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来评个高下的,要是得味楼不明不白的淘汰,我们大通饭馆胜之不武啊。”
副厨嘀咕,“说不定接下来淘汰的就是咱。”
“啧,你这老小子专门给我倒台的。”
“哪敢啊,我就是实话实说,怎么看我们大通都是野路子出身,和他们比,多少有点不够体面。”
“话是这么说,但怎么能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说不定可以呢。”
二人还未真正走到得味楼那边,就看到容瑾抬起手按在食客上,手指下收,很轻巧地提起了食盒。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容瑾笑着说:“我自己去问问。”
“什么!”小厮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了。
容瑾个子高,步子大,走得快,小厮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出老远。小厮跺跺脚,立刻小跑着跟上去,求爷爷告奶奶似地说:“我的个容大老爷诶,你这么做不是让小的为难嘛,到时候在上官那边,不只是你讨不到好,我更是要大麻烦的。”
容瑾说,“我要是不去,麻烦就已经是我的了。”
大通饭馆的老板站定没有再走,视线迎着容瑾慢慢靠近。
英雄相惜吧,二人错身而过时,容瑾点了点头。
待容瑾走后,大通饭馆的老板低下头看了看平整的地面,他低声笑了笑。
“东家啊,你这么笑,我心头毛毛的。”
大通饭馆的老板转身走了上去,“走,去凑凑热闹。”
副厨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就知道会这样,他都懒得说什么了。
其它三家看着大通饭馆的老板追上了容瑾,打头的容瑾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随即笑着点头,他们肩并肩有说有笑地向前走。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五味居的主厨婉拒小厮,亲自拿起食盒跟了上去,随后是采蝶轩的主厨。
“疯了不成,大家都是厨子、商户,又不是有几个脑袋的,得罪了上官,以后有的是小鞋穿。”话是这么说,天仙阁的那位主厨竟然也跟了上去。他路过何广生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圆胖的脸上露出促狭的表情,“要是你遇到这事儿,会怎么做我猜,你就这么认下了,然后心里面盘算着找下家。”
一直死人脸的何广生笑了起来,“我们不是一样,你们能走的路,我难道走不得。”
他说的是入赘的事儿,天仙阁的大厨能够娶东家的闺女,入赘后慢慢掌控天仙阁,凭什么他就做不得。何广生自认自己看着黎未长大,知晓他的脾气、秉性,更知道如何带着得味楼越来越好……如果是他掌管着得味楼的后厨,压根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他不会和府令大人有任何冲突。
大厨嗤笑,“晚喽,没有如果来着。”
他是要找后路了,京城更大机会更多,去那边是个很好的选择。
何广生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灰败的死气再度蔓延。
的确晚了。
走到彩棚那儿,容瑾一行人被拦住。
管事的不耐烦地说,“你闹什么闹,上面做下的决定,你们得味楼做的是什么玩意儿心里面没个数吗,竟然上什么青瓜丝、海蜇丝,你当是村子里面做事儿!去去去,落选了就别在这儿碍眼。”
容瑾没有半点退让,他直直地看着管事的眼睛,“管事,我准备大声喧哗了,如果上面怪罪,你我都吃不到好果子吃。”
第九十八章 退一步是万丈悬崖
管事上上下下地看着容瑾, 他脸上的黑色痦子在脸上越发的明显。说来他只是知府府上的小管事,只因为心思活路、手段多,被府令身边的管家赏识, 被府令大人接见过那么几次。
只是几次而已,却足以让小管事一步登天。
管家承诺了,等府令大人右迁,就把他带去任上。
府令大人厌恶什么, 便是他厌恶什么,比如眼前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人。那年学里, 他大庭广众之下落了府令大人的面子,写的文章把府令大人到东洲后的仁政批得一无是处,小管事就知道自己来活了。
果不其然,管家在自个儿跟前抱怨了几句,就是他证明自己的机会!
