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里各种演义的话本子一点不少,但说来说去就是这些老本子,一点新意都没有。随着四海太平,也有不少读书人下场写话本,但多是才子佳人那一套,带着一点不得意落地书生的臆想和愤愤不平。
用王有礼的话说,就是酸,真是酸。
像容瑾这样以一个小人物成长为故事主线的,王有礼可以说平生仅见啊。
黎爹毕竟是草根出生,更能够得到广大市井百姓的共鸣。
“就这样,你再增加点黎爹与歹人斗智斗勇的内容,一定要写的妙趣横生。”容瑾说的口干舌燥,当下端起茶水咕嘟咕嘟牛饮。
放下茶杯就看到黑壮的王有礼一双崇拜的含情脉脉的眼睛,他顿时恶寒,“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怕晚上做梦。”
“容瑾,你不去写话本真是屈才了。”
容瑾笑着摆手,不是他谦虚,他是真没有这个文笔,“我现在志不在此,不想读书科举。”
四书五经在脑子里打结,原主倒背如流的那些只是记忆没有内化成他容瑾自身的知识储备,首先下场后破题他就不会。
“也不想做书案工作。”
写话本其实不挣钱,原主以前抄过书,在书局里面听闻过一些,真正挣钱的是教材,那又不是他一个小书生能够碰的。
“我做菜手艺还行,臭豆腐你也吃了,觉得如何”
“很有新意,味道因人而异吧,我不是很喜欢,但别人喜欢。”
“哈哈,那是,各花入个眼,钱还有人视之如粪土呢。”容瑾笑着说:“我就想以此谋生,给……”
脑袋里忽然浮现出黎未的样子,他说:“给我们东家掌勺。”
王有礼摇头晃脑地说:“可,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又不是读书科举入仕一条出路。”
他记忆力不错,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让小二提供了纸笔当下就记下了些重点。
“回去我就写,写完了拿过来给你看,我在东洲码头那儿的茶馆说书,那家掌柜的是我隔壁邻居的二叔,我有好的本子说能够招徕顾客,他也很乐意支持的。”
王有礼看着笔下勾勒出来的人物,他喃喃地说:“我有预感,这个故事绝对能够火遍大江南北的。”
吃着枣泥酥的容瑾惊讶,他的目的是给得味楼造势,没有这么大的企图和野望啊。
但看王有礼眼睛旺旺亮的样子,他说着应景的话,“那再好不过。”
送走了王有礼,容瑾提着衣服下摆去后院找黎未,推开门看到黎未在桌案边忙碌,他故意加重了步子。
埋首于书本上的黎未下意识抬起头,看到是黎未,他说:“忙完了”
“嗯,刚把人送走,王有礼是我在学馆里的同窗,他人不错,脑子也活,只是不是读书的料。”
不读书也有别的出路,据容瑾了解他在码头那边说书名头很响,能够把书里面人物说活了,最常说的是前朝写的《三国演义》。
原主去码头送人的时候见到了如众星捧月一般受到欢迎的王有礼,他一方面瞧不起好好的读书人不做了,竟然混迹市井;另一方面又暗暗羡慕他的受欢迎。
原主是个很容易陷入内耗的人,内耗之后不是想办法去解决问题而是逃避,他再去码头会下意识绕开茶馆,与王有礼两三年不曾碰过面。
两个人交情是真的不错,两三年不见,再见面一点隔阂都没有,王有礼就欣然愿意帮忙。
给臭豆腐找托儿,容瑾就下意识想到了这位,当然也恰好是站在得味楼二楼的时候看到了在茶摊喝茶的王有礼,故而产生了更多的想法。
“把你的爹的生平事迹用说书的方式说出来,肯定会有非议,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容瑾给黎未打预防针,免得日后听到各种是是非非后悔今日的选择。
黎未摇头,“你当我是什么人,一旦行事,肯定不会后悔。而且我爹从乡间走出来,沿路乞讨过,码头上扛过包,做过苦力,最难的时候恨不得去偷去抢,他跟我说过,人活于世,无愧于心,不怕人非议长短。我愿意让更多人知道他的不易,他的智慧,他的成就,一旦故事传扬出去,他能够在口耳相传中‘活得’更久。”
容瑾心中情绪激荡。
