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慈短促地叹了口气,终于停下脚步。
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秦书亦:“你想多了。”
说话一多,喉咙就痛,因此他言简意赅:“首先,我不记得我们之前见过面,那天也没有和人聊过弦论。其次,我弃赛是因为意外,跟别人没有关系。”
秦书亦皱起眉头,不相信明慈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好吧,不管你记不记得,反正我记得。我在物理系新生群里看到【明慈】,就猜是你,给你发了好友申请。”
明慈抿着唇,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秦书亦沉默片刻,说:“你的那本笔记,我带过来了。虽然你现在可能用不到了,但等会还是还给你吧。”
明慈心想:估计秦书亦捡到他的笔记,在考场签到表里看到他的名字,昨天又发现他是室友,一连串的巧合下,开始编故事了。
逻辑链还挺通顺。
秦书亦往前走了一步,近距离地看着他:“抱歉,我翻过你的笔记本,想问问,为什么你后来没参加过竞赛了?”
明慈有点不耐烦了,尤其怪物还在窃窃私语,它的语气不太对劲,似乎对秦书亦异常憎恶,连带着让他也觉得这人挺讨厌的。
“这应该跟你无关吧。”
他冷漠地回道,转身走上台阶,越过花坛,径自穿过亮起绿灯的路口。
秦书亦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明慈领了军训服之后,在偌大的校园里逛到中午,吃过午饭才不紧不慢地回到寝室。
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安安静静。
他走进房间,看见自己的桌子上放着一本棕色封面的旧本子,封面右下角写着两个小字【明慈】。
明慈心跳乱了一拍,突兀地感到难受。
其实他对这本笔记没什么深刻的印象,高中三年他写过那么多本笔记,这只是普普通通的其中之一。
弄丢之后,他没有很在意,很快将它抛之脑后。
但奇怪的是,现在再次看到它,竟然有种说不上来的难过。
明慈怔怔地拿起本子,一页页翻过去,上面都是他曾经写下的物理笔记,随着时间推移,纸张已经泛黄,字迹微微变浅。
“明慈。”
红痣滑移到他指尖,接触纸张边缘,像一滴猩红墨水缓缓晕开。
“我可以吃掉这个本子吗?”
明慈回过神,立刻蜷缩手指,将猩红从纸张上拖了回来:“你想吃纸?”
“唔……想吞掉。”怪物小声道。
怎么会突然想吃纸?之前没发现它对纸张感兴趣啊?
明慈有点诧异,不由联想到乱吃纸巾、塑料袋的猫猫狗狗,开始担心怪物也有这种坏毛病。
他垂眸盯着指尖的猩红,回想起每次流血时它贪婪无度的模样,轻声问:“小红,为什么想吃纸?”
“是不是因为我给的不够,所以你一直在忍饥挨饿,因为太饿就忍不住乱吃东西了?”
欲望永不停息,怪物从来没有吃饱的时候。
但它想要吞掉这个本子的原因不是饥饿,而是因为它一看到这个东西,就感觉十分难受,格外讨厌。
这股厌恶感跟见到那个人类的感觉差不多,如果不是明慈禁止它杀死人类,它一定会把那个秦书亦撕碎,吞掉,融得干干净净。
在怪物沉默的几秒钟里,明慈回想起前两次拿刀想划破皮肤,都被它及时制止。
它分明对他的鲜血垂涎欲滴,却不愿意再让他自残放血了。
仅仅摄取少量的体.液,压根没法满足需求吧,所以昨晚在树林里才会失控成那样。
其实它很乖,为了避免伤害他,总是在压抑物种天性。
明慈想到这里,心软得一塌糊涂,近乎怜惜地说:“不要乱吃东西,以后我会好好喂你的。”
怪物愣了一下。
它并不在意明慈说的前半句话,关注点全在“好好喂你”四个字上。
“可是明慈会受伤,会疼痛,会虚弱。”
怪物已经对人类的脆弱程度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因此惴惴不安。
“我可以不吃血,你不要弄伤自己。”
明慈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它,回道:“放心,我不会的。”
只要间隔足够长的时间,偶尔抽血应该没关系。
如果不够,还有体.液……它好像很喜欢摄取唾液,是因为活细胞含量比较高的缘故吗?还是需要特殊的生物酶?