让府学众人排挤容瑾,是小小的开胃菜, 把他赶出府学也只是开始。他最知道这些读书人好什么, 面子呗, 散布一些闲言碎语就能够压垮他, 事情发展也如他所想的,容瑾自己想不开,日渐憔悴。
眼看着要死了,容大郎还把亲弟弟送去黎家入赘, 榨干弟弟的最后一分价值。
想到此, 小管事瞭了一眼容瑾,触及到容瑾清冷的目光,他心肝狠狠地颤了颤,那目光仿佛洞悉了一切, 知道自己如何在暗处使绊子……不不不,不会的,不过是个死读书的书生罢了。
小管事安慰自己,但面上流露出一抹苦笑。
“嫁”进黎家的容瑾简直变了个人,不读书改掌勺了,而且身体越发强健,暗地里观察着容瑾的小管事见到容光焕发的容瑾时瞪大了双眼。
不能给他机会!
小管事咬紧后槽牙,要是给了容瑾翻盘的机会,自己就糟了。
想到此,小管事冷笑,“我顶不过是被训斥两下,而你不守规矩,带累的是得味楼。”
他警告地看着其他人,难道要为了得味楼坏了自己的前程
容瑾毫不退缩。
他看到小管事脸上的黑色痦子心中恍然大悟,一直藏在暗处和自己作对的究竟是谁了。今日不据理力争,等他的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而是一退再退的万劫不复了,他们不会给自己翻身的机会。
“那就不劳你操心了,一切后果自然有我自己承担。”
容瑾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如果上面只有府令,他就算是闹得喊破嗓子都没有用,那人只会表面光地说两句宽慰的话,实则不会有任何改变。可现在不同,柳刺史在,曾经云亭寺的交集,给了容瑾一点底气!
说罢,容瑾就绕过小管事往上走。
小管事自然挡住。
容瑾伸手推人,小管事没有身高优势,一下子被容推到了周元亮等人那里,周元亮和张师傅不由分说地架住了小管事。
小管事跳脚,“容瑾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这么对我,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知府府的门子,你得罪了爷爷,爷爷不会让你好过的。”
容瑾使了个脸色,冬子嘿嘿笑了下,他蹬掉了鞋子,拽下袜子要塞小管事嘴里。小管事哪里肯就范,自然闭嘴左右躲着。
容瑾上前两步,捏住小管事的腮帮子,小管事吃力张开嘴巴,冬子顺势就把袜子塞了进去。十来岁的小少年火气旺的很,脚也臭,臭袜子塞进嘴里的那一刻,小管事熏得翻白眼。
容瑾凑到小管事耳边低声说:“我哥嫂那儿,你登门拜访的可开心”
小管事心跳如擂鼓。
心里面叫嚣着,他知道、他知道、他竟然都知道。
这一幕是很解气,小管事没少仗着府令大人的势要这要那的,狐假虎威得很。可解气归解气,在场众人有用不赞成的目光看着容瑾的,也有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
大通饭馆的东家说:“容兄,这番举动可彻底得罪了他。阎王易躲,小鬼难缠,你太冲动了。”
知道大通饭馆的老板是好意,容瑾没有觉得被冒犯了,他笑容无奈地说:“我要到台上去,就已经得罪了许多人,不差这一步了。”
“唉,你心里面有数就好。”
“多谢。”
容瑾说,“我不过一介厨子,平生愿望就是围着锅台转做出美味来,可有些事不得不为,今日豁出去了,说不定有别样造化,要是窝囊地认了,怎料等待我的不是万丈深渊呢。”
大家都是“匠”,听到这番话,颇有些物伤其类的,嘲讽的和等着看好戏的都收敛了表情,看向容瑾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一些钦佩。
容瑾的目光忽然擦着大通饭馆的东家过去,直直地落在了他的身后。容瑾脸上的笑容由微微的错愕变成了欣然的浅笑,笑容虽淡,却和对其他人的截然不同,是真挚的、安抚的。大通饭馆的东西不由得扭头看向身后,看到一个面带焦急的小哥儿被场上的巡吏挡着不能过来。小哥儿嘴巴一张一合,太远了,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但大概是询问怎么了。
容瑾挥挥手,“冬子,把这边发生的事情和少爷说了。”
冬子点头应下,小跑着过去。
冬子有容瑾叫到,几句话的功夫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黎未明白之后就让冬子带话,等冬子回来后容瑾才开始行动。
冬子带来了黎未的话,黎未说:“悉听君便,放心去做。”
有他这句话够了!