说完后黎未脸上浮现出薄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容瑾,见容瑾一脸的赞赏和支持,他心里面那么点忐忑竟然烟消云散了。
“对了,你随我来。”
“什么事情”
“差点忘记了,锦绣裁缝铺的裁缝来了有一会儿了,我让他们在茶水间等。”
“找裁缝做什么”
容瑾个子高,步伐大,他刻意放慢了步子等着黎未,和黎未并排走着。
“是我疏忽了,今天让裁缝过来给你做几身衣裳,你带来的衣服就那么几身……都是宽袖的,我看你走路的时候一直抱着,多有不便。”
黎未小小的懊恼了下,他怕这话说出来像是嫌弃容瑾以前多穷似的,硬生生做了补充。
他还记得容瑾刚刚踏入家门时疏离孤傲的样子,仿佛一碰就要碎掉了,所以容瑾一进家门后就安置他在小院里。
毕竟黎未只要他的身份,不需要他格外做什么。
“我也在想这个事情,袖子太大,我一直抱着捞着,太麻烦了,总不能一直借别人的衣服穿,还是你想得周到。”
“你不反感就好。”
黎未都不知道自己是笑着的,他有些害羞地垂下眼眸。
“为我考虑,我反感什么。”
站在台阶上,长身玉立的容瑾笑得温暖,多少年独自一个,第一次有人关心他的生活,他很开心。
黎未落后了一步,他抬起头,看到的就是容瑾脸上的笑。
第十七章 不赶紧来一份,说不定就没有……
裁缝等了有一会儿了,待在茶水间里安静地坐着,他们出入大户人家的懂得规矩,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除非摆到自己跟前了,不聋不瞎只能够又看又听。
瞧瞧,在门口温情脉脉地看着彼此的小夫妻看着多登对。
他们站在门口要进不进的,裁缝是站起来不是坐下也不是。
等黎家哥儿和他的夫郎走进来了,半抬着屁股的裁缝才终于站了起来,他向二位问好。
黎未说:“师傅好,劳您久等了。”
“不妨事。”年过四旬的裁缝拿着尺子,他知道自己今儿个是来给黎家入赘的夫郎做衣服。
容家做豆腐的,做完了豆腐就挑着胆子沿街叫卖,他家大郎街坊邻居都管他叫豆腐郎。豆腐郎的弟弟长得俊,会读书,年年在学馆里占着头筹,头回下场就得到了秀才功名,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那时候大家就打趣豆腐郎“以后要有个官老爷当弟弟喽,就不用受做豆腐卖豆腐的苦喽”。
此话还在耳边呢,转眼间容家二郎竟然入赘进了黎家。
裁缝心里面思绪百转千回的,但手上动作很麻利,丝毫没有耽搁。
容瑾张开手站着,他穿着宽袖的石青色道袍,是以前的旧衣衫,经常摩擦的后领口和衣襟已经起了毛边,长极曳地的地方也是,哪怕每次洗得都很用力,那些吃进布里面的污渍就是洗不掉。
现如今用的染料固色能力不佳,经过多次浆洗,他身上这件本来是黑色的道袍就褪色成了石青。
宽松的衣服就和挂在木头架子上一样,黎未看得心惊,知道容瑾大病初愈后瘦弱,但头一次这么真切地察觉到。
他眼中划过隐痛,心中暗暗决定要让容瑾多吃点,找大夫再来开点汤药。
“春衫四身,夏衫四身。”
黎未交代,“这些都做成窄袖的圆领袍,不需要额外的刺绣装点,那样反而落了下乘,显得小家子气了。再每季度做三身裋褐,对了,额外配一条玉石扣的腰带、一条革带,鞋子不要软底的,站时间长了会脚疼,做个六双,还有什么师傅你想想,缺了都给我补上。”
容瑾扭着头够着眼睛看着黎未翻看裁缝带来的料子,身子没法动,裁缝正在量体呢,现在量腰了,腰带那么一扎,嘿,真应了那四个字“盈盈一握”了,再瘦下去就要空心了。
黎未也看到了,他抿了抿嘴唇,“以后要长胖的,不要紧身了。”
裁缝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叆叇,玳瑁色叆叇镜框散发着矜持的光,“做的时候我把布收在里面,等郎君长胖了,可以拆掉缝线放宽。”
容瑾脚指头微微抠地,总感觉裁缝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戏谑。
不过转念一想,他有人关心诶,有什么害臊的,开心还来不及。