算了,不能用人类科学推测它的食性。
明慈若有所思,随手将旧笔记本放回桌上,然后抬起左手抚摸自己的唇瓣。
食指轻轻探入唇间,指尖划过湿滑的舌面,沾染津液之后,他用这根湿漉漉的手指碰触右手的猩红。
第一次主动喂唾液给怪物,他有点不好意思,脸颊微微发烫,还在强装淡定:“给你。”
“明慈。”
怪物变得异常兴奋,瞬间裹住他的食指,将液体舔舐得干干净净。
“我很喜欢,我好开心,非常开心。”
它说话的同时,身躯变成手掌的形态,与他左手十指相扣,亲密无间地交握在一起。
明慈错开视线,望着雪白的墙面,忽然问:“你知道对人类来说,这种握手的姿势是什么意义吗?”
怪物不懂这种姿势有什么深层的意义。
之前见过其他人类这么握手,所以明慈伤心哭泣的那天,它下意识模仿了这个动作,想要安抚他。
没想到这个姿势让它格外喜欢,在脱离明慈身体时,它总想这么做。
怪物诚实回答:“我不知道,但我很喜欢。”
明慈垂下眼睛,沉默片刻后,轻声说:“这代表两个人非常亲密,彼此毫无防备。”
“挚友、至亲、爱侣,一般只有这种关系,才会这么亲密地握手。”
怪物并不明白这三种关系有多重要,但它听到这种姿势代表非常亲密,顿时开心到灵魂都飘了起来。
在它有限的记忆里,没有见过明慈和别人这样握手!
不过很快,怪物想到它诞生的时间很短,在明慈过去的十八年人生里,说不定有人类已经用这种姿势握过明慈的手了。
怪物不由自主地加重力道,仿佛怕明慈的手溜走似的,直到他轻嘶一声,说:“小红,你弄疼我了。”
它连忙放轻动作,有点愧疚,又有点闷闷不乐:“明慈,你以前和别人这样握过手吗?”
“没有。”明慈心情微妙地回道,“你是第一个。”
“第一个。”
怪物心中充斥着强烈的喜悦,声音变得无比甜腻黏糊:“我是你最亲密的——”
它话音卡顿了一下,找不到合适的词,便直接用明慈说过的关系词语:“挚友、至亲、爱侣!”
明慈哑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明慈脸上的笑意消失,低声吐出三个字:“藏起来。”
在不到一秒的短暂时间内,握着他左手的猩红手掌融化收缩,光速滑进他衣袖里。
紧接着,明慈侧过脸看向门口,只见秦书亦提着一袋超市零食,拉开门走进寝室。
他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坐到椅子里,伸手拿了本教材翻看。
室内安静极了,只有秦书亦翻塑料袋的轻响,滋滋啦啦,令人心烦。
少顷,明慈察觉他走到自己身侧,还没抬头,就听他说:“你的嗓子是不是哑了?这个润喉糖效果很好,你试试。”
明慈抬起脸,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摇头拒绝。
秦书亦叹了口气,把润喉糖放到桌子上:“我觉得你可能对我有点误会,以后我们要做四年的室友和同学,还是说开比较好。”
明慈放下书,语气漠然地问:“你想说什么?”
他右手随意地搭在桌沿边,左手在桌下悄悄按住躁动的红痣。
“首先我道歉,不该在争论问题的时候,一上头就说你什么都不懂。”
秦书亦低头注视他,认真道:“是我固执己见,其实你说的很有道理,我第二天就想明白了。”
明慈:“……”
“其次,我不该擅自翻你的笔记,对不起。”秦书亦顿了顿,“不过,这个我可以解释,因为当时在图书馆里,你把笔记本后面几页当草稿纸,主动让我用的,所以我后来梳理思路的时候才会翻开它。”
明慈听得眼皮直跳,冷冷道:“你说,我不但和你争论问题,还把笔记本给你当草稿纸?”