容瑾提着食盒踩上了台阶。
忽然,身后一个大力把他掀到一边,容瑾要不是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彩棚,差点就被掀翻在地。定睛一看,一队七八个人从自己身边匆匆走过,看身姿、看步履,绝对是当兵的,穿着便服丝毫不掩盖身上整齐划一的气度。
容瑾站定,忽然他看向了上方,眼里闪过浓浓的不可思议。
第九十九章 豆馅儿
容瑾的停顿让挣脱后赶上来的小管事追上了, 管事伸手用力地拽住容瑾的胳臂,眼冒凶光地说:“你自己不想得到好处,休要带累别人!!!”
容瑾垂头看了眼小管事。
小管事被看得莫名其妙的, 最讨厌这些读书人高高在上的眼神,看别人都像是在蚂蚁,可怜蚂蚁的弱小、可怜蚂蚁的不知好歹……会读一些书有什么了不起,他也读了一些, 不过是一些圣人说的之乎者也,能用到生活上去吗
因为心里面的愤怒, 小管事脸上肌肉抖动,带着那颗鲜明的黑色痦子一起颤抖,他狞笑着说:“待会儿,没有你好果子吃。”
“大概吧。”容瑾忽然叹了口气,挣脱开小管事的手。
小管事更加莫名其妙了,这是闹哪出
噔噔噔。
上面传来了脚步声, 小管事脸色变了变, 他收起了所有的凶相, 变得非常乖巧。
来的人是个生面孔, 小管事惊讶。
“还有哪家的甜点没有上”来人是个流着漂亮山羊长须的中年人,看着是个文雅之士。他眼眸扫了一圈,已经发现众人的剑拔弩张。
山羊胡嘴角含着一抹浅笑,问这话的时候看的是容瑾, 容瑾没有半点犹豫, 就把自家的提盒递了过去,“麻烦先生了。”
后面,另外一家也赶了过来,学着容瑾的样子说:“麻烦先生了。”
山羊胡伸出手拿过了两个提盒, “我家家主觉得东洲滨湖临海,物产丰富,当地更是人杰地灵,美味众多。诸位散了吧,回去后静候佳音。”
容瑾拱手,“多谢先生。”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生意场上混的,各个都是人精,不清楚那就不问,反正他们是寻常人家,上官为难不到他们。
于是纷纷学着容瑾的样子开始行礼。
山羊胡面带笑容的离开。
容瑾脸上也出现了一点笑意,他抬起手伸了个懒腰,“终于可以休息休息了,我们走吧。”
周元亮几人欲言又止,很想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容瑾摇摇头,示意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周元亮点点头,拽着冬子往前走,小孩子家家的真是不知道轻重,刚才按住小管事的时候整个人扑了上去,崴到脚脖子了。
张师傅和容瑾并肩走在后面,所有比赛终于完了,卸下重担,属实没那么累。
“不知道咱能不能赢”
容瑾唔了一下。
“郎君,你竟然迟疑了”张师傅惊讶。
容瑾无奈地笑了一下,“毕竟评定的不是我,我也在同样等结果。不过,我觉得应该可以。”
“肯定可以的。”张师傅安慰容瑾,同样是在宽慰自己。
付出了那么多,怎么不行呢。
更何况,得味楼能不能回到原先的位置,都要看这场比赛的结果。
容瑾侧头看了眼身后,那个高高的彩棚上,说不定是什么生死较量。
看台上,柳刺史看着跟前一字排开的甜点,笑着对左右说,“我素来不喜甜食,觉得这些是妇道人家佐茶之物,但清明那段时日我陪家母在云亭寺小住,吃到了一味好吃的青团,那个带着奶香味的豆馅儿,吃清茶的时候来上一个,当真是不错。”
他失笑着摇头,“是我之前想法左了。”
左右自然而然地陪着聊着。
唯有坐在一侧的府令屁股上长钉一样,他不时看向方才上了彩棚的几个男人,一看就是行伍出身,且不是等闲军人,当是京城来的禁军,是隶属于大理寺还是刑部这些军汉来这里作甚
府令擦了把额头,不知不觉竟然渗出了一脑门的汗。
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滑,软软的像一摊泥。
左右肩膀上忽然施加了很大的力量一把将他拽了上去,不知何时两个军汉站在府令的两侧,牢牢地抓着他的肩膀,不让他现在失态。
柳刺史吃着天仙阁做的桂花糕,点评地说:“里面豆馅儿甜而不腻,外皮透明软糯,上面点缀的金箔拟桂花之态,实乃巧思,不是寻常人可食矣。”
这是定调了。