挺胸抬头,容瑾目视前方,觉得院子里阳光真好。
等量体结束,裁缝就给二人推荐布料,他不仅带来了成匹的布,还带了许多布头,可以直观地感受到布料的质感、色泽、搭配等等。
容瑾看了个新奇,以前总觉得古人生活很原始,等穿来了才觉得脸有点疼,古人只是科技上不发达,不是脑子不聪明,该有的都有,这种钉成一本一本的样布和现代选窗帘一模一样的。
“这是京城新传来的时新料子,用的是棉,手感摸着厚实点,但水洗几次越洗越柔软,做贴身的小衣很是不错。”
容瑾上手去摸了摸,“确实不错。”
“师傅你回去后差人给我府上送个五匹棉布来。”
黎未算了算,让府里面的妈妈给容瑾赶制几套贴身的小衣、袜子等等绝对够了,余下的可以收进库房里以后再用。
推销出去一些布料,裁缝蛮高兴,越发觉得容家二郎入赘进了黎府不是坏事。
四邻的闲言碎语多的哦,他一个埋头干活的老裁缝都听到了不少,有说豆腐郎卖弟弟的,有说荣二郎入赘进去就是等死的。
他回去再听到别人说嘴就反驳,人家小夫妻明明和和美美的,黎家家大业大就一个哥儿的找个俊俏郎君入赘稀松平常的事儿,怎么能让碎嘴子乱说。
让冬子送送裁缝,春夏又出去拿水了,茶水间就剩下黎未和容瑾,一时间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说什么。
一声短促的鸡叫打破了平静,黎未才反应过来他们两个就这么傻呆呆地待了好一会儿,红晕自耳廓晕染上脸颊,他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容瑾,发现他的目光也恰好看过来,两个人的目光一触及离,黎未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嘴角慢慢扬起,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不好意思就行。
“我打算在拴马石那儿支个摊子,卖各种便宜的吃食。”
谈正事容瑾就不慌了,他疑惑地嗯了一声。
“你之前说炸臭豆腐不登大雅之堂,的确,它进不了得味楼,就和寻常的贩夫走卒一样不会到得味楼吃饭一样,得味楼的菜价对他们来说太高了。”
黎未以前被爹娘保护得太好,不知道人间疾苦,这几个月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让他肩膀上的担子变重了,思路也变得完全不同,他再也不会去做一些强说愁的诗词了。
“得味楼现在没有生意,可街上来往的人一点不少,他们不会走进得味楼,那我让得味楼走出去,怎么样”
第一次做出生意决策,哪怕黎未已经在脑子里反复想过很多很多次,但还是忐忑地看向容瑾寻求着建议。
容瑾却是一愣,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得味楼走的是高端局,受众面本来就窄,黎爹这个金字招牌没了后,这些人翻脸比翻书还快,顷刻间就投去他处,他们讲排场、讲局面重过吃食本身——黎爹是府城拔尖的厨子、得味楼的一桌宴席难定。
现在得味楼遇到了困局,为什么还要高高在上的去维持这些虚头巴脑的
“你想的真好,我都没有想到。”
黎未笑着说:“才没有,这也是你给我的灵感。得味楼门坎太尬,让人望而却步,我就在旁边支个得味小摊,小摊经营和楼里分开,不会降低了楼里的格调。小摊就卖一些寻常的、新奇的吃食。你不知道,后厨又有些人向我提出要走,我允了,人心动了之后留不住,但不能任其发展,现在的低谷期过后得味楼能回到以前那样的,我不能够让所有老人都离开,我要给他们找事情做。”
说完后,他再次看向了容瑾,下意识寻求着支持。
黎未的眼睛很好看,是偏狭长的杏眼,看人的时候水水润润,乍看柔弱,细看自带坚韧神采。
容瑾拢着袖子的手无意识地动了动,他说:“你想的很棒,那就不让小厮明天说不卖臭豆腐了”
“不,还是不卖了。”黎未摇头,“臭豆腐味道太重,卖了它就没办法卖其它了,可以卖卤味、卖清明果,马上就要清明了,用艾草做清明果卖,以前得味楼的清明果卖得很好。”