“你真的不记得了?”秦书亦挑起眉角,瞟了眼桌子上的那本笔记,“我说的是真是假,你翻开看看就知道。”
明慈伸手拿过笔记,直接翻到最后面。
只见泛黄的纸面上,充满笔迹凌乱的公式推导、曲线图之类的草稿,更重要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字迹交错,像在互相驳论。
明慈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盯着满页黑字。
这怎么可能?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秦书亦见他迟迟不说话,便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他旁边:“这下你可以相信我了吧?”
明慈竭力回忆那一天,但因为相隔两年,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无论怎么回想,都只能朦朦胧胧地想起来,上午去了丰华大学图书馆,傍晚离开,期间发生过什么,完全记不清。
那为什么他会潜意识认为自己单独待了一整天?
“明慈,我想杀了他,一定弄得干干净净,不会让其他人类发现的,好不好?”
怪物的声音传入耳中,明慈陡然回神,仓促起身,脱口而出:“别碰我!”
椅子翻倒在地,他连连后退几步,直到背部抵住墙壁。
秦书亦愣了愣,抬起的手悬在半空,过了几秒才垂下来。
他只是想拍一下明慈的肩膀而已,没料到对方的反应这么大。
隔着两三米的距离,秦书亦隐约听见明慈喃喃自语:“不行……不准……不可以……”
“明慈,你说什么?”
他起身走近一步,对方却像受惊的野生动物一样,浑身炸毛,眼神戒备地盯着他。
空气凝滞,过了足足半分钟,明慈的声音才再次响了起来。
“抱歉,我不习惯别人碰我,有点应激。”
他哑着嗓子,语气冷硬地说:“至于你说的是真是假,不重要,反正都过去两年了,我不记得,你也没必要纠结,就这样吧。”
秦书亦显然是同龄男生里耐心较好的那一种,听了这话,他只是深深吸了口气,便冷静地接道:“好,我不碰你,但请你听我把话说完。”
明慈垂下眼睫,视线虚虚地落在地面上。
“你应该能看出来吧?我想和你交朋友。”秦书亦停顿一瞬,淡淡地笑了笑,“其实我是个挺孤僻的人,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也几乎没什么朋友。两年前的那天,聊天也好,争论也罢,我第一次和陌生人聊得那么兴奋、投入。”
“明慈,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吧,当你与周围同学格格不入,突然碰见一个特别合拍的同龄人,就像在黑夜里看到一盏明灯,很难不去靠近他。”
秦书亦镜片后的眼睛含着笑意,直直地望着明慈。
“我找竞赛主办方的人问过,打听到你是哪所高中之后,我给你的学校打过电话,但又听说你转校了。”
明慈抬眸朝他一瞥。
两人视线相接,秦书亦笑着说:“还好我们有缘,如今不仅在一个大学,还成了室友。”
与他相反,明慈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不好意思,我不明白那种感觉。”他冷漠地回道。
秦书亦的话音终于沉了下去:“明慈,我们是同一类人,为什么你——”
“你弄错了。”明慈打断他,抬脚走回座位,“我和你不是同类,不要在我身上寄托无聊的幻想。我只是个普通学生,认真学习是为了拿奖学金,考好大学,有个好前途,仅此而已。”
与对方擦身而过的刹那间,明慈神经绷到极致,脊背沁出冷汗。
因为怪物在他攥紧的手心里,异常焦躁地蠕动着,似乎下一秒就要跑出来大开杀戒了。
然而他表面不露端倪,用空着的右手,将那本摊开的笔记合上,塞进背包里,然后提起背包往门口走。
秦书亦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从来没有如此“低声下气”还遭遇冷脸。
他转过身,面沉如水地盯着明慈的背影。
怪物从明慈指缝间挤出一点细如发丝的猩红,阴冷地盯着秦书亦,同时跟明慈告状:“他还在看你,眼神很坏地看你,还是让我悄悄杀了他吧!”
明慈无声说了句“不准杀人”,而后伸手拉开房门。
“哎哟!”
门外的苗念春差点摔跤,扶着门框站稳之后,有点尴尬地笑了两声。
“哈哈,你们两个都在寝室啊。”
他显然是在门口偷听,被抓了个现行,但明慈看都没看他,侧身走了出去。
苗念春走进寝室,看向秦书亦,还想强行掩饰:“我才刚到,什么也没听见,你俩这是怎么了?”