天仙阁不论是汤品、炒菜,还是糕点、主食,用料太贵、成本太高,其实已经被比赛淘汰。
回到灶台那儿的容瑾让冬子压灭了灶膛里的火,只要等候结果便可。
周元亮拧着眉头走来走去,“郎君,不是我指责你什么,实在是太大胆了,就这么大咧咧冒犯了小管事,虽说那只是个小的管事,但宰相门前七品官,他再小也是府令家的狗,打狗还要看主人。”
“怕是得罪府令了。”张师傅叹口气。
周元亮跟着一起叹气,但叹气完说:“郎君之前就得罪了,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应该也没大事儿。”
“我们收拾收拾,还是回家老老实实做吃食吧,说不定以后还能够围观下端午宴。”张师傅说。
容瑾:“为什么是围观”
周元亮和张师傅齐声啊了一下,他们很纳闷,为什么容瑾这么有自信。
有信心是好事,但不能够盲目自信啊。
“小厮喊我们去彩棚那儿集合。”冬子高声喊。
容瑾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站直了身子说:“走吧。”
坐在自家的马车上,黎未看着手上的烫金名帖依旧觉得不可思议,他反复看着,嘴巴上喃喃自语,“我这不是做梦吧,我们赢了比赛,得到了承办端午宴的机会”
“是啊,你已经问了五遍了。”
“可可可……”黎未扭头看向容瑾,他眉头皱着,眼底已经是化不开的疑惑,“对我们的评价并不高啊。”
点评各家的餐点的是柳刺史本人,他点评各家都是好坏皆说,提到得味楼时说的中规中矩。仅仅四个字,却已经概括了他们对得味楼的印象。
听到这四个字,场外的黎未是愤愤不平的,明明容瑾做的菜那么好吃。
可接下来的话,却让黎未有种峰回路转之感。
因为被刺史评价极高的天仙阁和彩蝶轩淘汰了,反而是被评价中规中矩得味楼、普普通通大通饭馆、一般味道五味居获得了比赛的胜利,让他们承办接下来的端午宴。
“为什么我想不通,明明刺史对我们三家的评价都很一般。”
“就因为一般。”容瑾狼吞虎咽地吃着黎未给他准备的菜炒饭,场上做了那么久的菜,他自己吃的却不多,饿到现在了。“你想想看,端午宴要给多少人做饭如果太好了,州府上要出多少钱把民脂民膏拿来吃,官场上是会被弹劾的。而且,我看咱们的州府要换人来当父母官了。”
“嗯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容瑾凑到黎未耳边轻声说:“我拿着提盒准备去面见上官的时候遇到了一些看起来孔武有力的男人,隐约听到一耳朵,查账。”
黎未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和容瑾捱那么近了,同样小声的说:“不会是贪腐”
“说不定呢,那就不是我等升斗小民该知道的了,只要拿下端午宴,咱就是开了一个很好的头了。”
黎未觉得也是,换谁来当父母官与他们关系都不大,只要得味楼能够更上一层楼就行。
一切尘埃落定, 忙忙碌碌了几个月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得味楼赢得了胜利,得到了承办端午宴的资格。
可是,夜半醒来, 躺在床上的容瑾看着朦胧的帐顶,觉得意兴阑珊。今夜的月很明,皎皎月光下看什么都有种光怪陆离的抽离感,容瑾翻了个身觉得自己想得实在是太多。
的确, 准备了那么久的比赛,结局有种草草收场的荒诞感。
也的确, 不过是上官几句话,就决定了结果……
“算了算了,想这么作甚,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哪里都一样。上头没有张三,还有李四, 去了一个府令, 还会有一个新的来, 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正如容瑾说的, 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隔日,府衙没有送来端午宴的要求,而是传出了府令贪腐被押送京城的传闻,是连夜押走的, 今儿个人就不在府里面了。
府里面现在是副官和刺史府派来的人协同管理。
“那端午宴咋办没有人主持了啊。”有人问。
得味楼里人挺多。