“还可以卖鸡汤串,荤的消费不起,我们卖素的用鸡汤烫过的蔬菜。”
两个人越说越投机,等春夏回来立刻就被黎未支出去拿纸笔,记下他们讨论时提到的吃食。
容瑾喝了一口润润嗓子,他说:“而且不用拘泥于一个摊子,可以多摆几个,拴马石那边空地大,可以像茶水摊子那样,再放一些桌椅。摊子多个,桌椅共享,这个卖铁板豆腐、这个卖卤味,旁边的卖下水等等,做成小吃街。”
“小吃街”
“哈哈,说不定能够吸引来更多人来摆摊呢。”
得味楼开在长平街上,这是其一。这条东西走向的长街横贯整个东洲府不假,热闹归热闹,但热闹的不是摆摊、集市,是东边南湖码头分散出来的车马、行人,怕堵塞交通,官府不允许长平街两侧占道经营。
得味楼西边有一条南北走向的路,叫做三猴子路,因为尽头处有个小道观,道观的墙上挂着三只猴子木雕而得名。得味楼的拴马石就在那儿。这条路两侧种着樟树,早已成荫,阳光穿过树叶落在地上星星点点的,茶水摊子也在那儿,高大的槐树也在那边,是多么天然的一条小吃街啊。
容瑾脑子里甚至有画面了。
当然,能不能把得味楼的小吃摊生意做起来,还要看实际操作和现实情况了。
容瑾看着开朗乐天,其实是个悲观主义者,做什么事情首先与预测最坏的结果,然后再去做。他会想着,最坏的结果也就那样,只要比最坏好他就赢了。
心理上更好接受。
“我们试试,最坏就是一点生意都没有。”
“得味楼现在门可罗雀的,再坏能够坏到哪里去。”
容瑾,“对,我们已至谷底,该走上坡路了。”
拴马石那块儿。
冬子炸豆腐已经炸到麻木了,幸好有人来替替他,他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能够喝口水缓缓。
他看向一眼看不头的队伍不免咋舌,怎么这么多人啊
“炸臭豆腐真这么好吃”
冬子嘀咕,他是吃过的,感觉怪怪的呀。
视线落在那锅卤汁上,他的口中自然分泌出口水,怪,但好像还想来一口。
容瑾这锅卤汁做的其实一点也不普通,他拿七分肥三分瘦的肉末炒了个肉糜子,足有五斤,但这五斤肉做成卤汁后每一份炸豆腐浇上两勺子,就没有多少了,吃是能够吃出肉末来,但吃着不过瘾。
没有辣椒,他放了茱萸、放了花椒,取其辛辣麻的口感。
豆腐不稀奇,但只有逢年过节才支起油锅的普通庶民来说,炸豆腐就很稀奇了。
这么一份臭豆腐吃完后,心里面就和有只小爪子不断挠啊挠,脑子里有个小声音说:反正就一文钱,再买一份吃吃吧,自己不吃也可以带回家给浑家孩子吃啊。
另外一个声音虚弱地反驳:一文钱也是钱啊。
那个诱人的小声音说:一文钱而已,你多挑一担不就来了,可一文钱的炸臭豆腐明天说不定就没有喽~
第十八章 香味翻过了墙头
“少爷让我替你,你休息个一刻钟,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喝点水润润嗓子,然后再来炸豆腐。”
刘老虎也就是刘子木着一张脸点头,不敢有丝毫埋怨。
他觉得这肯定是少爷给他的考验,只要他通过了,就不会被赶出得味楼、不会被抓去官府。
刘子个头不高,瘦条条的就和窄柳叶一样,看起来一点也不虎头虎脑、壮壮实实,喊他老虎,真老虎都要生气。他家里穷,就指着他在得味楼的工钱过日子。
不能被赶走,我要好好干。
刘子在心里面给自己打气。
一份臭豆腐出现在了眼前。
刘子疑惑地抬头,看到替他的人说:“你炸了小半天了还没吃过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是个什么滋味吧,尝尝,垫垫肚子。”
刘子知道这人是府里面来的,年纪小小却已经是郎君的贴身侍从,非常得体面。
冬子咧嘴笑,“你吃着,我去干活了,呦呦呦,人好多好多啊。”
冬子开始炸豆腐,别看他年级小,干活是相当的麻利,把豆腐贴着锅沿顺进油锅里,白嫩的豆腐周围瞬间冒起了泡泡,用的菜籽油炸的,油看起来发乌、烟气还大,但炸出来的豆腐金黄。
用剪子给豆腐剪出一道口子再浇上卤子,撒上一勺萝卜干和炸黄豆,放上一根竹签子,在干荷叶的包裹下,卖相极佳。
又多了一味炸黄豆,吃起来酥脆。
刘子嘀咕,“谁说我没有吃的,我是吃过的。”