秦书亦凉凉地瞟了他一眼,神情带着冷漠的倨傲,一言不发地走出门。
苗念春撇嘴看着他的背影,用鼻子轻嗤一声。
装逼犯,还同类人呢,同类个屁,人家明慈明显和你不是一路的好吗!
下午,明慈去了趟院里的辅导员办公室,申请换寝室。
辅导员以为他和室友闹矛盾,心平气和地跟他聊了一会儿,希望能调解学生之间的关系,最后发现没法说服他,只得拿了份申请表给他。
明慈在办公室里填好表,放到辅导员桌上,礼貌道:“谢谢刘老师,我先走了。”
辅导员点点头:“今晚换不了,至少要等两三天,安排好了我会发消息给你。”
“明白了,谢谢刘老师。”
明慈走出院楼,抬头看了眼天空。
天色暗沉,乌云迫近,应该快要下雨了。
南方夏天的阵雨来得非常快,他刚走几步路,豆大的雨点就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雨势很急,转眼间雨幕如织,他不得不回到院楼里避雨。
哒哒哒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接着一道有些耳熟的话音响起:“下雨了?”
明慈还没转过头,那人率先发现了他,快步走过来,随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明慈!”
明慈心底一惊,仓促退开两步,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睁大,警惕地看向对方。
是在地铁上见过一面的女生,魏玉衡。
“吓到你了?抱歉。”魏玉衡眉眼带笑,语气轻快,“你这个表情,好像我养的猫猫哦。”
明慈不太自在地偏过脸,望着门外的雨幕。
魏玉衡站在他身侧,笑吟吟地说:“真的像,我家猫猫经常蹲在飘窗看外面,每次我趁它不注意突然摸一下,它就是你刚才那个反应。”
明慈抿着唇,没有和她聊天的意思。
他刚才不是被吓到,而是怕怪物突然应激。
但魏玉衡对他的冷淡毫不介意,反倒觉得他挺可爱。
她看着他苍白俊秀的侧脸,忍不住问:“明慈,你是不是贫血啊?脸色一直很白的样子。”
“我那里有补气血的茶饮,给你几包吧,用开水泡几分钟就行,特别方便。”
明慈不擅长应对这种自来熟又喜欢释放好意的人。不知道该回什么,如果直接生硬冷漠地拒绝,好像显得太过分。
至于接受——他压根不会想这个选项。
哗哗的雨声中,只听他低低地说:“谢谢,但是不用了,我身体很好。”
拒绝的时候,只要加上谢谢两个字,就显得柔和多了。
“呃……”魏玉衡对他所说的“身体很好”持怀疑态度,“那你自己注意点哦,后面有两周军训呢,小心晕倒。”
明慈轻轻地点了下头。
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后,雨势变弱,乌云散去,天空由暗转明。
明慈无声舒了口气,正要抬脚离开,忽然听到魏玉衡问:“诶?你脖子上的红痣呢?”
他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脸,漆黑的眼瞳对上她的视线。
魏玉衡点了点自己的颈侧:“就是这个位置,现在怎么没了?”
“那个不是痣。”明慈冷静回道,“是溅上去的红墨水,洗掉就没了。”
闻言,魏玉衡扬了扬眉,满含惋惜地说:“好可惜啊。你皮肤白,很适合长红痣,看起来可好看了。”
可惜没拍到照片,不然发到社交平台上,肯定会有很多点赞收藏。
在她惋惜的时候,殊不知那颗“被洗掉”的猩红,正栖息在明慈的心口。
“你听到了吗?”它对明慈说,“这个人类认为适合,我们很适合在一起。”
明慈扯了扯唇角,像是对身旁的女生笑,没人知道其实他是对一只诡异又危险的怪物微笑。
“再见。”
话音落地,他大步走下台阶,在魏玉衡的目光中离开。
大雨将燥热一扫而空,太阳落山,校园里的空气清新凉爽。
明慈坐在树荫掩映的凉亭里,拉开背包拉链,将那本旧笔记掏了出来。
四下无人,天光熹微,这里既安静又昏暗。
明慈将笔记本翻到最后几页,暮色笼罩下,纸面上的字迹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然而白天看到过的内容深刻地印在脑海里,此刻历历在目。
当时看到陌生字迹的第一眼,他首先想到的是,秦书亦捡到笔记后擅自写了草稿。
可仔细看下去,他发现两种字迹穿插交错,按照内容逻辑是互相反驳的状态,因此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
仅凭这些草稿,他就能设想到,两人是如何讨论辩驳,如何提笔写字的。
当然,字迹可以模仿、造假,但秦书亦有必要这么做吗?大费周章地造假、编故事,就是为了找理由和陌生室友交朋友?
