成?。
木桶倾倒,整件衣服都飞到了半空。
苏乙一下?子慌了,原地蹦高上?手去拽,嘴里怨怪道:“你这贼鸟,玩什么不好,过来勾人衣裳,赶紧松了开!”
他生得个子小,跳了几下?可算摸到了衣服边,亏得钟洺健壮,衣服好大一件,拖得海鸟一时飞不远。
然而他慌乱间忘了海鸟可不是人,哪里知晓要?“松手”,但听“呲”地一声,衣服兜头落在他怀里。
头顶爪子重获自由的海鸟振翅远飞,徒留苏乙在原地,对着手里破洞的衣服傻了眼。
钟洺在海底不知岸上?事,正兴致冲冲地从一个贝壳里往外拽八爪鱼。
八爪鱼喜用贝壳当窝,更以贝肉为食,所以实际上?它们是把人家吃干抹净,还占了人家的房子,从这点?看,着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除了这点?,八爪鱼还擅隐藏,在贝壳里时,它们会带着贝壳一起钻沙,没有壳子时更是厉害,能扒在哪里,就变成?哪里的颜色,遇上?眼神不好的,只怕在海底转上?一天都发现不了一只。
钟洺把和贝壳依依不舍的八爪提溜出来,看着脑袋不大,腿却很长。
捉这东西时只要?注意别伤了它,轻易不会喷墨,将其放入细网的网兜中,继续往前找下?一个。
这片海底的八爪鱼着实不少,在沙地里找的时候,还能顺便扒拉出几个海螺和江珧。
其中一种海螺花纹螺旋,尾巴的地方像个弯钩,如同鸟嘴,俗称雀嘴螺,这种螺适合爆炒,尾巴上?的黄尤其香。
光想?着钟洺就已经犯了馋,这种下?海一趟只能捡几个,凑不多的东西基本不会卖,大多是拿回家煮了自家吃。
把大小几个雀嘴螺,以及一头尖尖的江瑶贝扔进另一个网兜,眼前一道黑影窜过,钟洺伸手去抓,教那鱼跑脱。
他早在刚刚一瞬看清是条虾虎鱼,这种鱼要?么在珊瑚丛中,要?么在海草堆里,有时赶海也?能逮得住,它们会像螺一样吸在石头上?,鱼身细长,不多大,但刺软肉嫩,适合过油煎。
钟洺想?到自己?带了铁箭头,正好想?试试,便从背后掏出来,握在手里伺机而动?。
海草随水摆动?,里面藏着不少活物,钟洺故意用手搅乱海草,把里面好些个小鱼小虾和小螃蟹吓得夺路而逃,他趁此机会用铁箭头接连钉住两条虾虎鱼,在上?面和糖球似的穿成?串。
就是用今日?带来的箭头对付这种小鱼,对鱼的品相损失颇大,好在也?是想?拿回去自己?吃的,不讲究。
随后他如法炮制,又?捉了四?条虾虎鱼。
中间钟洺去水面上?换了口气,二次下?潜时有了好运气,一条和沙地几乎融为一体的锅盖鱼,静静趴在不远处。
要?不是路过时刚好瞅见一串鱼身喷水孔带起的小水泡,连钟洺都要?给它骗了去。
看到锅盖鱼他心?头一喜,心?知今天下?水这趟的进项是稳了。
比起面前的鱼,什么海螺八爪都算不上?重要?,钟洺把海螺贝壳等放进八爪鱼的兜里,爱吃就吃吧,权当进锅前最?后一顿。
空出的大网兜被他拎起,另外一只手紧握铁箭头,直奔锅盖鱼而去。
这种鱼其实反应不多快,游起来像个飘在海里的馄饨皮,要?命的是它尾巴上?的一根刺是带毒的,若是不小心?被刺到,保准叫你皮穿肉烂。
老话讲“一魟二虎三沙毛”,说的是海里最?毒的几样东西,锅盖鱼就是打头的那个“魟”。
不过钟洺以前捉过两回这种鱼,懂得怎么和它较量,他绕开尾刺能甩到的范围,看准时机,先把网兜用力抛出,罩住鱼头。
趁大鱼挣扎之?际,两手齐上?,脚踩住鱼身,铁耙勾住鱼肉,另一手使铁箭头贯穿尾刺,将其深深钉入沙地。
然后他就近找了个结实的贝壳,对着尾刺猛砸几下?,切断后远远踢开。
钟洺把锅盖鱼网结实,回头去找另一个网兜,里面果然已经有聪明的八爪鱼开始吃断头饭,因此钟洺去水面前又?捡了几个螺,弥补了被八爪鱼吃了的损失。
下?海两趟,加起来一炷香的时间都过去了,即使是钟洺也?被海水泡得有些发冷。
出水后见天色更阴沉了些,他可不想?下?雨时还在海里扑腾,因而加快了速度。
两只网兜拽在手里,破开一道道水流。