比赛的确是个很好的宣传口子, 哪怕是过往对得味楼不感兴趣的人,也愿意走进来尝尝获奖的菜味道如何。
“那是府衙的事儿,与我们这等老百姓无关的啦,我就叫你快点, 现在好了吧,得味楼没位置了,咱要等了。”
两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其中一个垫着脚朝里面看,店里面人头攒动、座无虚席。
踮脚的书生咋舌,“人也太多了吧,不过是吃一顿饭而已……”
“是一顿受到刺史大人褒奖的饭,意义格外不同啊,总要尝尝才知道有什么独到之处。”
“和我们一样想的人很多。”
旁边冒出来个人,看形容风尘仆仆的,这人拿着汗巾擦头,临近端午,天气已经热起来了。
“官道边的大通饭馆生意也好极了,我就想着来得味楼看看,没想到也这么多人。”
“还有五味居来着,要不要去看看”书生建议。
“不用了,那儿我刚来。”又有人插话。
大家集体沉默了一瞬,今天想吃到一顿饭,估计挺难。
“各位可观别急,咱得味楼旁边的三猴子路上有小吃摊的,亦售卖各种小食、甜点,大家可以去尝尝。”小二笑眯眯地说:“各位要是想进楼里面坐着吃,可以拿号的,等轮到您了,我们会叫号,您来吃饭保证有妥妥帖帖的位置。”
“叫号拿号”书生斟酌着字眼。
小二手上拿着一把竹签子,竹签一头写着得味楼三个字,另一头写着个数字,竹片上的墨迹未干,很显然是临时做好的。
“就是这个呢,客官拿一片,我们这儿会叫号的。”小二脸上的笑容始终不变,他微微欠身,“为表歉意,咱楼里还为各位提供免费的茶水、点心,有桌椅在门口坐着等候。愿意去三猴子路逛逛的也不用怕错号了,我们会有人专门去那儿叫号的。”
书生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和同伴商量着,“怎么样,我们中午就在得味楼吃吧。”
“可以,我倒要看看究竟味道好到哪里了。”
书生们拿了号,旁边围观的就有样学样。
愿意去三猴子路的,就去那儿溜达,人照样很多,但能够及时拿到吃的,又不占肚子,很多人乐意在这儿吃上一些。不愿意逛的也大把,坐在门口提供的桌椅处,吃着茶、就着小点心,有唱曲的看这儿热闹,就拿着二胡过来唱一曲,看客叫声好,唱曲的得到赏钱,大家都挺满意。
楼里面,雅座那儿。
公玊良也觉得很开心,终于不用伺候那位爷了,他现在自己是爷。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要了,比赛时候所有的菜品都上一份,隔壁桌的一样,不能苦了跟着我出来的兄弟们。”
他手一挥,点了一大桌子。
他自己吃的,只用吃自己的,无须伺候别人。
竟然有点想掉泪,他容易嘛他。
“小爷,不去王爷身边照应着,可以啊”随侍问。
公玊良乐得笑起来,“当然可以,之前藏于民间,我们不得不一直跟在那位爷身边,现在东洲府的事情料理结束,他出面后哪里能够躲得了,身边乌央乌央一群人跟着,完全不需要咱的啦,把心放肚子里,放心吃。”
“好咧。”随侍也挺开心,跟在王爷身边,他家小爷小心翼翼,他是更加提心吊胆。
得味楼这边热闹着,府衙那边同样热闹,没了府令,端午宴依旧在,只是换人主持了而已,知晓内情的人都在重新评估东洲商会的事儿,毕竟主持的人不是一洲长官,而是一位实权王爷,意义一下子就不同凡响了。
消息如纸片一样传了出去,一开始不打算参加东洲商会的,听闻后立马动身。
这些都暂且不说,毕竟离容瑾很远,容瑾最近忙得手都抬不起来了。
每一日得味楼都宾客盈门,每一日忙完都觉得手有千斤重,回家是倒头就睡,第二日都是府里面的小子伺候着爬起来穿衣洗漱,一把冷毛巾盖在脸上,他才会清醒、重振旗鼓。
这种忙碌的日子持续了小半个月才结束,等三家碰头说起这事儿时,是有笑有泪,笑是声名远播、日进斗金,泪是真的太累了。
“我们各家都拟了菜单提交了上去,不知道最后能够采纳多少。”大通饭馆的东家梁栋说。
第壹零壹章 端午宴伊始
容瑾活动着手腕, 频繁使用锅铲的情况下,快腱鞘炎了,“听上官吩咐即刻, 我等只要安心做菜。”
梁栋点头,他看向另外一家的代表,来了后就坐到了最远处,生怕与他们两个沾边似的。
梁栋朝着容瑾努努嘴, “那位是五味居的少东家,与我们这些后厨干活的不太一样, 怕是嫌弃我们身上有油烟气。”
容瑾:“!”