太荒谬了。
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很小。
更大的可能性是,对方说的是真话,只是他完全不记得了……他的记忆不知不觉中缺了一块。
悚然心惊的感觉如潮水般涌来,刹那间让明慈有种窒息的错觉。他触电般地战栗了一下,下意识将手中的笔记扔了出去!
啪的一声,本子落到潮湿的地面上。
明慈僵在原地,呼吸略微急促,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本子。
“明慈,我想吞掉它。”
怪物的声音清晰响起,明慈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看着浓郁暗影骤然涌现,瞬间掠过地面。
一眨眼的时间,怪物回到他身上,而那本笔记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慈黑森森的瞳孔盯着那片空地,半晌沙哑低缓道:“小红,这是在学校的绿化林里,随时可能有人出现,你不应该突然现身。”
“……”
“还有我说过,不要乱吃东西,你现在很饿吗?这么急?”
怪物小声道:“对不起,我错了。”
明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摊开右手。
昏暗夜色中,以人类的视力,只能勉强看清手掌的轮廓,但他能感觉到它已经滑到掌心。
“明慈。”
怪物轻轻地喊他,想了想,找了句合适的话:“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
这话说完,明慈闭上眼,低头抬手。
他张开双唇,柔软湿润的舌头慢慢舔过掌心,津液顺着软舌流下,水淋淋地粘在掌心。
“明慈……”
怪物发出甜腻而怪异的低吟,摄取着甘美的液体,在明慈即将撤离时,又贪婪地舔了下他的舌尖。
明慈呼吸微顿,猝然抬起头,手掌蜷缩攥紧。
他抿紧嘴唇,脸颊发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点变态。
短暂的沉默中,明慈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变快了。
他强装镇定,起身走路,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先给你这些,算是餐前点心,过两天给你正餐,不准再乱吃东西了。”
偏偏怪物还在呢喃低语,直白地说着那些让人羞耻的话:“明慈,我喜欢你这样喂我,好喜欢。”
“你的心跳好快,你在开心吗?还是紧张?”
“我们可以到没人的地方吗?明慈,我想摸摸你……用人类亲密的姿势摸你,好不好?”
校区里的街道格外热闹,两边店铺热火朝天,路上人来人往。明慈走在喧闹的人流中,耳中却尽是令人发麻的缠绵低语。
即使知道其他人听不到怪物的声音,他也难免有种大庭广众公开私密的羞耻感。
怪物光说话还不够,甚至在他身上微微蠕动扩散,像一只薄薄的手掌,握住他的侧腰。
“明慈,你的身体在变热,为什么还在颤抖?”
明慈走到拐角,倏地停住脚步,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别动。”
怪物立刻不动了,就这样黏在他腰间,接着问:“明慈,你说的正餐,我可以自己取吗?”
“别害怕,我之前取过,你不会疼,好像还很喜欢,是不是?”
明慈愣了下,恍然想到了什么,一时间浑身僵硬。
“闭嘴。”
他用手捂住滚烫的脸颊,有气无力地呵斥。
明慈回到寝室时,房间里只有苗念春一个人。
苗念春戴着耳机,正专注地看高数网课视频,没有察觉到有人进门。
明慈轻轻关上门,默默从他背后走回2号床位,将背包卸了下来。
那盒润喉糖还放在桌面上,明慈拿起来,走到3号床位旁边,把糖放到秦书亦的桌子上。
苗念春略有所觉,扭头一看,吓了一跳。
他缓过神,合上笔记本电脑,摘掉耳机站起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神出鬼没啊。”
明慈波澜不惊:“刚到寝室,我看你在学习,就没出声。”
“害,什么学习,我随便看看视频,还没开课呢,学什么学。”
苗念春佯装懒散,笑呵呵地说:“等会儿打游戏吗?反正明天是开学典礼,也没什么要紧事,我和朋友约了通宵开黑,一起玩呗。”
明慈摇了摇头,打开衣柜,拿了两件衣服和毛巾叠好装进背包里,然后又把笔记本电脑和充电器一并塞进去。
苗念春在一边看着,不由问:“你这是,今晚又不住寝室啊?”