钟洺在海中身形修长流畅,海底有些傻乎乎的小鱼以为钟洺是不认识的大鱼,跟在他身后搭顺风车,眼看游的方向不太对,才又?匆匆下?了车。
没花费太多时间便至岸边,钟洺扶着礁石上?来,习惯性地甩了甩脑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好容易睁开被水糊了的两只眼,面前已多了一条叠好的布巾。
钟洺顺着布巾看上?去,却是苏乙拿着它。
他倏而笑开,接过布巾的同时问?道:“你也?在这?”
却说苏乙自发现和海鸟争抢,害得钟洺衣服破洞,在原地忐忑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想?法子寻了针线,往岸边坐下?给他加紧缝补。
期间边缝补边往海里看,既盼钟洺晚些上?来,免得要?穿破洞的衣裳,两人大眼瞪小眼怪尴尬,又?担心?钟洺是不是在海底遇了什么险,三心?二意的,针尖还把手指头给扎了一下?子。
幸而口子不大,以他的针线工夫没多会儿就给补明白了,刚把衣裳叠好放回原处,就见不远处的水里冒出个脑袋,不是钟洺又?是谁。
放衣裳的时候看见了布巾,他没多想?,顺手拿了就给人送过去。
别看现在是夏日?里,出水后不赶紧擦干净,风一吹也?有着凉的可能,无论?是风寒发热,还是风热嗓子疼,都有人好受的。
抬首望见钟洺的笑脸,他不由也?跟着抬起唇角。
“来这边挖些蛎黄。”
如今和刘兰草闹翻,船上?的吃食他是不敢吃,谁知卢雨会不会偷偷往里吐口水。
他打算以后的吃食都自己?备了食材去船上?做,也?好堵住舅母那张嘴。
答完话,他瞥见钟洺布满水珠的上?半身,短裤湿透了贴在身上?,一块布能遮住什么。
苏乙红着脸退开,撇过头道:“你快好生擦擦。”
钟洺也?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窘了一瞬,赶紧胡乱一擦,用布巾暂且在腰上?围了。
哪怕水上?人成?天里都是湿漉漉的,讲不了那么多规矩,这副打扮还离小哥儿如此近,都称得上?耍流氓了。
他把网兜丢在一旁,赤足踩着石头去找自己?衣裳,苏乙趁这时赶紧把自己?闯的祸说了。
“……破的口子在肩上?,我缝的不怎么好看,你凑合穿。”
钟洺惊讶于还有这档子意外,他翻到苏乙说的位置,仔细看才看出多了一排细密针脚。
“哪里凑合,这分明是极好。”
他同小哥儿道:“此事哪里怪得上?你,该怪那贼鸟才是。况且要?不是你正好看见,把衣服抢回来,我怕是就得去海里捞衣裳。”
把经苏乙缝补过的衣裳套上?身,仿佛旧的都变成?新的。
还没来得及高兴,一大片乌云罩顶,雨点?子毫无征兆,噼里啪啦往下?落。
海边的七月雨多是急雨,只要?不起飓风,下?得再?大也?就是一阵子。
往回跑肯定来不及,两人都不是傻的,不用商量,便齐齐朝能挡雨的崖壁赶去。
跑出去前钟洺还没忘把裤子穿上?。
“轰隆——”
天际惊雷滚过,钟洺发觉小哥儿肩膀瑟缩了一下?,往后靠了靠。
他仰头看了眼,崖壁顶端探出的部分足够挡雨,只是风也?大,难免刮了一些进来。
于是转过身,背对着崖壁外,就此把小哥儿拢在自己?的身形下?,多少能替他挡一挡。
几步宽的地方挤了两个人,苏乙起先还觉得风吹时有些冷,没过多久,便好似察觉到了汉子身上?扑出的热意。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默默抠石头,这样的钟洺带来一股子压迫感,不过不是令人害怕想?跑的那种。
小哥儿当下?恨不得连呼吸都放轻,以他的身高,不抬头看不见钟洺的脸,只能看见汉子的胸膛、脖子和肩膀,一概风雨都挡在其后,令人无比心?安。
雨还在下?。
网兜里的八爪鱼又?在吃螺,还试图穿过网兜小小的网眼往外挤,钟洺没去看,也?顾不上?。
不知过了几息,他定定神,开口道:“我听说你昨日?和刘兰草闹了一场,现下?你住在哪里,他们家人昨晚上?有没有再?难为你?”