他用签字插了一块豆腐到嘴里,最先感受的就是茱萸和花椒的辛香。
有点怪,再吃一口。
从得味楼后院出来的脚夫季老三时不时抬起手去摸揣在怀里的一串钱,就怕不小心这串他藏在里衣里面贴身放着的钱掉出来。走到拴马石这块,恰好看到之前炸豆腐的得味楼伙计在树荫底下大口大口地吃着油炸臭豆腐,他嘴巴里不自觉就流出了口水。
有了这份额外的收入,今天就不用继续去出工了,可以提前回家,家里面媳妇孩子都不知道炸臭豆腐是什么东西。
这么想着,季老三脚不自觉走到了了队伍末尾,不过眨眨眼的功夫他后面又多了七八人。
刘子吃完了炸臭豆腐抹抹嘴,不敢再偷闲,主动去替了冬子继续干活。冬子揉揉自己的爪子,走进得味楼里面没过多久又扛着一块木板出来了。
他把木板放在摊位的前面,有识得字的念出来:诚惠顾客,豆腐一文,今日售罄,明日便无。
“什么意思”
“明天就不卖了”
人群哗然,有一些观望的竟然也排进了队伍里。
得味楼后厨,大家围在一处说的也是炸臭豆腐的事儿。
何广生带着一批人走后,店里又陆陆续续走了一些人,现在后厨就白案师傅白塘、切墩师傅周元亮、凉菜师傅等等七个人,和偌大的厨房比起来,这七个人站在里面显得那么空旷。
“臭豆腐,不登大雅之堂啊。”有人说。
周元亮吃着排队买来的炸抽臭豆腐说:“所以容瑾让在拴马石那边支个摊子卖,以后也让我们出去练摊,让我们想想摆摊卖什么,张师傅可以卖凉菜,白师兄可以卖面点,我卖啥”
白塘说,“谁说我要卖面点”
“我也是,我也不打算卖凉菜。”
周元亮看着他两,“那你们准备卖什么”
“不知道,少爷说了准备两天,两天后告知他,我在想。”凉菜师傅说,他长得敦厚,一双大手摸着稀薄的头发又带下来两根,“小红和小黄离我而去了。”
周元亮,“……节哀,你给头发取名字的习惯真不好。”
凉菜师傅无所谓地耸肩,“是郎君说的,又不是我的习惯,他说我的每一根头发都弥足珍贵,需要好好爱护。”
上午的时候他抓下了三四根头发,容瑾说大一大二大三离家出走喽。
凉菜师傅顿时感觉心被忽悠悠敲了一下,寻到了知音,就冲这点他是绝对不会离开得味楼的。
“可惜了,臭豆腐就卖一天的。”周元亮哀叹。
“不可惜,以后可以复刻的,好这一口的客人还会吃到。”
容瑾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换上了从锦绣裁缝铺买来的成衣,衣服拿来的时候有点短和宽松,裁缝当下就拆了缝线进行了调整,改合身了之后容瑾就穿上了新衣裳,是一件黛绿的窄袖圆领袍,配了一根革带,革带上的腰扣是泥金色的。
黑色的幞头包头后,他身上就再无任何配饰,整体看起来却格外显得不俗,一是料子好,二就是人好了。
原主偏爱风雅的宽袍大袖,风荡起衣袖,飘渺如仙。
但身板太过瘦弱,那样打扮不像是人穿衣服,反而是衣服架在人的身上。
现在换了一身利落的打扮,后厨里的几人看过来,觉得眼前一亮。
容瑾问,“我让杀的鸡收拾出来了吗鸡架子炖汤了吗”
周元亮说,“做了。”
说完后嘬了嘬牙花子,他怎么就那么听话,一个初来乍到的门外汉而已,怎么就有种在灶台间浸淫十多年的泰然自若
他弄不懂啊,总不能是因为多看书,书里啥都有吧。
听都准备好了,容瑾点头,“放哪里了”
“都在那。”
周元亮指了个方向。
按照容瑾要求的,杀了两只鸡,取鸡架子熬汤,剩下的鸡肉、鸡皮分开,鸡油也搁汤里面煮了,小火煨着的鸡汤汤面上浮着一层油汪汪的黄色油花,非常漂亮。
容瑾洗了手,把鸡皮、鸡肉切成小块之后用竹签子串上。
又拿了备在一边的蔬菜、豆腐节、豆泡等等串上,直弄了一簸箩才停手。
做完了才发现厨房里非常安静,扭头一看周元亮几人都站在自己身后看他做事。
终于注意到我们了,周元亮忙问,“你这是做什么”
“鸡汁烫菜,正好了,周元亮你帮忙把这些蔬菜先用清水烫煮一边。”
去掉蔬菜中的涩味,烫熟蔬菜,水里面要放一撮盐、放点油,绿叶子菜才不会发黄。
等这些烫熟了再放到鸡汤里煮,鸡汤的味道才能够更容易吃进去,如果出去摆摊卖这个,就不会耗费更多薪柴。
周元亮左右看看,凭什么就点他的名字啊。