我们很熟吗
梁栋觉得他们是有共同奋战友谊的,自觉和容瑾亲近许多。
反观五味居的少东家,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用扇子挡着口鼻,一副味道污浊的样子,是个人看到了都要心里面哼哼两声, 梁栋只是和容瑾小声逼逼, 已经是有涵养的表现了。要知道, 和得味楼、五味居不同, 大通饭馆起于市井,接待的三教九流比五味居少东家见到的贵客要多得多。
要应对这些各色客人的要求,大通饭馆的东家势必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上能攀附达官显贵, 下能与地痞流氓称兄道弟, 得罪这种人没好处。
容瑾心思百转,他在穿越前也是从底层一点点摸爬滚打出来的,嗅得到梁栋身上同类的味道,大概梁栋也是同样如此。
他笑了笑, “不过是个小孩子,有点气性正常的。”
一句话就给少东家盖章了,小家子气也。
梁栋看了眼容瑾,暗暗地笑了下,这也不是个好人。
“你年纪也不大,竟然说他是孩子。”
容瑾故作沧桑地叹了口气,“话说梁老板怎么今儿个亲自来了”
“我家那一大摊子事儿,还真没有找到一个好的副手帮忙。”梁栋很江湖气地摊手,“我还未婚配,林东家有兄弟姐妹吗找个贤内助,真是没有后顾之忧。”
“……”不,容瑾不想和这种人做连襟,想想浑身上下八百个心眼子的连襟,生活都累了。
容瑾和梁栋打机锋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他看了眼屋子里面的情况,当下给五味居的少东家甩了个耳光。
容瑾和梁栋对视一眼。
“打他了,可不准打我,我可是会还手的。”梁栋开玩笑。
“是五味居的东家。”
比赛那日,容瑾在看台上见到过。
梁栋恍然大悟,“这样啊,难怪有点眼熟。”
容瑾瞥了眼梁栋,你脸上的表情太夸张了,完全像是演的。
二人屁股坐着没挪窝,打完儿子的五味居东家杜云坤走了过来,朝着二人团团作揖,带着歉意的笑容浮现在脸上,老父亲还有点无奈,“对住了二位,犬子不懂事,怠慢了。”
“无妨,小孩子罢了。”
梁栋看向容瑾,偷偷地弯了弯嘴角,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真是让杜掌柜更加害臊了。
容瑾不是小气人,只是他来时听到了五味居少东家大放厥词,说的难听了些,他适当地回击过去罢了。
杜云坤抽动了脸皮,“见谅见谅,二位兄弟,可看到官家人过来”
“还没。”梁栋实话实说。
三家友好客气地交换着意见,也试探着彼此的态度。杜掌柜借着拿起茶碗喝水的功夫暗暗打量容瑾和梁栋,梁栋他知道的,大通饭馆不是一日做大,他们彼此间打过交道,但是不熟。这个容瑾……
书生模样,斯文儒雅里又带着世故,和梁栋这种混迹于市井的有几分相似。
传言得味楼招了个好的上门哥婿,此言不假啊。
三个人不咸不淡地说着话呢,外面有人通报王府长史与州府府丞来了。原府令押送去了京城,府令一职空缺,州府上下事务悉归府丞来管,大小事务一把抓,端午宴的宴席之事也跟着王府长史一同来了。
或者说,这事儿本就府丞来管,他派个州府的文书来做即刻,是因为王府长史来了,他才不得抽空过来一起看。
看到长史,容瑾发现自己见过,就是比赛中见到的那个文人。
“诸家拟定的菜单我都看过了,味道如何却不甚知道。端午宴面向的是天南海北来东洲府的人,本地尽地主之谊的同时亦要彰显东洲府的人杰地灵,这样吧,味道形容起来不够具体,你说好吃,我尝着却不美的。”
长史摸着胡子说:“这样吧,三位可否今日为府衙上下做午膳。”