苏乙摇摇头。
“仍住她家船上?,你放心?,她一时不敢赶我走,至于难为,平日?里又?哪里少难为了。”
不过因着刚吵一架,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刘兰草反而有所收敛。
钟洺顿了顿,“你可想?过,有朝一日?彻底离了那个家?”
苏乙苦笑一声。
“怎会没想?过,我白天想?,夜里想?,不知多少回梦里,梦见我爹和小爹还活着,他们一道把我接回家去,三口人极和乐地吃了一顿饭。”
梦里他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挤在两个爹爹当中睡觉。
可惜一醒来,陪着他的哪还有什么爹爹和小爹,只有凉丝丝的,散着一股子霉味的木枕头。
他甚至要?咬着自己?的虎口,不敢泄出一丝哭腔。
这些事情他从未与外人道过,钟洺是多年来的第一个。
但眼泪过去流了太多,已全数流尽了,就连两个爹爹的模样,他都快隐约记不清。
梦里亦是两张模糊的脸,送予他想?而不可得的温情。
心?事如同泄闸的水,过去他只敢对着石头说,对着小猫说。
“我怨我没托生成?汉子,生了副哥儿身,想?离了那个家,除非一死,或是嫁人。”
潜意识钟,他甚至把“死”字搁在了嫁人前说出口,足见他不是第一回这么想?。
钟洺被这个字刺得眼皮一跳,“没遮没拦的,讲那个字做什么。快朝海娘娘告个罪,让她老人家别当了真。”
苏乙被钟洺催着,双手合十对着海娘娘的方向拜了拜,收手后他心?道,海娘娘不一定会当真,但钟洺却好似真的会。
生来十几年,这还是头一个会对他的生死安危上?心?的人。
而钟洺正心?如乱鼓。
他垂眸觑见小哥儿被风吹乱的发顶,很想?伸出手在上?面轻轻揉两下?。
既已认清了自己?的心?意,或许如同二姑所说,他不该再?等。
“想?离了那个家,也?不是没法子,你自己?不都说了?”
他喉结微动?道:“此处就你我二人,不妨你看看,我怎么样?”
雨势最大时密如?白幕,连海边都看不清。
这?阵子总算小了些,但仍然声势不小,衬得他们?所在的崖壁如?同一处孤岛,天地之间,仿若只?剩下?彼此?二人。
对于钟洺而言,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后面再说旁的,好似便自然而然,简单许多。
“你也知我到了岁数,一直未说亲事,家?里长辈成天见的催促,本也打算寻媒人说合相?看,不过我却觉得能自己遇上合心意的人更好。”
钟洺只?觉前世上战场前都没这?么紧张过,心头何止是甚么小鹿乱撞,简直是野牛乱撞。
“我一个糙汉子,只?会?说些大白话,你莫嫌我。”
他顿了顿,一鼓作?气道:“所以,乙哥儿你乐不乐意嫁我当夫郎?”