他挫败地发现,好像只有自己比较好支使,只能够认命地去烫菜。
等周元亮烫菜的时候,容瑾又把早晨送来的那锅卤汤端了出来,直接就放在火上开始煮,烧火的是冬子,给了旺火,不出一会儿卤汤就滚沸起来,浓郁的味道充盈整个厨房。
“还好家里这锅老汤没事,这回可要看好了。”
白塘拧眉,“放在店里吗,要是再出事可就没有备份了。”
容瑾无奈苦笑,“那怎么办,总不能天天带着来去,这样做老汤会坏的。”
“我住店里看着。”白塘看着容瑾的眼睛说。
容瑾心思百转,有一抹了然在眼中划过,“你在店里守着,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嫂子会不乐意的。这样吧,我先让冬子在店里面守着,先守个几天,等想到更好的的办法后再说。”
“啊……”
烧火的冬子没想到还有自个儿的事情,他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郎君,但郎君心硬如铁,压根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冬子知道事情就这么定了,他不愿意也得做,“知道了郎君,郎君可要尽快想到办法啊,你身边没人照顾可不行。”
灶膛后面的冬子巴巴地抬头看着就和雨天里湿漉漉的小狗似的,浑身都委屈地写着: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容瑾忍着笑意,“你放心,不会让你多待的。”
“我会好好看着老汤的,绝对不让它出差错。”
冬子拍着胸口。
周元亮那儿的烫菜已经弄好,容瑾把它们分了两份分别放到卤汤和鸡汤里,看到他这么操作,白塘张张嘴却没说什么。
“我们试试菜,看摆摊的时候卖这个如何。”
等菜入味的时候,容瑾随手拿了个萝卜开始雕花。
他是野路子出身,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慢慢摸索到了自己的风格,集百家之长、融各路精髓,所以他的店里什么菜都有,不拘泥于一格,主打的就是一个好吃就行。做菜三要素,调味、火候、刀工他前两者都不错,唯独在刀工上欠缺了点。
曾经拜访过一个淮扬菜的师傅,那位师傅能够把水豆腐切成头发细丝,往针鼻子穿十来根,他让容瑾多练,没什么快捷方式,唯手熟尔。
所以容瑾闲下来就喜欢刻萝卜,把水萝卜雕刻成了小狗、小猫、小鱼儿、小兔子……随手就扔进了卤汤里煮。
这一手直看得白塘脑门上青筋噗突噗突跳。
“白师兄,你也想刻萝卜”
白塘哼了一声,生硬地说,“不要。”
容瑾,“”
不要就不要,生什么气啊。
随着两只锅子的炖煮,厨房里味道越发浓郁。
鸡汤的香味其实很霸道,无论在什么环境里面都能够使出“绵绵拳”,以低调的姿态四两拨千斤地显出自己的独特来,所以浓香的卤汤味道里总能够捕捉到鸡汤的香。
厨房靠着三猴子路的,香味就翻过墙头到了外面。
来往路人无不驻足闻一闻,问一问,“得味楼在做什么啊”
第十九章 被认可的感觉很棒的
香味持续了有半个钟,味道是散去了,在人们的心中却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得味楼后厨里,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还不至于被卤汤的味道香迷糊,但捞出来的萝卜块味道那么好是大家绝对没有料到的。
“以前怎么就没有想过卤萝卜啊”
周元亮看着酱色的萝卜块非常不解,他分到的萝卜雕刻成了兔子,兔子耳朵没有竖起来,而是垂落到身后贴在圆乎乎的脑袋上,也不是常见的卧兔,这是一只前爪抬起来就用厚墩墩的屁股坐着的胖兔子。
染上了酱色后,整只兔子支着两颗大门牙仿佛憋着坏一样憨态可掬。
“做成这样,应当能吸引不少小孩子。”
周元亮附和地点头,觉得白师兄说的没错,“我觉得肯定招姑娘家和小哥儿的喜欢,毕竟长得都挺可爱。师兄,你碗里的是啥,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