“嗯。”
“明慈,我能问问吗?你和秦书亦怎么回事啊?以前认识?闹翻了?你今晚外出,是不是因为不想和他共处一室?”
明慈拎起包,抬眸看他:“你不觉得你的好奇心太重了吗?”
苗念春耸了耸肩,眉清目秀的脸庞露出无害的笑容:“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是为了避开秦书亦,那你不用外出,因为他今晚不回寝室。”
明慈停下动作:“你确定?”
“确定啊。”苗念春扬起眉毛,“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知道他不回寝室?”
明慈对此并不关心,什么也没说,将背包又放回桌上。
其实他并没有那么讨厌秦书亦,而是怪物不能和对方共处一室。
它对秦书亦的憎恶简直毫不掩饰,万一夜深人静他睡着了,它忍不住跑出来大开杀戒,那就糟了。
怪物的自控力虽然比以前好了一些,但人命关天,他不敢赌。
不过,既然秦书亦今晚不在,那就没必要浪费钱住宾馆了。
半个小时后,明慈洗完澡,坐到桌前,打开电脑。
他点开视频网站,找了一部经典的社科纪录片播放。
苗念春刚刚打开游戏,正在匹配中,等待的空闲时间里,他歪着身子探头看了看明慈的电脑屏幕。
没想到竟然在放《人生百态》。
“……”
他有点无语,这不是小学和初中老师经常放给学生看的纪录片吗?
苗念春收回视线,开始专心打游戏。
他戴的是头戴式耳机,隔音效果很好,基本听不到外界的动静,耳中全是刺激的游戏音效。
另一边,明慈松松地戴着单只蓝牙耳机,怪物栖息在他耳廓边,和他一起听纪录片中的声音。
“在宇宙亿万年的时间长河里,人类的一生如此短暂,如火花一闪,转瞬即逝……”
“人是典型的群居性动物……精神需求和生存需求同样重要,亲人、朋友、伴侣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个角色,亲情、友情、爱情是……”
旁白配音娓娓道来,开场白结束后,自然切入几个典型而真实的人生历程,讲述不同的人是如何在社会中成长、变化、终老。
这部纪录片长达四个多小时,明慈小学到初中看过三遍,没兴趣再看第四遍。
“小红,你先认真看,看完之后有什么疑惑,可以直接问我。”
他低声跟怪物说,然后便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怪物的智商比以前高多了,看这种入门级的社科片基本没有障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伴随对人类认知的加深,它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视频播放过半,它看到一个孤僻自闭的男生如何敞开心扉,如何结交朋友,如何认识女生开始恋爱,最后步入婚姻殿堂,组建三口之家……
明慈也想这样吗?
仅仅是设想,它的思绪就开始沸腾,极端偏执的念头来回拉扯。有那么一瞬间,它简直想要不顾一切强行长大,将他藏在自己身躯的最深处。
这样无论多少年,明慈都只会和它在一起。
“怎么了?”明慈似有所觉,睁开眼睛轻声问,“是哪里看不懂吗?”
“明慈,爱——爱情是很重要很美好的感觉吗?”
纪录片还在播放,声音却仿佛消失了,唯独它说的话一字字传入耳中,格外清晰,隐隐流露出异样的情绪。
“你也会为了这种感觉,和其他人类在一起,进行最亲密的结合吗?”
明慈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它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一时间陷入沉默,怪物的话音却越发急迫,甚至有点咄咄逼人:“明慈,你会不会为了爱情,和其他人类结合,达成那种身心合一的伴侣关系?你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