前言后语叠在一起,苏乙疑心自己听错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在乡里被詹九打趣的那时候,张嘴支吾半晌,愣是一句像样的句子都说不出口。
怎会?呢。
钟洺这?样好的汉子,怎会?瞧得上他这?样的小哥儿。
“可我配不上你的。”
他嗓音发涩,抠在石头上的指间微微刺痛,大约是碰到了缝衣服时让针尖戳破的伤口,但他恍若未觉。
“我长得不好看,家?里没了人,手也生得奇怪……”
他简直数不出自己有哪怕一丁点的好。
两家?结亲,往往是希望互有倚仗,哥儿姐儿要挑婆家?,汉子也要挑岳家?。
钟洺虽亡了双亲,钟家?却是白水澳大姓,他有一整个宗族为后盾,反观自己,已是被苏家?厌弃,说不定还会?因此?拖累钟洺。
“别这?么说自己。”
钟洺打断了他的话,之前设想的事,如?今终于付诸行动?。
他的掌心轻轻覆上小哥儿的发顶,安抚似的拍了两下?。
“在我眼里,你哪里都好,你生得好看,勤快能干,会?制虾酱,会?做针线,你本身日子过得就够辛苦,却还会?分出心力喂小野猫,可见心地良善。至于家?里有没有人,要我说,你们?家?那等亲戚不要也罢,不如?说该盼着他们?离得远远的,今后日子是你我过的,和他们?有什么相?干?”
他话锋一转说自己道:“且你不知我在村澳里的名声有多不佳?好些人眼里,我也不是甚么好人家?的汉子,成亲时置办不起新?船,家?里头还有个不省心的小弟,也就是我还有些下?海的本事,挣得到三两银钱养家?糊口,不然用我二姑的的话讲,倒贴给寡妇当赘婿人家?都要嫌我老。”
话说到这?份上,就连苏乙听到末尾一句,都忍不住染了点笑模样,他觉得不好意思,努力紧绷着唇角,抬眸看钟洺时,发现对方也在冲自己笑。
两人便这?么傻兮兮地对望了好半天,亏得下?大雨,没有人会?往这?边走?,不然看到这?情形,怕是会?疑心他们?魔怔了,被水里精怪上了身。
钟洺欣赏了好半天哥儿笑意点点的杏眼,厚着脸皮催问道:“你还没答我的话。”
最初的震惊如?潮水后退,触手可及的喜悦近在咫尺,苏乙轻咬腮肉,给自己壮了壮胆后方道:“我乐意。”
钟洺喜极,竟是一把?将苏乙抱着举起,若不是崖壁下?空间有限,往外走?两步怕是会?淋雨,他还想原地转上几圈!
苏乙惊呼一声,出于本能地攀住钟洺的肩头,回过神来时他的视线已比钟洺还高了。
再看在自己眼中高大如?神祇的汉子,正咧嘴笑得厉害,哪还有半点村澳里人常说的凶悍影子。
“你快放我下?来。”
他何时和汉子靠这?么近过,之前热意汹涌的胸膛如?今和自己紧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布料。
钟洺听他小声的请求,心软成一滩水,恍若上岸后没下?锅煮成型的海蜇。
“我太高兴了。”
钟洺把?人放回地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
他等了两辈子,总算可以有人暖被窝,兴奋地像个实打实的十七岁后生。
“你答应了我可不能反悔,待我回去寻我二姑说明,买了聘礼,请了媒人,去你家?提亲。”
苏乙听到“提亲”二字,才恍然有了些许实感。
就在刚刚,他竟已和钟洺私定了终身。
抬手贴了贴脸颊,企图让那里降些热度,钟洺眼尖,瞅见苏乙指头上的一点红。
“怎么还有血?你受伤了?”
他嚯地紧张起来,把?小哥儿的手捉过来看。
苏乙拿他没办法,以钟洺的手劲,他简直抽都抽不回来。
“没事,就是被扎了一下。”
“被什么扎了,别是被虫子咬了吧?”
钟洺嘀嘀咕咕地查看苏乙背后的石壁,海边有各种水虫子,当中有一些可是有毒的。
“这?么大雨,哪来的虫子。”
不如?说这?会?儿岸上的活物,除了躲在沙里的贝壳螃蟹,可能也就只?有他和钟洺了。
“就是做针线的时候走?神了,碍不着什么。”
料想解释罢,钟洺也该松手,孰料汉子竟捉着他的腕子抬起来,使唇在指尖上轻轻抿了一下?。
钟洺的唇带着柔软的热度,小哥儿的指尖则是冰凉的,如?蜻蜓点水般的接触过后,两个不谙情事的全数红了耳朵。
这?动?作?全凭一腔冲动?,事后钟洺都觉得脸热,怪自己怎能如?此?急色。
待苏乙的手重新?垂下?来,钟洺见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悄无声息地改握手腕为握手掌,渐渐地,十指交缠在了一处。
雨暂且停不了,两人都是已经抱过的关系了,钟洺让小哥儿往自己身边靠靠。
他们?在崖壁下?找了个陷进?去的石头窝,那个地方正好嵌进?两人的身子,就此?肩并肩坐下?。
苏乙给钟洺讲以前自己崖壁的哪里掏过海鸟蛋,钟洺则讲他今天在海底如?何捉到了锅盖鱼。
“这?一条怕是有三十斤,拿去卖给食肆,五两银子打不住。”
他昨晚还发愁摆了酒席就没钱给苏乙添首饰,今天海娘娘就给他送来了发财的大鱼。
等两人定了亲,他定要去海娘娘庙一趟,多多地捐一笔香火钱。
苏乙听得心惊肉跳。
“这?东西毒得很,你怎敢徒手捉的,莫说五两银子,就是五十两,也犯不着拿命去赌。”
钟洺见小哥儿脸色都发白了,知他是真?的担心自己,有些愧疚道:“只?这?一次,下?回我绝不托大。”
又跟哥儿讲他打算抽鱼筋做鱼枪,“有了那东西,我隔着半丈远就能将它钉死。”
转而为了安慰小哥儿,刻意捡些在海底看见过的有意思的事讲。
苏乙听得入神,也被钟洺引得话变多了些,不知不觉时,风雨歇停。
刚许了情意的两人纵然再不舍分开,也不能一直耗在这?里。
钟洺把?苏乙一路送到卢家?船附近,看人好端端上去了,刘兰草和卢雨母子俩亦没作?什么妖,这?才离开。
雨下?了多久,钟春霞和唐大强就记挂了钟洺多久,当看到人从?海滩另一头回来,手里还拖着像是装了大货的网兜,齐齐松了口气。
待人走?近,先闻到一股子刺鼻的气味。
围在一起玩翻花绳的唐家?姐弟俩和钟涵,率先皱起鼻子。
“臭臭!”
多多也跟着打了个大喷嚏,打完后开始坐在一旁奋力舔爪洗脸。
钟春霞也抬手扇了扇风,蹙眉道:“这?味道怪得很……”
不过闻着怎么还有些熟悉。
旁边船上的徐家?夫郎,抱着小女儿自舱里探出头,“好不容易雨停了,是风把?什么东西吹上来了?”
他跟已经站去船板上眺望的自家?男人念叨,“会?不会?是大鱼搁浅烂肚子了?”
有时候雨后浪头会?把?海里的死东西卷上岸,那等大鱼腐烂后被太阳晒炸了肚,满海滩都是这?股散不去的味道。
但其一今日这?雨下?得不算太久,其二没有退大潮水。
还是徐家?汉子第一个激动?道:“这?不是死鲨鱼的味道么!是不是有死鲨鱼被带上岸了?”
鲨鱼的肉不好吃,浑身上下?只?有鱼翅值钱,但毕竟少见,乡里有食肆的厨子有办法烹饪,遇见鲨鱼肉,会?出几十文一斤的价钱收。
钟洺远远听见这?句话,朗声回应道:“徐叔,死鲨鱼没有,死锅盖鱼倒是有一条!”
锅盖鱼丢在钟家?船板上,宽大如?脸盆。
皮韧肉厚,厚度有汉子横起来的一掌那么高,尾刺截断处并不齐整,有些坑坑洼洼。
鱼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看着有些骇人,钟涵不敢靠近,远远躲在唐家?船上看。
徐家?汉子过来看热闹,围着鱼转了两圈感慨,先是大江珧,再是这?只?锅盖鱼,下?海两趟,一家?人半年的吃穿用度都赚出来了,这?岂止是海娘娘赏饭吃,这?是追着他钟家?小子喂饭吃。
钟洺和唐大强合力把?锅盖鱼丢进?蓄了半缸子的船舱,这?股味道实在熏人,要在淡水里泡两个时辰才能散味,不然带去乡里卖,走?一路熏一路。
“要不是实在嫌做这?东西麻烦,我就切下?一块咱们?自家?尝尝。”
撇去难闻的气味,锅盖鱼的肉看起来和肥猪肉似的,怎么想都不会?难吃。
虽然他没做过,但挺想试试。
钟春霞连连摆手。
“不缺这?一口,咱们?也不忙活。”
人在海边,想吃鱼还怕没有么,一问到这?鱼现在的味道,她半点不馋。
“你要想吃,回头成了亲,让你夫郎给你烧,我们?指不定还能沾上这?个光。”
说罢她疑惑钟洺怎么不接茬,拧了身子看去,见好大一个人蹲在那里,边用皂角洗手边乐。
女人家?的直觉告诉她,这?小子绝对“有鬼”。
“除了锅盖鱼,你难道还在海底捡了金子?”
她走?过去瞥一眼,“你快在水盆里照照自己,笑得嘴巴快咧到耳根子。”
钟洺还真?对着盆里看一眼,继而甩甩手上的水。
“虽然没捡着金子,但也和捡了差不离。”
回来路上他已想好,把?锅盖鱼一卖,得了银子,他就直接在乡里置办媒人礼。
如?此?好麻烦他二姑去寻白水澳的媒人荣娘子,择个吉日,直接上门提亲!
第27章 二更合一
雨停了一顿饭的?工夫,紧接着又下起来,不?大不?小,淅淅沥沥,端的?是恼人。
这种天气码头不?会有艇子渡人,钟洺见雨虽不?停,风却不?大,和早上那阵子的?狂风急雨不?一样,便?借了二姑家的?船,撑着去乡里卖鱼。
要是别的?鱼获留一晚也无妨,锅盖鱼泡一夜卖相会大大减损,届时损失的?不?止几钱银子,没人和钱过不?去。
他披上蓑衣戴上藤笠挡雨,船驶开后,明?明?天泛着铅灰色,半点不?亮丽,他却心?情好得哼起小调。
“一把竹篙般般同噢——哥今下海去撑船噢——”
“积够彩礼就转厝噢——讨人过门入洞房咯——”
水上人天生一把好嗓子,唱的?小调俗称“咸水歌”,都?是大字不?识的?渔夫渔女代代传唱,用词直白得不?行。
有些更糙的?歌词,莫说姐儿哥儿,薄皮汉子都?能给唱红脸。
钟洺也忘了自己是跟谁学了这首调调,今天情绪到了,没怎么回忆就顺嘴溜出来。
词还怪应景的?。
他与?船自水面横行而过,海湾里船上的?人隔着雨雾,只看清一片深色的?影子。
“哪个人这个贼天还要去乡里,怕不?是脑壳坏咯。”
有人见着了暗自咕哝一句,把一盆脏水倒进海里,缩回身子后把舱门闭紧,继续搂着媳妇歇午觉。
木船靠岸,甩了锚停稳。
钟洺给了码头竹棚下管船的?汉子几文钱,劳他帮忙看顾。
这钱不?是必须要给,但?不?给难保没人去你船上使坏,久而久之大家伙心?照不?宣。
“下着雨还跑来,有大货要卖?”
别看汉子一天到晚坐在这里,能干这差事?的?人家境不?简单,普通人哪能捞到这么清闲又油水丰厚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